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说,我会的,新欢和时间,都是治病的良药。只是日后通信,别提沈曜,他的一切,与我再没有瓜葛了。
小五又跟个老妈子似的在催。我冲他们挥挥手,翻身上马,西向而行。行出几百步时,突然听到有人叫我。
小五回马把那个人挡在身前。余光中,他越过小五望着我,手里举着白玉红宝石的兔子。「驾——」我没有停下,我知道沈大河会把另一只白玉雕就的雌兔给他,并着我给他备好的新婚贺礼。
而我最宝贝的腰带,压在箱子底,送不出去了。
身后的声音变得吵闹起来,我假装没有听见。
其实那一日我并未心死。只是后来沈曜的母亲找过我,把我约到一个非常美丽的花园。她是位非常优雅的娘子,可并不喜欢我。
她说沈曜很喜欢卢三娘,那年卢氏面对沈国公的求婚,透露出拒绝的意思,想把卢三娘许给博陵崔氏的嫡系郎君。
沈曜被伤了心,自请去镇守西域。如今他归来,得了天可汗的赏识,卢氏重新相中了他,国公府也等着他来接,成婚后,他断然不可能再去西域。
最后,沈夫人摘了朵花送给我,她说,沈曜觉得愧对我,她亦觉得愧对我。
「为什么呢?」我捏着花问道。
沈夫人雍容地笑起来:「路边捡来的一只小猫小狗喜欢你,每日里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景仰着你。这难免让人觉得自责和犹豫,尤其是当你不得不再次扔开它们的时候。」
「阿那莎,不要走,不要走!」喊叫的声音变得嘶哑,又有些疯狂。
沈曜很奇怪,明明无心,却又做着这种让人误会的事情。
很快,似乎是沈国公吆喝着沈府的府兵带走了他,可我始终没有回头。于阗的八公主赌输了,我也赌输了。她失了顶华丽的宝冠,而我也要践行自己的诺言。
(十二)
母后差人送了许多丝绸样子来,都是唐皇对焉耆朝贡的赏赐。这样好的丝绸料子在大唐也是顶尖,只有皇室才能享用。
小六看着我喜笑颜开地揽下了所有的样布并打发宫人回去复命,酸溜溜道:「阿姐,你好歹给我留两匹,我明年也要成婚了。」
「这样,你替我嫁给阿布,我嫁给黑崔,这些全都归你。」我笑眯眯地从她手上抢回两片样子,歪着头等回话。
小六立刻弹走,走前不忘哀怨地又看了两眼那丝绸样子:「那我不要了,小气鬼。」
我马上就要嫁给阿布了,这便是临行大唐前,父王与我的赌约。
阿布是焉耆大将的儿子,日后将要继承他父亲的职位,守护焉耆。说起来,阿布还比我小两岁,小时候喜欢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玩儿,而他屁股后面,还串着个难兄难弟,小五。
阿布和小五一个赛一个皮,趁先生睡觉揪他的胡子,偷砸大将夫人腰带上的宝石,牵了我父王的千里马去换天竺过来的玩意儿,不胜枚举,因此当年差点没各自被大将和父王打断了腿。
我不知道为什么父王要把我和阿布往一块凑。早两年听小五说,阿布有喜欢的小姑娘,我还想着让小五带我去看。
结果我跑去找沈曜,把小五鸽了。
哎,不想这个人了。总之,我愿赌服输,可我不明白阿布为什么会同意,他的小姑娘又去了哪里呢?
