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废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攥紧了十指。
「呵呵,他们啊,他们真可笑。
他们被女人生出来,在山河破碎时,被女人庇护于羽翼之下,最后却无法容忍女人的裙摆自由地飘荡在他们的头上。
」我冷笑。
「那换了是你,你会怎么做?
」郭废后长眉一挑,直视着我。
「尽诛之。
」我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从地上爬起来,露出一口原主保养极好的糯米白牙。
「所有争执不下的喋喋不休的人,都将会在屠杀面前俯首称臣。
」郭废后拊掌大笑,然后丢给我一枚金牌,镂空雕花,精致细腻,「让我看到你的实力,娇娇。
」这是一枚随时随地可以进宫的令牌。
我立刻明白了郭废后的意思,她喜欢我的心性,要考察我能力及不及格,能不能与她并肩站立。
于是我点点头,行了礼,径自出了冷宫院落。
红衣女官出现,为我引路,走到御花园的地界,她悄无声息地退下,瑶瑶从假山后面转出来,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我的身后,眼中流露出愧疚,「主儿,是我做事不干净被人抓了,你保我这样的废物做甚……」我却没有搭理她,而是想着郭废后那张美艳的脸上露出的野心勃勃的表情。
郭废后是个女子,虽然看上去硬朗,可实际上行为举止比起男人,却是更为柔和的存在。
因为这样的性别,所以当她的眼睛里散发出对至尊之位的欲望和野心时,就尤其显得恐怖而诱人,像是淬了剧毒的珠宝。
局外人看着她时是赞叹,局内人看着她时是敬怕。
而她的臣子、敌人、民众甚至不能直视她,因为他们不被允许抬头,只能跪地。
这个女人,生来就是做皇帝的料儿。
想到这,我不由地捏紧了腰间挂着的金牌。
3.回到靖王府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按照陆孤月的嘱咐,白布已经堆在了库房里,只待明日靖王战死的消息传来,就可以挂在门楣上了。
思思过来,替我除去外衣,洗去妆容后,吃力地拖过来一个箱子,我打开一看,里面最上面一层是金锭,底下全都是银锭,成色不错。
「主儿,我听您的嘱咐,把小库房里的东西理了一下,不用的摆设,没有王府印记的旧衣服,都找侍卫们运到当铺卖了,车马费一共一钱三分银子,另有二两银子请侍卫大哥们吃酒,余下的都在这儿了。
至于主儿的地契,已经交给牙行了,牙行说过几天就有消息。
」思思说完,便交给我清单和当票,默默地退立到一边。
我对了一下清单和银子,满意地点点头。
原主嫁到王府,是有几张地契和嫁妆铺子的,不过这些也没啥卵用,毕竟北朝人很快就打过来了,不如快点出手变现。
瞥了一眼箱子里面一块缺了两角的银锭子,这应该是思思剪下来给王府侍卫的人情钱和雇马车的钱了。
把银锭子随手赏给了思思,小姑娘又惊又喜地叩头谢恩,随即退下了。
我一个人弯腰把箱子拖到床边,靖王对原主出手还是大方的,古代生产力不算发达,因此旧衣服、首饰、摆设也好卖,卖了原主小库房的三分之一物件,换来的这箱金银,沉甸甸的。
只是这种事情,可一可二不可三,靖王府侧妃老往当铺卖东西,有损天家颜面,我也顶多就趁着明日龙陌原大败的风声,把这事儿给压下去罢了。
无论是投奔郭废后,和她一起保卫帝都,还是带着王府三女跑路,都需要大笔的资金。
如何开源节流是个问题。
本侧妃虽然有一箱金银,以及若干已经挂出去卖的不动产,但还是感受到了一丝经济的压力。
我正想着,瑶瑶掀了帘子进来了,「主儿,俞夫人来访。
」是俞当归,她来干什么?
