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平平淡淡却虐到骨子里的虐文?

等我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再次醒来时,是在一间屋子里,面前站着个陌生的男人正在脱衣服。

而我的身上还是使不上力。

我求他放了我,我给他钱。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直接覆身上前。

那晚是我噩梦的开始。

我被锁在不透光的屋子里,吃喝拉撒睡都在一个地方。

就这样过了几天,我听着外面人说话的声才知道,我被人贩子卖了。

为了能逃出去,我尽力讨好王山,也就是买我的人。

我表现出认命的样子,百依百顺,温柔懂事。

他似乎信了,开始让我在院子里行动,晚上睡觉也没关门。

于是,我开始了第一次逃跑,之后第二次。

这两次逃跑都以失败告终。

但让我认清了一件事,不仅村里人是一伙的,镇上的人和他们也是一伙的。

他们麻木,冷漠,愚昧,他们都是帮凶。

第二次逃跑回来后,我怀孕了。

我试过自己弄掉孩子,可那孩子就像在我肚子里长了根。

无论我怎么跳,怎么拍打肚子,她都安然无恙。

王山发现后,用锁链把我锁了起来,我只能整日呆在床上。

像是废人。

整日浑浑噩噩,脑子有过一段不清醒的时间。

直到我生了孩子,听到孩子的哭叫声,我不再想着逃跑,而是报复。

我装疯卖傻,王山依旧防备我,把我锁在屋里。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困住我,却不知道我已经想好了报复的方法。

由于王山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出去的时候只能把孩子交给我带。

我耐心地把孩子带大,教她对错,教她习字画画,让她收集村里人做恶的证据。

她很聪明,也很信任依赖我。

但我从不认为她是我的孩子,我无法把她当作我的孩子。

只有这样自欺欺人,我才能不崩溃。

我帮她起名叫黎希,也不过是为了提醒我自己,黎明和希望会来的。

终于,在我把黎希给我的情报拼凑完全时,我知道时间到了。

但我没想到他们会在这期间又买了人回来,而且还是两个。

王山这次买回来的同样是个大学生 那晚那女孩哭得撕心裂肺,让我想起了我自己。

黎希告诉我,王山会打断她的腿,让她在家给他生孩子。

我不想悲剧再发生,于是,我用自己换了那女孩。

我不是圣人,我这么做也不过是把女孩看做了过去的我。

王山对我的妥协很高兴,但依旧多疑,我还是被关在屋里。

当晚,有人逃了。

外面一片混乱,王山出门前不忘把门给锁死。

我躺在屋内想着如何让黎希下山报警而不会被怀疑。

结果,王山回来告诉我,黎希被逃走的人带走了,成为了人质。

他让我不用担心,黎希不会有事的。

我一点也不担心黎希。

甚至我相信以她的聪明,她会找到机会联系警察。

她没让我失望。

但是,我没想到蒋席会来这里。

我知道,他见到黎希一定会猜到我在这。

为了能让他安全离开这里。

我让黎希给他带话,并把最重要的证据交给他。

警察来那晚,我心里如死水般没有波动。

我知道,就算我得救了,一切也都变了。

在被救出时,我烧了那间关着我的屋子。

火很亮,很温暖。

但我好累。

多年处于黑暗里,我凭着一点希望支撑,没有崩溃。

如今,我重获了自由,却发现心里没有一点留恋的。

蒋席抱着我痛哭,他求我,为了我爸妈活下去,为了他活下去。

但,好难啊。

回去后,蒋席每天陪着我警局做笔录,每天都到我家陪我说话,陪我散步。

我爸妈对我能被救回来很高兴,初见没生气的脸,也有了活气。

他们从不问我这 7 年遭遇了什么。

但我知道我妈会偷偷地抹眼泪,我爸会满面愁容地在小区楼下抽烟。

我尽量表现得正常些。

可没到晚上,我还是会做噩梦,会不由自主的拿起刀往自己的身上划,想要去掉身上的痕迹。

但都被我忍了下来。

直到我再也忍不住了,我拿刀划着自己的身体,竟然感受到一阵畅快,丝毫没有疼感。

我妈进来看到了,抱着我哭,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佳佳,佳佳。”

