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知月笑笑,她是那种温婉大方的女子,声音细软娇柔,整个
人似水一般,让人怜惜。
「贤王妃才出月子不久,怎不在府上好好调养?」白知月诞下
世子才两月未到,产子的亏虚还未补上,面容反倒有些消瘦,
等下宁封看到可是要心疼了。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王爷回了边疆,臣妇在府上待着也闷,
所以打算进宫同娘娘说说话。」说着,白知月朝她身边的婢女
撇了眼。
「都退下吧,本宫同贤王妃说些体己话。」
宫人们纷纷退下。
白知月见门阖上后,便抱着孩子起身同我行了个大礼。「臣妇
谢娘娘。」
我急忙将她扶起,「这怎么使得!」
白知月面露感激,「若不是娘娘将那珍贵的顺胎丸给了臣妇,
臣妇如今只怕去了黄泉碧落。」
「你知道了?」我明明嘱咐过太医不要说的。
「臣妇服下药后,不似前时无力,生下孩儿后亦不觉虚脱,心下生疑,便让王爷替我打听。」白知月将孩子递给我,「娘娘抱一抱罢,多亏了您,才有我们母子。」
那孩子正熟睡着,还未长开,小小的。
我小心翼翼地抱着,也算给肚子里的胎儿沾沾喜气。
「这孩子倒是乖,也不闹。」我抱了一会儿就将小世子还给他娘了,生怕我粗鲁弄疼了他。
「只是这一时罢了,夜里可爱闹了。」白知月说这话时眉眼弯弯,不见半分愠色。
白知月同我说了好一阵子的育儿经,不知怎得竟说到了《玉徽记》。我实在不知她也知道《玉徽记》是我写的,有些尴尬。
「娘娘写得很好,臣妇很喜欢它的结局。」白知月一脸平静地说。
「皇上他真的很爱你。」不知为何,我觉得白知月已经放下了,心里不禁有些心疼宁封。
「皇上同臣妇不过是年少懵懂罢了,贤王待臣妇很好。」
「那不会觉得遗憾吗?」我实在是不懂,按理说,宁封不可能阻止不了赐婚,唯一的可能便是白知月不想伴君侧。我总是觉得,两情相悦的人,就是要天长地久、两相厮守的。白知月摇摇头,「臣妇觉得如今便是最好的归宿。」
一边已经放下,一边仍旧耿耿于怀,宁封也是怪可怜的。
正在我失神之时,白知月又道:「娘娘心里也另有他人罢。」
我心下一惊,不知如何回答。
「娘娘放心,臣妇不是听他人所说,不过是从娘娘那日宴上的
言行察觉到的罢。」
「很明显吗?」我问道。
「娘娘看皇上的眼神,不像看所爱之人。臣妇那日便心存疑
惑,今日进宫,娘娘又问臣妇那些话,臣妇便猜出一二。」
我借喝茶掩盖心中的慌乱。
白知月见我如此反应,忍俊道:「娘娘大可放心,臣妇不是爱
嚼舌根之人。臣妇只是觉着,如今这样未尝不是最好的结
果。」
听到这里,我顿时噎住。
白知月继续说着:「皇上心思细,体贴入微,未尝不是一个好
归宿。」
明明是我打算劝说白知月的,怎么却被她倒劝我了?
还有,她还说宁封体贴入微?「他确实挺能挑我刺的。」我小声嘟囔。
白知月没听清我的话,只是朝我颔首示意。
「哇……」她怀里的小世子忽然醒了,许是认生,声音十分响亮。
「时候也不早了,臣妇不打扰皇后娘娘歇息。」白知月边哄着小世子边起身,「今日臣妇若说了些皇后娘娘不中意的话,还请皇后娘娘宽恕。」
「怎会?」我起身送她,比起话本子里的白莲花白月光,白知月很是不同,她更善良,也更放得下……
「臣妇告退。」笑颜在她脸上绽放,为略带苍白的面容添上几分生气。
白知月走后许久,宁封才过来。
「你怎么才来,她都走了!」真是不懂他怎么对自己心上人也这么不上心。
「谁?」宁封问道,一脸疑惑。
「白知月啊!」真不知这人是不是在装傻。
「哦,朕回去批折子了。」说完,他竟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发呆。————————
附赠小剧场:
小桃:难道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在乎他们两的感情吗?