「我在府里看到思思这丫头搬你小库房的东西往出卖了,别害怕,娇娇,王爷虽然不在了,我也不会让你和孤月喝西北风的。
」俞当归人还没到,声音先飘了过来。
进来后,我连忙扯着她坐下,俞当归入座之后,示意身侧扛着箱子的婢女桃桃上前,一匣子金银条晃了一下我的眼睛。
「俞姐姐,你这……你素日里也补贴了我们王府姐妹不少,我怎么好意思再拿你的钱呢?
」我立刻摆手拒绝。
俞当归确实是王府诸女里面最有钱的,楚弄玉出身不错,但是她的钱都是嫁妆,用一点少一点,靖王府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她作为正妃,也不敢随意挥霍,这才听了我的意见,去皇宫多讨要靖王府封地的十年税赋。
陆孤月父亲是清流出身,她又爱买书,爱收藏笔墨纸砚,更是在王府里穷得叮当响,靖王给她点打赏,不出一天就换成古籍善本了。
原主就不说了,她的财政收入也没有多少,反倒是俞当归,她父亲俞老太医只有她一个女儿,虽然是被靖王看中带回府里做了夫人,但是嫁妆、钱和珍奇药材是不少的,前年她父亲俞老太医去世,更是把自己致仕后开的六间药堂都留给她了。
也因此她经常不在王府,出去打理生意,楚弄玉也支持她。
为了行走方便,她身边的婢女桃桃,是王府里唯一一个会武的婢女。
想起上辈子桃桃为她战死,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本来有桃桃护着,她可以选择跑路的,可是她没有,在帝都最为危急的时刻,她召集老弱妇孺照看从前线下来的伤兵,直到城破被俘。
然后我果断收下了这箱子金银,「俞姐姐,我确实是需要钱,做什么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但是你要信我,我做任何事,都是为了你们和正妃的未来。
」「你不说我也会相信你的,好了,不说了,还有一箱要给孤月送过去。
」俞当归摆摆手走了,却留下了一个消息,「我今天看到她院子里的仙仙也拿着东西到当铺里换钱来着,你们两个人可算是心有灵犀了。
」我换钱是为了拿到启动资金搞事情,陆孤月换钱是为了干吗?
我正想着呢,思思跑过来通报,陆孤月和她的婢女仙仙打了帘子进来了。
仙仙把手里的箱子放下,陆孤月定定地看着我,「我今天下午看到思思当你院子里的东西了。
」我有点尴尬,笑了笑没开口。
「冒着被诟病的风险,出去当东西,是很缺钱吗?
」陆孤月声音有些冷淡,其中蕴含着的关切却被我听了出来。
我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把我房间里那些古籍善本卖干净了,过两天会伪装身份,假装托别人之名卖画。
也是一笔收入,都给你。
东西就别卖了,王爷刚刚战死,这个时候我们几个寡妇,决不能被人抓到错处。
」陆孤月冷冷淡淡地说完,没等我拒绝,拔腿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看着她带来的一箱金银沉默。
我这穿越而来,到底是为了保护姐姐们,还是为了被姐姐们保护啊。
算了,不想了,我吩咐思思守夜,让瑶瑶明天跟着我。
明天龙陌原大败消息传来,朝堂之上和靖王府,都有一场大仗要打。
前世得知靖王战死,王府众人都有些慌神,在朝堂上吃了个大亏呢。
