他浑然不觉自己的行为有多可笑,他觉得和自己一样境遇的穿越者十分可怜,因此他是正义的、公平的、正确的。
我记得邢越向穿越者邀功那一天,脸上的笑容。
和两年后,他把哥哥的高考成绩替换给自己的时候,露出的笑容,一模一样。
邢越用饶有兴致的目光又扫了我一圈,我只是若无其事地取出考试袋,摆上桌子:「这次监考的老师是陈主任,你认识吗?」
我的问题很突兀,邢越的动作却顿住了。
我平静地对他笑了笑:「我上次去补习,看见陈主任进了锦程教育。」
锦程教育是邢越后妈名下的机构之一,陈主任也是邢越后妈家的人。
上一次也是他盯着邢越,发现了不对劲——可惜邢越的爸爸到底不可能让邢越背上作弊这样会被记入档案的记录,他也认定是邢越的后妈故意想陷害邢越,于是这件事没有调取监控,就被几个似是而非的「人证」草草解决了。
为了这件事,邢越的爸爸还和后妈狠狠吵了一架,而邢越也醒悟过来,和爸爸的关系有所缓和。
这些事,都是邢越后来告诉穿越者的。
此时,邢越看着我,表情阴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我弯着眼,温和地说:「邢越同学,你很有名,我在来到学校之前就听过你的名字。」
他脾气暴烈,喜怒形于色:「你在提醒我吗?」
我转过头:「有时候,人的命运是靠自己掌握的,有些人看似身处低谷,实则只是掩藏在砂砾之中,被旁边的水晶夺走光芒。可是他迟早会成为最美丽的珍珠,甚至可能在光年之外,它成了一颗星星。」
我笑了笑:「但是水晶并不值钱啊,我只喜欢星星。」
邢越若有所思,表情一下放松下来,暧昧地扯了扯我的头发:「你很会讲话嘛,转学生。」
我没有说话,因为预备铃响起了。
我确实只喜欢星星。
至于那些垃圾一样的沙子和砾石——
我低下头,露出一个冷笑。
我会一点一点把你们碾碎的。
岳华的考试难度偏大,可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
我被困在身体里,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了五年,学习和观察,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我小时候就被夸过坚韧,曾经我不以为意,现在却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词语。
就像是最不起眼的野草,被燃成灰烬之后,也要借助春风再次破土。
——最终我迎来了重来的机会,之前的一切准备,都成了有的放矢。
考试结束之后,哥哥去做值日,我站在教室门口等他,迎面就撞上了洛笑笑。
尽管最初看见她的时候,我会浑身颤抖,但直到现在,我已经能很好地克制好自己的情绪,甚至对她很友善地笑了笑:「洛笑笑同学。」
她站定在我面前,眯了眯眼:「周嘉晚。」
从高位面来到低位面,她是有金手指的,目前看来大概也就是才艺、外貌和财富……尽管看上去已经足够碾压我,但洛笑笑有致命的弱点。
她不把这个位面的人当「人」。
她与生俱来的傲慢,令她觉得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所以也想当然地没有把我们的情感放在眼里。
比如陈子琛对文珊的喜欢,比如邢越对于鼓励和认同感的渴求,比如——嫉妒这种情绪。
她不关注周围人对她的看法,也不明白为什么陈子琛不理会她,自然就不会懂,一个天天围着男生打转,漂亮得过分的女生,究竟会得到什么样的名声。
上一次,是因为打压了我爱的人,才让她过得越来越好,那这一次呢?
