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很短却很悲伤的故事?

「……」我想起了什么,「你不怕么?」

「什么?」二五仔专注的放着水。

「不怕我是凶手么?」我记得的,我们几个里,二五仔当年,胆子是最小的。

「你不可能是。」

我想了想,也是,二五仔是知道我和小由的关系的。

「以前,总看那些坏学生在厕所里抽烟……」二五仔的烟头,忽明忽暗。

「其实我也挺坏的,比他们都坏。只是没人知道。」他说。

「我知道。」

我随意搭了一句。

「你知道什么?」二五仔嗤笑了一下。

我皱了皱眉,虽然多年没见,他仍然让我觉得怪怪的。

「好好一个姑娘。」二五仔感慨着,「让人砸了五下头,香消玉殒。」

「你说她当时,一定很痛苦吧?」

「死的时候还一直抓着手里的袋子。」

「生怕被人抢走,抓着袋子,手都抓破了。」

我怔住了。

我愣愣地转过头。

黑暗中,他的烟头忽明忽暗。

「电视上,从没有人说过,是五下……」

「因为我的父母是公安厅的啊。」他这么说。

「你说,袋子……」我仍然在追问他。

「哦,那个袋子啊,里面是她买的小灵通。」他回忆着。

「还给你留了短信吧,是什么来着……」

那台小灵通。

一直到最后破案,警察都没有交还给父母。

我去追问,得到的答复,都是没有这个证物。

「短信,你怎么会知道……」我愣愣地伸出手。

烟头,垂直地,烫在了我的手背。

「陆羽啊。」他碾着烟头,「我父母是公安厅的意思,是他们帮我找了一个替罪羊。」

「你知道吗,我觉得我迷恋上了在汛期杀人。」

「因为水一冲上来,什么现场,什么证据,全都冲没了。」

「只需要逼你的同桌,把我的招供背下来就行了。」

我的神经,不可抑制地,跳了起来。

一瞬间,我抓住了他的衣领。

可他仍然笑着:

「动静再大点,把他俩喊过来,你就永远没机会知道我都做了什么了。」

我目眦欲裂,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

「告诉你为什么吧。」他说。

「因为我嫉妒你啊。」他说,「成绩好,还有人缘。」

「那天建哥去打你,我想我终于能搞死你了。」

「结果最后,你还是和那么好看的女的在一起了。」

「她是不是瞎了眼,啊?你都挨打了,怎么还和你在一起?」

「其实她对我有意思,每次我跟她说话,她都会对我笑。这还不是对我有意思?」

「一边暗示我,又一边和你在一起。吗的,贱女人。」

「你们都觉得她聪明,其实她可蠢了。」

「那天她去母校找你,路上我跟她说你出事了,我说你被建哥带走了,你要被建哥打死了。她一听,立马跟着我跑了。你说她蠢不蠢?」

「笑死我了。」

「到了那里,后脑勺被我一砸,拖进小巷子里。」

「快死了,又不好看了,最后只能砸死她算了。」

「不用想了,我故意和班长建哥他俩结了梁子。」

「他们俩心气高,不会过来的,嫌晦气。」

「没有证据,谁信你呀?」

「陆羽,老子就是要单独地告诉你」

他笑了一下,用一根手指,在我的脸上点了点。

「我就是用这个办法,把你们这群人,都毁了。」

「毁了你们,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

「嘭!」一声巨响。

那是我拳头在他脸上绽开的声音。

31

我像一只发了疯的野兽,拽着二五仔的头,在地上拖着。

走出走廊,把他半个身子架在了栏杆上。

我双眼通红,一只手摸出了扳手,就要往他脑袋上砸。

「陆羽你干什么?!」闻讯赶来的是建哥和班长。

「他刚才承认了,他是凶手!是他!!是他!!!!」我大吼着。

可下一秒,我被建哥扑倒了。

建哥也惊住了,「你刚才说什么?!」

二五仔险些摔到楼下去,班长使足了力气在把他捞回来。

「等一下!」二五仔大喊着,「他在撒谎!我们聊的好好的,他刚刚突然发狂要杀我!」

「我艹你……」

我挣扎地要站起来,却被建哥死死地按着,发出了一声又一声不甘的怒吼。

我要杀了他。

我要杀了他!!!!!