「四公主。」一个侍女慌慌张张地跑来,「王上请您过去,说是安西都护府来人了。」
我穿戴好跟着她出去,心里却犯嘀咕,安西都护府来人,关我一个女孩儿什么事?这么想着,很快便到了大殿。我看见熟悉
的银袍,想要立刻逃走。
是沈曜。
他眉宇间有几分疲色,和几月前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模样很有些出入。
我用了大力气才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端庄地坐到父王身边。抬眸间,才发现阿布也在。当年奶声奶气叫我姐姐的小少年,如今已长得很高大,整个面庞却透出些凌厉冷漠。
沈曜深深看看我一眼,向父王揖道:「沈某想向焉耆王求娶阿那莎公主。」
他疯了,我在心里断定。
父王沉默地揉了揉眉心,良久才道:「承蒙将军错爱,可吾儿已与大将之子定亲,下月便将完婚。沈将军少年英雄,还请……另觅佳偶吧。」
我盯着地面,却不料阿布突然单膝蹲在我身侧,将我的手紧紧握住。我看着他冷声对沈曜说:「阿那莎即将成为我的妻子,沈将军若愿意,便请婚礼之来喝杯喜酒吧。」
之后,阿布行了礼,以保护的姿态牵着我出了大殿。
凑这么近,我才发觉如今的阿布也挺英俊的。好了,我肯定确定以及一定,我是自愿要嫁给他的。说不定他当年暗恋的小姑娘就是我呢,辛辛苦苦暗恋这么久,太感动了,我一定要好好待他。
可还没等我点燃心里的小火花,便听到阿布叫了声「姐姐」。
我掏了掏耳朵,问道:「你叫我啥?」
「姐姐啊。」阿布收回手,浓眉一挑,抱臂看着我,「我不是一直这么叫吗?」
「你……不是暗恋我吗,这都要成婚了,我不介意你给我取个有情趣的小名儿。」我微笑打量着纯情的阿布,没关系,窗户纸谁捅都一样,况且我还比他长两岁,让让是应该的。
阿布偏着头,直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等他终于捂着肚子笑完了,我也终于知道,阿布对我,绝对是纯得不能再纯的姐弟情。
我伏在王宫的栏杆上,深沉地祭奠我还没成型就死去的第二份感情。
「那咱们这样,还能成婚吗?」我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人。
「成啊,怎么不能成。」阿布向天吹了个口哨,满不在乎道,「姐,咱们这样的人,能和自己喜欢的人成婚那才是奇迹。」
得,同是天涯沦落人啊。没过一会儿,阿布就跟路过的小五勾肩搭背地走了。
我叹了口气,打算继续思考一下跟阿布各过各这一方案的可行性,眼角却瞥到一角银色。就在我准备开溜时,银色袍角的主人拦住了我。
「沈曜,你要干嘛?」
(十三)
沈曜眼神灼灼,仿佛要将我额上的宝石融化:「你为什么要嫁给他?」
「想嫁就嫁,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抽身要走,却又被他用身体挡住。
「可你心悦之人,是我。」
我很想送他一打白眼,但一位得体的公主,不能做这种粗鲁的举动,于是我好整以暇地看着沈曜:「沈将军,在长安的时候,我就决定不喜欢你了。你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还是欲擒故纵?」
沈曜大约没见过我不苟言笑的样子,毕竟我对着他的时候总是嬉皮笑脸的,好像有使不完的绵绵爱意。他稍怔,眼里的光黯淡下来:「你为何不多等些日子再决定,只消两日,我就能给你想要的答……」
我打断他,看向远处:「沈曜,我就要成婚了,下月别来喝喜酒,我怕阿布不高兴。」
沈曜没有再阻拦我,只是在我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垂颌低语:「阿那莎,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的。」
我轻轻挣脱,从容离开,并未理会沈曜的接下来的话。
从那以后,沈曜再未出现过。我依旧是没心没肺的焉耆四公主,待嫁的事情全被我推给了母后。五弟见到我的时候,我正同侍女们玩儿双陆,喊得贼起劲儿。
五弟面色铁青地把我扯出去,怒斥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傻白甜的姐姐?」
「你才是傻白甜,你全家都是傻白甜!」我稀里糊涂地反驳完,才意识到自己嘴瓢了,感受到五弟关爱智障的目光,我只好沉默地闭上了嘴。
五弟恨铁不成钢:「阿姐,阿布背着你跟个女的约会,气死我了,我要跟他绝交!」
「哦……那人好看不?」
「挺漂亮的,身条也好。」五弟仔细地回忆,又嫌弃地打量我一番,「虽然比你强多了,但是你好歹也是个公主吧,还是我姐,阿布怎么能这么对你!」
我拍了拍小傻子的肩膀:「你是看见人家拉小手了还是看见人家亲小嘴了?说不定就一远房亲戚说说话。」
「好像,好像是没有。」小五红着脸摇摇头,然后风一样跑没影了。我估摸着他来之前已经同阿布吵了一架,忙着去给发小道歉呢。
我望着小五的背影,叹了口气。哎,我最近真的好爱叹气。说起来,我真是好惨一女的,堂堂公主,还没成亲就要帮未婚夫
打掩护,我真是太难了。
同沈曜见面的隔天,我便跑去找阿布,打算同他培养培养感情,姐弟情发展成姐弟恋不美吗,小奶狗小狼狗他不香吗?