白知月&宁封:是只有你一个人没放下
———————
第二件事就是《玉徽记》卖得更好了,听宁封说赚来的银子翻
了一翻。
听说还有戏班改成了戏,但还没唱就被宁封下令禁了,他不想
自己的情事世代传唱。
我不是很明白,既然都让我写了,怎么就不让唱了呢?
不过最出乎意外的便是宁封将赚来的银子全给了我,明明最后
同我说是二八分的。
「如此大方?」当宁封告诉我时,我又惊又喜。
「朕一向很大方。」宁封对我这个问题颇有不满,「不过,暂
时存放在朕的私库里。」
我就知道宁封不会这般好心!「当今天子竟然连自己妻子都
骗,真是可笑!」
宁封装作无辜的模样,「朕与皇后,不分彼此。再说,朕是怕你一时冲动毫无节制。」
「你糊弄小孩呢?」我怒道。
「朕并非此意。朕只是怕有人心软拿去救济匪寇。」
「滚滚滚!」我实在不想理睬这种无耻之人,忙将宁封往外推。
「朕还未说完。」宁封避开坐在椅上,「昨日朕同母后去寺里祈福,替你求了一个开了光的送子观音。」
「说完了吗?说完就滚。」就是现在送子观音下凡也不能平息我的怒火,我扯着宁封的袖子,试图将他拉起来。
「你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连个玩笑都开不得了?」宁封将袖子往回拉了拉,好像要从里面拿什么东西。
不料我没站稳,径直扑到了他怀里,心脏乱跳声格外清楚。
「这会儿又开始投怀送抱了?」我抬起头,宁封正神色暧昧地看着我,手里扬着一把银票。
我挣扎地站起来,拿过他手里的银票。「谁有那心思同你开玩笑!」我有些尴尬,脸也有些烫。
「季桃枝,」宁封坏笑道,「不如我们都放下各自的心上人,一起过下去。」「宁封,你有病吗?」我几乎是将银票甩在他脸上,这厮竟然
想用我疗情伤!
只见宁封淡淡地看着我,语气里有些无奈:「朕还是在开玩
笑……」说完,他起身将银票捡起来重新塞到我手里。
我更尴尬了,眼神四处闪躲。「总乱开玩笑,就该被打。」
——————-
(更02.06)
中秋那日,纤云四卷,皓色千里,水映清辉。
腹中胎儿已有五月,我再扮作男儿难免不便。这一次宁封也不
再紧握着我的手腕,而是将我搂在怀里。
我处处行动受限,有些烦。「你还是拉我的手好了。」
宁封不为所动,「今夜街上人多,万一撞上了怎么办?」
不远处,有卖花灯的小摊,摊前人头攒动。「我想去买盏花
灯。」我示意宁封带我去那儿。
宁封撇了一眼,最后却将我带到人最少的小摊前。我仔细一
看,原是个让人自己画花灯的小摊。
宁封将钱付给摊主,随便拿了盏灯给我。「自己画的才有意
思。」
我看着手里四面糊上宣纸的花灯,正想着该画些什么好,谁知宁封又来了一句「画我」,脸上还带着些许得意之色。
闪动的烛火映在他脸上,俊朗的五官晦明交替,入宫这么久,我第一次这般仔细地打量宁封,一时竟忘了动笔。
若不是宁封突然走出了我的眼中,我都不知墨险些滴到宣纸上。
稍低头,花灯已到了宁封手中,「我也知道我容貌非凡,笔墨难以描绘。如若觉得为难,那边画些别的。」
我白了他一眼,「脸皮真厚。你别动,我很快就好。」
不一会儿,我便画好了头以下的部分,然后照着记忆中幼时花灯上的猪的模样画了头,而另外三面,则随便画了些花草。
「画好了。」我大方地将花灯展示给宁封看,看到他面色青黑,我还特地补了句:「我觉得挺像的。」
然后宁封一言不发地搂着我离开,竟还不忘将那盏花灯带走。
街上来往的多是年轻男女,他们多是来放水灯。
水灯用羊皮制成,此灯用以祭拜江神,希望江神能保他们愿望成真。
娘亲曾告诉我,将所求写在纸上放入灯中,来年就会成真。我十四岁那年,缠着长嫂同我出来放水灯。那时未寻到纸笔,后来心愿也落了空。「宁封,我想放水灯。」江中已有不少水灯,红红点点,江水