「我知道了!陆羽才是凶手!!他知道一旦差人走了,她回来,他就会暴露!所以他趁现在想把我们一个一个都杀了!」

二五仔大喊着:

「哪有凶手藏了这么多年会承认自己的啊?你们想想!陆羽没有一句话是站得住脚的!」

「一定是因为要暴露了,他才急了!」他大声说。

我挣扎着,却被建哥重重地按回地上。

脑袋在地上磕了一下,嗡嗡作响。

很痛。

小由当年那五下,该多痛啊。

32

扳手已经被建哥踢下了楼,沉没在了漆黑的水底。

冷静下来的时候,我才知道我中计了。

「二五仔故意激怒我,就是为了让我看起来像个疯子,好把嫌疑甩到我头上。」

「他认准了没人会信,会有凶手承认自己杀人。」

「这样一来,我指认他的话,都成了站不住脚的东西。」

「他反而能构陷我在疯言疯语,构陷我是凶手!」

「这样,他才有机会跳过确认凶手的阶段,直接逼我去问三不问!」

教室里,我被建哥用衣服反着捆住了手脚。

我死死地盯着二五仔,「说的没错吧,你的计划。」

班长在向建哥嘀咕着,「这看着,没疯啊也。」

二五仔坐在建哥边上。

我知道,建哥现在谁都不信,其实是在看管着他。

只是我动了家伙,不得不把我绑起来。

「要不报警吧?」二五仔铁了心在扮演一个无辜者。

是啊,这何尝又不是他的目的。

把水搅浑乱,闹到警察来,招魂自然结束了。

「你有毒吧?警察局有船吗?还是警察游过来给你办案?」班长驳斥他。

「用点脑子。」我看着班长,「出事那天是你叫我留下的,我都没过学校!而且,我怎么会?!」

班长明白了过来。

「对,是我叫他别走的。」

瞬间,他盯向了二五仔,面露怀疑。

「等等!那天你一直和他在一块?」二五仔问。

「那倒不是。」

「所以你根本没法判断他到底在学校待了多久,他可能没多久就跑出去杀人也说不定!」

「但是,陆羽和她关系那么好……」

「人心难测啊。我见过很多犯人,有的就是有特殊的癖好,就是要靠摧残别人获得快感。」二五仔笃定地说:

「他搞不好就是这种人,刚才怎么对我的你们都看到了!」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二五仔急忙后退。