我爸也闻声进来,抱起我就往外跑,边跑边落泪。

他说,“佳佳没事了,不要怕,爸爸会保护你。”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爸哭。

从小到大,他在我心里都是打不倒的巨人,此刻却哭得那么伤心。

我心中钝痛,埋头到他怀里,像小时候一样。

黎希番外

母亲被救走了。

父亲死了。

警察问我还有没有其他的家人。

我摇头。

我知道母亲不喜欢我,所以我不想给母亲添麻烦。

我被送到了孤儿院。

蒋席来看过我,给了我一张卡。

他说他会帮我找到好的父母。

我朝他笑了笑,说,我不想要新的母亲,我有母亲。

只要这样就好。

地灵灵
是岁,饥,民相食。

黄时药
程亦芝死的那年十八岁,跳楼。

生前,她最喜欢的一部片子是《寻梦环游记》,深信人死了没人记得,就连在魂灵的世界也要消失。

所以程亦芝要一个轰轰烈烈的死法,特地挑在一个好天气。

前一天阴了一整天,黄昏时下暴雨,闪电配雷鸣。

程亦芝出卧室倒水,老太太在看新闻,女主播的声音晃进耳朵。

二十岁在逃嫌犯,杀人犯。

窗台上的花被风吹得摔在阳台上,花盆碎裂声发出来。老太太喊着程亦芝去看,家里的博美跟着吠了两声。

摔在地上的,是老太太不久前在寺庙里求来的一盆金麒麟,有多子多福的意思。

程亦芝看着边角稍磕碰些的植物,没吭声,低头弯腰把整个盆栽捡起来扔到垃圾桶里。

阳台对面可以看到小区外小路对面的一家便利店。下雨天路上人很少,有个男孩在路灯和暴雨的映衬下从便利店出来,头上戴着鸭舌帽。

男孩出来先往四周看,又把头往上仰。程亦芝看到红光,他嘴里叼着根烟。

人眼睛在这儿落一眼,外面雨势变大,程亦芝眼睛落在便利店口,拿出手机拨了电话。

「喂——」

程亦芝上楼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看手机,热搜上面第一条是杀人犯自杀的报道,后面跟个沸字。