思思点起了鹅梨帐中香,甜果味的香气充斥在帐子里,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果然,龙陌原大败,靖王与主将战死,三十万大军近乎覆没只逃回来一万多人的消息,传遍了南朝。
南国皆哀,帝都缟素。
我身穿素白裙麻色半袖,头簪白花,亦步亦趋地跟在楚弄玉身后,身后是同样打扮的俞当归和陆孤月。
作为王府女眷,我们得迎回靖王。
哪怕是尸体。
我抬头望着天空黑压压的乌云,心里想着靖王出征前安慰王府女眷的话:「若能赢了此战,我到时候问皇帝讨要个带温泉的庄子,庄子上再种上药材和紫藤,买樟木打两个木架用来放书,休沐日大家可以一起过去玩。
」他什么都记得,记得楚弄玉体寒喜欢泡温泉,记得俞当归喜欢摆弄药材,记得原主喜欢紫藤花,记得陆孤月的古籍善本怕虫蛀。
所以楚弄玉无论何时何地都心甘情愿照顾几个妹妹,所以陆孤月拔了蛮人的长刀血溅三尺,所以俞当归明明可以跑但留了下来保护帝都。
所以原主在北朝为奴的时候,翻来覆去唱的歌只有一句——旦夕偷生负深恩,水远山遥无归期。
男子温柔起来,最是令人欢喜,也最是误人终身。
城门大开,前线退下来的溃兵与伤兵先流淌了进来,百姓们来不及责怪他们打了败仗,而是急急忙忙地涌上来,寻找自己的儿子、丈夫、兄长或弟弟。
有女子欢喜地看着缺了胳膊的伤员说「回来就好」,也有花白了头发的老人为自己战死的独子号啕大哭。
队伍最后面则是主将们的棺材,溃兵们沉默着把他们的主将抬到各家府邸门口。
当黑色的棺木出现在大家视线里的时候,楚弄玉一个踉跄差点跌倒,眼含热泪的陆孤月手疾眼快地把她扶住,俞当归已经小声地哭了出来。
半晌,楚弄玉才缓过神来,推开众人,拼命地拍打着棺木,「让我见鹤郎最后一面,让我见鹤郎最后一面。
」「我要见鹤郎最后一面!!」本朝皇室姓赵,靖王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赵鹤凌,府里几女都称呼惯了他为鹤郎,乍一听楚弄玉喊出来这个称呼,不仅俞当归涕泪俱下,连死死咬住嘴唇的陆孤月都忍不住哭出了声。
我按捺住心头的酸涩,扭头吩咐侍卫们把棺盖打开,时值深秋,天气甚冷,棺木里又撒了石灰,靖王尸身应当不会腐坏。
就让大家再看他一眼吧。
当棺木打开的时候,隐忍了一天一夜的楚弄玉,终于暴发出了她所有的情绪。
「鹤郎!你的左眼!你这个负心汉!你的左眼呢?
」正在哭泣的俞当归和陆孤月也愣住了。
我低头看着靖王,他的容颜一如既往的清俊,脸上的黑灰已经被擦干净了,只是左眼处只余一个黑洞洞的窟窿,原本应该是眼球的地方,露出暗红色的肉与筋膜,右眼紧紧地闭着,嘴唇灰白。
尸僵还没解除,保持着最后的姿势,楚弄玉想把他的手捂暖一点,但无奈不知是因为感情崩溃还是因为的确力气太小,楚弄玉怎么都掰不开他蜷缩的手指,硬得像石头一般。
她顿时更加崩溃了,死死地拉着靖王的尸身不放。
俞当归的手伸了过去,哆哆嗦嗦地解开靖王的前襟,露出了他遍布上半身的伤痕,箭伤、刀伤都有,新的疤痕叠着旧的疤痕。
最长的一道疤痕,是用马刀从右肩锁骨一直劈到了左下腹处,几乎把靖王半个身子划开,此时这道伤痕被草草的缝上了,透过线和翻卷的皮肉,可以看到靖王身体里面已经氧化发乌的内脏。
我想起靖王临走之前,摸了摸原主的头发,笑着说北地也有好绣娘,到时候给她买个绣紫藤的荷包,不忍再看棺木里的靖王,而是掐着楚弄玉的手把她架了起来,「王妃,冷静,王爷的后事还需要你来办。
」陆孤月则强忍着泪意,问逃回来的靖王亲兵,「王爷他战死之前有嘱咐过什么吗?