谁知道我刚撑着阿布的下巴,打算来个深情对视时。阿布扭头便哈哈哈大笑起来,等他艰难地从满地打滚中止住,我又明白了一个事实:阿布他不仅从未没有暗恋过我,他心里还有人!
我的未婚夫心里有拒绝忘记的白月光,这就有点过分了啊。
但他还是得娶我,我也还是会嫁给他。
(十四)
大婚前夜,我又见到沈曜。他这次穿着焉耆的黑色劲装,配着短刀,比前一次精神不少。
但他这副如入无人之境的样子让我觉得此人十分欠揍,同时我很后悔为什么上次没让父王扣了这帮王宫守卫的俸禄。这一个个酒囊饭袋,简直不思进取!
堂堂焉耆王宫,是他沈曜想进来就进来的吗,啊?
好吧,是的。而且他还带了个人,两个人一起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我的宫殿。
这个人是……沈大河?
当沈曜把我包粽子一样裹起来带走时,我简直惊呆了,旁边这个递绳子的人,真的是沈大河吗?
沈大河不敢直视我火炬般的目光,我想,他肯定是害怕我会向小兰控诉他助纣为虐,狼狈为奸。
沈曜扛着我,离开了王宫。我不知道他俩把我带去了哪里,只记得颠了一路,当最后沈曜把我放在床上,解开裹粽子的绳索后,他没有离开。他干裂的唇在我额上轻轻一吻,支手半撑在床沿,目光定定,无法融于黑暗。
「阿那莎,我思你如狂。」他说。
窗外的几点星火透过夜色,恰好落在他眸子里。我稍起身,抬脸凑近他面颊,双臂勾住他宽而厚的肩,鼻尖蹭着他的下巴:「沈曜,我可以亲亲你吗?」
不待他说话,我便主动吻住他。沈曜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先是任我在那两片唇上辗转几回,待我轻松撬开牙关后,不安分地向更深处行进时,他才突然将用起力气,倾身迫前,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沿背脊抚上我的头发,加深了这个吻。
他吻得太激烈,我被动承受着,渐渐有些气短。我想,是时候了。他大概不知道,如今我防着的人里,包括他。
沈曜也终于察觉出不对,但他已不能支撑。纵使如此,我仍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他推倒,翻身下床,整理衣襟:「沈曜,我说过了,我不喜欢你,我要回去了。如果你再为难我,我只能请父王同天可汗递国书了。焉耆虽小,也必得讨个公道。」昏睡前,沈曜艰难地开口:「阿那莎,别回去。」
我没有理会他,推门出去,沈大河正守在小院外。他既不惊
讶,亦没有拦我,只是在我踏出门槛时问了一句,公主,您真
的要回去吗?
我点点头。
「我尊重您的意见,只是……」沈大河的语气有些惆怅,「阿曜
他,为了和你在一起,也背负了许多。这一去,你们或许再也
没有厮守的机会了。」
我仍然点点头,决然离开。离开前,我同沈大河说,其实我跟
沈曜,一开始便不可能相爱。不过这个道理,我明白得太晚。
等我回到王宫,焉耆已经变了天。
(十五)
父王母后被囚禁,阿布被羁押在大将府,小五和小六不知所
踪。
其实我早就知道,或许会有这么一天。
但我不愿意去想,并且总是习惯把所有的事情美化。
我的父王母后,他们之间并没有爱情;大姐嫁给龟兹的王子,
最初不过是桩政治联姻;二姐和三哥的婚事,也只是为了使龙
姓王室在焉耆的地位更稳固。
至于我和父王的赌约,大约是父王能给予小四最后的美梦。
为什么是阿布?因为他父亲伊大将暗地里撺掇重臣和王室中的其他人,想让整个焉耆倒向西突厥,这一年来他动作越发频繁、显露。可是焉耆如今已是大唐的属国,倒戈相向,或会招致大唐兴兵讨伐。
父王见识过大唐的繁荣,亦见识过西突厥的凶悍。大唐虽强盛,但西突厥就在邻侧。焉耆不过五千余户,五六万人口,得罪不起任何一方。
我嫁给阿布,便当做对伊大将的安抚。更重要的是,阿布与是我父王站在一起的。若此举行得通,他日西突厥没落或失败,阿布会亲手杀了伊大将,将兵权收到手里,以应对大唐的怒气。
是了,父王在骑墙,为了焉耆的生存在这险境中企图谋求微妙的平衡。
你看,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公主。我生来既受子民的供养,便该为焉耆奉献一生。但我在面对父王对前几个孩子的愧疚时,假装天真懵懂,满心满眼都是自私的爱情。
沈曜以为我不懂,在王宫时特意提醒,可是我哪里又需要他来提醒呢?公主也好,牺牲品也罢,我要承担起早就该承担起的责任。
这一次我没有再做逃兵。伊大将以母后的性命为要挟,等我自投罗网后,将我与父王母后分开囚禁。只是我唯一不懂的是,伊大将为何会在此时兵变,毕竟从表面上看,我父王给足了他
诚意。
直到我见到阿布。
我以为被羁押的阿布镇定走进来,他垂眼看了看我,说了声抱
歉。
「为什么?」我红着眼质问道,「阿布,你母亲死在玉姬和你
父亲手里的时候,你信誓旦旦地说要为她报仇,你忘了吗?我
和小五在玉姬手里救下你的时候,你说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会报
答我们。背叛,啊,背叛!这就是你的誓言吗?