也沾上了几分红艳。
「出来时我同你说过什么?」
我刚刚惹恼了宁封,心里有些怕他会因此拒绝带我去放水灯,
于是我抢过他手里的花灯,挡在眼前。
「不能离开你两步远,不能去人多的地方,不能去江边。但是
我就是想……」
「不行。」宁封直接拒绝了我。
「就一次,」我扯了扯宁封的袖子,「等放完我再帮你画一
盏,不,画十盏!」
我慢慢拿开花灯,看见宁封叹了口气,朝我点点头。
「你真好。」我兴奋地说。
「净会贫嘴。」宁封眼神划过我,搂着我朝江边走去。
我特地让宁封买了纸笔,正兴致勃勃地再上面写着「愿母子平
安」,写到一半察觉到上方目光灼灼。
我忙挡住,「干嘛偷看我的!你写你自己的。」
「看一下罢了。」宁封收回目光,也开始在纸上写。
偷看这种事,当然要有来有往,于是我也侧过身去偷看,可惜只隐隐约约看到「平安」二字。
本打算再向前探点身,没想到宁封竟扣住我的腰将我拉到身旁,「想看便看,我不像有些人小肚鸡肠。」
我顺着看去,纸上写着「愿季桃枝母子平安」。
「你……就写这个?」不知怎得,我竟有些不好意思。「不写点别的?」
「不写。只有你们女子才会这般无知,尽信这些鬼神之事。」说着,他又伸手掐我的脸。
「不写就不写。」纸上的墨迹已干,我将它放入灯中。
待宁封也弄好后,我将水灯交给他,让他一起放入水中。
江边嬉戏的男女不少,笑声阵阵。我站在岸上,看着宁封一身墨袍,融入人群。红灯满江,绯红的光映在他脸上,格外柔和。不知怎得,竟让我想起那日的梦。
红烛高烧,喜上眉梢,郎君良人也。
脑海里竟还浮现我在《玉徽记》里写的词,我怎么就想起这些来?
回过神来,发现宁封正朝我走来。我心下一慌,同他的目光错开。路上他同我说了好些话,我全没听进去,含糊地应着。
接着我们沉默地走了一段路,他忽然开口:「饿不饿?」
我确实有些饿了,宫宴上一心想着能出宫就没怎么吃。
「我想吃芙蓉饼。」
他买了两个芙蓉饼,饼是刚做好的,热气从油纸袋中飘出。
我伸手去接,他却将手收了回去。「还烫,等等再吃。」
我撇撇嘴,「好。」
「听闻当今圣上甚是可怜,皇后凶妒,最近宫女都送走了好几
批。」
「皇后身为中宫之主,要同这么多女子共同分享夫君难道就不
可怜吗?」
……
我同宁封闻声回过头,发现是一对夫妇正在我们身后说话,他
们正在讨论我和宁封谁更可怜。
「你看你,对我动辄打骂,如今满京城的男子都在可怜我。」
宁封挑挑眉,嘴角含笑。
「要是将你做的事公开,只怕全京城的女子都会觉得我可
怜。」我瞪了他一言,朝那对夫妇大声道:「堂堂七尺男儿,却难振夫纲,真是可笑。」
那对夫妇闻声回头,宁封忙将我拉走。
宁封面色青黑,「季!桃!枝!」
我则在一旁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抱歉,我说错了,你好像没
有七尺哈哈哈哈哈哈……」
宁封抽着嘴角,将芙蓉饼塞到我嘴里。
「唔……」我忙咬一口,用手接住剩下的饼。
「我振夫纲那日,你别哭。」宁封咬牙道。
—————-
ps:这里一尺取明清的长度,七尺有两米多
—————
在宫外逛了许久,还未入宫门时我眼皮便渐渐沉重,最后只记
得宁封将我抱上了马车,一睁眼便是熟悉的凤纹帐顶。
今日喝完安胎药后,没有一丝困意,想起昨日答应过宁封给他
画花灯的事。
中秋已过,花灯自然是不画了,我索性给他画幅画像。
「青绫,将本宫入宫时作画的用具找出来。」「娘娘终于要作画了。自从入宫以来,奴婢就再也没有见娘娘
画过。」青绫有些意外。
我年幼时曾随外祖学过作画,第一次去城郊作画时,我遇见了
湛行殊。
那记得那时春光正好,鸟鸣春涧,山青花含露,欲画林中鹿,
落笔却是眼前人。
当时我看鹿正看得出神,一支冷箭朝我飞来,惊慌回神,发现