」几个亲兵原本跪着,此时却对视一眼,为首的那个表情沉痛地摇了摇头,「王爷说,他与管宗室玉牒的永王交好,若是他战死,封地定会被收回,守寡又无禄米,怕王妃、侧妃与夫人日子不好过,因此提前告知属下,说若是各位主儿另遇良人,想要改嫁,可以遣婢女到永王府上报信,永王会做主的……」亲兵们越说声音越小,陆孤月再也忍不住了,扭头和俞当归哭作一团。
我摸了摸胸口,安抚着原主的情绪。
你没有嫁错,靖王是很好很好的人,哪怕到死,都惦记着你们的归宿。
又看了一眼靖王,他是为国家而死的,尸体并不激起我的恐怖情绪,反而让人感到亲切。
王爷啊,那场战争你已经打完了,应该行走的道路你也走完了;应该守护的家与国,你也尽力了。
剩下的,交给我这个靖王侧妃吧。
若你在天有灵,就保佑我次次都无往而不利吧。
我站在靖王府门口,眯着眼望向不远处的皇宫,等一下朝堂之上就应该开始为龙陌原大败争论、甩锅了。
是场在深渊上踩钢丝的硬仗啊!披上大氅,丢下三个哭泣的女子,我带着瑶瑶踏上马车,对着车夫嘱咐了一句,「进宫,去文华殿。
」瑶瑶追着马车,略带狼狈地爬了上来,「主儿你等等我,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我低垂着眼,抿着唇,握紧了袖口里藏着的短刀。
本侧妃当然是要去杀人。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抱霜锋不肯休。
4.凭借着郭废后的腰牌,我一路顺畅地来到了文华殿门口,瑶瑶则被拦在宫门口。
刚刚走到文华殿门口,就有听到有朝臣在慷慨激昂,「此次战败,皆是因为贪功冒进,臣认为陛下不追究责任已经算是恩赐,至于靖王,随便给个谥号便可,不宜厚葬。
」「臣附议。
」「臣也附议。
」我闪身走进文华殿,左手缩在袖口里握紧了短刀,刀柄上镶嵌的宝石触感冰凉,时刻提醒我这是一场豪赌。
「臣妇不服。
」我走进了文华殿,皇帝和朝臣都惊讶地看着我,议论纷纷。
我恭恭敬敬地给皇帝行了礼,然后迅速地站起来,找到说靖王不宜厚葬的那个人。
南朝的主和派,朝廷的左丞相,冯家的话事人,冯冉。
冯冉是文臣之首,五十多岁,面容清瘦,留着长胡须,一愣之后已经反应了过来,怒目圆睁对着我暴喝,「靖王侧妃好大的胆子!哪怕你身有诰命,妇人擅闯大朝会,可是重罪!」随后看都不看我一眼,转头望着皇帝,「求陛下降罪!」「冯丞相这是欺我靖王府没有家主和前朝之人,便可肆意欺凌我们这几个寡妇了?
」我并不理会他,而是同样转向皇帝,「陛下!臣妇也有话要说!」皇帝沉默了一下,他怯懦无能,但并不痴傻愚笨,帝都毕竟是天子脚下,连条狗都更有政治嗅觉,今日我闯进文华殿大朝会很明显是拦不住风声的,我胡闹可以辩解自己是伤心过度,可他若是处置了我,就是靖王刚死,他就苛待小嫂子,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权衡了利弊之后,皇帝开口了,「你说。
」「龙陌原大败,靖王和朝中主战派至少得负一半责任!」冯冉更加生气,「靖王侧妃!你以女子之身踏足朝堂,更是违背了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念你年幼,又是新寡妇人,此时告罪退下,没人和你计较!」「靖王无罪!龙陌原大败另有缘由!」我无视了正在咆哮的冯冉,避开了想要冲上前去把我拉走的原主父亲,反而仰着头一字一顿,「蛮族兴起,北朝势旺,冯氏一族惧怕,因此一力坚持求和,扣下了北伐的军粮!致使龙陌原大败,靖王战死!」此言一出,满场皆是哗然。
张贵妃所在的张氏也是主和派,张贵妃的父亲、张家家主张璘是兵部尚书,和冯氏在朝堂上结盟,闻言再也站不住了,我这个靖王侧妃说军粮不够,是打他们的脸。
张璘也忍不住反问我,「靖王侧妃,你虽是嫁入皇室,是皇室中人,但也不能如此信口雌黄。
你说靖王军粮被扣,可有证据?
