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门开的声音,知道殷九河进来了,接着,门又响了声,
估计红袖退出去了。
我听到声音直接将盖头再次拿开,就看到正准备用撑杆挑盖头
的殷九河。
一时间,气氛十分诡异。
不知道殷九河有没有察觉到我的抗拒。
他淡淡看我一眼,放下撑杆:「没想到侧妃那么急。」
我假装没发现他的不悦笑道:「那,咳咳,重来?」
说着,我就去抓盖头,默默地盖上。
这回等了许久盖头才被拿掉,只是眼前却不是殷九河,而是红
袖,她正皱眉看着我:「小姐,殿下怎么走了?」
我:「……不知道」
红袖看着我的模样,长叹口气给我卸妆,看起来有些恨铁不成
钢。我假装无辜。
晚上想了好久,还是不敢相信。
我前世也是真心爱慕殷乾,对男女之事并非一窍不通,但殷九
河……怎么可能?
想来想去,只能自欺欺人地劝自己,可能是因为殷九河仪式感
太强,就算是做戏也要完美地做好全套,所以才不开心。
毕竟宫中规矩森严,他又极有教养……
好吧,有些说不通,但总比相信他对我有好感靠谱。
第二天
我准备好点心提前在他书房门口等着,打算做一个合格的假侧
妃。
他下朝回来,我立刻粲然一笑。
他步子僵了下,虽然很快恢复原状,但我还是看到了,他像见
鬼一样。
额,我急忙错开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咬了咬牙,然后牵住我手就拉我进
书房。
我看着那只紧紧握住我的手,嘴张了张,没讲话。直到进书房,他还没松,我才小声道:「殿下,您府上有细作
吗?要装给谁看吗?」
他冷冷看我一眼,我立刻闭嘴。
殷九河凉凉勾唇:「侧妃真聪明,那就好好配合。」
他说着,甩开了我的手,然后吃口点心:「你做的?」
我僵着脖子点头。
他懒懒道:「真难吃。」
……
不过还好,这种奇怪的氛围没持续多久。
他书柜前翻找了下,拿出张羊皮铺开,是张地图,上面标注着
各方势力。
「来看。」他淡淡道。
我上前,虽然我前世不是权力中心的人,但殷乾偶尔会给我说
些朝堂上的事。
一般都他自己说,我一句不回。
看着那地图,我勾出几个地方,是我知道的矿的位置,还有何
莹她父亲的驻兵位置。突然,我发现不对。
「咦?柔城这里不是何将军的驻兵地点吗?」
殷九河摇头:「是陈将军的。」
我皱眉:「可当时他是从柔城直接支援的啊,不然殷乾很难
胜。」
话音刚落,我立刻收声看向殷九河,他看着地图,似乎根本没
察觉到我说了什么。
但我知道他听见了。
我安静当鹌鹑,一时不敢讲话。
「想什么呢?」殷九河声音突然轻柔了几分,像是怕吓到我。
我可能疯了才会有这种想法,僵硬摇头:「没什么。」
谁知他眸子愈发深沉,像乌云即将压境。
我怀疑他下一秒就要把我扔出书房,还好,他最后只是长叹口
气:「我没想窥探你的秘密,所以你不用如此戒备。」
这句话仿佛在我心上轻轻扎了下,不痛,却也不自在。
后来又说了些最近可能发生的事后,我便回房了。
谁知晚上,见到一副我压根想不到的场面。「殿下?」
我沐浴完头都没擦干,出来就见殷九河端正地坐在小桌前看
书。
红袖毫不意外,显然早就知道,冲我笑笑就准备出去,被我死
死拉住。
她微笑一僵,偷偷看眼殷九河,然后毫不留情地将我手拿开快
步走了出去,顺便「贴心」将门关上,留下只穿着里衣的我在
原地,救命。
「殿下?」
我微微颤抖的声音终于拉回殷九河视线,只见他瞥我眼,淡淡
道:「侧妃先睡。」
……
这是重点吗???
我咬唇,正准备问他这是在干吗?
可还没说出口,就见对方薄唇微动,彻底打消我接下来的话:
「府里有细作,在找。」
我脸又红又白,那不是我猜的理由吗?你都不换的吗?