「阿姐,她回来了。突厥人就要把她还给我了。」阿布背对着
我,「对不起,阿姐。她是我最想要的保住的人。」
「你可以杀了我。别叫我阿姐,恶心。」
半晌,阿布终于回身直视我,一副铁硬的冷漠神情:「四公
主,突厥人要你嫁给大贵族屈利啜之弟,以修两国之好。」
「其实你也不必生气,不是你,也会是六公主。按照我父亲原
本的想法,你嫁给我,六公主嫁去突厥。如今只折去你一个,
六公主还是可能嫁给她青梅竹马的黑崔。」
我闭了眼,不知如何接受这命运,我的,焉耆的命运。
(十六)
命运没有最残酷,只有更残酷,比如现在。
蹲在草丛里刚拉完肚子的我心情复杂地喊来沈曜,让他借我点布……擦擦。
对,没看错,就是沈曜。
我原先光是知道沈曜厉害,但我不知道他居然这么厉害,连西突厥的迎亲卫队也能混进来,还混成了专职保护我的近卫。
是以,本公主在野外方便的时候,他就站在不远处监视,防止我逃跑。别问我为什么不找侍女要,我盯了眼站在不远处割草的突厥侍女,就觉得屁股疼。
我黑着脸回到马车上,哎,他一定听到我放屁的声音了。刚坐好,便有人跟着坐了进来。
「你跟进来做什么?你想死别害我啊。」我不禁怀疑沈曜的智商,他就这么大咧咧坐下来,不怕被人发现这里面有问题吗?
「我同他们说,公主形迹可疑,因此要贴身看护。」沈曜神色自若,他低头,鼻息刚好扑在我的发上,唇边泛起淡淡的、温柔的笑意。
这人真是……
纵然我已经放弃了沈曜,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实在很容易蛊惑未婚少女,比如我。
直到沈曜抬手抚了抚我的小辫子,又把我挤到最里面,稍稍侧身,便像堵墙将我围在里面。我脑袋懵懵的,只觉得他好像双手抵着车壁,目光直直落在我
身上,语气无比认真:「阿那莎,等此间事了,天涯海角,我
都同你走。」
沈曜的鼻子靠得越来越近,堪堪挨住我的眉心:「既然上次在
焉耆城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所以你得对我负责。」
夫,夫妻之实?他莫不是欺负我不懂,想讹我吧?
「沈曜,你到底想干嘛!」
「我从未倾心卢三娘。」
答非所问。
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转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哈欠还没打完,便被人捉住了手,他手掌冰凉,声音很低,从
来没有这样低沉过:「抱歉,我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想清
楚。」
「一开始,我的确想娶位世家女为妻,回长安后,我仍未拿定
主意。」沈曜忽地抬头,清朗的眸子里氤氲着些微湿气,极认
真道,「你走之后,我才明白,我心悦于你,非你不可。」
(十七)
去西突厥王庭这一路,我过得着实有几分艰难。
沈曜每日变着法子撩我,偏偏那些突厥人,一点疑心都没有起。一辆破马车里塞了俩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也不怕整出点情感纠纷。
到底是我太老道,还是敌人太单纯?