」我挺直脊背,声音在文华殿里回荡,「王爷虽然战死沙场,但是他的亲兵侥幸逃了回来,还带了一袋军粮,恳请陛下过目。
」当那一小袋混合着沙子和糠的陈米倒在大殿上的时候,皇帝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我并不意外,他并不算明君,只是一个生在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还喜好美色的怯懦男人,而且年纪也没过三十岁,遇到这种情况,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是正常反应。
陆氏的家主、主战派的陆瞻第一个打破了沉默,「求皇上明察此事,还靖王和李将军一个公道。
」「靖王侧妃!你这是污蔑!亲兵出身自靖王府,进城又已有半日,想要伪造证据还不简单!」冯冉更加生气,也没有避嫌女眷的意识,忍不住靠近我几步。
「冯丞相克扣军粮,致使龙陌原战败!有里通外国之嫌疑!求陛下将其千刀万剐!家族男丁流放三千里,女眷没入教坊司为妓!」我不理冯冉,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继续大声说道。
再精明的人,在我不断的激怒下也会失去理智。
若士必怒,伏尸一人,流血五步。
眼看冯冉到了我眼前想跟我理论,我唰地从袖中拔出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稳准狠地一刀捅入他的心脏。
「臣妇为天下诛此贼!」喊完,我生怕他死得不够快,又转动了一下手腕,把他的心脏绞了绞才拔出短刀。
血溅了我一头一脸。
大殿里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我冷冷地看了一眼喊着禁卫护驾并且连连后退的骚乱人群,又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绝无生还之理的冯冉。
傻逼,我才不是来跟你讲理的,我是来给你一刀的。
上辈子你觉得南朝皇帝平庸,军队并无战马,打不过蛮人,偷偷下注北朝,带着冯氏里通外国,勾结异族把边军的军粮换下来了。
然后在南朝帝都陷落的时候,摇身一变,成为北朝的新贵。
若不是有郭废后一直找高手暗杀你,说不定你真的能靠当北朝舔狗,安享富贵荣华。
感受到冯冉一死,内心中属于原主的怨气消散了一些,我掀起上衣下摆,擦了擦刀上的血迹。
皇帝惊慌地开口,「拿下她!」我被侍卫们压着双臂,刀哐当一声掉到地上,却忍不住大笑,「陛下忘记这把刀了吗?
陛下忘记对靖王的许诺了吗?