评论里很多人骂,说他畏罪自杀,说他罪该万死。

程亦芝一条条翻着,甚至有人扒出来了疑似杀人犯的微博。

顺着点进去,第一条微博写我想死,第二条写我要杀人。

字字句句昭示着他是一个心理变态。

评论数字在叠增,谩骂一句句累加计数,最后汇成一句——还好他死了。

手机放到床头,她换了身衣服走出房间,出门前拍了拍博美的头,把所有声音关在门里面。

世界安静了。

六点整,程亦芝站在了顶层十八楼。

向楼下看,有个女人出现在视野里,肚子很大,扶着腰,一副慈母做派,旁边的男人小心翼翼护着她。

这是她爸妈,上次两个人回家剑拔弩张,吵架的话题永远是生儿子,在她奶奶的耳濡目染下,程亦芝从出生的那一秒开,始就走进了彻头彻尾被嫌弃的人生。

他们需要一个男孩传宗接代,养老送终,承载他们的爱意长大,变成程家的一分子,却仿佛忘记掉这个生下来的女孩子,同样篆刻着两个人的印记,是一条有无限可能的生命。

她妈在她七岁那年被检测出来身体问题,再难受孕,算命的说是第一胎命格太硬。程亦芝在那一年被贴上扫把星的标签,在这些人的眼睛里,是她断了程家将要延续的香火。

从小到大,从始至终,没有人告诉她知识有用,未来会来。他们只告诉她女孩没用,不值得被爱。

远处的天有淡淡的红色云朵,黄昏将要到来,空气却依旧好闻。

在作文里描写雨过天晴,总爱写泥土有青草的芬芳,城市变得一尘不染。

一切都是新生的意思。

对面大楼的钟快指向六点半,杀人犯自杀已经过去要十五个小时。

程亦芝跨过了顶楼的栏杆。从这里落下去不会影响别人,又能被人看到。

底层的硬质地面已经有裂缝的痕迹,头发被风吹起来。

她爸妈不知道还会不会记得她,在他们有了儿子之后。

如果不被记得,没人去墓地看她,她是不是就会在魂灵的世界消失掉。

可没关系,四七也会在魂灵的世界消失掉,因为没人记得他。

六点二十九,程亦芝义无反顾跳下去。

那时她爸在问她奶奶最近身体怎么样,她妈坐在沙发上,肚子里的孩子轻轻动了一下,家里的博美叫得很凶,狗粮盆子被掀翻,厨房里是家政阿姨刚炖上的排骨。

「咚」的一声,声音很大。

放在房间里的手机亮了一下,定时微博在她落地的那瞬间发了出去。

世界安静了。永远安静了。

张四七是个杀人犯,杀了两个人,喝农药自杀,死的那年十九岁。

程亦芝和张四七相识近十一年,这十一年都被程亦芝写在一条长微博里。

遇见张四七那年她七岁,没人爱也讨人嫌。

张四七九岁,四岁被人贩子绑走,因为脚有六指卖不出去,最后被人贩子泄愤似的切下指头,扔在路上,被一个捡垃圾的老头捡到养大。

四岁时他还不会写字,只记得家乡有棵很大很大的树,名字读起来发「四」与「七」的音,老头让他跟自己姓,叫张四七。

程亦芝和张四七,一个物质富裕,精神溃烂,一个物质缺失,自娱自乐,论起惨来,也不能分得清谁更惨,只是两个人都不好过。

张四七遇见程亦芝时,正在跟着老头捡破烂,程亦芝手里拿着一个塑料瓶子,剩最一口水。

看着他的目光,程亦芝把最后一口水喝掉,瓶子递给他。

接过瓶子,张四七向她弯了弯腰。小姑娘看着,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带着外衣袖子起来一点,胳膊上有暗红色的瘀伤。

张四七很久没吃过这种东西,他和老头挣来的钱只供得起基本生活,他也注意不到小姑娘的伤痕,他身上总是很多伤。

小姑娘把糖放在他手里,这是他的生活里除老头以外第二个人对他释放善意。

张四七见过一些不好的人,他们作弄他或者作弄老头,瓶子踢来踢去,掉进水坑或者掉进泥地,但一般见到的人都会离他们远一点。

他很脏,老头很脏,他们周围的空气或许也很脏。

张四七总是听到大人告诫小孩——这就是不好好读书的结果。

这是无可厚非的事,但张四七依旧会难过。

他没有读过书,他的三餐要靠拾荒才供得起,可这本不应是他的生活。

程亦芝给了他两颗糖,他分给老头一颗,老头没要,摸着他的脑袋让他吃。

后来他经常遇到程亦芝,程亦芝每次过路都会给他些吃的,甚至给他钱。

他不知道她的善意来自哪里,但她总是对他好。

张四七偶尔看到一些瘀痕,相比之下,总觉得她的伤轻得多,可是伤疤存在,张四七就有了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老头生活很差,但做人很好。

他告诉张四七要说谢谢,要记得人家,要知恩图报。每一句话张四七都理解,但没有地方可以报恩。

老头只说你记得就好,恩情总是不急于一时还的。

在张四七遇不到程亦芝的日子里,她都会被一个男人接走,男人有一对双胞胎姑娘,和程亦芝一所学校,男人来接她们放学,偶尔会捎上程亦芝。

程亦芝提到过那是隔壁的邻居,她爸妈说是个不错的邻居。在她年幼的感知里,还是在妄想着讨好爸妈。

她很乖,考好成绩,做好学生,认真懂礼,相信爸妈说不错的人大抵是个好人。她希望不用遭受骂声,摘掉「扫把星」的标签,她爸妈好好抱抱她,接她放一次学。

但在程亦芝活着的十八年里,一次都没有。

家里的博美来到程亦芝家时只有一个月,她爸在投资商那里讨来的,不是为了送她,是为了讨好投资商,拉上进一层的亲密关系。

八岁的程亦芝搞不懂成年人的商场话术,但在她爸随口说送她之后,这只狗的到来给她匮乏的精神添上一笔,构建出这是我爸妈送我礼物的虚假幻想,终于有地方可以寄托情感。

博美的名字是她和张四七一起取的,她跟张四七培养出默契,在四点放学之后总会见一面,张四七风雨无阻,程亦芝偶尔缺席。

程亦芝抱着狗到张四七面前那会儿,他刚从犄角旮旯里捡出瓶子,衣服上沾染着奇怪东西,他伸出手一下下地扒着,妄图掩盖那些很脏的污痕。

她那时心很大,想要向张四七证明她收到了父母的礼物,以此炫耀承受到了父母的爱,但是忘记掉张四七离家五年,连父母的音容笑貌都模糊不堪。

可张四七总是带着淡淡的笑看着她,他从未期待和她相依为命,同病相怜,他接受她的善意,给予她的回报也只有祈求世间所有的好处都奔向她。

在起名字的时候,张四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想用一个高大上的名字来昭显程亦芝的情感寄托。