终于到了王庭,我被重新安置在屈利家的营帐,等待着与屈利即成婚。突厥人比我还猴急,我刚到的隔日,就被拉扯入了婚房。
外面人声沸腾,我安安静静地坐在垫着羊毛软毯的床上等着。
沈曜没有来,还说喜欢我呢,骗子。
又过了许久,我已经哈欠连天,才见屈利即推门进来。屈利啜我是见过的,强干的中年人。我原以为他唯一的弟弟,岁数应该小不了多少,说不定,还是死了老婆的那种,娶我给他儿子当后妈。
但眼前的青年生得浓眉大眼,很是端正,是西域姑娘最喜欢的长相。如果不是突厥太过分,这样的青年,我应该也会欢欢喜喜地嫁给他。
屈利即满身酒气地朝床边走来,然后被沈曜一个手刀劈晕,倒在了地上。沈大河也不知道怎么溜了进来。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沈大河拿出了一小箱子奇怪的玩意儿在沈曜跟前捣鼓捣鼓,紧接着沈曜的脸就变成了屈利即的样子;又捣鼓捣鼓,变回了沈曜的样子。
天哪,沈大河是神仙吧!
沈大河使了个颜色,把屈利即扶出去后,沈曜立刻坐到了我旁边,深情款款地告诉我,我们俩必须得同吃同睡才能掩人耳目。
我信了你的邪。我虽然不想被逼嫁给屈利即,但是我也没有想过要害他啊。沈曜这么做,除了彻底把我绑在他这边,于我,于父王母后,于焉耆,什么用也没有。
一时气不过,我狠狠地把沈曜踢下了床:「谁要上你的贼船!」
万万没想到,我最后还是上了沈曜的贼船,并且多了好几样头衔:大唐和焉耆联合委派的卧底,沈曜的契约妻子,沈曜的直接下线,沈曜的暖床小妹。
(十八)
说是卧底,其实我真没什么事做。倒是沈曜,每天扮了屈利即的样子出去搜集情报,夜里回来就记录下重要信息,教沈大河传出去。
也是这时我才知道,小五和小六逃去了安西都护府,现在大约已被郭都护送去了大唐境内更安全的城池。等与突厥一战结束,唐皇会派军送他们回焉耆。
我其实不太明白,大唐那么强大,为何要等?
沈曜搁下笔,伸手扣了扣我的额头,说突厥并未攻打焉耆,对焉耆的控制也是在暗地里进行。若此时攻打,师出无名。
好吧,汉人就是麻烦,做什么事情都喜欢讨一个名正言顺。我捂着头缩回被子里,便看见沈曜勾着唇翻起被子一角,跟着躺了上来。他撑着后脑勺,愉快地看着我。
又来了。为了相互配合演好这场戏,我同沈曜每晚不得不制造点动静,只因为他打听到,屈利即离不开女人。
我侧身背对他嘤嘤嘤地叫起来,可是好半晌,背后也没有出声。不应该啊,不是说好大家一起演,禁止独角戏吗。扭头查看,却见他正出神地望着我,脸上升起抹可疑的红晕。
「沈曜……」我试着推他胸口,却被他一把圈进了怀里。
沈曜俯身吻了吻我的额头,并很快吹熄了灯:「睡觉。」
「你怎么回事啊,?」
「别动,阿那莎。」沈曜抱着我的腰,头凑在我的颈窝,叹息声绕在耳侧,「明明你就在面前,为何我还是止不住地想你。」
「我可以亲亲你吗?」他哑着嗓子问道。
(十九)
我有点生气。
昨晚沈曜揽着我亲了许久,我本来想推开他的,但是他说去长安的时候我偷亲过他,堂堂焉耆公主竟然敢做不敢当,不肯弥补于他。
好像……挺有道理的。可是我就偷亲了那么一下,至于还那么久的吗?而且,我觉得这小子有点压不住情欲,那玩意儿扎得慌。
于是我一生气,就把他扔给了屈利即的二夫人姗宁。
这位貌美犀利的姗宁据说也是位贵族女子,却心甘情愿嫁给屈利即做二老婆。屈利即倒也是真心宠爱她,她腰带上的宝石比我这个大老婆的更大更闪。
我刚成婚的第三日,她便带着群连头也不敢抬的小夫人们跑来找我,阴阳怪气地说了一通,无非是让我别趁着新婚霸占着夫君,影响屈利即诞下子嗣。
我端着热腾腾的奶茶,笑眯眯地气她:「哦,那你霸占他的时候,给他生儿子了吗?」
姗宁登时拂袖而去,一点小老婆的自觉也没有。后来日日都要找点事,找不到沈曜,就往我跟前递话,一会儿说她病了,请屈利即去探望一二,一会儿又说她尊贵的娘家来人,请屈利即去见一见。
本来我不想让沈曜卷入进来,可他实在太过分了,我一点也不想再看见他了。所以当姗宁大晚上过来堵喝得醉醺醺的沈曜时,我直接让人把他抬走了。
没了沈曜捉弄,我躺在床上,竟然许久没有睡着。正要穿鞋准备看月亮时,听到一阵三短两长的狗叫。
是沈大河的紧急暗号。
我赶忙出了营帐,跟着着急忙慌的沈大河,拐到另一个营帐。钻进去一看,姗宁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另一边,露出原本模样的沈曜衣衫不整地被绑在兽足立柜旁,面色潮红,额角也磕破了一个口子。
不是吧,沈曜不会被姗宁给霸王硬上弓了吧?