「那晚上……如何就寝?」我看了眼床,鞋里的脚趾蜷缩在一起,不自在地扣着地面。
他抬眼看我,凌厉的五官柔和几分,眼里漾出几分笑意:「那
当然是得委屈侧妃睡地铺,不然玷污了本殿清白怎么办?」
我被噎住,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羞愧,立刻将柜子里的被褥铺
在地上躺平,然后蒙住脑袋当鸵鸟。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天别亮,太丢人了。
一夜浅眠。
早上醒来天色还未大亮,我撑起身想叫红袖,却见床上的人阖
着眼,只好自己轻手轻脚地将被褥放好,穿上衣服。
等转身,却见殷九河已经坐起来倚在床背,看着我不知道在想
什么。
我脸红了红:「殿下早啊。」
他看着我没讲话,起身熟稔地轻捏我脖子,在我不自在前,说
出今天第一句鬼话。
「幸好你的呼噜声没把脖子重新震坏。」
我:「???」
他眼里闪过笑意,唤人进来,鱼贯而入的丫鬟打断我想说出口的话,没办法,我只好在一边假装恭谨地等他洗漱完。
吃早餐时,他叫我等下朝再去找他,记得带上点心,表情漫不经心,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我咬牙切齿,昨天谁说难吃来着?
突然,我算算日子,想起来过两个月,二皇子会突得急病而死,四皇子则会因为私藏反帝文书被发往封地软禁起来,就告诉了他。
但这个时间不一定准确,只知道大致节点发生的结果,不知道过程。
他点点头,细嚼慢咽地吃完后便去上朝了。
我看着他挺直的背影,轻叹口气。
明日回门,以殷乾的性子肯定要搞幺蛾子,也不知道他会干吗?
谁知道,回门这天风平浪静,直到我和殷九河回府都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我还跟殷九河庆幸说了句,结果他淡笑道:「他也得有空啊。」
看着他眼中的冷意,我猜到他肯定做了什么,心中微动。只是随着一日日相处,殷九河愈发傲娇。
听大夫说我脖子好了,便叫我去书房从早到晚地给他端茶倒
水,我面上笑嘻嘻,心里把他从头到脚问候了一遍。
端茶倒水难道是什么赏赐吗?
只是,终归还是有什么变了。
饭桌上,我喜欢的口味越来越多,原先明明很清淡,但现在竟
然总出现辛辣的食物。
殷九河每回吃两口脸就红了,我都不忍心看。
房间陈设也越来越偏向我家中的风格,只是更金贵些,连床褥
都换成我喜欢的。
尤其是书房讨论正事时,他偶尔间露出的温柔眸光,更是让我
心乱如麻。
事情不该这样发展。
他若胜了,便是皇帝,我不可能再入宫的。
两月后,殷九河告诉我二皇子死了,不是什么急病,是花柳。
说着,他笑道:「老二素来洁癖,连府里侍妾都是清白人家名
声好的女子,真不知道他因为这种脏病死了得多憋屈。」
语气温和,表情闲适。我张张嘴,头皮发麻,一时说不出话。
他没有任何不对,却让我再次恐惧宫中的人情淡薄。
殷九河见状宠溺地拍了拍我的头表示安慰。
我心更冷。
这天晚上,我躺在地板上想着这几个月的事,辗转难眠。
殷乾阴狠,殷九河也不是什么善人,他若是事成后不放了我,
我只能像前世一样在宫中蹉跎一生。
「睡不着吗?」
听到声音,发现殷九河正在看我,我摇摇头赶紧闭眼,却听到