洛笑笑就好像是和我闲聊一样,随口问道:「喂,你为什么要转学到这里来?」
她在试探我。
我思考了片刻:「岳华有什么地方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洛笑笑说,「不过我听老师说你之前是一中的。」
我垂下眼:「我其实也不太清楚……之前生了场大病,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恍惚。可能人总有一些阶段的想法,连自己都不能理解吧。」
「哦,」她的笑容流露出几分不自觉的不屑和得意,「但是刚来不久,你的人缘倒是不错。」
「洛笑笑同学不是比我更受欢迎吗?」我故作惊讶,「不过,大家确实都很友善。」
她的表情有所放松,状似不经意地问:「今天坐在你后面那个男生,你也认识?」
「你说邢越吗,」我明白她想问什么,适时地露出了几分羞涩,「我听过他的名字,就和他说了几句话。」
「你喜欢他?」洛笑笑皱了皱眉,理直气壮地问,「你不是喜欢陈子琛吗?」
她选中我,当然是觉得我文静乖巧没脑子,她问什么我就会答什么,所以连拐弯抹角都没有,就直接来找我搜集信息。
但是这也太……自大了吧。
我有点不可思议,但最后还是顺着她的意思,皱了皱眉,露出一点抗拒的表情:「洛笑笑同学,这是我的隐私吧?」
她古怪地看了我一眼,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问问而已。」
洛笑笑转身就走,而我站在她身后,也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我当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既然我表现了几分喜欢,她会直接夺走。
我微微弯了弯唇,看向走出教室的哥哥,口吻轻快:「回家吗,哥哥?」
「我今天看到你和邢越说话了,你们认识吗?」哥哥看向我,清冷的眉眼中流露了几分忧虑,语气认真,「嘉晚,我们虽然还是学生,但是邢越并不是一个适合交朋友的同学。」
我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知道呀,哥哥。只是随便聊了两句,没有关系的,我也不想和他做朋友。」
「我以前见过他在学校外面打架,」哥哥从口袋里掏了一颗牛奶糖递给我,「虽然他没有欺负过女生,但是和他走得近了,容易招惹到那些社会上的人。」
和看上去稳重端正的外貌不同,哥哥嗜甜,随身会带着一两包糖。
我拆开糖纸,乖巧地说:「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放心吧,哥哥。」
「嗯,」哥哥摸了摸我的头,「我也会保护你的。」
我鼻子一酸,对他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没关系。
这一次,我也会保护你的。
(五)
回到家里,妈妈和继父都很默契地没有问到考试的事情。
妈妈只是很欣慰地拉着我谈话:「听之行说,你适应得很好,和同学之间也相处得不错。晚晚,上次你沈叔叔都告诉我了,岳华是全英文教学,考试也和普通高中不一样,我们第一次成绩下降也没关系,慢慢来,啊。」
我点头:「妈妈放心吧,我觉得我发挥得挺好的。」
「那就行,」妈妈的神色忽然又出现了一点忧虑,「最近我和沈叔叔都会比较忙,你们自己照顾一下自己。」
我动作一顿:「沈叔叔的公司出问题了?」
妈妈有些惊讶,随后又温和地笑了,安慰般摸摸我的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关系的,晚晚。」
上一次,邢越之所以能那么肆无忌惮地污蔑哥哥,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沈家出问题了。
继父是做建材生意的,这一批出厂的施工材料明明通过了质检,但最后在工地上还是出了事。建筑物坍塌,受伤的工人闹着要赔偿。不仅如此,在这个节骨眼上,地皮开发商、投资商、经销商都纷纷开始对公司施压,要求给一个合理的赔偿,否则合作终止。