脚下不远处有一毒蛇,箭中其七寸。
我顿时双脚一软,跪坐在地上。
有一人影朝我走近,带着半边面具,薄唇紧抿,一只手拿着
弓。
他来到我身旁,俯下身捡起那条蛇,仿佛没有看到我一般转身
就走。
「多谢你救了我。」
他滞住脚步,并未回头。
「你叫什么名字?」
他仍未回头,继续朝前走。我见状忙起身追去。
「我……替你画幅画罢,就当报答你的恩情。」他加快了脚步,对我并未理睬。
「哎!」我拉住他的手。
他停住,撇了我一眼,眼神冷得我不禁一颤。
「我……我不想欠人恩情。你若不是答应,我便一直缠着
你!」说出那句话仿佛用尽了我全部的勇气。
半晌,他才稍稍点点头。
心不听使唤地乱撞,仿佛到跳到宣纸上。
「你住在山里吗?」
「你多大了?」
「你上山打猎吗?」
……
等到画完,他都未曾回答过我一个问题。
但我却不死心地日日往山上跑,娘亲以为我作画作痴了。
每四五日我就能撞见湛行殊一次,每次我都拉着他说好多话,
他从一开始对我不理不睬,到后来会同我说上七八句话。
有一日有雨,我初上山时雨势并不大,上山后大雨瓢泼。我心想着如今已是大雨,湛行殊估计不会来了。正准备下山,
不料转身竟发现湛行殊站在我身后。他并未带伞,雨水打在他
脸上,滑落。
还未等我上前,他就已走到我面前。
他拉着我到山洞里避雨,还生了火给我取暖。
「你怎么还来?」我们同时问对方。
「我……我以为雨会停。」我咬着唇,低下眼眸。
「夏日雨势大,山路难行,你不该上山的。」
我将头埋下去,沉默着。
「待天气晴朗时,再上山来。我到时在半山处等你。」
我猛地抬头,发现他已拿下面具,双眸如含星光。
我以为我与他是年少定情,能相守一生,百年后能同穴而眠,
从未料想到至始至终都是我一厢情愿。
入宫前夜,我烧尽了我为他画的画像;入宫后,未曾画过一
物。
没想到,第一个让我动笔的竟然是宁封。
我画了昨夜宁封放水灯的模样,只是画完才发觉本该是墨色的
袍子却被我画成了朱红色。估计是被那个梦弄糊了脑子,我忙将画收起来。
在我生辰那日,宫里设宴,我觉着没意思,早早就离了宴。
「娘娘可是身子不适,是否需要传太医过来?」
「不必,不过是觉着宴会上有些噪杂,去御花园走走罢。」
走了一会儿又觉着有些累,便到御花园中间的亭子里坐下了。
「青绫,我进宫多久了?」
「回娘娘,已经三年了。」青绫答道。
「过得真快。」我抚上隆起的小腹,不知不觉已经在宫中待了
三年。
「是啊,朕和你已经做了三年的夫妻了。」
我侧过头,发现青绫早就没了人影。
「你怎么来了,宴会怎么办?」
「你的生辰宴,你都逃了,朕不能逃?」宁封的手覆上我的小
腹,「希望以后皇儿不要像你,一点都不守规矩。」
我拍开他的手,「我这一个多月来,最守的就是规矩。迟早被
宫里的规矩绑死。」
「朕难道没有给你松绑?」眼皮渐渐沉了,我靠在宁封的肩上,「我想睡会儿。」
「外面风大,回寝殿睡。」宁封低头劝我,肩稍稍移开。
「你别乱动,我就歇一阵。」
我再睁眼时,天色完全暗了,身上多了一件披风。我抬起头,
同宁封四目相对。
「怎么不叫醒我,你一直在这坐着不累吗?」靠在宁封肩上睡
了这么久,我有些不好意思。
「你不是让朕别动吗?」说着,他又伸手来揉我的脸。
我一时语塞,只能任由他折腾我的脸。
「吃了朕这么久的豆腐,是不是该好好补偿?」宁封笑着收回
手。
「就靠了一阵,我肚子里还怀了你的孩子呢!」
「之前谁说要给朕画十盏花灯,如今可是连一盏都没见着。」
「那我给你画便是。」上一次本想画的,无奈那时心思太多画
错了,之后便也不怎么想画了。
「说话算话。」
我和宁封一起回到殿里,发现案上整齐地摆放好了画具,但并
不是我原先那些。「原来你早有准备。」这厮就等着我上钩呢!