他下床的声音。
「你是因为白日的事害怕,还是因为怕我?」
我咬咬唇,有些想念他自称「本殿」的模样,一时间心里更加
难受:「没有,就是睡不着而已。」
他径自躺在我身边道:「别想那么多,本来就丑,晚睡更
丑。」
我咬咬牙。
他凌厉的眼软下几分:「殷乾埋在暗处的那些势力已经被找得
差不多了,我还挺吃惊,要是不提前知道,谁赢谁输真不一定。」
我没有讲话。
窗外有蝉鸣声,一下一下,荡起片片暧昧。
「事成之后,你……」
「我会离开的。」
我打断他。
暧昧寸寸龟裂,化成碎片。
他眼神归于孤寂,我不敢看。
许久,他才哑声道:「也好,你虽然丑,但当商人还行。」
我强颜欢笑:「是啊,自由自在。」
他闭闭眼,突然起身盯着我道:「细作已除,你往后还想
睡……地板吗?」
这意思就是问我,还想不想同他一个房间。
我看着他眼中细碎的期待,别开眼:「既然如此,自然睡
床。」
听了我的答复,那期待彻底黯淡下去。这天开始,我们恢复了最开始的状态,只谈正事,不扯情爱。
过去几个月仿若黄粱一梦。
我不知道他最初的好感是来自哪里,但我知道,我动心了,需
要及时撤退。
半年后,殷乾势力被拔除得七零八落,埋下的暗棋慢慢报废。
更何况,前世他本来就打的是出其不意,还差点输了,如今被
看了所有底牌,更敌不过殷九河。
一切已成定局,都结束了。
只是百足之虫,虽死不僵,殷九河叫我待在府中别乱跑,以防
万一。
我不差这一两个月,便应下来。
但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殷乾竟然将剩下的所有势力用在我身上,趁殷九河去巡查,强
行将我从太子府劫了出去。
几月未见,他颧骨瘦削,眼里满是阴鸷,满足地抚着我的脸:
「姐姐,你看,最后还不是回到我身边了。」
我被下了药,浑身无力,却能感觉到路很陡峭。他将我抱在怀里,将头埋在我脖颈处。
呼吸喷洒在我皮肤上。
恶心得我直反胃。
好像黏腻的虫子在身上蠕动着爬过。
我终于受不了,差点吐出来。
他脸色一僵,双目慢慢赤红:「恶心我?怎么?你在殷九河身
下很爽吗!我就那么让你厌恶?」
他边说边扑上来乱啃,撕扯我衣服,我咬破舌尖,剧痛中恢复
了一丝力气,拔下簪子狠狠扎上去。
可惜力道和准度不够,只扎到肩胛。
他低头看了眼我,冷着脸拔下簪子狠狠戳向我,我毫不畏惧地
看着他。
簪子却一歪,扎进脸边的位置。
他双眼通红,眼泪在眼眶打转:「丁嫣儿,你是不是就仗着我
不敢伤你?才一次次这样对我?嗯?你以为这破簪子就能阻
我?今天我偏就要你变成我的人!我看你以后怎么和他在一
起!」
他动作愈发用力,将我衣衫撕去,血从他肩上一滴滴落下,晕
染成血泪。我狠狠咬住他肩膀,口中一片腥咸。
他推开我,抬起手就想抽我,又握成拳,狠狠砸在车壁。
「为什么?我做什么了让你那么恨我!是,绣球是我故意抢
的,刚开始也确实是算计,但后来我真的在朝夕相处中爱上你
了,这点我从来没骗过你,我想和你成亲,永远在一起,生个
和你一样漂亮的女儿,我还在成亲前想好了她的名字!你再给
我次机会不行吗?我不介意你和殷九河睡过,求求你了,你像
以前那样好好爱我不行吗?」
他说着,眼泪一滴滴掉下,委屈得像个孩子。
我看着他这模样笑出声来,只觉得讽刺,他有什么资格委屈,
他有什么资格讨要我的爱?
