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很荒诞邪性的游戏?

滚着滚着,他的眼神和站在伞下的我对视了。

我的心顿时拧紧了。

这个人可以看到我,但会被这点雨困住,也不可能是高阶怪物,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他也是玩家。

「求求你,救救我……」

眼前的人一边嚎叫,一边徒劳地向我们的方向爬着:「求求你,求求你,啊啊,求求你——」

我抓着伞,却只能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把伞不算大,站三个人已经非常拥挤,更何况接纳一个陌生的变数?

就在我纠结的当口,面前的眼球们忽然四下奔散,在地上辟出了一条干净的道路。

同时,那人身上的触手也纷纷涌出,仿佛是为了躲避什么,匆匆往反方向逃走了。

这之后,对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瞪着我,眼神怨毒。

再看前方,昏暗的雨幕中出现了一把黑纸伞。

「妻主,天黑了,你为何不回家……」

23、

一瞬间,我脑袋里涌过数种破局方法。

但保险起见,还是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画肆指了一下:「刚才在那里看画,一不小心就看入迷了。」

「哦?」

「是啊,还结识了两名小友。」

听我这么说,那两人顿时点头如捣蒜。

不得不说,裴御这全身披纱,袅袅亭亭的样子,比起大部分 NPC 实在是太正常了。

但是想一想,那些不正常的已经很可怕了,正常的岂不是更可怕?

黑伞下,这个深不可测的怪物并不看他们,而是透过面纱,阴冷地看着我:「什么画这么好看?不如给为夫也看一眼?」

这是告知,而不是请求。

我一时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迈上台阶,径直推开了画肆大门。

然而,就在门开的一瞬间,灯灭了。

原先灯火通明的画肆大堂,一下子伸手不见五指。

伴着一阵咯咯的转动声,一张死灰色的面孔在黑暗中渐渐浮出,即便我躲在裴御身后,也被那幽幽呼唤吓得浑身一颤。

「……苏小姐……你来了……」

裴御侧过脸看我,气压如一颗倒计时的炸弹,随时随地要爆发。

「这就是你赏的画?」

24、

话音未落,画肆里的烛火忽然尽数亮起。

又在下一秒全部熄灭。

在两个高阶怪物的较量下,大厅的灯火你来我往,明明灭灭,原先的恐怖氛围荡然无存,竟油然有一种深夜八点档喜闻乐见的感觉。

现场可以用一句话概括:闺房妇私会花魁,苦情夫现场捉奸。

我母胎单身二十五年,头一次应付这种场面,总感觉有点草率:「不是,你们……」

我刚开口,就被他们异口同声地斥责:「你闭嘴!」

这样一来,弱小可怜的我们只好远远地在门外观战,只见裴御正气凛然,口吻轻蔑:「以色侍人,人人得而贱之。」

花魁反唇相讥:「貌若无盐,无怪乎遮遮掩掩。」

裴御往前一步:「真是恬不知耻,虽妓尤荣?」

对方冷冷一笑:「谁叫夫不如妾,妾不如偷?」

话音未落,裴御对着前方就是一扬手,这一巴掌的威力不可小觑,花魁惨叫连连,竟直接被扇飞了半个颅盖骨!

只是他一边嚎叫,还一边攀咬我:「你可知你那好妻主,每每夸我貌美,还说一看到家里的黄脸公就想吐?

「瞧你戴着头纱,定是丑到不能见人……」

「住口,不许你这么说我夫君!」

他话没说完,便被我冲上去打断:「我对他从来只有敬重,又怎会在外人面前贬低他?」

今日,绝不能任这怪物把罪名坐实,要不我肯定活不到明天!

闻言,花魁稀烂的半张脸对着我,那双幽暗的眼中狰狞、怨毒、仇恨,种种情绪不一而足,那张嘴明明朝我滴着涎水,却吐出一声声缠绵的呼唤:

「苏小姐……」

我看都不看他,而是一脸深情地对裴御:「我知你心意,可夫君日夜操持庶务,为我付出良多,我怎能对不起他?」

花魁苍白的手指紧抓琵琶,仅存的半张脸格外恐怖:「那你往日对我小意温柔,海誓山盟,难不成都是假的?」

我理直气壮:「我们之间不过点头之交,场面功夫,你身在风月之地,又怎能当真?」

一句话撇清关系,渣得不留余地。

红伞下,两个小孩纷纷朝我竖起大拇指。

再看裴御,他整个人笼罩在头纱下,冷冷的看不出表情。

而花魁却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打击,那半个头颅带着身子一起疯狂旋转,转过一百八十度后,我才发现他前面后面居然一个样!

凄凉的哭叫如有实质,刺得在场所有人耳膜生痛:「你这狠心女人,就因为你说喜欢我的背影,你看,我为你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你这狠心的啊啊啊啊——」

「打住!」

见他暴走,我连忙躲到裴御身后:「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呢?你看你老板也在,实在不行……我给你赎个身?」

哭声,戛然而止。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玉子身上。

女孩从未见过这种大场面,顿时有些羞涩:「好,好的嘛。」

这招有效,花魁的攻击中止了。

我连忙挽住身边人:「夫君,要不将他赎了吧?