」陆瞻惊呼一声,「且慢,侧妃拿的是陛下赐给靖王的雁翎。
」我还被侍卫们压在地上,闻言更想笑了,陆瞻是老狐狸啊,油滑到能够和我这个野路子的人心照不宣地打配合,居然能够生出来那么清冷的姑娘。
如果不是脸型几乎一样,我简直怀疑他的庶长女陆孤月是他从帝都哪个角落里捡来的。
「雁翎是陛下赐给靖王的!陛下当时还说,靖王拿着此刀,是皇权特许,对佞臣可先斩后奏!」陆瞻大声嚷嚷。
「那是陛下赐给靖王的!不是陛下赐给靖王侧妃的!靖王侧妃当朝行凶!刺杀大臣!罪不容诛!」张璘也反应过来了,我来压根不是讲理的,而是刺杀冯冉的。
冯冉是主和派的中坚力量,他一死,主战派必然反扑,张璘独木难支,在朝堂会非常难受。
他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嘴上大声反驳,心里估计早就把我祖坟都掀了。
原主那个便宜爹此时已然是跪倒在地,哐哐磕头,号啕大哭,「小女自幼失母,被我宠坏了才闯下滔天大祸!求求诸位大人和皇上宽恕她吧!臣可以什么都不要!求皇上饶她一命吧!」我看着他脱了官帽,露出满头灰白头发,对着他的政敌和皇帝磕头,不知不觉中泪水已经流了满脸。
他出身郭氏的旁支,原本是低层官僚,后来因为在地方上工作的时候,研究了很久,把每到洪峰过境时就泛滥的河水治理成功,这才调到了工部搞水利,荣升四品官。
原主性格娇纵,曾经也嫌弃过他出身不好,没有本事,别的闺阁小姐都能从自己父亲那里听到个官场秘辛,自己却只能听听河流走势什么的。
还嫌弃他混了多半辈子还只是个四品官,连累着她也当不了正妃,只能给皇家当妾。
可是在帝都陷落,城东城西都是乌泱泱逃难的人群中,只有这个被她嫌弃过的父亲,逆着人群慌慌张张去拍靖王府的大门,想要救自己唯一的女儿。
那时靖王府已经成了蛮人的地盘,他们当着原主的面,亲手把这个在她眼里这个大半辈子碌碌无为只会在朝堂赔笑的男人的头砍了下来。
她对这个男人最后的印象,就是他慌慌张张地跑到已经落入蛮族手中的靖王府自投罗网的样子。
真蠢啊。
只有一个真正的父亲才会做出那么蠢的事情。
我知道原主所有心心念念的后悔之事,实在不忍心这个老男人磕到头破血流,含泪大喊,「爹!不要求他们!」会有人来救我的。
「哟,今日文华殿可真热闹啊,这是闹得哪一出?
」一个穿着正红裙子的清瘦身影,逆着光出现在门口。
她来了。
我杀了冯冉,既替靖王报了仇,也铲除了主和派最重要的一根主心骨,还当众揭破了劣质军粮之事,已经向她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所以,她来救我了。
不知道为何,哪怕此时她只是站立在文华殿门口,逆着光让人看不清面容,我却松了一口气,心里意外地安定下来了。
在她的身后,身披重甲的禁军鱼贯而行,抽刀控制住了文华殿所有人。
有宫女尖叫,被她身后的红衣女官毫不留情地斩杀了。
文华殿内顿时落针可闻。
她进来后,没有搭理任何人,包括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而是朝着我过来了。
那双以金丝绣着云纹、镶嵌着宝石珠子的绣花鞋,踩在冯冉的血迹上,郭废后没有开口,她身后的红衣女官,赶紧抽刀对侍卫们说:「放开她。
」侍卫们对视一眼,放弃抵抗,放开了我,我却已经因为刚才的闹剧筋疲力尽,只得瘫坐在文华殿地上,仰脸看着郭废后,微微喘息着,没有说话。
郭废后伸手,指腹擦过我的脸,把那一点艳烈的血迹拭去,「怎么想到当庭刺杀冯冉的?
」我回答她,眼神坚定,「权势再大,再聪明的文臣,也躲不过十步之内这一刀。
」而且,穿越之前我在山东省图书馆当管理员的时候,仗着有编制没人能开除我,上班摸鱼的时候看了不少书,其中最喜欢的就是《史记•刺客列传》。
人嘛,不能总当书呆子,有机会可以实践,肯定要实践一下的。
「又是怎么笃定我会来救你的?
嗯?
」郭废后侧着脸打量我,「万一我不来呢?
你不怕死吗?