「我们有过一个女儿。」
他一脸不解。
我慢慢将手指戳入他肩膀被簪子刺出的小洞,看着他痛苦的模
样,咬牙道:「被你送给何莹杀了!」
他表情疑惑,转而又沉下脸色:「装疯我也不会放过你!」
「哈哈哈哈哈哈。」
我听到这句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前世今生的恨意在我心中
凝聚,仿若实质,从体内蓬勃而出。我像个厉鬼般攥紧他衣领道:「我们的女儿叫殷皎玉,小名安
儿,你不是说你起了名字吗?是这个吗?」
他愣住了,看着我疯狂的眼神,踉跄从我身上下去:「你,你
看到我给孩子起名……」
他说着说着,脸白了,可能意识到他根本没有告诉过我。
嘴嗫嚅一下,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哪会有这种事?不可能
的,梦里那个小孩……」
我满是恨意地死盯着他,他脸白如纸。
突然,外面传来声音:「殿下,有追兵!」
殷乾拉开帘子向外一看,眼神冷下来:「加速。」
「是!」
马车更加颠簸,我心一惊,他明显有后手,这是个陷阱。
我担心道:「你要做什么?」
他轻抚我的脸没有说话,反扬起个笑,仿若偷吃到糖的孩子。
没一会儿,马车停下,他抱着我就进了个小屋。
不远处,马蹄声阵阵。
我攥住殷乾让他放手,他却不停地往后门的方向跑,直到被一
箭射中腿,栽倒在地。我从他怀中滚了出去,突然闻到地上有什么味。
还没细想,殷乾却仿佛没有痛觉,狰狞地爬向我,将匕首抵在
我脖子上,同时掏出火种冲追来的殷九河喊道:「别过来!我
埋了火药!」
殷九河立刻停住马,遥遥望向我,嘴抿成一条横线:「放了
她,我不杀你。」
殷乾冷笑一声,用脸蹭了蹭我的脖子,声音痛苦又留恋:「姐
姐,和我一起死吧。」
我没理他,只是冲殷九河笑笑,希望他最后能记住的不是我被
炸得四分五裂的模样。
殷乾见状,直接点燃树上的引线。
殷九河脸一白就往我这冲,却被手下拦住。
他疯狂挣扎,叫着我的名字,哪还有半分平时那闲适模样,看
着真傻。
我冲他摇摇头。
殷乾像只受伤的小兽般:「姐姐,其实这段日子,我总梦到过
个小女孩,她叫我父皇。」
引线燃烧过半。我冷漠道:「是吗?她可能太小所以不懂是你亲手断了她生路
吧,死后我会告诉她的。」
殷乾身体一僵,痛苦地用头抵在我肩上。
火线只剩四分之一。
「算了,姐姐,我还是不带你去和她告状了。」
火线燃尽。
同时,匕首落地。
「砰」
一阵阵爆破声响起,我被推到地上,殷九河立刻趁手下发愣甩
开束缚,爬到我身上,用身体护住我。
我讶异地睁着眼,火光片片,爆炸声如雷,响了几十声,震得
人耳朵生疼。
颤抖站起身,地上一片狼藉,血液纷飞。
我站在原地,不明白殷乾最后为什么会推开我,我以为我死定
了。
殷九河紧张地问着我什么,但我什么都听不到,直到被一抹亮
光吸引。
走近一看,是块碎掉的平安扣。当初殷乾送我亲手做的镯子后,我觉得也得做点什么,买了上
好的籽料回来做了个平安扣给他,谁知道怎么都磨不圆。
本来不好意思给他,结果他不知道怎么就知道了,戴在脖子上
死活不摘。
被别人调笑形状不规整,却一脸自豪说是「姐姐做的」。
……
「嫣儿,看看我!嫣儿?听得到吗?」
我渐渐回神,就见殷九河轻拍我的脸,头脸肩上都是灰,狼狈
不已。
我迷茫地点点头。
他松口气将我拥入怀中,温暖的体温让我有些留恋地蹭了蹭。
「对不起,对不起,我差点又弄丢你了。」
我疑惑那个「又」是哪来的,却又觉得问了也没意义。
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拍了拍他的腰:「殿下,该遵守诺言