其实那时的他还不懂「情感寄托」这样的东西,但他知晓这件事情很重要。

博美不是纯种的,脖子下面有一圈颜色深一点的毛,形状像是一个兜子。

程亦芝和张四七嘀嘀咕咕很久,张四七随手指着狗的那圈毛,说叫兜兜行不行,程亦芝顺着手指看过去,看到博美身上的一圈杂毛,趴在路边的博美叫了一声,程亦芝笑起来。

狗的名字很草率被敲定,张四七总觉得背离了程亦芝的初衷。

程亦芝却丝毫不觉,在她年幼的认知里,她会好好照顾父母送给她的狗,给它起赋予意义的名字,这才是程亦芝的情感寄托。

十二岁,程亦芝在夏日炎炎的午后,成功与小学告别,也告别了她最清白最无谓最勇敢的年少。

路两边的树投下一大片阴凉,从小学到家的那条小路,是程亦芝最后一次以孩童的身份走。

她踩在树叶透析太阳的光斑上,听到夏日蝉鸣,声音晃进耳朵一声又一声。

阳光洒在女孩的身上,脸上的细小绒毛都泛起金黄颜色,在路的尽头拐弯处站着的是张四七。

张四七在十四岁那年,终于成为孤家寡人,老头突然倒下,猝然去世,他缺席了程亦芝许多天的四点约会,又在程亦芝小学毕业那天突然出现。

程亦芝仿佛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出现,白色 t 恤洗得干净,脸也干净,身后没有常见的大麻袋,人站在背阳的地方,抬手挡住左边被太阳晒到的脸。

十四岁的张四七,身姿挺拔,面容硬朗,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递给程亦芝。

老头死在夏季初,张四七整整消失了一个月。

如何办的葬礼,如何度过的难挨时光,他只字不提,只是在她毕业的时候出现,塞在她手里一个小小的包装精美的口琴。

他不说话,但她知道——毕业快乐。

程亦芝长达两个月的暑假,让张四七高兴的是,再没在她身上看到细小的伤痕。

夏季的第一场雨来临,程亦芝走进了张四七的家。

少年的家很简陋,在角落里塞着一些塑料瓶子和破纸板,唯一值钱的东西是矮柜上一台上了年头的电视机。

程亦芝想起来老头。

第一次见老头,他笑着夸她是好姑娘,那是程亦芝第一次获得老人的夸奖,她昂着头冲人家甜甜地叫爷爷。

这是一个和她奶奶完全不一样的老人,有的老人挺直脊梁,一生清贫,也会对人释放善意。

无论是对程亦芝,抑或是对张四七,一视同仁。

张四七和程亦芝第一次一起吃饭,张四七问她选了哪所初中,小姑娘的笑容收起来。

她小升初考得很好,家里却没人在乎,图方便选了离家最近的一所普通初中。

程亦芝在十二年的打磨里,终于放弃从父母那里得到爱意。

张四七也不再拾荒,他去了一家黑网吧打工,干活麻利,端茶倒水,跟着学修电脑,日子过得终于不像之前那样差。

张四七下午有班,带着程亦芝出门时递给她家里唯一一把伞,程亦芝边接伞边和他说:「我隔壁邻居一家都搬走了。」

张四七看着她,程亦芝说过那个人是好人,他以为她在因为离别难过,想要安慰却说不出恰当的词句,又因为被催得紧,话没出来就跑进雨里。

十二岁的程亦芝站在破败房子的门口,看到十四岁的张四七被细小雨水微微打湿。邻居家的叔叔在暑假刚来就搬走了,程亦芝和他们渐行渐远。

两个人终于被逼着成长,在离别与死亡里,童年的看似快乐被隔开,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河渠。