「不过是个可怜人,我们赠他自由,料他不会再来纠缠了。」

裴御默然。

他善变的性情影响着任务的难度,因为我无法捉摸他的想法,便如同犯了好奇的猫一样小心翼翼地探寻下去,尝试着驯服他。

还别说,这感觉不光刺激,而且上瘾。

幸而,对方点了点头。

下一秒,整个画肆恢复了灯火通明,再往前看,那扭曲可怖的身影已然消失了。

只在原地留下一声不甘的冷哼和一张沾血的拼图。

25、

鬼花魁离开后,我们在大堂角落发现了只蟾蜍模样的怪物,早已死得硬了,我取下眼睛上的汗巾,才知道那是装死的店老板。

危机解除,对方立即「醒」了过来,还热情地和我寒暄卖画的事宜。

趁着这当口,我将自己盗图的真相告诉了他,顺利完成了对苏招妹的承诺。

这之后,我们出了画肆,回到了大街上。

可喜的是,外面眼球雨已经停了。

可怕的是,身边人依旧一言不发。

一路顺利回到苏宅,安顿好两个队友后,我邀请裴御到那棵大桂树下赏花。

一阵阵冷森森的风吹过,月下的人负手站着,隔着一层薄薄头纱,我与他目光碰撞,又很快避开。

「夫君,对不起。」

「从何说起。」

「那时我年少轻狂,不懂得珍惜你。」

「都过去了。」

「但你还没有原谅我,不是吗?」

两相沉默中,我仿佛读到了那头纱后隐现的杀机。

那双深陷在头纱阴影下的面孔,浸透了来自深渊的阴沉,而那嘴角却微微上扬着,像是在讥嘲什么,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妖冶与邪恶。

这是一个足以用特有的智慧将我玩弄在鼓掌间的高等生物。

一个彻头彻尾的,捕猎者。

我第一次尝到了所谓「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那是一种连灵魂都颤栗的滋味。

极大的恐惧驱使我握紧了对方那冰凉的手,尝试从另一个方向破局:「夫君,我决定了。

「我决定遣散所有侍君,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

对方闻言,一字一顿地重复了我的话。

值得注意的是,那是一种匪夷所思的口吻。

我眼含热泪:「是啊,夫君一直保护我,用心照料我,而我却和那些小妖精黏黏糊糊,你难道都不会伤心的?」

「我……当然伤心。」

嘴上说着伤心,他却语气僵硬,听不出任何感情。

我两眼湿润地望着他:「以后,我的身边不会再有别人。」

「我是你的,只是你的。」

……所以,可以晚点再取我狗命吗?

在我卖力的表演下,对方微微动容了。

「妻主……」

「夫君……」

在大得离奇的月亮下,我们忘情地相拥在一起。

像每一对苦尽甘来的情侣。

26、

这一夜,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

翌日,

我召集玉子和大伟,再次把所有拼图倒在一起,整整十一张,渐渐拼凑出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江城和常见的郡县规划差不多,城里有民宅区、坊市区、大家祠堂和庙宇,边缘则是一片片不详的迷雾。

被水雾笼罩的江城,如一座汪洋里的孤岛。

这张拼图除了千奇百怪的死法,没有任何提示,剧情明明已经进行过半了,依然不见一丝曙光。

见两人愁眉苦脸,我起身紧闭了门户,低声道:「我发现了游戏的隐藏规则。」

「什么规则?」

「身份。」

「身份即是一种游戏规则,每个人行事都必须符合身份,哪怕是那些对立阵营的怪物们。」

这样才能解释,即便裴御有无数次机会杀了我,仍不得不继续扮演角色的原因。

毕竟,他也必须遵守规则。

闻言,玉子连连点头,大伟则似懂非懂。

我解释道:「同时,在一个逻辑严密的游戏中,社会地位也同样对应着怪物的能力高低。」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裴御不会主动招惹苏招妹,却完全不把低贱的花魁放在眼里的原因。