「至少,有一件事情,清楚了。」

这时候,许久没说话的关山月,开口了。

「不是你,就是他。」

「雨还没停,在她回来之前,我们有的是时间。」

暴雨,仍在倾泻。

33

「干。」班长骂着,却兴奋地搓着手。

「你兴奋什么?」建哥问他。

「干,这眼瞅着要发财了啊!」

我死死地看着二五仔。

他仍然在扮演着,那个无辜的神情。

「二五仔。」我说。

「我知道,你觉得你瞒天过海,这是你一生中高光时刻,你最担心的,就是没人知道。」

「尤其是,我不知道。」

「你多得意啊,就算我们都认定你是凶手。」

「以前的证据都没了,谁也奈何不了你。」

「你算准了就算最后报了警,都抓不了你。是吧。」

我顿了顿。

我也反应过来了。

「你今天晚上会来,其实就是来找乐子的。二五仔。」

「因为对你来说,这是根本就不会输的游戏。」

「在我们认定你是凶手之前,你可以看我们出尽洋相,再一次证明你当年的成就。」

「以及,跑到我面前,发表你的胜利者宣言。」

「这才是你今天晚上会来的,唯一原因。」

「而到最后,哪怕你被发现。」

「我们也只能看着你逍遥法外。」

「因为。」

「一个超市收银员,一个烧烤摊老板,一个欠了一屁股债的公司高管。」

「他们早就是一群 loser 了,什么都做不了。」

多完美的计划。

原来他在做这个计划的一开始,就已经把我们所有人,都赢了。

「只肯玩这种不会输的游戏是么。」我嘲笑了一下。

「你真的,一直都是一个胆小如鼠的货色。」

「你在说什么啊?」二五仔睁着那双无辜的眼睛。

可是,在听见我嘲笑他时,情绪还是,明显地动了一下。

「你越编,你的嫌疑越大啊。陆羽。」他克制着自己。

「可是二五仔,你并不是一定能赢的。」我看着他。

「因为你没算到一件事。」

「招魂,是真的。」

「她一直在看着你这个凶手。」

「而我坐在这里。」

「我已经知道第三问,是什么了。」

「别人怎么想我,法律怎么判我,我无所谓。」

「我和她,今天晚上,就是要让你死。」

34

二五仔的呼吸一窒。

是啊,我怎么忘了。

他可以设计害我。

我当然也可以设计于他。

「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二五仔说。

「喂,我听着呢。」关山月不满地怼了一句。

「是啊,你这种人,怎么会相信世界上有鬼。」

「否则,在卫生间里,你也不会把真相告诉我。」

我说。

「二五仔,我要感谢你的坦诚,让我看透了你。」

「你觉得自己很特殊。你觉得世界是围着你转的。」

「可那时候的现实却折磨着你。」

「你没有成绩,没有朋友。」

「你给建哥当小弟,人甚至都不认为你是他的小弟,把你当畜生一样使唤。」

「你很多次在晚上哭吧。」

「捂在被子里,怨恨我们抢了你的人生。」

「你恨班长,什么都懂一点,抢了你的智慧。」

「你恨我的同桌,写写画画,抢了你的艺术天汾。」

「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被人欺负,还会被她喜欢。」

「她随便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会被你解读成对你的暗示。」

「你恨我一定是用了什么下作的手段,抢走了她。」

「但是我告诉你。」

「我们没有抢你的东西。」

「没有我们,你的还是烂泥。」

「没有我们,你也只够给别人当小弟,跟在屁股后面吃二手烟。」

「没有我们,她的眼睛里还是完全没有你!」

「因为你就是垃圾!」

「你现在得意了,你现在站起来了。」

「可是没用了,所有人想起你,都是你当年,被人叫做二五仔。都是你当年,屁都不算你的你!」

二五仔猛地站了起来,班长和建哥都在拦着他。

「二五仔!」我大喊着,「我以后什么都不做,就告诉所有人,你是个二五仔!」

「你可以让你爹妈抓我。」

「出来以后,我接着到处宣扬!」

「除非你杀了我们,不然在别人眼里,你永远是二五仔!」

「这个名字,跟你一辈子!」

「你放屁!你说的全他妈是你编的!」

「『那为什么,在厕所里,你要拿烟头烫我的手背?」我却笑了起来。

二五仔瞬间愣住了。

建哥反应过来,跑到我跟前,看了一眼,被烫出的伤疤,还在上面。

「新伤。」建哥说。

众人看着二五仔,他额上的冷汗,冒了下来。

他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他也明白了,我是在算计他。

我在逼他招供。

否则,他就只能承认,那些他那些丑陋到不愿意承认的往事,都是真的。

35

「怎么回事?」建哥说。

「他疯了,他自己烫的。」

「他酗酒,但是不抽烟。」

「他从我这抢的,自己烫的!」

建哥在我手上仔细看了一下,又把怀疑的目光看向了二五仔。

「人烫伤自己,伤口应该是斜的,会有一个小的弧度。这个是垂直的……只有在烫别人的时候,才有可能是垂直的。」