世上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先是材料出问题,然后有合作关系的公司全都不顾情面地翻脸,而且舆论甚嚣尘上,资金链也出现了一定的问题。
我心知肚明,这是有人在对继父的公司下手。
我甚至知道,那个人是继父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宏远公司的老板。
我只是个高中生,没有什么帮忙的能力,可是,有些事情,我知道的比原来的自己多,那就够了。
「妈妈,下周一就是家长会了,」我问妈妈,「你和叔叔会一起去的吧?」
「嗯?」妈妈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是柔声回答我,「会的,那天的时间我们已经空出来了。」
周一,就是岳华放榜的日子。
公告栏前人声鼎沸,我和哥哥一路走过去,身边的同学都在急匆匆地往那边跑,挤在公告栏前找自己的名字。
我从上往下看红榜——第一名,赫然写着沈之行三个字。
沈之行,语文 136,数学 150,英语 149,物理 99,化学 100,生物 98,总分:732,总排名:1。
我:「……」
早就听说哥哥从小到大一次第二名都没拿过,没有想到会有这样夸张。
这种分数感觉已经不是人类可以考到的了。
我继续往下看。
司珩,语文 131,数学 150,英语 148,物理 97,化学 98,生物 96,总分:720,总排名:2。
瞥见这个名字,我垂下眼,很轻微地嗤笑了一声。
司珩,真是熟悉的人。
我的心情有些不佳,有些走神的时候,忽然被哥哥很轻地拍了拍头。
「考得很好,」他的声音温柔了一些,「嘉晚,真厉害。」
我眨了眨眼,在第六名的位置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虽然根本不能和哥哥比,但也确实不错,起码比我的心理预期要高。
我的目光继续往下,在十一名的地方看见了洛笑笑。
和我想的一样,她本身精力并没有全部放在学习上,即便能用高位面那些作弊一样的手段取得好成绩,也不可能把自己抬到第一名。
更何况,洛笑笑也根本不在乎学习成绩这样的东西——或者说,她原本以为,十一名的成绩,就足够碾压我。
我回过神,抬头对哥哥笑了笑:「还是哥哥比较厉害。」
成绩出来之后,就是直接去新班级报到。
A 班的座位老师已经排好了,我瞄了眼同桌的名字:彭娟然。
彭娟然。
我正盯着她的名牌发呆,身边忽然压下了一片阴影。我转过头,看见高马尾的女生有些诧异地看着我。她眉眼清秀,有一股逼人的英气。
「你就是新转学来的周嘉晚?」她的声音不像一般女生清脆,反而有种沙哑的磁性,「刚来就能考到前十名,挺厉害。」
我对她笑了笑:「你是彭娟然?」
「嗯哼,」她扬了扬眉,「新同桌名次这么高,晚上我爸过来看到了,又该念叨我了。」
我没有说话。
彭娟然是典型的偏科生,物化生门门高分,语文英语却堪堪破了一百,所以排名也总是在三十名徘徊。
彭娟然——
彭家。
我没有想到会这么巧,毕竟在我的计划里,接近她需要费一些力气。因为彭娟然并不是什么好接触的人,我见过她对穿越者疾言厉色的样子,满眼戾气,看得人胆战心惊。
她偶尔是冷漠傲慢的,偶尔又漫不经心,但我明白,她心里是有恨的。
——和我同出一处的恨,无处发泄,郁结于心。
我需要她的帮助。
我定定地看着她,随后伸出手:「你好,新同桌。」
运气这一次,刚好偏爱了我。
哥哥的位置恰好在我前面,我一瞄他的同桌,居然是邢越——邢越的成绩根本进不了 A 班,但他还是出现在了这里。
不过我并不感到意外,甚至在他进教室的时候,对他和他身边的洛笑笑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速度还挺快的,洛笑笑比我想象中效率还要高。
只是洛笑笑现在看上去脸色不太好,甚至称得上有些苍白,挽着邢越的时候也没办法露出她招牌的明媚笑容了,看见我的一瞬间表情一沉,眼眸里闪烁着些许惊疑不定的情绪。
「喂,新同学,」邢越倒是很自来熟的样子,吊儿郎当地走过来,敲了敲我的桌子,「看见你名字了,第六名,看不出来啊,还是个学霸。」
我只是眼眸弯弯,轻声说:「我们能一起做同学了。」
他好似愣了一下,旋即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甚至把挽着洛笑笑的手都抽了出来,咧咧嘴,语气轻佻:「怎么,你还挺高兴?」