一整个假期,老太太变本加厉地折磨程亦芝,十二岁的程亦芝已经被她满心编排着如何嫁人,拿到不低的彩礼。

她妈天天被老太太指着鼻子骂,和丈夫三天吵一次架,稀奇古怪的偏方尝试一次又一次,依旧对生儿子这件事勇于尝试,满怀热忱。

没有一个人在乎程亦芝怎么过活,除了每个月月初打钱时被骂赔钱货,连多余的话都不和她说。

整个家都从内里坏掉了,却从来没人尝试去看看生活为何是现如今一地鸡毛的样子。

初中开学前一天,是张四七的生日。

程亦芝拿着蛋糕站在张四七家门口喊:「生日快乐,张四七!」

声音穿过门板,和着屋子里热水壶的声音一起发出来。

张四七的生日是按被捡到那天算的,老头在的时候,这一天他可以吃到鸡肉喝到排骨汤。

他没被老头亏待过,只是今年的生日换了人陪他过。

年纪小的程亦芝记不住旁人生日,在讨好爸妈奶奶的路上乖巧懂事,按时回家,认真学习。

十二岁的程亦芝在小升初的夏天可劲撒野,而张四七迎来了这一生中第一个蛋糕。

窗外薄暮余晖,树叶飘下来在外面打个旋。

程亦芝从小到大没人给她过过生日,张四七从小到大没有吃过一次蛋糕。

两个少年挤在闷热的屋子里,插上蜡烛,火炉上的水壶发出「嘶」的气声,就在这样的环境下,两个人以极尽正式的方式吃掉了这一生第一个生日蛋糕。

张四七在蜡烛点燃的瞬间被程亦芝要求许愿,她一本正经看着他,一副比他还要期待愿望兑现的样子。

小姑娘轻轻笑着,她不知道,张四七其实许过很多次愿,哪怕没有蛋糕,哪怕不是节日,他十四岁之前的每一天都在日夜期待,希望有回家的一天。

许过愿的张四七看着她眉眼,跟着她笑。他好像永远都在看着她笑,认真听她说话,拿最真挚的姿态面对她。

永远是一副我会站在你这边的样子。

张四七和程亦芝的关系被很多东西相互构建,牵扯得越发深厚。

程亦芝的成绩依旧很好,她开始期待走出去,奢望一个更为明亮的人生,不用在老太太的游说下早早地定亲,到了年纪就嫁人。

老师经常站在讲台说知识改变命运,说得多了,程亦芝便坚定不移地相信。

张四七长久地陪着她,中考的门外站着许多家长,在其中混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

程亦芝听到很多母亲说给孩子的话语,温柔的语调滑过耳朵,而她站在张四七面前,看他拍拍她的头,说出一句:「加油。」

夏季的微风吹过来,人间的事物都跟着晃动,有的家长离开去上班,有的家长为儿女留下来,张四七在其中长久地站着,等过一场又一场的考试,数过一秒又一秒的时间。

别人有的陪伴,程亦芝终究会拥有。

从考场出来,程亦芝走向张四七,他额头有落下来的汗,一滴滴滑过鼻子。门外的少年少女高声吵闹,程亦芝的目光越过张四七,看着正在过马路的男孩。

男孩走过绿灯亮起的斑马线,穿过热闹的人群,走进一家超市。程亦芝看着男孩的背影和被风吹动的衣角,说话的语速渐渐缓慢。

张四七跟着她的视线看。

视线收回的那一秒,程亦芝说出嘴里的话:「你怎么每一场考试都等我,热不热呀。」

张四七接过她的书包,拿过她递来的纸巾,「没事儿,等你高考,我也来陪你。」

是过半的夏日,是十五岁的程亦芝和十七岁的张四七。

是我期待着你高考的日子,从而走向飞黄腾达的美好生活。

可是最终,谁也没能等来三年后的高考,谁也没能走向更为明亮的人生。

录取通知书到来的下午,落下那年夏天第一声雷。

程亦芝数十年的隐忍,在拿到高中录取通知书那天爆发。

老太太终于按捺不住,妄图阻止程亦芝继续上学,她对程亦芝将来结婚的彩礼念念不忘,怕她读了书有了主见,万一上了大学就不会再老老实实,听其打发。

老太太在和她爸妈嚷嚷着让她别上学,订个婚去当童养媳的时候,程亦芝去厨房拿了把刀比在脖子上,眼睛红红地看着这个人。这个在法定亲缘关系里是她奶奶的人,这个只惦记着她能讨来多少好处换来多少利益的人。