「也许,那些怪物们就和我们一样,在这个游戏里买定离手,他们享受捕杀的乐趣,也和我们一样承受规则的束缚。

「这个游戏,就是两个世界接触的媒介。」

我继续推断:「再往深里想,这里真正的玩家,也许并不是我们。」

至于是谁,已不必赘述。

好一会儿,屋子里没人说话。

大伟颤颤巍巍地摩挲着手里的拼图,许久才小声道:「可,可这也只是你的推测啊……说不定,集齐全部拼图,我们就能把游戏通关了呢?」

玉子也紧跟着点头,生怕我说什么否定的话来。

我没有反驳。

毕竟,一切早已给出了答案。

27、

为了搜索剩下的三枚拼图,隔天,我再次向裴御提出要一个人出门。

对方头都不抬:「不必成天往外跑,留在『家』里,未必是坏事。」

话里话外,颇令人深思。

我摊手:「可成天待在家里,也实在太无聊了。」

见我拒绝,裴御默然半晌,递出一招撒手锏:「妻主不听我,定然是不爱我。」

「爱你啊,可我更爱自由。」

「……」

拉扯半晌后,他终于同意了。

只是不知怎了,竟然坚持和我一起,于是晌午后,我们相携出了苏宅。

令我惊讶的是,与苏宅相反,西市那一片连绵的庙宇并无香火。

这里人烟凋敝,残垣破败,一个送子娘娘模样的菩萨直接被弃之道旁,除了一个完整的身子,四肢几乎是四分五裂。

路过姻缘庙,我指了指对面一个巨大的铜匾:「去那里看看。」

一炷香后,裴御见我在被推倒的财神像前念念有词,不禁出言嘲讽:「月老祠你视而不见,财神庙你长跪不起?」

「唉。」

我摇头:「有的东西可求,有的东西不可,强扭的瓜不甜,哪天不小心还会被搞死,何必呢?」

被我暗搓搓影射,对方并不生气,反倒认真起来:「那你说说,什么样的伴侣不用强求?」

「孤独。」

我爬起身,掸了掸膝下的尘土:「比起情爱,孤独才是人生永恒的伴侣。」

「无须刻意,更不必强求,即便在别处得到了短暂的温暖,我们早晚会回到它的怀抱,与它继续相守,不是吗?」

裴御闻言,倒是没有再反驳。

离开财神庙后,还一反常态,坚持带我去月老祠逛逛。

不得不说,站在高台上的月老像温润洁白、身量修长,那慈悲的面孔、温和的神采,是我在这个地方遇到的唯一能称得上有神性的神像。

然而,这圣洁的神像却是无头的。

那颗美丽的头就放在香案上,双目远远投向黯淡的天空,仿佛在无言地诉说着什么。

再看地上,到处散落着一些破损的朱笔空签,看起来还能用。

我信手捡起几枚,只见封面写着「佳偶天成」三字,其上画着栩栩如生的一对大雁,分开来是两只,合起来是一对,看起来很是精巧。

我递了张给裴御:「夫君,我们也留个纪念吧?」

他没有反对。

之后,我们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相互交换后,由对方投入面前的箱笼。

渐渐地,头顶的天色昏沉下来。

毕竟我把附近的庙宇全数逛了,消耗了大部分晨昏,裴御立于道旁,口吻冷淡:「不回去吗?」

我摇头:「暂时不走。」除非找到要找的东西。

他没有强求。

之后,站在西边路口,就着初升的月色,我将汗巾绑在了眼睛上。

再次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副真真正正、万笔难描的渎神地狱。

脚下,是被摔碎在道旁的送子娘娘,那是一位宝相庄严却四肢破碎的女神,那膨胀的肚腹里似乎孕育着什么,但从汹涌的胎动来看,定然不是正常的胎儿。

我又去了财神庙,那破败的神龛里,原本伟岸的神被做成了彘,被推倒的身躯爬满了肮脏的臭虫,只能如蛆一般在灰尘里蠕动,发出一声声不似人声的嗥叫。

最后,我又来到了月老祠。

这里血污满地,腥臭扑鼻,似乎刚完成了一场杀戮。

女神的头颅被砍下,端正地放在一旁,而在不远处,几条漆黑黏稠的触手在那洁白的身体上游走蠢动着,不停做着淫猥的动作。

那头颅似乎还有一口气,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纯洁的身躯被侮辱。

而我们在一旁看着,同样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身为蝼蚁的挫败感几乎能杀人,因为下一刻,我几乎是立即问了裴御一个自杀式问题:「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什么?」

我指着那颗美丽的头颅:「斩首女神,推倒财神,是谁将神明捉弄成如此凄惨的模样?」

不远处,他在头纱下静静望着我:「我以为你知道。」

「我更想听你的看法。」

对方迟疑一会,选择了较为婉转的措辞:「……这是一场关于混乱与秩序的战争,谁赢了,结果已经显而易见。」

「所以,这就是胜者的炫耀?」

在满室的血腥味中,我忍不住质问:「当混乱吞噬了秩序,所有赢家都在这里满足了他们的欲望,比如杀戮,比如凌辱?」

闻言,裴御摇头:「并非全如此。」

或许他想说的是,也有一部分存在像他或者苏招妹一样,秋毫不犯,明哲保身,但在我看来,这多少有点没说服力。

下一秒,我直视着面纱下微妙的眼神,单刀直入:「欲望是普遍皆有的,只不过有的比较特别而已。」

「……比如,想要被看见。」

28、

对我的无礼,裴御并没有发难,只是淡淡摇头:「别自以为了解我。」

我摊手:「猜一猜而已,不行么。」

「你猜错了。」

「哦。」

「你——」他正要说什么,忽然不快地转了口风,「那么,你要随我离开,还是待在这里?」

「我还不能走。」

「……」

许久,身后没有应答。

再回头,只看到一道拂衣而去的背影。

他离去后,这深夜的庙宇彻底成了弑神的祭坛,

更迷离,更诡异。

香案上,在一堆血肉的秽物中,女神的头颅转过一只死气沉沉的眼球看我,不知是无意识地挣扎,还是在做最后的求救。

她在流泪。

我走到她面前:「我想要什么,你知道的。」

对方用昏聩的眼神凝视我片刻,忽然将枯萎的嘴唇大张。

下一刻,我将手伸了进去。

那口中并没有血肉的触感,而是一片空荡,我不得不将自己的整个手臂都伸进去摸索,许久才摸到一块坚硬的实物。

将拼图取出后,她几乎是立即死去了,一双黯淡发白的眼睛朝向天空。

这之后,我捡起纬帐,盖住了那颗凄惨的头。

走出月老祠,前方是漆黑的路口,一个看不清形貌的人站在不远处,不知已看了我多久。

他嘴里不停絮语着,声音有几分熟悉:

「你是不可能赢的。

「不可能的。

「放弃吧。」

29、

我应该不认得他,但却的确记得这个声音——那个在眼球雨中呼喊救命的路人。

「放弃,怎么放弃?」

「皈依啊,像我一样皈依。」

说罢,他也不解释,随即小跑几步,蹲到碎了一地的送子娘娘身边,声音有种显而易见的亢奋:「蝼蚁!蝼蚁!死得好!哈哈哈哈!」

仿佛迎合他的呼唤,面前那膨胀的肚皮波动得更厉害了。

我走近了几步:「怎么皈依?」

「你也想和我一样?」闻言,他快速抬头,一张惨白的脸和浑浊月色相映成辉,「相信我不痛的,很快,很快的,你就可以和我一样成神了。」

对方一边说着,一边朝我不断眨巴眼。

那是仿佛蛇类细长的双瞳。

……难道所谓的成神,便是舍弃为人的神志吗?