洛笑笑顿时又咬了咬牙,黏糊糊地凑了上去:「阿越……」
邢越不耐地皱了皱眉头:「干什么?」
上一次是因为家庭因素产生的怜惜,这一次,可能也就是一场普通的艳遇而已,也难怪邢越是这个态度。
论起漂亮女孩,邢越交往过的不会少。曾经的那些特别与温柔,只是因为他真正在乎的,其实也就是他自己。
洛笑笑没有掌握足够的信息,也没有重来一次的记忆,所以看不明白。
就好像现在,考试排名比她高能压制洛笑笑的力量,可我根本不喜欢邢越,洛笑笑在邢越身上的打算,最多也只能算是无用功罢了。
「当然,」洛笑笑的眼神带着极深的恶意,可我仿佛浑然未觉,只是专注而温和地看向邢越,「为什么不会开心?」
你是我计划里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呀,邢同学。
看见你的出现,我当然会开心了。
洛笑笑和邢越走之后,彭娟然忽然问我:「那就是另一个转学生?」
我点了点头,整理着桌案上的试卷。
「他换女朋友倒是挺快的,」彭娟然轻哼一声,「你别告诉我你也是他的某一任。」
「怎么可能,」我声音冷漠,「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太恶心了。」
大概是没有预料到我是这种反应,彭娟然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有些惊讶。
一个班的三十个同学,一大半的人我都不认识,但认识的那几个倒是都在——文珊、邢越、陈子琛……还有司珩。
班主任不再是李老师,换成了一个始终笑眯眯的男老师,教物理,姓黄。
他先是和颜悦色地表扬了我们,接着就直接进入正题,开始给我们讲解试卷。
岳华的家长会是家长和学生一起出席,到了晚上,妈妈和继父都早早到来,坐到了我和哥哥的位置旁边。
妈妈摸着我的成绩单,笑得开心:「晚晚考得这么好,刚刚老师还和我夸你了。」
一旁彭娟然的爸爸也凑了过来,万分羡慕的样子:「英语一百四十六?这可真厉害,比我闺女高了四五十分。」
彭娟然就在一边翻白眼,对我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抿唇笑了,小声说:「没有哥哥好。」
「之行他好像就没拿过第二,」妈妈笑得更开心了,「他天生就是读书的料,但我们晚晚也不差。」
「您是沈之行的母亲?」
妈妈正说着,身后忽然有人开口了。这是属于成年男性的声音,低沉,磁性,沉稳而悦耳。
「是的,您是?」妈妈的语气有些疑惑。
而我在那一瞬间就僵硬下来的身体缓慢地放松了下来,状若无事地转过了头。
我的面前,站着一对容貌相似的父子。
少年容貌清冷秀美,戴着一副纤细的银边眼镜,眼睑下一颗泪痣,皮肤瓷白,看上去斯文又冷淡。
而他身边的男人身材高大,气质儒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眉眼英俊,看不出具体年龄,只让人觉得被时间沉淀过,流露出一股得天独厚的优雅和从容。
「司珩,和阿姨打招呼,」男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看上去风度翩翩,「我是他的爸爸,司煜华。」
他和母亲自如地寒暄着,直到离开时,目光才不经意地从我身上划过。
而我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划过他,要将他面容上的每一部分轮廓都铭刻在心里。
「那就是司珩啊,我听之行说过,是班长吧,好像各方面都很优秀,这次也是年级第二名,」妈妈小声对我赞叹道,「这么一看,果然是家教很好的样子。」
我的指尖掐进了掌心,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妈妈,我去一趟洗手间。」
妈妈不疑有他,我转身离开教室,走到洗手间,捂住嘴的手一松,干呕了起来。
反胃的感觉排山倒海般涌来,我撑着墙壁,大口喘着气,脑海内是某些破碎的画面。
男人,办公桌,温热的手指,轻车熟路的动作,脊背上微凉的触感,破碎在少女口中的喁喁细语。
「司叔叔,沈家……」
「嘘,宝贝,你要为沈天鹏求情吗?」