我心里愧疚到不行,直到沈大河的声音幽幽地在身后响起:「幸好我发现及时,没让珊宁发现端倪。但阿曜此番中了春药,公主,现在他只有靠你了。」
「古代居然还真有这个玩意儿,我一直以为是传说来着……」
沈大河的声音突然邈远起来,我怔怔地,春药啊……等等,春药?!
(二十)
沈曜此刻正躺在我的床上,面若春桃,媚眼如丝,难受地咬着唇,时不时低低地唤「莎莎」。
沈大河这没义气的家伙,把人搬回来就跑了,只留下我一个人面对这难堪的局面。
踌躇了许久,我终于认命地挪向床边。如果不是因为我,沈曜也不会差点被玷污。要知道,在我们焉耆,男孩子的贞操也是很珍贵的。
「沈曜。」西域的春药难解,我索性平躺在他身边,小声道,「若你实在难受,我可以帮你。」
沈曜的眼睛满是秋波,额前的碎发被汗洇湿,手搭上我的脸:「那你肯嫁给我吗?」
我摇头:「我只是想弥补错误,我不该把醉酒没有抵抗力的你扔到姗宁那里。」
他目光里的光亮黯淡下去,收回手转身背对着我:「你出去吧,我自己抗。」
「西域的春药很霸道的,不解了你会废的!」我费劲儿地掰过他的肩膀,却发现他眼睛湿漉漉的,脸上写满了委屈。见我瞧他,还哽咽了起来。
这模样,就……很好亲啊。
沈曜甩开我的手,又背过身去抽抽搭搭。我一想到我跟他的秘密工作,想到逗留大唐的小五小六,等待救援的父王母后和焉耆,不禁怒火中烧,扯过他的领子就朝他亲下去:「嫁嫁嫁,嫁你!」
沈曜眼疾手快地捂住自个儿的嘴:「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我泄了气,却又懊恼极了,「你烦不……」我没说完话,因为沈曜翻身把我压在身下,堵住了要说出口的
话。他的嘴和手都胡乱走,以至于我的心跳得厉害,忘记了一
切,只想沉沦在这陌生而跳动的欲念里。
沈曜到底还是没有进行最后一步,他说,要有正式的婚礼才可
以。
我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昨晚上翻来覆去挑逗得那么厉害的是
谁,现在倒是一本正经得很。
等等……
不对啊!
如果这玩意一个人就能解的话,那我,我这是在做什么?