了。」
他身子一怔,慢慢松开我。
良久,终于「嗯」了一声。一切都结束了。
殷乾尸骨无存,何家因为帮助殷乾,彻底覆灭。
何莹则被赏给前世那个折磨红袖的太监对食,过了几个月,听
说她疯了。
我的事,殷九河最后也没问,他可能也猜到些,但还是选择尊
重我,我很感激。
只是到最后,他也没告诉我那个「又」是哪来的,说只告诉他
皇后。
于是,我真的没问,临走前终于成功气了他一回。
回到丁府后,我继续做生意。
一年后,殷九河成了皇上,励精图治,只不过奇怪的是,每次
一准备纳人进宫就会直接晕倒。
后来找了莲生寺的主持,说是殷九河命中被姻缘所克,除非能
找到丑时三刻出生的女子合算八字才行。
父亲说起这个消息时,眼睛偷偷瞄我一眼。
这时辰正好是我出生的时刻。
我假装没听见,喝完最后一口粥说了句:「去书房」便头也不
回地走了。殷九河真是,搞这种把戏,也不知道怎么说服高僧犯戒的。
想到这,我勾勾唇。
刚进书房,就见一封信静静在桌上。
我打开,里面只有一句话:「我想吃点心了。」
看着熟悉的字体,我弯弯唇角。
窗外,桃花纷纷飘落,美不胜收。
「算了,我好像,也挺想他的。」
(正文完)
【殷九河前世番外】
南城水患,拨去十万两赈灾银却依旧有大批灾民流窜,甚至逃
来都城被挡在城外。
父皇命我调查。
下朝后,老四笑着恭喜我,眼神阴鸷又嫉恨。
我懒得理他,打算先去城外巡查灾民情况,于是直接略过他。谁知他上前一步,在我耳边小声道:「父皇不过是偏心你,你
以为你真有本事?」
我顿住脚步,敷衍勾勾唇:「还好吧,比你文不成武不就好多
了。」
他一愣,脸都绿了,我直接离去。
最近老四越来越过分了,竟然还把手伸进了我的府里,不过,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老四好像没那脑子。
我将心里的疑惑暂且压下,走到城墙上。
看着几乎遍布城外的灾民,眉头皱皱,外面估计有数千难民,
怎么会那么多?
「殿下?这……?」
阿笙自小伴我长大,此时见我面色难看,又看到这惨状,弱弱
道。
我转头下城墙找了家衣坊,等再出来,身上已经穿上破烂脏臭
的衣服。
阿笙惊讶地看着我。
我抬抬眼,他立刻进去换了身差不多的。在镜前看了会儿,我又弄乱发髻,搞脏了脸和手,才出城。
不过好在有人派粥,应该是赈灾的官兵,我心里的不悦淡下几
分。
派粥队伍约莫半里长,其中有颤颤巍巍的老者,有面黄肌瘦的
幼童,有瘦骨嶙峋的病人。
我排进队伍,边缓慢前行,边询问前面的老大爷情况。
他重重喘息,看起来身体极虚,痛骂朝廷不作为,给他们的粥
都是掺了沙土的。
一路逃亡至都城,却又不给进。
说罢,他咳嗽了几声。
我看向队伍前方,走去最前面,看到的却不是官兵,而是个十
六七的女子,她正小心地把碗给灾民。
柳眉杏眸,眼中带着宫中少见的干净,里面没有算计,没有娇
羞,一片赤诚坦然。
她见我上前,眉头微蹙:「你怎么插队?」
我愣住,一时语噎,本以为是朝廷派粥……
「唉。」她看着我呆住的模样神色温柔几分,利落盛了碗粥给我,并在
里面放了个窝头。
「下回不能插队了,一会儿碗给我。」
「嗯。」
我接过碗,看到露出的一抹皓腕,以及透着粉色的指甲。
抬头,她已经又在忙了,丝毫没注意我的样子。
我走回队伍将碗递给刚才的老大爷,他接连道谢急忙拿去给树
下的孙儿一点点喂。
小孩儿瘦骨嶙峋,喝了几口就说不饿了,偏要跟那大爷轮流喝
才行。
我问了下派粥的人是谁,他们说是丁家。
想到那双眸子,我又查了她的名字——丁嫣儿。
这日开始,我变成「难民」一员,与他们同吃同睡,不到五天
就将南城的情况摸得七七八八。