「朕给你准备的生辰礼,可还喜欢?」宁封眉眼弯弯,宛如窗
外的弦月。
「我本就有很多画具,如今更多了。」我坐到案前,开始调彩
墨。
「朕的怎能同宫外的相比?」宁封一脸得意。
「有何不同?」我看着宁封,示意他不要乱动。
「朕送的,只能画朕。」
「天天对着你还不够,还让我天天画你,夜里怕不是要做噩
梦。」我嫌弃地说。
「梦见朕总比梦见那个匪寇好。」
「什么?」方才宁封声音很小,我并不确定我听得是否有误。
「朕说,多少女子盼着朕入梦都盼不来。」宁封声音里洋溢着
炫耀。
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低头作画。
上一次我没对着宁封已经能画得有七八分像,所以这一次很好
便画好了。「自己看。」我将画拿到宁封面前,结果他孤芳自赏了足足小
半个时辰。
「比宫里的画师技艺精湛些许。」良久,他才淡淡地说。
「多谢皇上夸奖,臣妾日后会勤加练习的。」我假意笑笑。
「好,从明日起来御书房替朕画像。」宁封将画收好,一副英
勇献身的神情。
「太医今早才嘱咐臣妾切勿劳累过度,臣妾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啊!」我捂着胸口,佯装哀伤,既然今日他戏瘾没过足那我便
奉陪一下罢。
「无妨,皇后可以每日画一点,累了就在偏殿歇息。」宁封俯
下身,脸朝我贴近,我忙推开他。
我本想开口说不去的,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我欠他
十个花灯,按理应该给他画十张画的。
「好。不早了,我该沐浴了。」我看着他,眼神有些闪躲。
他点点头,还不忘嘱咐一句:「早些过来。」
如今已是深秋,晨起伴寒风。
身子如今渐渐重了,行动不似以前那般轻快,不过幸好肚子里
的孩子很乖,没有怎么折磨我。最近前朝并没有提剿匪的事,因此我也鲜少来御书房。龙案上
奏折仍旧堆积如山,但与往常不同的是,宁封并没有将头埋在
奏折中,而是站在案前,手里还拿着一张画。
「来了?」宁封剑眉微挑,将手里的画摊开。
宣纸有些发黄,看起来有些年岁了,上前仔细一看,发现上面
画了一只猪。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我初学作画时,才十岁。才学了几日便觉着自己技艺已大成。
外祖觉得我心浮气躁,于是让我去江边钓鱼静静心。
刚开始钓的时候,我还很兴奋。但左等右等都等不到鱼上钩,
心里烦躁得很。
「这般沉不住气,就不应该来钓鱼。」我回过头一看,有一个
少年正站在后方看我,一脸蔑视。
「哼,你少多管闲事!」我扔掉鱼竿,指着他说,「定是你将
我德语吓跑的!」
「嘁,明明是自己没用却在这怪东怪西。」他走上前捡起我的
鱼竿,「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钓鱼。」
我实在是气不过,本打算等他钓不到取笑他一番。结果,还未
到一刻钟,已经有鱼上钩了。
他提着鱼线将鱼放到我面前,挣扎着的鱼弄了我一脸水。
「看吧,这确实是你不行。」说完,将鱼放进我的竹篓里。我着实是被气得不轻,但又无法反驳他。
当时年幼,又好面子,自然是想好好教训宁封一番。
「你明日还来吗?」我朝他的背影喊道。
他回过头,笑道:「怎么?舍不得小爷我?」
我猛地点头,「嗯,想跟大哥哥学钓鱼。」
果不其然,那厮就是个不经夸的,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
「那小爷就勉为其难地再来一天罢。」
于是,我那日回家,辛苦了一夜,照着花灯上画了一只猪。。
在第二日,我成功地将它神不知鬼不觉地贴在他背后。
只是,我没想到,那个讨人厌的狂妄鬼就是宁封。
「你就是那个自大鬼?」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宁封有些抓狂,「自大鬼?明明是你出阴招,你说朕自大?」