说来讽刺,这个烫人的手法,二五仔在模仿当年的建哥。

「他,姓陆的一早想好要嫁祸我,他当然会故意这样烫啊……」二五仔明显没了底气。

「我一早想好怎么嫁祸你,一早想好。」我冷笑着,说。

「对啊!」

「今天,有谁看到二五仔在教室里抽烟么?」

二五仔愣了一下。

「我们很多年没联系了,微信都没加。」

「我连你抽不抽烟都不知道。」我说。

「所以,我一早想好,抢你的烟头,嫁祸给你?」

「二五仔,你露馅了。」

二五仔后退了几步,脚步,明显有些虚浮。

「我觉得我需要一个解释。」建哥看着他说。

这就是我给他的选择。

要么,承认他当年的不堪,丢掉他好容易拾回的脸面。

要么,用招供结束这个让他出尽洋相的游戏。

「我……」

二五仔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我是嫉妒他。」

「嫉妒他以前比我好。」

「可你现在比他好啊。」

我知道,建哥的疑惑,就像刀子一样插在二五仔的胸口。

「因为我忘不掉,我一直都恨他以前比我好!满意了吗!」

「所以,他说的……」建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们。

「我是不甘心!为什么都跟你混!为什么她能看上他!为什么你们所有人,最后都能变成朋友!」二五仔眼睛泛红,「我就是要趁现在我比你们好,压着你们!」

「但是我没有杀人!」

「我只是用烟头烫他,羞辱他,所以他被激怒!要杀我!」

「这就是姓陆的本性。」

「二五仔呀。」我摇晃着身体,靠着墙,冷冰冰地看着他,说。

「从开始到现在,你的说辞就一直在变呢。」

「一会我突然发狂,一会我被你激怒;」

「一会我自己烫伤,一会是你的报复……」

「你至始至终,没有自圆其说过一次。」

楼下,又是一阵火星闪烁。

教学楼里,传来了电机停转的噪音。

黑暗降临。

整个小镇,都停电了。

「这些都不重要了。」

教室里,只有一盏烛台摇曳着。

「因为你刚刚亲口承认了一样东西。」我看着二五仔,说。

「叫做动机。」

「我们这些人里面,当年只有你有杀人动机。」

二五仔,我骗了你。

我给你的。

其实是单选题。

36

二五仔身体摇晃,险些跌倒在地上。

班长仍然一脸的无法置信,「等等,我们是不是应该捋一捋呀?」

「不用了。」

这个时候,关山月说话了。

「她回来了。」

关山月闭着眼睛,语调,再一次,失去了所有生气。

连结了那个世界。

37

「很简单。」

建哥抓着二五仔的肩膀,其实是按着他。

「问一轮,就什么都知道了。」

「是谁,就自觉去问那个第三问。」

「凶手,是不是我?」我望着关山月的背后。

「不是。」

「凶手,是不是二五仔,家栋?」

……

一声凄厉的尖叫。

却是从二五仔嘴里发出的。

我惊诧地回过头,二五仔挣脱了建哥,手里抓着一片碎裂的酒瓶。

建哥低下头,他的腹部,一道口子,血就从里面涌出来。

原来二五仔刚才假意跌倒,是在捡这个!

「是。」

黑暗之中,关山月没有表情,这样答。

如同冥冥之中的罪诏。

可是二五仔已经朝关山月冲了过去。

我挣扎着,被捆得动弹不得。

建哥的脚步已经软了。

只有班长。

他径直冲了上去,迎头狠狠地撞上。

却终究差了一步。

班长重重撞在桌子上,七荤八素。

再起身,二五仔已经将碎酒瓶对准了关山月的脖子。

「给哥一个面子,那是我媳妇!……要不你带走陆羽呢,你看他捆那个逼样呢?」

班长踉跄着,却不敢上前了。

「我不信这个世界上有鬼。」

二五仔发狠地看着我们。

「不是。」关山月的脸色恢复了正常,却还是作答着。

「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如果你不信,就不会把它架在我脖子上了。」

二五仔颤抖着,突然,他大喊了起来,「阴差!小由在这!!你们要抓的小由,就在这所学校!!快来抓她啊!!」

畜生!!

一道巨雷,在天空中炸响。

窗外,是咆哮的急风骤雨。

二五仔看着我们,惨笑起来,「你们知道了又怎样,你们能拿我有什么办法?」

「证据早都冲没了,机关单位上上下下和我一个姓,你们拿什么翻?」

狂风冲开窗户,夹着雨水,涌进了教室。

「你,就不怕鬼神么?」关山月说。

黑暗与烛台的火焰交杂,关山月的神色,犹如地狱中的判官。

「我已经喊出小由的名字了。」二五仔惨笑着,「我以前用砖头砸死他,现在还不是照样让阴差宰了她!」

「老子今天晚上来,就是要告诉你们!」

「老子就是毁了你们,永远踩在你们的头上!」

可是,已经没有人注意他在说什么了。

38

席卷而来的雨水,浇灭了唯一的烛台。

关山月的胸口。

一点微弱的红光,有如地狱恶鬼的心脏,规律跳动着。

所有人都明白了——

关山月,在衣服的胸口位置,安了一个录音的装置。

所以,她在问出最后的质问的时候,才会状若判官!