「怎么可能呀,嘻嘻,我就是想说,叔叔,上次你和我说去收尾沈家的事情,但我看见你陪其他的女孩子了。」
「看见?」
「就是在你们常去的那个地方呀,她才十三四岁吧,又是司珩送给你的吗?看上去什么都不懂,还不如来找我玩呀叔叔,起码我可以……嗯……」
「……嗯?可以什么?」
「……」
我看着她用我的身体做遍了恶心的事情,我看着她嬉笑着和道貌岸然的男人毁掉我家最后的希望。
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无能为力。
我蹲在地上,眼眶泛红,无意识的,泪水一滴一滴砸落在地上,神经质一般地按动着抽水键,直到水声淹没了我干呕的声音。
(六)
从洗手间出来之后,我看见走廊上站着一个女人。
她有一头长长的棕色卷发,雪肤红唇,瓷白的手指夹着一根细细的香烟,烟头的一点猩红映在她上扬的桃花眼里,漂亮得几近妖冶。
看见我出来后,她瞟了我一眼,随即就淡淡地挪开。
我没有动,只是压抑住还有些急促的呼吸,轻声喊她:「您好。」
——邢越的后妈,程玫。
她是我参加家长会的主要目的之一。
这下,她看向了我,依旧是百无聊赖的样子:「你是这个班的学生?」
「我叫周嘉晚,」我偏过头,「我跟爸爸去聚会的时候见过你,程夫人。」
她的动作一顿:「你爸爸是谁?」
我依旧是乖巧的模样:「沈天鹏。」
「哦,」她好像没了兴致,弹了弹烟灰,「沈天鹏。」
「程夫人,」我顿了顿,「您长得真好看。」
程玫好像很轻地笑了一声,大概是见多了这样的奉承,只不过因为我格外真诚,她也多说了一句:「你也很漂亮,小姑娘。」
「我在不久前也见过和你一样漂亮的小女孩,」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她剪着短短的头发,很瘦很白,脖子上还戴着一块玉莲藕。」
程玫的动作彻底顿住了,她定定地看着我:「周嘉晚?」
「我叫这个名字,」我轻声说,「周嘉晚。」
「你在哪里见过的那个女孩?」她好像失去了耐心,「谁让你来和我说这些的?你爸爸?」
「不,」我看着她,「程夫人,我看见了。」
那个叫林若瑄的女孩,是程家目前正在争取的最大合伙人——林家的小女儿。
一年前她失踪了,隔了三个月再被找回来以后就精神失常,到现在依旧不能见人。林家待她如珠似宝,发誓要找到拐走她的人,要他们付出代价。
「看见了,」程玫念着这三个字,「你看见什么了?」
「一个地方,」我的脑海中闪过一幕又一幕的画面,「她被灌了酒,然后被人带上车,进了一个地方,再也没有出来过。」
她顿时就拧起了眉:「故事挺好听的。」
「CANDICE 的七号吧台,林若瑄喜欢邢越,她被带走之前,邢越就坐在她旁边。」我看着程玫,「程夫人,我知道她被带去了哪里。」
「邢越,」程玫思忖片刻,忽然笑了,「周嘉晚,你和我儿子有仇?」
程玫是生意人,和邢家联姻是为利,可当她发现邢越的父亲依旧一心要把一切东西留给邢越,只是对她虚与委蛇后,我猜想,即便她原先对邢越并没有什么坏心,也会产生芥蒂。
我不知道程玫和邢越的父亲是什么时候开始貌合神离的,大概是从程玫发现他那些令人作呕的癖好开始?
总而言之,一个邢越,换一个林家,多么合算的买卖。
「没有仇,夫人,」我眉眼弯弯,「我只是更喜欢您。」
「你是新转学过来的吧,」程玫好像并不焦急了,悠闲地问我,「你不要告诉我,十五六岁的小女孩,转学过来就是为了这些。」
「当然不是,」我走到她的身侧,和她并肩,「夫人想离开邢家吗?我可以站在您这边。」
「站在我这边,」程玫笑得花枝乱颤,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才多大?你凭什么站在我这边?」
「就凭那个地址,」我垂下眼,不以为意,「枫年路 37 号旁的小巷,往左走进入一个朱红大门,直走进入金玉堂,电梯只到八楼,八楼边有一个暗门直通九楼,27 个专属隔间,密码都不一样,您要不猜一猜,林若瑄曾经在哪一间,邢凯先生又在哪一间?」
邢凯,邢越的父亲。
程玫的笑容顿住了,直直盯着我。
半晌,她染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摸着我的下巴,语气轻柔下来:「好吧,你比我想得要厉害,我会去查验你说的话的。我不占小孩子便宜,你想要什么?」
我抬起眼:「那个地方我不进去,也查不到多余的东西,但我想要两个人的信息。」