我沉默地避开他的目光。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做的好事,朕那日回宫,被……被
人笑了一路!如果朕觉着花灯与这幅画的猪头很像,朕都不知
原来那个人是你!」
「都这么多年了,皇上这种宽宏大量的正人君子不会要同我这种弱女子计较吧?」我伸手去拿那幅画,打算毁灭证据,反正如今我有孕宁封也不敢动我。
宁封忙将画收回,「君子报仇十年未晚,你还想毁灭证据,罪加一等!」
「我没有,我不过是想看看罢了。」我狡辩道。
「朕不是同你说过,你说谎真的很容易被人看穿。」宁封用卷起的画敲了下我的脑袋。
看样子我横竖是躲不掉了,只好认错。「那你想怎样?」
宁封看我先投降,脸上顿时如同春风拂面。「以后,每一年朕的生辰都替朕画一幅画罢。」
我舒了一口气,幸好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好。」
不知为何,在御书房总是容易起困意。每次画的不多就想去睡,有还几次画着画着就睡着了,听青绫说都是宁封将我抱去偏殿的床上的。
—————-
就这样,在我枯燥无聊的孕期中又多了一项日常,就是替宁封作画像。
一日复一日,终于迎来了冬季,雪如天坠落花,随风而舞。寒风落雪遇故人,我在宫墙转角处看见了湛行殊,他换上了太
监的衣裳,低着头,看起来十分地不起眼。
只稍一瞬,就没了人影。
我让青绫留在原地等我,我急忙追了上去。
待我走到转角处,发现他正站在一旁,似乎是在等我。
我走上前,「行殊,你为何在此处?」我心一紧,生怕他真的
是像宁封说的一样。
「你不该看到我的。」声音冰冷,更甚寒天冻地。
「你不该在这儿的,这里是皇宫,守卫森严,若是被发现了很
难脱身。」我想去拉住他的手,但却被他扯进怀里,接着便没
了知觉。
我醒来时,夜已深。屋内仅燃着几盏烛火,光线昏暗。这是我
自己的寝殿,那湛行殊呢?
我坐起来,才发现宁封一直坐在床边。
「醒了?」宁封略显疲惫。
「我怎么在寝殿?湛行殊呢?」我忙拉着他问道。
宁封握住我的手,摇摇头,「青绫发现你晕倒在地,万幸你同
孩子都无大碍。你见到了湛行殊?」
难道是湛行殊将我送回寝殿的?但这一路上宫人这么多,而且他扮成太监抱着我太过显眼,不可能不被发现。
「宁封,同我说真话。」
「阿桃。」宁封扶着我的肩,「朕说的便是真话。」
宁封他不想同我说真话,那便是,真相远超我能承受之内。
但其实,我在很早之前就想过我同他之间最差的结局,只是从未设想过会成真。
「你说罢,我能承受。」泪水却是止不住地往上涌。
「阿桃。」宁封替我拭去眼泪,「朕不说是怕你伤心,如今不说你却也伤心。」
眼如泉涌,怎么也止不住。
「好好好,朕说便是,莫要哭了。」宁封受不住我哭,忙哄道。
「近日城郊的匪寇有些猖狂,劫了好几次御贡,你长兄派人去抓了好些人。湛行殊昨日潜进宫,就是想威胁朕,让朕放人。却不想,他还未接近朕就被你认了出来,他见你怀有身孕,便劫了你上山。」
怪不得那时湛行殊同我说我不该来的,因为我搅了他的计划。所以,不喜欢是真的,利用也是真的。如若没有昔日相识的情分或宁封晚些来救我,我或许不能活着下山。
「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我这时才看到宁封满眼红丝,愧疚泛满心头。
「都是小事罢了,怎比得上你金贵?」宁封敲了下我的额头,脸上泛起笑容。
宁封越是这样,我越是内疚。「你还是告诉我好了,让我知道我到底欠你多少?」
「不追究他们的抢去的上贡、放了他们的人,此外还有我在位内不能攻打他们的寨子。朕此番放虎归山,往后都寝食难安,你以后可要时时刻刻守在我身边,日后若他打来,你可要挡在我前面。」宁封又恢复了从前同我拌嘴的神情。
「多谢。」说着,竟又落下泪来。
「怎得又哭了?」宁封剑眉皱起。
我扑入他怀里,眼泪止不住地落下。为何我一颗真心掏出来,他却要将他撕得粉碎?