想到这里,我谨慎地停在了原地:「不了,我还是想尝试另一条路。」

那人停下了,朝我不住癫狂大吼:「你的抵抗没有用!我告诉你,『祂』们不是人,是连神都畏惧的存在!」

「你了解『祂』们?」

闻言,对方摇摇头,又点点头,忽然嘿嘿笑了几声:「渺小的人类怎们可能了解『祂』们?但要是你的大脑足够发达超前,倒是偶然能同频呢。

「这个从恶梦里诞生的游戏,就是你们互相接触的窗口啊。

「嘿嘿嘿嘿嘿嘿嘿。」

我有心听他再说几句,对方忽然一挥手:「你要是不信,那我帮你。」

说罢,他将手掌并起,径直朝下一插!

那肚皮骤然破裂,却不像皮袋子一般泄了气,而是依旧高高隆起,表面翻涌着此起彼伏的疙瘩,那足有幼儿拳头大小的东西在皮下聚集着,很快便沿着破口往外爬出!

一条条,一团团,争先恐后,难以描述!

非要形容的话,那是一群大小各异,各自顶着一个头颅眼球的怪蛇,它们仿佛一落地便有了方向,径直向着东边的小道游去,只在地面留下一块块光亮的湿迹。

那人乐得直拍手:「孕育出来了,孕育出来了!」

说罢,那只手还在空廓的肚皮里掏摸,有不少小蛇顺着他的手臂一直钻到衣内,对方不以为怵,反倒乐呵呵地哼起了小调。

终于,又摸索了一会,他从深处取出了一枚沾着血丝的拼图,戏耍似的丢在我脚前:「给你。」

两张拼图,分别是斩首和妊死。

一张在砍下的姻缘女神口中,一张在被剖腹的送子娘娘肚中。

这似乎暗示着旧神之死。

也暗示着人类的终结和毁灭。

见我捡起了那张拼图,丝毫不嫌地放入袖中,那人哈哈大笑起来:「真正的游戏,还没开始呢!」

语罢,他忽然便矮了下去。

先是塌成一团,接着又延成一条,蜿蜿蜒蜒地追着自己的同伴去了。

我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目送他一路远去。

难不成,之前那些怪蛇……原本也是人类?

30、

回程的路上,我一路走,一路干哕——这种难以抑制的呕吐感并非来自生理,而是对精神的极度摧残与冲击。

一直到后半夜,头顶的月亮悄然变红了。

那是一种暴满了血丝的红,简直就像一个疯子的眼球一样,怪诞,粗俗,不可理喻。

到处都是血红色。

酱色、泥泞的路,

在血红的月色下呈现扭曲的线条。

星空已经完全倾覆,我撑着红伞,在平坦的天镜上看到了自己渺小的倒影,那倒影快速地在扭曲的血肠小道上奔走,同时在疯狂移动的,还有四面八方模糊、混乱的轮廓。

目之所至,一切景物都是歪斜的、荒诞的、迷乱的……

只是,埋头匆匆前行的我,除了听到四面八方怪蛇游动的声音外,还听到了一重步音。

轻柔的,隐约的,难以发觉。

我站住了:「既然这样,就一起走吧。」

见我发现了,身后的人走近了,那一袭洁净的纱衣在满是血污的地面拂动,恍惚间,竟有种建立在秽乱之上的圣洁。

荒唐,破碎,却令人感动不已。

前方的昏暗中,隐隐出现苏家大宅的轮廓,我拉住了那纱衣的一角。

「我一直想看看你的眼睛。」

「说不定我不止两个眼睛。」

「你可以只露出两个眼睛。」

「……」

31、

苏宅后门,那些爬动的湿迹渐渐消失了。

我和裴御相携着穿过水影花梢,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但我总感觉被什么东西盯上了。

四下查看,又并没有什么人。

此刻已近凌晨,血条接近耗空的我不得不躺回闺床,不远处的裴御似乎兴致很高,特意站在窗边,似乎在欣赏窗外血红的月亮。

我小声:「请问,我可以给你画像吗?」

对方不理我。

「我会在上面署下你真正的名字。」

「……随便你。」

见他爱搭不理,我也不愿再碰钉子,索性两眼一闭进入了待机模式。

窗外,那血红的月亮依旧在下降。

那背光的一面球体渐渐旋转过来,瞳如一线,血丝缠绕——那,赫然是个巨大的眼球!

窗边的人忽然站直了身子,死死盯着那快速下沉的威胁。

「不行,她是我的。」

这是对猎物所属的争夺。

无形的厮杀过后,那可怖的眼球退却了。

挂在天上的,依旧是一轮灰白的月亮,它渐渐升起,消失在了天穹。

新的一天,来临了。

32、

翌日,我将十三枚拼图装好。

此时,整个地图只剩最后一个缺口,从四面边角来看,这张拼图在苏家祠堂里,能看到半个巨大的脑袋边缘。

——只不知是坐化的佛祖,还是患了肿瘤的病人。

大伟瞠目结舌地盯了许久,忽然大叫一声:「我想起来了!」

我和玉子被吓了一跳:「什么?」

「当年的传闻!」

说着,他一脸激动地趴伏到拼图面前:「传说,这游戏的框架是由一个脑瘤晚期的人设计的!那个人将自己在梦中所见的恐怖做成了游戏模型,为了使设定细节更逼真,甚至取下自己的大脑作为终端服务器……」