」「我信你。
」我仰着脸,脸上血迹还未干,却冲着郭废后露出一个甜甜的笃定笑容。
信你这样的枭雄心性,不会轻易放弃这个逼宫夺权的好机会,也信你不会让我死的。
我还有价值,你舍不得。
「死狐狸,鬼精鬼精的。
」郭废后撇撇嘴,弯腰一揽,把我从地上打横抱起来,红衣女官赶紧把我的便宜父亲拉到一边。
「劳烦您照顾好她。
」郭废后把我放在我的老父亲身后,冲着我爹微微颔首,转向了在御座上瑟瑟发抖的皇帝。
「郭蕴,你这是造反!」皇帝再懦弱,看到这个阵仗也忍不住气胀红了脸呵斥郭废后。
「陛下,您是想现在就宾天吗?
」郭蕴翻了个白眼,刷的一声拔了剑。
皇帝立刻闭了嘴。
郭蕴让人把皇帝押在一旁,自己坐在龙椅上唰唰地写圣旨,一连写了十几张,盖上玉玺,丢给身边的红衣女官,「骊珠,念。
」骊珠开始一张一张地念这些圣旨,内容也非常简单,大概意思就是——龙陌原大败,皇帝惊怒过头,昏厥不醒,病重缠身,由郭家家主、郭将军的女儿郭蕴,也就是郭废后她自己,暂摄朝政。
主将李尹(李皇后的弟弟)无能,在此战中指挥失误,念其奋战而死加上李家也是主战派,不予追究李家责任。
靖王追封「靖忠亲王」,配享太庙,封地按照惯例收回,国库出钱,厚赏家眷。
冯氏偷换军粮,里通外国,主谋冯冉已经伏诛,抄没家产,夷三族,空出来的左丞相之位由陆瞻继任。
张氏不知情,但仍然小惩大诫,张璘官降十级,贬为吏,发配到帝都安康门守城门。
张氏族人无诏不得离帝都,张贵妃多年侍奉皇帝有功,打入冷宫不再追究。
原主父亲多年治水有功,皇帝病重冯氏谋反时候临危不乱,封三品。
我点点头,原主的父亲是纯技术官僚,和冯冉张璘陆瞻都不同,三品算是比较合适了。
人人都获得了与自己德行相匹配的下场,那我呢?
我不由得期待地望向了骊珠,骊珠不急不慢地念,「靖王侧妃郭娇娇,胆智过人,诛杀逆贼冯冉有功,依照本朝军中旧制,夫死子幼可由妻继,封开平将军,为宣抚军主将,不另赐府邸,仍住靖王府。
钦此。
」开平将军可是正二品武将,比便宜爹还高一阶,而宣抚军之前是由靖王带领的,现在归我了,虽然在龙陌原大败中死伤惨重,但是仍然有一万多人,还有四千没有上过战场的预备军可以拿来训练。
尘埃落定。
她把持了朝政,我拿到了兵权。
合作愉快啊小姑姑。
我心满意足地跪了下来叩头,并大声喊:「谢主隆恩。
」5.那日之后,靖王府的大门要被人踏破了。
靖王下葬在皇陵风水最好的地方,随后来巴结帝都新贵的人络绎不绝,由于各位大人碍于男女大别不好意思上门,所以楚弄玉接待各路诰命夫人接待得疲惫不已,而俞当归最近也没有出去看诊,而是蹲在府里跟着楚弄玉与人周旋。
而我在干什么?