「别哭了,若是觉着难受朕就借你发泄发泄罢。」他抚着我的后背,冬夜寒冷,殿内烧了炭,但他掌心的温度却更温暖。
我将他推开,「你别说这样的话!」
「什么话?」宁封袖子挽了一半,「朕让你打还不乐意?」
说完,他将手伸给我。「别太用力。」「我还真不乐意了!」我嫌弃地推开他的手臂,有些想笑。
「宁封,我……」我感觉肚子有些往下坠,还伴有阵阵疼痛。
「怎么了?」宁封问道。
「我羊水破了。」话音一落,我抬起头发现宁封的脸色变了几
变。
经过快一天的折腾,这孩子终于出世了,我却是浑身乏力,连
面都还没见着就累得睡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被人丢在城郊,我凭借记忆下
山,却一直在山上徘徊,怎么也走不出去。
我本想开口叫湛行殊,但想到我们如今已形同陌路。
天渐渐暗了,风吹动树叶发出簌簌声响。我越来越慌,在树林
里狂奔,直至我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阿桃。」
我迷糊地睁开眼,是宁封。
「醒了?」他抱着孩子,「我们小环还未看过母后呢。」说
着,他将孩子抱到我面前。
初生的婴儿皱皱的,睡得正香。
「小环?」这怎么像个女儿的名字?
「母后起的小字,小环是公主。」宁封看起来倒是很高兴。「女儿也好。」他又补了一句。
我有些头疼,甚至有些生气。各种迹象都表明,我怀的是个男孩,结果如今生下来却是个女儿。
宁封见我没说话,将孩子抱到我面前,「母后也很喜欢小环,想来这段日子,是不会再催了。若你真喜欢儿子,等你身子养好了,我们在……」
「谁要和你生!」我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宫里莺莺燕燕这么多,让她们生去!」
「怎么又扯到那儿了?」宁封声音放柔,「有你一个就不容易了,朕可没那么多心思。」
宁封这话让我脸有些热,「你今日不用批折子?」
「朕想等你醒了再走。」宁封有些无辜地看着我。
「我现在醒了,你把小环给我,回去批折子罢。」我小心翼翼地将小环接到我怀里。
「那朕走了?」他并未走出一步。
我朝他点头,挥手让他快走,省得留在这儿将我的心搅得一团乱。
自那次后,我再也没有梦见过湛行殊。没有答案的问题不应再问,本就错误的感情也不应留着。从此相忘,就是最好的结局。
小环很乖,很少哭闹。表姑母说,宁封小时候也这样。
满月那日,宁封给小环起了封号昭雪。小环的名字便交由我来
起,叫宁安,愿她一生平安顺遂。
宁封很喜欢小环,每日都要以用膳为由来看小环,两三日就留
宿一日。
小环周岁时抓周,宁封特地将我的画笔也放上去了。若不是小
环抓到了,我还没发现。
小环会叫「父皇」那日,他整宿未睡向我炫耀,我险些没忍住
要将他踹下床。
宁封生辰在三月,我答应了每年要替他画一幅画像,他自然不
会放过我。
「这纸可是朕好不容易托人买来的,可别出错。」宁封最喜在
我耳旁唠叨。
「我若是出错,定是被你说烦的。」
「若是画错,你就给朕画一辈子好了。」
「我才不会……」还未说话,我手一抖,画上的人脸上多了
一笔朱红。
宁封忙上前看,「你想给朕画一辈子,就直说,这么害羞作什么!」抬头正对上这厮一脸坏笑,但我却不想反驳。
夜里,宁封在我殿里留宿。本来睡前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们中间放了一床被子,但一觉醒来我却睡到了宁封怀里。
我们二人四目相对,「阿桃,朕要上朝了。」宁封眉眼弯弯。
「嗯?」我有些尴尬地错开目光。
「你的手,还环在朕的腰上。」他声音里透漏着暧昧,我的脸顿时烧得滚烫。
我急忙缩回手,「我怎么会睡到这?」之前那么多次都没有这样过。
「可能是……」宁封凑近,近到我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夜里梦游跑到朕怀里了。」
我刚想反驳他,就被他吻住了唇,浅尝辄止后放开。
心砰砰地跳着,之前做亲密之事时也未尝有这般心乱。我躲进被里,不敢探出头来。
「阿桃。」宁封也钻进来,在黑暗中捕捉到我的唇,开始了新的一轮的攻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