玉子抖了一下:「可,这只是一个传说啊。」

「我也一直以为是广告商炒作,直到我们来到这里!」

大伟说着,更激动了:「……你们说,这里不就是个疯子的世界吗?」

不得不说,竟有一丝道理。

见我们不说话,他兴奋地一拍大腿:「那传闻没错!我们赶紧去苏家祠堂,那肯定就是最后的地图!」

「去是要去的。」我摇头,「但只有我一个人。」

两人异口同声:「为啥?」

「免得全军覆没。」

大伟结结巴巴:「可,可我们是同……朋友!怎能让你一个人冒险?」

「我收了钱的,自然应该负责到底。」

「不是钱的事!」玉子一听也急了,「万一你死了,我们……」

「不一定会死的。」

我安慰地撸了撸她的头:「再说了,我们真正的身体并不在这个世界里,又谈何死亡?最多也就算个植物人。」

「要是我真的死了,你们出去以后,还能照料我下半生,那不是挺好的?」

两人张了张嘴,却不约而同地湿了眼睛。

这之后,我将他们留在了闺房里,自己则带着红伞、汗巾、所有拼图独自来到竹林。

林子深处,缕缕阴风。

苏招妹立在其中,一身白衣仿佛随风而走的孤魂,我停下脚步,打了个招呼:「兄长,对你的承诺,我已完成了。」

「嗯。」

淡淡的一声后,系统推来了一条消息:

【苏招妹好感度+20,当前好感度 30/100】

见我一揖后,便脚步不停地往深处走,他远远地开口了:「你还是要往西边去吗?」

「是的。」

「留在这里,起码我们不会害你。」

我明白,在这个诡谲混乱的世界里,他和裴御算是最温和的怪物(NPC)了,但内心渴求答案的冲动,却让我无法就此停下脚步。

「谢谢,要是我久久不回,希望兄长能照拂我两个小友。」

「……」

33、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一炷香后,我来到了苏家祠堂,这里连门槛都被生生磨出了一道沟坎,可见香火俨然。

四下无人,我径直踏了进去。

香堂里,高大的佛祖垂眼望着虚空,眼神里有种模式化的慈悲,面前一只跑了棉的肮脏蒲团,显然被不少人跪过。

趁着天光尚在,我四处搜寻了一会,并无所获。

这里一切正常,只是明明空无一人,我却总感觉有人在说话。

只是这声音,几乎和我以前治疗时听到的一模一样!

那是一个个古怪而迟缓的音节,它们在不停地重复,再重复,只是频率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清晰,就像一个人凑在我耳边说话。

也就是在这样刻意的引导下,我终于听清了那几个音节。

「苏……澪……雪……」

「苏……澪……雪……」

那,竟然是我的名字!

仿佛是为了让我听得更清楚,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近了。

与此同时,窗外的天色在迅速变黑。

黑暗如潮水般漫入祠堂,头顶的佛祖似乎注意到了我,「祂」低下了头,直视着脚下匍匐的蝼蚁,一道洪亮的威喝盖过了那群混沌的私语:「苏澪雪,你选择什么样的死法?」

话音落下,我带来的囊袋破裂了,十三张图片掉在地面,提供了五花八门的选择,折颈死,吊勒死,车裂死,斩首死——

「……我选择漫长人生后的老死。」

「……」

无声的俯视过后,佛祖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一张比其他的大得多的拼图,掉在了我面前,比起之前搜集拼图的经历,这过程堪称仁慈。

只是……这似乎有些过分简单了。

我将新的拼图放进那唯一的缺口中,却发现整体的形状有些不规则,几番尝试折叠后,竟拼成了一个带着盖子的盒子。

所以,通关的关键就在这个盒子里?

这很有可能是出路。

但更多的可能……是另一重陷阱。

生,或者死?

开,或是不开?