就是饿得紧。
一天两碗粥,两个窝头
那天,我坐在树边,突然有双手拍了拍我的肩。我睁开眼,就看到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她给我两块点心,又叫
丫鬟递给我碗茶水。
「你是查水患的官员?」
她嗓音如上好的乐器,声音自然。
我眼神一凛,正在想要怎么处理她,就见她弯弯眼,指了指我
的手。
「一点茧子都没有,不过你也挺厉害,真就在这吃住。」
我心里软下几分,也不再装,懒洋洋靠在树上指指茶碗。
她无奈,叫丫鬟再给我倒一碗。
「真淡。」我假意嫌弃。
她忽略我的嫌弃,兴致勃勃:「你可一定要好好查,把那些鱼
肉百姓的官员全拉下来!」
我听着这天真又热血的话不禁失笑:「好。」
「行,你饿了可以来找我,我点心管够。」
我看向手中粗糙的点心,冲她摇摇,她脸微红:「味道还行,
咳咳。」
说罢,她干脆把剩下的点心全塞给我才转身离去。此时红霞漫天,看着她的马车背影,不知为什么,心里空落落
的。
咬了口那奇形怪状的点心。
啧,难吃。
回到宫中,我将此事汇报,但并没有说丁家派粥的事。
连官员都不管难民死活,一个商户却在管,太容易被针对了。
父皇震怒,叫我彻查。
南城是老四地界,他觉得我故意针对他,看我的眼神淬了毒一
般。
但很可惜,他目前还拿我没办法。
混入难民之中的好处就是,我能最快知道忠奸。
他们在我们面前装得再像人,对着百姓,也是群畜牲。
只是没想到,收集证据用了三个月之久,看着那一桩桩罪证,
足以抄家灭族。
而且,还遇到了刺杀。
老四的胆子竟然比我想象的大多了。上报之后,雷霆震怒,带头官员全部死刑,家眷流放,其余人
酌情处理。
老四也被软禁半年。
退朝后,父皇留下了我,露出笑容:「做得不错。」
我行礼道谢。
父皇咳嗽两声,眼里满是算计的光:「我看以后还有谁敢再质
疑你的能力。」
说罢,他笑得开怀。
我却愣住:「父皇知道南城的事?」我不可置信道。
他笑而不语,一切显而易见。
我僵硬地笑笑,离开宫殿,心里却仿佛掀起惊涛骇浪。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父皇故意放纵……为的是给我铺路。
想着南城的尸殍遍地的惨象,我痛苦闭上眼。
那里面还有些幼小的尸骨,还未长大便成一抔黄土。
回府的路上,我突然又想起那双干净的眸子,她眉眼弯弯,告
诉我要把那些鱼肉百姓的官员拉下去。
可造成这一切脏污的源头,竟然是我。「殿下?」
阿笙见我呆坐在案前的模样,安静退下,留给我一个人的空
间。
我长叹口气,撑住额角。
为君者,到底是什么,我如果真的到了那个位置,是不是最后
也会变成那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看一眼那双干净的眸子。
所幸,她很好找,平时会在名下商铺与客人或掌柜周旋。
阿笙看着我一身脏衣,张张嘴道:「要属下陪您吗?」
「不用,暗中跟着。」
我走到红绸阁时,她正在和客人说着什么,穿着身浅粉色的衣
裙,眼中光彩熠熠,带着丝狐狸般的狡黠。
我心里软下几分,却见她看过来,眼神疑惑了下,突然一亮。
「听说这回南城水患处理得很好,商路都通了。」
她一如既往的干净坦然,而我……
只敢缩在这副脏污的衣饰之后偷偷窥视。
「怎么了?」她见我不讲话问道,然后上下打量了我下。
「怎么不换回自己的衣服?」
我没回答,垂眸道:「这次,差事做得不好。」
她看着我的模样,神色温柔几分:「百姓人人称道,怎么会不
好?」
我有口难言:「这次的事,好像是因我而起。」
她愣住:「水患这种事怎么会因你而起?水坝你偷工减料了?