沈曜闭着眼把正在懵圈的我圈进怀里,我可以摸到他光滑的手
臂和胸膛前的几道伤痕。
「莎莎,其实有个好消息,咱们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
我高兴得坐起来,按捺下激动的心情,压低声音问道:「真的
吗,太好了!」
沈曜半眯着眸:「对于带来这个好消息的我,莎莎是不是应该
表示感谢?」
「啊?哦,谢谢……呜呜呜呜……」
我又被沈曜占了九分的便宜,趁他穿衣服,我埋头躲在被子里,忿忿地想:沈曜王八蛋。
可我没想到,王八蛋这一去,居然好几天都没有回来,以至于气势汹汹的姗宁很顺利地就带人把我给绑走了。
(二十一)
我不太能直视姗宁,因为沈曜跟我咬耳朵,说姗宁和屈利即大概喜欢些比较刺激的活动。
这也是沈曜为什么会被绑起来,还被灌了春药的原因。
如果屈利即在这里,我大概更无法直视他。
我五味杂陈地看了眼高高在上的姗宁,没注意她究竟是在骂我狐狸精还是在骂我小贱人,只心想这姑娘还比我小两岁呢,居然这么会玩儿。
「龙阿那莎,我真后悔没干脆在大唐杀了你。」姗宁艳丽的面孔扭曲出深刻的恨意,「不然今日你怎么会有命将阿即的心抢去!」
我跪得麻了,把重心换到另一只腿上,仰起头真诚地解释:「如果我说我跟屈利即一点事都没有,你信吗?」
「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谎话?你缠着阿即日日夜夜地快活,迷得他撞破头也不愿与我……」
「其实吧,只有夜夜,没有日日。」我纠正完,才发觉这该死的嘴又比脑子快了,火上浇什么油啊!
但姗宁气极了,命人把我拖到一间小房里。不一会儿,一个魁梧的突厥男子色推门进来,色眯眯地朝我走过来。
我确定,这个姗宁比我蠢多了,我只是有时候说话不大过脑子,但这个姗宁简直就是个智障。想要诬陷我通奸,总不能在她自个儿的营帐区做局吧。而且这个人,长得可比屈利即磕碜多了,至少也得找个长得好点的吧。
不然我堂堂的联姻公主,大贵族屈利氏的正经夫人,是图他年纪大,还是图他不洗澡?
只不过来突厥全程被人盯着,没空藏太多药,用一颗少一颗,还是看看能不能智取吧。
「这位壮士……」我缓缓开口,「二夫人许你什么,备受主公日日夜夜宠爱的大夫人我许你双倍!」
「哈哈哈,公主您和阿曜房事这么频繁也不怕肾亏啊,哈哈哈哈!」那壮士贼兮兮笑起来,突然变幻出另一张老实憨厚的脸。
「沈,沈大河?」
我……好丢脸。
「你怎么在这里?」
沈大河挪到我旁边坐好,非常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也在卧底啊,只不过是隶属于乌契氏,也就是乌契姗宁的部族。刚好今天他们鬼鬼祟祟地在挑人办事,便过来看看,结果真挑中了我。得,也幸好是我。」
「行吧,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我腆着脸问他。
沈大河挠挠头,为难地说:「那就这么等着呗。他们肯定去请阿曜了。啧,没想到突厥也有宅斗现场啊。哎,古今中外的女人真是一如既往的可怕呀。」
但当他瞅见我睨着他吐出「我要告诉小兰」几个字时,立刻安静如鸡。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沈曜扮演的屈利即才赶到。他脸色铁青地踹开门,将我抱起回房。姗宁并许多人押着沈大河在后面追着一路小跑。
他大约很累,也很焦急,额头都渗出了汗,眼角红红的,隐有泪光。
只有我看得见。
(二十二)
姗宁被气哭了。
有沈大河这个「叛主」的证人,沈曜根本不听她的诬告和爱的表白,反而狠狠地把她赏给了沈大河。
沈大河差点没跳起来跟沈曜打一架。等众人一走,沈大河也开始哭天抢地骂沈曜了。
「我只是让你把她和乌契氏给看着,别再整出什么幺蛾子,又没让你怎么她。」沈曜铁着脸把兄弟赶了出去,快速回身走到我身边,把我的脸埋进他胸腔,极温柔地,「莎莎,你不能再多待了,明天我就送你回去。」
「沈曜,我在大唐出事的那次,是姗宁派突厥暗探把我劫去妓馆的。那时屈利啜已想着要同焉耆联姻,父王座下只有我与小六未嫁,在焉耆,阿姐未嫁,阿妹便不能成婚。因此,我便是最可能的对象。她不想让我嫁给屈利即,才策划了这么一出。」
「此举或许甚至能一石二鸟。我清白全无,名声尽毁,屈利即不会娶我。我又是在大唐的地界出事,亦能离间大唐与焉耆的关系,或许不用联姻便能轻松游说焉耆倒戈。」
「她害我,我要还回去。」
沈曜神色中俱是心疼:「莎莎想要怎么还?」
「我干不出来她干的事。她最爱屈利即,就让她看着屈利即一个一个地爱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