这不是一个问题,因为弱者没有选择权。

于是,我打开了盖子,选择向盒子的深处看去。

下一刻,我死了。

34、

那个拼图拼接的盒子里面,并没有什么物品。

而是一个通道。

或是一个世界。

更是一个陷阱。

因为在看见那个世界的瞬间,我就死了。

而我的身体/灵魂/脑电波之类的东西,也同时被带到了那个地方。

那里的头顶是一片喷涌出红浆的深渊,脚下却是一片精美无波的平湖,几片洁白可爱的云絮在指尖徘徊着,但当我试图碰触它们,触感却犹如抚摸刀尖一般的刺痛。

除此之外,头顶的深渊还在不断地飘落着黑色碎块,它们游走着,快速而势不可当地穿过我,却如空气般轻盈无物。

这里的法则与唯物地球彻底相反,甚至无法用常量物理解释。

身在其中,才能察觉自己的渺小。

我试着转动身躯,却发现很难借力,当我终于找到诀窍转过脸去,才发现身后是成百上千和我处境一样的人。

他们有的表情疯狂,有的严肃,有的和我一样,似乎正在尝试控制身体。

但更多的人,只是静默地飘浮着,像吊在空中的一只只水母。

事实上,我很想知道,归向深渊会怎么样,归向平湖又会怎么样,然而等了许久,并没有升往深渊的人,倒是接二连三的人渐渐下坠,如一片灰白的棉絮掉落在水面。

在我脚下,正有人渐渐浸入湖里。

对方金色头发,深凹眼窝……居然是个高大的白人。

沐浴在湖水中,那原本宽厚的身躯萎缩了,裸露的皮肤渐渐浮现出青黑色的鳞片,一只眼球渐渐凸出头顶……但他的表情却是松弛的、舒畅的,似乎无忧无虑。

这也让我想起了西方基督教,给新生的孩童受洗的场面。

——皈依。

这之后,我抬头看向深渊。

一瞬间,难以描述的恐惧捕捉了我。

我忽然明白,一旦回去的话,等待我的仍然是没有出口的游戏、医院的天价诊疗单、父母的苛责和怎么挣扎也无法解脱的生存痛苦。

于是,脚下的平湖变得格外地吸引人了。

而我也像身边无数茫茫噩噩的人一样,渐渐向湖中坠去。

35、

另一头,苏家大宅里。

苏招妹罕见地离开了竹林。

一路上,他分花拂柳,穿过中庭,来到一处红墙红瓦的小院外。

这里在他眼中,是血肉为墙、骨节为篱的一处腐败的泥泞,虽然他非常讨厌这个红房子,但仍有着不得不来的理由。

院子中间,有个「人」怀里抱着纸人,似乎已等了很久。

对视的瞬间,苏招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弯腰放在脚下:「我带来了你要的东西。」

这个「人」和祠堂里的那一位不相伯仲。

如无必要,距离自然是越远越好。

他离开以后,那个「人」走过来,一言不发地捡起了瓶子。

事实上,这里所有的「人」都来自不同的维度,同时降临在「湖」里,也不过是为了满足各自不同的欲望罢了。

这种交集恐怕是最后一次。

屋子里,纸人被摊开放在地面。

瓶子被打开了,黑红的液体渐渐滴入纸人眼中。

对方自袖中取出一枚鎏着「佳偶天成」的签子,并将那上面的名字一笔一画地摹在纸人背后。

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他从未如此铭记一个名字,

如此希望对方履行对自己的承诺。

一切完成后,他贴近了那纸人的耳旁,絮絮轻语:「深渊的倒影并没那么可怕……那是一个人在宇宙中的位置。」

一个冰冷的吻,落在那渐渐柔软的唇上。

「找到了,便归家了。」

36、

在选择深渊的下一秒,我醒了。

眼前是一幅像素模糊的画卷,之后渐渐凝实,悬在我眼珠上的,是一支细长的朱笔。

朱笔后,是一双弧度修长的眼睛。

那双眼生着天然上挑的内眼线,配上鸦黑睫毛,有着令人一眼领略的风情,美丽中带着丝丝诡异。

我微微挣了挣:「是你救了我?」

「嗯。」

见我醒来了,面前人将一块拳头大的东西挂在了我脖子上。

低头看,却是块硕大的灵犀。

「……」

处于震惊中的我爬起身,低头瞧着自己平滑的手掌。

所以,我,我居然成了纸人?

这背后到底什么逻辑?

身后,裴御推着我,将我一直推到鲜红的妆奁前坐下,拿起同色篦子给我梳发,动作轻缓,堪称温柔:「你回来了,以后再也不要乱跑了。」

「……嗯。」

见我乖顺点头,身后人又含情脉脉瞥了我一眼,瞥得我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随即,系统给我推了一条消息:

【裴御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 90/100】

对方戴着面纱,只露出两个眼睛,透过那薄薄的面料,能隐约看到其下双唇扬起的弧度,他看起来心情很好。

自我死而复生,他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37、

或许是怕我偷偷逃跑,之后几天,裴御都和我待在一起。

除了不让我出门,还总是送些颜色奇怪的汤水过来……

当然,都被我偷偷倒掉了。

如此日日相伴,弹琴鼓瑟,逍遥自在(?),数天后,紧闭的门扉被人敲响了。

琴声立止。

裴御双手按在弦上:「谁?」

门外传来一道纤细的声音:「裴郎君,有人求见小姐。」

见对方眼神变了,我连忙搁下手里的画笔:「我不出去,让他们进来见我。」

房中,那阴冷的气息平复了。

这之后,大伟和玉子被带进了屋子。

甫一见面,两人紧紧抱住我,哭得如发了洪水一般:「雪姐!你还活着!」

我连忙使眼色:「哭什么,我不是活得好好的?」

两人这才发现房中还有一「人」,顿时像被霜打了的鹌鹑,一声不敢吱,只能站得离对方尽量远些,眼巴巴地瞧着我画画。

虽然气氛诡异,但时间过去了许久,什么也没发生。

待得无聊,大伟凑过来瞟了一眼,小小声:「雪姐,你这是在画啥?」

「是我和我夫君。」

闻言,他笑出鹅叫:「哈,我以为是海绵宝宝和派大星呢!」

随着玉子一个爆锤,笑声戛然而止。

入夜。

裴御站在窗边,袖手望着窗外硕大的月亮。

我将画作递到他面前,口吻讨好:「夫君,你瞧我画得怎么样?」

对方接过画,却有些疑惑:「你画的我?」

「是啊,我和你。」

「你没有真的见过我。」

「但我记得你的眼睛。」

「……」

那天在佛堂前恍惚的一瞥,我记得那模糊的轮廓,因此尽力地拼凑完全,只求三分像,他听了,展开画卷看了眼,语气有了隐约的变化。

「嗯,的确有点像。」

口吻里几分愉悦,几分欢欣。

见他心情好,我连忙将朱笔塞到他手里:「还有哪里不像,夫君画技比我好,可以自己改一改。」

「好。」

闻言,他果然接过了笔,拿去书桌上修改。

只是寥寥几笔,就让那画中人更加活灵活现,我刚要过去夸几句,却被对方一手遮住:「我画过的,你便不能看了。」

听他这么说,我也只能移开眼睛。

一切完成后,他在画卷的角落里署下了一行名字。

那是一组复杂、古奥、精深的符号,不同于任何我见过的文字,手指触碰的时候,忽然福至心灵。

于是,我并无任何滞碍地念出了这完全陌生的字符。

「阿……修……罗。」

也许,这才是他真正的名字。

我自然不吝夸赞:「很好听啊,感觉很有力量……好像神明一样。」

闻言,对方在面纱后默默睇着我,视线忽近忽远、忽明忽暗,像一根找不到尽头的线。

深夜,他将那油墨未干的画作挂在窗下吹晾。

几缕风拂过窗棂,将那画卷上的人吹得飘飘欲仙——那是即便隐约一个轮廓,也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与美丽。