她爸开口要说出来的「都听您的」就这样卡在嘴里。

她恶狠狠地说着自己要上学,不然就报警,自杀,上网曝光一样来一遍。常年隐在背光处的恨与失望终于爆发出来,程亦芝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挺直脊背,试图与她所有的家人来一场恶战。

她爸最后选择妥协。他的小公司好容易走向更高的地界,面子上要看起来干干净净,不能在紧要关头染上污点,程亦芝但凡不妥协,总有各种千奇百怪的闹法。

上高中的事情最终还是被敲定,老太太骂了她很久,在她做饭的时候,拿热水烫了她的手。

在七月初,在炎炎夏日,在太阳升起的朝阳面,程亦芝仿佛看到每一个十二月寒冷的冬。

十二月,寒冷的冬真正来临,程亦芝逐渐失去走向更好人生的欲望。

高二的冬天,程亦芝学会了吸烟,跟张四七学的。

张四七阻止过她很多次,她每次都仰着脸看他不作声。

张四七在网吧烟雾缭绕的环境里学会吸烟,网吧的老板每次都说着什么,生活太难,不如抽烟。

张四七不知道别人的生活什么样,至少他的人生怎么都算不上好过。

烟是最廉价的烟,不好闻的烟草味道滑过喉咙与肺管,呛得人咳嗽一声,程亦芝就这样跟着张四七吸烟。

吸完烟之后,生活会不会好过不知道,但眼泪会从眼眶里冒出来,至少心里会好过。

程亦芝站在窗口吸烟,外面成片的雪花落下来,张四七看到她包里的成绩单。

打他认识程亦芝起,她就没考过这样的成绩,个位数的物化生,不过百的语数英,成绩排名在七百名开外,程亦芝摆着一副如何都救不起的表情。

张四七记得,她高一每次都是年级正数的前五十,现如今是年级倒数的后一百。

张四七想不明白,就抬头看她,她依旧站在窗口吸烟,一根接一根。

他带点恼,拉着她到破旧的椅子上坐下,直直看着她,成绩单扔在面前。

他比谁都知道她期待什么,想要摆脱什么,也比谁都知道她心里装着的少年多明媚,她花了大力气想和人家比肩。

「程亦芝,这啥?」张四七看着她,她依旧咬着一根烟,低着头不说话。

窗户的缝挡不严实,外面的风顺着吹进来,成绩单被吹起一角。

「周博奕也考这样?」藏在心里的名字还是被说出来,划出来一条血痕。

她对张四七说过很多次周博奕,从初三说到高二。

「你别说这个,我不想上学了,张四七。」藏了三个月的念头终于宣之于口,她看到张四七睁大了眼。

张四七看着她,外面的雪更大了,隔着窗也看到大片大片的白。

她说:她要上大学,要离开,要过好的日子,要不用遭受老太太的骂与欺负,要不用再把刀比在脖子上。

她说:周博奕成绩很好,会弹钢琴,好羡慕。

她说:要努力上高中,要好好学习,不要让她爸妈看笑话。

现如今,她拿着很差的成绩,说:张四七,我不想上学了。

其实在中考的时候张四七看到了周博奕,他跟着她回头,看到人过马路。

他陪了她十年,她以为他不知道的,他都懂,所以他不能接受她说不上学这样的话。

事实上,没有人再比他盼望程亦芝有一个不用忍辱负重的人生。

因为这世间谁都抱有期望,期待少年时代遇到好的人,希望被人爱,渴望同生共死,积攒所有回忆,磨平所有疼。

程亦芝是这样。

张四七,也是这样。

「为什么不想上学了?」张四七蹲下来,和她持平。

廉价香烟被程亦芝咬在嘴里,她依旧看着地面。

今年的冬天很冷,天气预报上的温度一直都在零度以下,外面的雪好像永远也不会停。

「程亦芝,你拿刀比在脖子上,为了上高中闹得人尽皆知,就是为了高考前一年不要去上学了吗!」张四七看着她,看着看着突然就红了眼眶。

风打窗户的声音,像是一声声呜咽。

他哽咽着问她:「为什么,你告诉我,行不行?」

中考那年夏日炎炎,他擦着汗对她说,等到高考,我来陪你。

他明知道或许那是生活里送她的最后一程,他依旧盼着她走,走去更高的地方,离这个地方远一点。

老头说你要惦记着恩情,他时刻谨记,她的渴望他全记在心里。

可程亦芝低着头,一言不发,不告诉他未来的方向,也不和他讲遭受的苦楚。