二五仔低下头,愣了愣。

「你们又玩我,你们又在玩我……」

他立刻对着关山月那个位置,死命扯拽起来。

关山月死死地护着。

「我艹你……」班长目眦欲裂。

眼看班长和建哥都在逼近。二五仔明显地慌了,碎酒瓶扎进了关山月的皮肤,有血渗出来。

关山月最终还是被逼着站了起来,被二五仔挟持着往外走。

「那台小灵通,在哪?」我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说。

那个下雨的早晨。

她要给我的那台小灵通,在哪。

他没有理会。

「她给我的短信,是什么!」我近乎是在哀求了。

「不用问了。」

二五仔笑了一下。

「过了今晚,我让你们都坐牢。」

二五仔挟持着关山月,退出了教室。

班长叫着「媳妇!」,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

39

建哥解开了捆住我的衣服。

随后,整个人也瘫软倒在了墙上。

他用衣服捂住下腹,血还是从里面出来。

「早知道,不捆那么紧了……」建哥因为失血脸色苍白,有气无力。

我踉跄地站起来。

我知道,今晚的聚会,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办。

我从口袋里拿出酒壶,拧开,洒在了建哥的伤口上。

建哥瞬间眉毛拧在了一起。

「……活着回来。」建哥虚弱地看着我,说。

回到我们的少年时代。

这真不像是他会对我说的话。

我拎起了一提没开封的啤酒,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陆羽,你他妈必须给老子活着回来!!」