我只远远瞥了一眼,血条便持续下降,只得连忙转开了眼。

这之后,对方坐在窗下,独自看了许久的画。

血月高升,隔着窗棂,在地上落下一片酱红的月光,和着那赏画的寂寞清影,竟油然有几分哥特式的浪漫。

在这死亡般静止的画面里,那个人回头看我:

「谢谢,我很喜欢。」

38、

隔天,玉子和大伟又来找我。

趁着昨夜暴增的好感度,我试探着问裴御:「我可以和他们说会话吗,就在院子里?」

对方没有拒绝,似乎心情很好:「去吧。」

语气神态,颇为慈爱。

一转头,拿捏了他底线的我,直接将两人带到走廊溜达——既然同院子可以,那么院外的走廊应该也没事吧?

这之后,我们在走廊的地板上席地而坐,我问玉子:「对了,你还记得自己死后的世界吗?」

女孩面色茫然:「……记不太清了。

「我只记得在那里待了很久很久……直到你们把我救回来,我什么都忘了,就只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是吗?」

我若有所思:「因为记得名字,所以没有变成人蛇?」

闻言,玉子紧张地看我:「雪姐,这里面有什么说法吗?」

「当然有。」

我蹲在地上,用树枝摆出一个个圈圈:「我怀疑,这个世界对死亡有着特殊的定义。」

「定义?」

「举个例子,你们是怎么发现我还活着的,还记得吗?」

两人面面相觑:「我们看到你的血条又红了。」

「对,前几天还是下线状态,忽然又上线了。」

我将地面上两个树枝摆出的圆圈分开:「你们瞧,毕竟不在一个次元,那些怪物无法真正毁灭我们的肉体……

「毕竟这种隔空操作,所得是有限的。

「想象一下,如果你完成了任务,却发现无法通关,你们会怎么样?」

大伟一脸心有余悸:「我也许,会疯吧……」

「不是疯。」

我更正了他的话:「是放弃。」

名字,是最小的自我。

玉子至死没有放弃自我,这很可能是她能活着回来的原因。

换句话说,「祂」们要的也许并不是单纯的死亡,而是我们的精神/灵魂献祭,是加入,是同化,更是心甘情愿的皈依。

用一句唯心的话来解释就是:

在这个世界,灵魂不朽,则永存不灭。

闻言,两人都快哭了:「根本出不去,那我们收集那么多拼图还有什么意义?」

「是啊,『祂』们根本就没想放走我们!」

我摇头:「不,一个严谨而复杂的系统设置,应该是绝对公平的。

「或许,我们还有机会。」

39、

如我所料,裴御在走廊找到我,也只是轻轻斥了句顽皮,并没有更过分的惩罚。

于是,我又提出了第二个请求:「夫君,我想去一趟竹林,向兄长请教画技。」

「不用他,我教你。」

闻言,我坐在角落里,一声接一声叹气:「这点要求都不答应,夫君定是不爱我。」

裴御一听,放下手中画卷:「什么是爱,什么又是不爱?」

我理直气壮:「你既爱我,又怎会不爱我的自由?」

对方陷入悖论,头纱下的面容阴晴不定,连室内的阳光都蒙上了一层阴霾。

见他始终不肯,我默默蹲到角落里,一声不吭画圈圈,时不时失落叹气。

足足耗了一炷香时间,对方松口了,依旧僵硬地令我天黑前必须回来。

我自然满口答应。

出门前,还不忘带上画,美其名曰求苏招妹指点。

这之后,我顺利叫上了大伟、玉子,趁着天光尚在,风风火火向竹林赶去。

竹林深处,阴风阵阵。

那一袭诡异的白衣依旧在原处飘荡,不得不说,经历了之前的腥风血雨,再次见到苏招妹,竟油然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谁知,感动的不只我,还有身旁的大伟。

他见到空中那一袭白衣,竟喜得当场大喊,一边喊,一边去抓苏招妹惨白的衣袂:「恩公,是我呀恩公!」

对方一抖,倏忽飘进了精舍,随之发出一道阴冷声线:

「你们有何事?」

我对着那紧闭的门扉一揖:「许久不见,兄长可安好?」

「……没事别烦我。」

见他如此不给面子,我问大伟:「你干嘛叫他恩公?」

「就是他!是他帮我做的纸人啊!」

见他热泪盈眶,不似作假,我又转头问苏招妹:「你为什么要帮他?」

门后人一言不发,安静如鸡。

「不说是吧?」

我一招手,招呼另外两人席地而坐:「好,那我们就在这等天黑。」

「反正天黑之后,会有人来竹林找我。」

默了半晌,苏招妹开了门,从门缝里阴暗地睨着我:「我们向来互不侵犯,如若打破这层关系,会触犯更为可怕的禁忌。」

我朝他龇牙一笑:「你都不怕,我怕啥?到时我就说,都怪兄长太热情……」

对方闻言,嘴角一抽。

就在我以为他要使什么阴招的时候,系统忽然弹出一条组队申请。

玩家「苏招妹」申请加入队伍,是否同意?