「你说吧,」她懒洋洋地瞥了我一眼,「我记下来。」
「第一个,宏远集团的总裁,任翔林,他是常客。」我慢慢地说,「第二个,叫许晴雪,大概……已经死了。」
「宏远集团,」程玫把烟摁灭,「虽然不知道是谁教你过来说这些话的,但你们就不怕我翻脸不认账?」
「您不会的,程夫人,」我语气温和,「我有很多选择,甚至可以直接告诉林家,可是我现在选择了您,就是因为相信您,我会站在您这边。」
「我看,不是站在我这边,而是站在邢凯和邢越对面吧,」程玫撩了撩卷发,「挺会说话,狡猾的小姑娘。」
我没有否认,只是对她笑,迟疑片刻,又说:「另外,还有一件事,您应该认识班主任吧,我想要他帮忙调一下座位。」
「这种小事也找我?」程玫调侃道,「说吧,你想和哪个喜欢的男孩子坐一起?」
「不,」我只是说,「我要文珊和司珩做同桌。」
「司家?」程玫皱了皱眉,「文家就算了,司家不一样……司煜华不像宏远集团那个老秃头,没那么好惹,你想做什么?」
「您只需要帮忙调位置就好,」我摇了摇头,「不会把您牵扯进去的。」
程玫看着我,而我只是将手背在身后,小声说:「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夫人。」
我有很多必须要做的事情。
哪怕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身后,哪怕一路危机重重,我也必须要去做。
这是我重来一次的唯一意义。
程玫很快就走了,而我站在走廊边,望着这片静谧的夜色发呆。
「嘉晚?」
熟悉的声音传来,我侧头,看见眉眼沉静的清俊少年正望向我,眼眸漆黑清澈,像是一片湖。
「哥哥,」我笑了笑,「我出来透口气。」
「嗯,」哥哥没有多说,只是也站在了我旁边,问我,「为什么看起来不太开心?」
我顿了顿:「有吗?」
哥哥从口袋里拿出一粒橙子糖,剥开糖纸递给我,然后很自然地摸了摸我的头。
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是一颗糖就能哄好的?
我有些想笑,可当橙子的果香在我唇舌间蔓延时,我发觉自己眼眶发烫,竟然有些要落泪的冲动。
透明的糖纸被我包在掌心,硌得我生疼,可我只是垂下眼,毫无所动。
过去那些年,我看着穿越者若无其事地路过那一幕幕令人作呕的画面,我总是会恍惚。
一开始我以为洛笑笑就已经是我能遇到的最恶毒的人,被她夺走身体就是我所经历的最恶毒的事,后来我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隐藏在我身边的恶意,从前因为家人的保护和爱不被我发觉,可当我彻底沦为旁观者时,我才发现,那些獠牙,沾染着足以令人致命的毒液,早已能将我撕碎。
校园里的谣言、霸凌、污蔑是这样,出了学校,在金玉堂的七楼,我目睹了一整个炼狱。
那些有着肮脏欲望,披着人类皮囊的恶魔,谈笑风生,惬意优雅,在巨大的交易场内享用着一个个稚嫩而无辜的生命。
十二三岁的女孩,十五六岁的男孩,我甚至见过八九岁的幼童。
他们会选择家境平庸、无法为自己伸冤的孩子,亦或者,干脆寻找那些心智不全、有身体残缺,甚至失去父母的孤儿。
林若瑄是个意外。
这唯一一个意外,差一点就让司煜华一手构建的「乐园」毁于一旦——因为她是林家的小女儿,她的家族,有足够的权势,能将这件事追查到底。
二十七个房间,二十七个顾客,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洛笑笑可以视而不见,将这样残忍的真相都抵消在她和司煜华亲昵的耳鬓厮磨里,我却不可以。
我能够清晰地在他们那些破碎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一个可怖的真实。
我甚至看见过那些懵懂的少女。
她们赤脚站在房间门口,白嫩的脖颈与四肢都不着寸缕,几块近乎透明的绸缎包裹着她们还未发育完全的地方,铃铛绑在手腕和脚腕上,叮叮当当,仿佛宠物的挂饰。
而她们茫然又恐惧地看着我,仿佛一群待宰的羊羔。
穿越者漫不经心地走了过去,撒娇般对着司煜华说:「叔叔,你最喜欢的还是我吧?」
司煜华刮了刮她的鼻子:「当然了,宝贝。」
如果再来一次。
我心想,如果再来一次。
我真的能对付这样一个可怕的人吗?