在我身后,建哥声嘶力竭的大喊。

40

「2004 年,夏天。」

「下雨的早晨。」

「一个叫做小由的女孩撑着伞,怀里抱着一台买来的小灵通。」

「里面,是她编辑好的短信。」

「走在去学校找我的路上。」

「2004 年,下雨的早晨。」

「同桌来到校门口,却始终等不到她的身影。」

「只在早餐摊的老板娘那里,听说她跟着一个人,着急地跑在路上。」

暴雨倾泻。

好像雨中藏着无数的怪物,又好像瘦瘦高高的阴差,在水面上疾行。

没上锁的教室只有我们那一间。

我下到二楼的时候,看见了二五仔的身影。

班长无力地坐倒在水中,血从脖子上涌出。

关山月也流着血,碎酒瓶终于划开她的衣服。

扯下了那支和布料缝在一起的录音笔。

二五仔抓着它,奋力地想要往墙上砸去。

「2004 年。」

「二五仔把她骗到了那个居民楼附近。」

「她慌张地寻找我的身影。」

「迎接她的,却是后脑勺的石头撞击。」

2016 年,大水漫灌的走廊。

我拿起了一瓶酒,用力地抛向二五仔的脑袋。

在他的脑袋上绽开。

「2004 年,雨水砸在她冰凉的身体。」

「她已经不能说话了。」

「可是手里紧紧抓着装手机的袋子。」

「手抓破了皮。」

2016 年,二五仔跌了一下。

手中的录音笔,慌忙捡起。

我扑上去,双眼通红。

一只手,把他的头往水里按。

一只手,拽住他握住录音笔的手。

「2004 年,行人都在逃避雨的追打。」

「同桌一路寻找,担心我生气。」

「他最终被父母看到,拎回了家,嘴里还在嘟囔着,我出来混,要讲义气的。」

2016 年。

我红着眼睛,死死地按着他。

他在水中冒着气泡,用力地挣扎,碎酒瓶,在我手上,身上,无力地乱扎。

「2004 年。」

「同桌被捕入狱,他被打到受不了了。只能背下来,给他的纸上的东西。」

「那上面,全是被被按在水中的人的字迹。」

2016 年。

我的腹部被碎酒瓶划烂了,终于脱力。

二五仔挣开了我。

可是他惊恐地看到,我浑身是血,却是睁着猩红地双眼,朝他走去。

「2004 年,我在楼道里,看见了已经空了的存钱罐。」

「那里面,本该是她攒了一暑假的钱。」

「她本来已经答应我,要好好活下去了。」

我涉水走着,血在我身后踏出了一条猩红的轨迹。

「把她的小灵通还给我。」我死死地看着他,说。

还给我。

41

「你敢过来,我现在就摔断它。」他高高地举着那支录音笔。

我已经不在乎了。

「摔吧。」我说,「摔吧。」

「你敢杀我吗?你敢杀我吗?!」他胆怯地看着我,颤抖着想要否认什么。

「二五仔啊,知道吗……」我用嗜血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你刚刚问的,就是第三问。」

一瞬间,他恐惧到了极点。

我看见他慌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个白色的,已经掉漆的,小灵通。

「去拿啊!滚去拿啊!」他奋力地抛向了走廊外,卷进了暴怒的湍流中。

我的视线,完全被吸引了,回过神来,他已经举着录音笔,狠狠砸向墙面。

可一个影子撞向了他。

关山月。

录音笔从他手中飞出,落入了走廊外的湍流中。

二五仔挣扎着想去抢,却被关山月牢牢地抱着。

「陆羽!」关山月用最后力气大吼着,「拿录音——」

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近乎是在祈求。

「录音。」她说。

我没有犹豫,翻过了栏杆,扎进了水中。

42

狂暴翻涌的湍流里。

我看见了它们。

白色的,褪漆的,小灵通;