我:「?」

大伟&玉子:「?」

38、

这个反转太绝了。

毕竟这货面色死灰,浑身冒血,纯纯一个诡异向反派 boss,任我想破头也想不出这个剧情啊。

「所以,你是玩家?」

「算是吧。」

苏招妹将我们让进了屋子,自己则躲去了角落里:「但和你们不一样,我有一个半开放的管理员系统,可以给角色做一些伪装。」

都是经常玩游戏的人,大伟一针见血:「管理员系统?那你是运行游戏的工作人员?」

「……一半一半。」

对方叹了口气:「半年前,有个投资人找到了我,要求做一个特定题材的游戏,但我只参与制作,完全不了解核心。

「因为他指定了一切,从模型到剧情,不只如此,他还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些奇怪的人一同参与游戏的运营和发布,我几乎没有插手的余地。」

「奇怪的人?」

「没错,这些人脸色非常差,看起来都有点病恹恹的……」

他一面仔细回忆,一面断断续续往下讲:「他们常常在公司里秘密开会,第二天,投资人就会交给我一个新怪物的模型,他说那些来自他的梦境……」

说到一半,他面上掠过一丝类似狰狞的恐惧:「可是太真了!那些细节,那些设置!他们一次次修改游戏,简直就好像要把『祂们』从梦境里召唤出来一样!

「我只是拿钱办事,也不好拒绝他们,后来,项目很快就竣工了,可游戏上架之后,情况渐渐失去了控制……」

后来的事情不必再说,游戏无法正常退出,所有人类玩家都被困在这里,再也没法逃出去。

他们在这个世界里,沦为了怪物们狂欢的饵食。

苏招妹说着,面上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幸好我有一部分管理权限,也因此一直勉强隐藏着自己……」

听到这里,我立即打断了他:「既然知道危险了,你为什么不中止项目?」

闻言,苏招妹恍惚了一下。

「可能是因为我已经死了?」

话音未落,大伟和玉子不约而同躲在了我身后,我点点头:「仔细说说?」

苏招妹一张白脸面无表情:「在公司测试游戏的时候,我忽然犯了心梗,压根就喘不上气,但是游戏在加载,我却登录成功了。」

「有没有可能,你还活着?」

苏招妹摇摇头,神色间掠过迷惘。

「我不知道。」

「那么,告诉我你们公司地址。」

「什么?」

「如果你死了,我去帮你收尸;如果你还活着,那又是另一个选择,作为交换,你要帮我们出去。」

「……」

沉默良久,对方抬起一双泛起血丝的眼:「这就是你的条件?」

「不止。」

我拿出那张画卷:「我还要你帮忙把这张画拓在我脸上。」

苏招妹接过画,只是透过缝隙瞥了一眼,那身白衣顿时如水中的影子,剧烈地波动起来!

模糊的白影里,传出一道恐惧的惊叫:

「你,你居然敢窃取『祂』的力量?!」

40、

等面前的白影趋于稳定,渐渐聚拢成「人」,我问他:「所以,你会帮我的,对吗?」

「何必呢?」

苏招妹吃了一亏,颇为忌惮地将那画轴丢远了:「那些东西的能力各有不同,但每一个都有核武器的杀伤力,在你身边的那个,同样是非常可怕的存在之一。

「只是『祂』喜欢乐,喜欢一切优美而富有秩序的东西,『祂』也是极少的,不会放纵杀戮的欲望,对人类富有同理心的存在之一。

「你博得了『祂』的好感,可以一直生活在这里,不好吗?」

闻言,我冷冷回复:「这么说,你认为我应该待在『祂』身边,如同被圈养的猫狗?」

「你……」

对方似乎想反驳我,但一张嘴,却有些丧气:「随便你。

「我只是提醒你,即便你窃取了禁忌的力量,但这个游戏早已被彻底污染,人类是扛不住的……」

见他东拉西扯,我有些不耐烦:「只要精神不崩溃,就不至于真正死掉,不是吗?

「所以,接受还是拒绝?」

幸而,对方最终点了头。

这之后,他将我们一行三人赶出精舍,自己则紧闭门户。

也不知他是如何制作的,总之,直到太阳渐渐西移,对方拉开竹门,从门缝里递给我一个薄薄的包裹。

那包裹用红纸包得严严实实,里面的东西也很轻薄,我正要打开,被他连忙按住:「你一旦使用,『祂』就会立即察觉。」

「好,谢谢。」

我收起包裹,苏招妹睇我一眼,默默往我手里塞了个纸条,那里面写着什么,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这之后,他掩上门,身影往屋内退去。

「等等!」我连忙喊了声,「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你知道的,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我没什么能帮你的。」

门缝里,那缕惨白的幽魂渐渐隐在角落里:「我只能告诉你,能让一群怪物聚集在同一个社会活动中,背后自然有更令人畏惧的规则。

「如果你能找到这个规则,掌控它,利用它,或许会有机会,但是……」

说着,那语调忽然一扬:「被污染是一切的终局!!」

此刻,天色渐渐擦黑,四周开始流淌起莫名的阴翳,玉子感觉不对,连忙来拉我:「快走吧,雪姐,天要黑了……」

我还不死心:「所以,这游戏真的是建立在一个畸形的大脑里?」

「……你猜?」

对方不再说话,门缝里传来诡异破碎的笑声。

知道不能再留,借着昏暗的天光,我们匆匆逃出了竹林。

41、

穿过中庭,一路上静得诡异。

我将大伟和玉子安置在院子里的耳房,自己则回到了小姐的房间,但裴御并不在里面。

紧绷的情绪放松了,我打开系统面板,查看当前状态,却发现忙碌一天,血条并无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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