来年春,程亦芝家请了家政来照顾老太太,她和张四七闹过一场之后住了校,家里人依旧无所谓的态度,只有老太太不间断地骂。

高二下学期,程亦芝很少能见到张四七,她两周放半天,一月放一天,像是提早进入了高三生活。

张四七变得忙碌起来,每次和她见面都是匆匆赶来。

他不说他在忙什么,只是程亦芝看着,看着他手上露出来的伤。

程亦芝知道他对她失望,可是她却从不解释,只是低着头看他手腕,看他胳膊露出来的地方,又回忆起她自己年少时留在胳膊上的瘀痕。

请的家政请了假,换了人来替几天,人是从小地方来的,很难在地图上精准找到,姓很少见,叫寺桂芳。

这个家政很讨老太太喜欢,伺候人尽心尽力,说话好听。

一次周末,程亦芝看到家政在工作做完后和老太太在一起说话。

晚上去学校的点,程亦芝拿着收拾好的东西从房间出去,家政在和老太太讲她家乡的槐树,说是很大的树,几个人都围不住,年年都有人去祈福,听说祈求子嗣很灵的,保准能让老太太儿媳妇生儿子。

程亦芝先去看兜兜,家政为了照顾老太太的耳朵说话很大声,程亦芝被迫听到每一句。

喂了兜兜一把狗粮,老太太在问家政有几个儿子,家政回她有三个,她儿媳妇也刚生了一胎,也是儿子。

老太太缓慢地一声声和人家说儿子好,儿子好。

兜兜栽着头吃狗粮,时不时冲她叫一声。

程亦芝对它笑。

家政聊着聊着,突然换了话题,说到家乡十几年前丢过好几个孩子,清一色的男孩,她本家的一个弟弟就丢了孩子。

老太太对男孩从来就向往,听到这儿一声声喊着造孽,程亦芝听她一句句骂着人贩子,收回了喂兜兜的手。

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家政一句句在说她本家怎么样怎么样,说那人贩子还有人看到样貌,就是不知道抓到没有。

程亦芝拧了门把手,开了门,兜兜冲她喊了一声,老太太的哀叹声停下来,叫了一声小白,让家政再去给狗倒些狗粮。

门被关上,程亦芝走在春天的夜晚里,凉风吹起头发,拂过脖子。

家里的博美叫小白,是公的,老太太很喜欢,她爸妈都听老太太的,只有程亦芝和张四七叫她兜兜。老太太从不听取她的意见,她只说姑娘家向来做不了顶梁柱,说的话更是不能听。

之前兜兜是程亦芝对爸妈的爱的情感寄托,后来伴着时间一寸一寸地长,她早已被这一寸寸磨平,兜兜在她眼里,更像是她和张四七对彼此的情感寄托。

在那个午后,在那个捡瓶子的少年和她一起起名字的午后,程亦芝把他归进她的群体,赋予他紧紧相依的意义。

春天的风吹过路旁公园的湖,湖水跟着晃起来,一圈一圈的波纹里,绕进了许多故事。

程亦芝逃了课,在小公园看晃起来的湖水,她已经逃了好多次课,捡了块石头扔进湖里,水散开层层波纹,老太太和家政的声音在耳朵里冲撞,程亦芝突然直了眼。

在张四七的零星记忆里,家乡有一棵树,他年幼的用词里,说那棵树很大很大。

家政说她的家乡有棵好几个人都围不住的槐树。

张四七讲他名字的来历时,说名字发「四」和「七」的音。

家政说她姓寺,本家的弟弟家丢过孩子。

春天的夜晚越发凉了,对面刚建的大楼上有个时钟,时钟亮着灯,指向七点四十出头。

程亦芝起身,转头往家的方向跑,家政八点下班,没有事情就会走得早一小会儿。

跑步起来需要六七分钟的路程,由于路程太近,不好打到车。

程亦芝听到风声呼啸而过,她从遇见张四七开始,就知道他心心念念着回到家乡,心心念念着和他爸妈一起。

风声越来越大,程亦芝越跑越快,张四七对她很好,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到楼下的时候,大楼的时钟指向七点五十,程亦芝站在电梯口等,上楼怕错过,她数着电梯一次次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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