闪烁着一点点红光的,录音笔。

它们,被怒流卷动,飘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我大脑嗡嗡作响。

身体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朝那个白色的小灵通游去。

让我抓住它。

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让我抓住她。

「2004 年,天上下着雨。」

「我和那个叫小由的女孩,刚刚狼藉的地上,亲过吻。」

「一前一后,走在没有行人的路上。」

「走得很慢。」

「她突然转过身,对我笑。」

「喂。」

2016 年,一个女孩的声音。

我愣愣地停在了水中。

小由站在水面上,背着手,笑盈盈地看着我。

「上了大学,要记得给我打电话哦。」

「但是我没钱买第二台了。」

「等我再攒一点,你就可以打给我啦。」

「对不起呀。」她说,「我把小灵通弄丢了。」

「这条短信,也没能送给你。」

我想要过去,抱住她。

明明是那么短的距离,怎么都,无法靠近她一步。

当她的身形一点点被雨水隐去。

随着水流飘到我手中的,只有那支录音笔。

我失去意识的时候,是班长和关山月从后面把我捞了回来。

迷迷糊糊之间。

我看见水面上,漂浮着一把没人认领的白伞。

我很想抓住她。

可是最终,雨打风吹去,消失在雨中。

43

雨渐渐停了。

建哥的血止住了,班长的脖子上,缠了包扎。

建哥看管着二五仔。

班长趴在桌子底下,挨个地看,终于找到了什么。

他把那张桌子反过来,露出了底部。

那上面,小由的字迹已经褪去了。

只有几个模糊的油漆指纹,还印在上面。

他用自己的手指,在上面轻轻地抚摸着。

「对不起呀。」

我醒来的时候,班长背对着我,跟我说。

「那个早上,不让你去找小由。」他说。

「说什么啊。」

我看着外面滴滴答答的雨,说。

到头来,能怪的,只有自己。

44

关山月告诉我,还算幸运,再泡一会水,录音笔就彻底废了。

她说,她当时特别担心,我拿回来的,会是那台小灵通。

那样,二五仔对小由做的事,就永远都定不了罪了。

而我一定会杀了他,变成杀人犯。

我盖着还算干燥的窗帘,躺在课桌拼成的床上。

关山月坐在课桌椅上,俯视着我。

「没有热水,要喝点矿泉水么?」她说。

我说,「招魂,是真的吗?」

「再来一次吧,海龟汤。」

她看着我,好像在审视我的灵魂。

「2004 年,有一个少年。」

「他格格不入,总觉得自己是个艺术家。」

「但是他很讲义气,兄弟挨打,永远是第一个冲出去。」

微风吹拂着仅剩的窗帘,她的声音很安静。

「那个少年,为了帮同桌找女孩,旷了一上午的工。谁能想到,那个女孩已经死了。」

「他被他们逼着,承认自己杀了她。」

「他以为他的兄弟会为他洗刷冤情,可是没有。」

「后来,他以为他的兄弟会来监狱看他。」

「可是,一次也没有。」

「很多年后,他长大了。」

「杀人犯的经历,到处受到的排挤。」

「破碎的梦。」

「他自杀了。」

「家里请了人,请了神婆,给他做法事。」

「那是他的妹妹,第一次看见神婆。」

「这个讲义气的哥哥,对这个妹妹,从来都很好。」

「有吃的,永远第一个给她;被父母打,永远替她挨打。还有很多……」

「好到,她不知道该怎样报答。」

「妹妹知道他是冤枉的,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她甚至都不知道凶手是谁。」

「一直到看到神婆那天,她有了一个想法。」

「那个想法的第一步,就是要找到当年的几个人里面的某一个,得到他的信任。」

「甚至是。」

「即便在知道他欠债的情况下,成为他的恋人。」

她的讲述,到这里就停下了。

我看着她。

「那个妹妹,是你吗?」我说。

「是。」

「所以,没有三不问,招魂,是假的。」

「是。」

「你只是想用招魂的幌子,逼凶手现身。」

「是。」

「因为最怕小由开口的人,一定会来。」

「是。」

「因为最怕小由开口的人,一定是凶手。」

「是。」

「你在自己的身上,装了录音。」

「是。」

「你想在今天晚上,用招魂的恐惧,逼凶手说出实情。」

「……」

「不是。」

我愣了一下,随后反应了过来。

「因为你没法预知,今晚到底会发生什么。」

「是。」

「但有一件事情,是你可以逼着它发生的。」

「是。」

「让凶手害怕小由的鬼魂,让凶手恐惧你说出他的身份。」

「让凶手恐惧你捏造出的第三问。」

「是。」

「凶手如果想活下去,就很可能选择,在第三问之前,先杀了你。」

「是。」

「这样,就有机会,重新定凶手的罪。」

「……」

「是。」

她结束了这场游戏,看向了窗外。

最后,我们还是拿到了录音。

「陆羽。」她对我说,「你和我哥,等这一天多久了?」

45

十二年。

2016 的那一天,还在下着雨。

但是淹上河堤的水,已经在退去了。

有警察在来的路上了。

「已经,不是 04 年了。」关山月看向窗外,「放心吧。」

「就这么分手,对他是不是太残忍了点……」她嘀咕着。

却发现我的视线,从未离开过。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和她的那么多事情。」我看着她,虚弱地说。

「大部分,打听的。」她说,「一小部分细节,我不知道,冥冥之中,就觉得该那么答。」

「没什么奇怪的。」她说,「我为了这个晚上,一直在了解你们所有人的故事。有一些直觉,很正常。」

其实撑到现在,我的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了。

「其实,你的招魂,是真的,对吧?」

她听见我再一次问了这个问题。

「不是。」她下意识地答。

「其实招魂,是真的,对吗?」

她沉默。

「招魂,是真的,对么……」

久久。

「是。」

她说。

「小由,是你回来了吗。」

「是。」

「……」

「你会恨我么。」

「那个下雨的早晨,我没有旷工去找你。」我说。

我望着她身后的那片虚无。

我知道,她没有招来任何人。

我知道,哪怕我在水面上,见到的真的是她。

她都已经随着那个不会回来的小灵通,离开了。

我知道。

我知道。

但是。

对不起呀。

真的,对不起。

关山月望着我。

许多年后,我考上了警察,遇见了很多像我一样。无法忘记自己的「小由」的人。

可坚持着我走下去的,始终是那一天,关山月给我的回应:

她望着的,也有一片,是她哥哥的虚无。

她说,「我原谅你。」

46

2016 年。

她原谅我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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