我曾经也害怕得浑身发抖,就像他们带走的每一个女孩一样,绝望到窒息。
我能做什么呢?我只是个学生,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是个在大众眼里文静柔弱的女生,甚至没有成年。
那是司煜华,经常上财经杂志的人物,那是司家,程玫根本不想去招惹的存在,更别提那二十七个大人物,随便一个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碾死我。
就好像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可即便是这样,有些事情,我依旧要去做。
是为了复仇吗?
也不仅仅是。
我仰头看向哥哥:「哥哥,我有时候会觉得喘不上来气。」
我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就好像……沉入了一片深海里,无论怎么努力,也看不见阳光。」
这件事,我没办法告诉任何关心我的人,包括你。
哥哥好像思考了一会,接着他将外套取下,披在了我有些发抖的肩膀:「嘉晚,海洋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小。」
「嗯?」
「你的身边,肯定有人在和你一起努力往上游。」
「真的吗?」
「你可以告诉我,我也能成为你的同伴。」
我没有说话,只是扯紧了那件依然带着哥哥体温的外套。
——你不是我的同伴,你是我的浮木。
(七)
家长会之后,司珩和文珊果然做了同桌。
像我预料中的那样,文珊,开始对司珩表达好感了。
司珩是一个很擅长伪装的人,他总能表现得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和他爸爸司煜华一模一样。
尤其是对女生,哪怕在心底根本不以为意,司珩也能装得绅士又温柔。再加上他外貌俊秀,家世又好,只要他稍稍对文珊表现一两分体贴,文珊被他吸引,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
至于他为什么要对文珊表现这些……
司珩从小到大很少拿第二,直到遇上了哥哥。
他这样阴暗扭曲的人,固执地渴求着父亲的认可,偏偏从进入岳华开始,第一名就屡次被哥哥抢走。沈之行这个名字就好像是司珩的阴影,他总能轻而易举地拿到一切,却沉静淡然,仿佛不在意这些,就连司煜华都曾对哥哥表示过赞赏。
司珩有多讨厌哥哥,简直不言而喻。
就好像洛笑笑对我,司珩对沈之行,也是不遗余力地想抢走他的一切。
上一次,哥哥遭遇的一切,都有司珩的影子。
而文珊,一个喜欢哥哥的女孩,当然也会被司珩抢走。
陈子琛又来找我,闷闷不乐:「我感觉珊珊要谈恋爱了。」
「不会的,」我安慰他,「同桌之间亲近一点,也很正常吧。」
「一点都不正常,」陈子琛烦躁极了,「以前沈之行和珊珊都会保持距离的,我刚刚看见珊珊给司珩剥橙子了,他都不拒绝。」
「我哥和司珩,本来就是不同的两个人。」我淡淡地说。
「司珩好像很受欢迎,我看邢越的女朋友洛笑笑和他关系也不错。」陈子琛若有似无地说,「诶,你觉得司珩怎么样?」
我笑意温和:「很好啊,如果我是他的同桌就好了。」
陈子琛愣住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喂你……」他不甘心似地继续追问,「我当时也是你同桌啊。」
「嗯,」我点了点头,「你不觉得,司珩很温柔,很有耐心吗?我也喜欢这样的男孩子。」
「我和你认识得更久。」陈子琛的表情终于僵下来了,看上去有些愤怒。
「所以呢,」我疑惑似地看了他一眼,「陈子琛,你在生气吗?」
他语气带着一股怒气:「没有。」
那是发现同伴背叛、所有人都不再选择他的愤怒。
可我状若未闻,只是站起身,走向司珩:「那我先去找他了。」
陈子琛什么表情我没有再看下去,我只是站在司珩身侧,露出一个有些羞涩的笑容:「司同学,可以问一道题吗?」
司珩抬起头,一双眼睛被遮掩在眼镜后,看不清神色,只知道少年风度翩翩,声音温柔:「哪里?」
——沈之行的妹妹,沈之行在意的人。
有这两项前提在,司珩怎么可能不把我当做目标之一?
司珩的脑子确实够用,帮我完美地解答了问题。
我道了谢,和也来找司珩的洛笑笑擦肩而过。大概是能察觉到能量流失,洛笑笑现在已经不愿意再伪装什么了,每次对我都视而不见,只是更加迫切地要和我作对——包括去夺得司珩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