我当然是装死啦。
靖王棺木回来的当天,没有任何武功在身的我,瞒着各位姐姐冲到大朝会当庭激情杀冯冉,灭了冯氏满门,压制主和派,还帮助堂姑郭蕴掌控了朝政。
这种九死一生的事情,楚弄玉脾气再好,少不得也要抽我一顿。
感谢各位派家里女眷上门的大人们,简直是救我于水火之中啊。
我偷偷摸摸带着瑶瑶从角门出去,生疏地骑上马,缓慢往皇宫方向过去。
这骑马啊,我还得再练练,毕竟要上战场和北朝名将们互殴的,我一个侧妃出身半路从军的将军,虽然一肚子坏水,啊,不是,一肚子聪明主意,但是武力值到底比北朝那些八九岁就可以射箭的战争怪物们低很多。
进了皇宫我没有去找郭蕴女士,不是因为她压迫力太强了,而是因为她太忙。
龙陌原大败,北朝过来耀武扬威地要签约城下之盟,南边几个郡县又要准备来年的新粮种做春耕的准备。
朝政她又是新接手,底下的大臣们也在判断她的能力,毕竟皇权和相权是天然的制衡关系,一方弱另一方就会蹬鼻子上脸。
所以我也没好意思在小事上打扰她。
随便抓了个宫女问路,宫女认出是我,连忙满脸堆笑地放下手里的活计,带着我和瑶瑶来了冷宫。
她退下后,瑶瑶给了她两枚银花生,我则亲手推开冷宫的大门,一阵灰尘袭来,呛得我直咳嗽。
冷宫里坐在破桌子边上的女人,似是被照进来的阳光惊到了,她抬起头来,看到是我,开口说话,声音如同婉转的黄鹂一样动人,「靖王侧妃身为朝中新贵,不去赴宴来冷宫做甚,是来看本宫笑话的?
」「贵妃娘娘若是再多一句嘴,张氏上下一百多口人,还有你那个看城门的父亲的性命,可就说不好了。
」我俯视着她。
美人到哪儿都是美人,即使是剥了贵妃服制,身在冷宫着最低等的宫人衣裳,也掩饰不住这通身的娇艳,反而让她更多了一丝让人怜惜的易碎感。
张贵妃抿着嘴,眉宇间闪过一丝懊恼,没有再说话。
「喂,我说,贵妃,你那么漂亮,又多才多艺,搞点什么不好,非要进宫来宫斗?
难不成你是真爱皇帝的?
」见她不说话,我来劲儿了,扯了把破椅子,也顾不上灰多,坐下来直勾勾地盯着张贵妃。
「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贵妃被我盯得有点炸毛。
「想出冷宫吗?
想保住张氏一族的性命吗?
」我笑眯眯地下了饵,等待一条美人鱼上钩。
「你想要本宫?
」张贵妃愣了一下,随后有些不解,「可是本宫入宫多年,除了在宫里争斗,确实什么都不擅长。
不过,若说美貌,本宫可是冠绝天下。
」上钩了上钩了上钩了,我笑着问她,「军中去不去?
」张贵妃警惕地看着我,双手下意识地拢住胸口衣襟,「本宫好歹是大家闺秀出身,也伺候过皇上多年,哪怕获罪,你也不能把本宫发配军中做营妓!你要是再过来,本宫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人与人之间的猜疑链真是要命啊,我被张贵妃的表现噎了一下,「军中缺个乐府令,军队文职,前朝的正六品,与命妇诰命不同,是有实权的。
本来你应该在冷宫蹲到老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你捞出来。
你父亲这辈子起复希望不大了,但是如果你本人有了官职,完全可以用军功换张氏一族的性命。
」「本宫……我愿意。
」张贵妃眼神一亮,连忙答应了。
「都说你色艺双绝,来首雄壮的军乐我听听。
」我示意瑶瑶拿着琵琶上前。
张贵妃接了琵琶,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白皙丰润的手搭在弦上,随后一阵裂石穿云的乐声响起,连我这个听惯了流行音乐的人,都觉得很好听。
「就你了,我今天就带你出宫,见你爹一面。
」我拍板做了决定,「对了,你入宫多年,六宫都称你一声张贵妃,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张镜仙。
我叫张镜仙。
」张贵妃抱着琵琶,红唇轻启。
「很好,从此你就是我的人了。
」我一把拽住她的手,带着她和瑶瑶出了宫。
「会骑马吗?
」我问张镜仙。
她摇了摇头,好奇而贪婪地看着宫外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