不对啊,那都十几年前的事了,你当时还是小孩吧。」
她说着凑近几分,带来淡淡的桂花香气。
我心不自觉乱了几拍,急忙退后:「我的意思是……他们贪
污,是因为我……父亲的默许。」
她更疑惑:「你父亲为什么默许?」
「为我铺路。」
她似乎不太理解,咬住粉嫩的唇。
我自惭形秽,突然不知道自己干吗要来,转身就准备走,却被
一把拉住衣袖。
「你知道这件事?」她眼里像有火在烧。我摇摇头。
她看起来有些难过,可能是为水灾的难民而悲伤,却还是摸摸
我头,像是做惯一般。
「不要拿别人的错惩罚自己,但你父亲不对,该接受惩罚。」
我心里一酸,看向她,她哪里知道,那个人根本没法惩罚。
有风吹起,拂起一缕她的碎发,我手一痒,突然有点羡慕那
风。
离开后,我叫阿笙去查了她。
得知她有未婚夫,叫秦子竹,是5年前招婿得来的,比她小
些。
怪不得,拍人脑袋拍得那么熟练,是对他常这么做吧,哄小孩
一样。
我看着桌上的资料,又去看了她一回。
果然,验证了猜想,那个男子背对着我,看不清脸。
但我却能看见她眼里的欢喜与爱慕,让我胸口微微发滞。
如果早点认识,是不是就有机会。
我闭闭眼,放弃将她强要来的想法,她根本不认识我,而且,
我也不想她眼里的光熄灭。她该做她喜欢的生意,嫁给心爱的人,拥有幸福的人生。
回到府中,我将资料和那身脏衣服都扔进火盆,看着他们焚烧
殆尽,与我那不该有的绮念。
老三死而复生了。
我看着手中的密函笑出了声,他竟然就是那个秦子竹。
怪不得,我就说老四怎么胆子那么大,又往我府里伸手,又派
人刺杀。
我还怀疑老二,却没想到是个死人在推波助澜。
「殿下,现今都城都传开了……」
阿笙担忧道。
我冷笑声:「没事,我去宫里一趟。」
进到宫中,父皇面色平静地看着我:「我一会儿下旨,把何莹
赐给你。」
我皱眉:「何莹是老三的人。」
父皇冷笑声:「也是何坤那老匹夫的心肝,怎么,你不愿?」
我点头,下一秒,一个砚台就砸到我脚下。「殷九河,若不是你母亲为了产下你拼去性命,你以为这皇位
我愿意给你?我就问你,娶不娶?」
我抿唇不语。
父皇狭长的眼眯起来,年龄没折去他的锐气,反增些日积月累
的威压。
「你心里有人了?」
我想到那双干净的眸子,摇头道:「我只是不想不择手段。」
父皇气急反笑,指着我道:「我就不该让你一出生就拥有这些
东西,惯得你如此天真愚蠢,既如此,那你就滚吧。」
我跪下谢旨,身后传来东西被砸在地上的声音。
次日,礼部尚书上奏,说我血统存疑。
父皇看向我,眼神威胁,我知道,他那是最后给我个机会。
世人皆以为我是他与皇后的孩子,实际上,我是他与民间相爱
的女子产下的子嗣。
可惜,生母难产,生下我便去了。
看着父皇的眼神,我垂下眸子,当天便被褫夺太子之位。
没多久,支持我的人就开始出现异动。我随他们去联系后路,静静在书房喝茶吃点心,看得阿笙差点
抓耳挠腮。
「殿下,圣上不一直很宠你,怎么突然……」
我摆摆手。
「老三快回来了,帮他一把。」
阿笙张张嘴,我知道,他想说我疯了。
但经过这么一出,我知道,那个位置不适合我,说我自私也
好,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也好,反正,我不想变成父皇那样。
而且他对我如此好,哪里是因为所谓的爱情,而是因为内疚。
我早就知道了,母亲产前,他成亲了,当晚,母亲早产,死
时,他都不在身边,因此才把所有歉疚放在我身上,不惜给皇
后灌下断子药。
某种程度来讲,父皇跟老三真像啊。
这天之后,我被关在府中,二弟死去,据说是得了脏病。
四弟也被发往封地软禁起来。
我将阿笙的卖身契交给他,让他去和紫玉远走高飞,别天天在
我眼前晃。
可他似乎猜到什么,就是不走。殷乾认回身份的那天还来和我打了招呼,一张温和无攻击力的
脸,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眼里仿佛蒙了层雾,看不真切。
「皇兄,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他笑起来,眼里几分阴鸷,我点点头:「知道了。」
然后离去,阿笙默默告诉我殷乾表情好可怕。
我没讲话。
丁嫣儿知不知道他这一面?
但刚生出这个想法,我就自嘲地笑笑,和我有什么关系……
「阿笙,我累了。」
阿笙一愣,讶异地看向我,我苦笑一声。
他低头跪在我身边:「无论殿下如何决定,阿笙都是殿下的
人。」
我看着他,闭上了眼。
没多久,「我」就逼宫了。
父皇知道我不可能那样,可他还是「信了」,想必是觉得老三
更像他吧。后来,他看着我,似乎在透过我看着另一个人,声音冷淡又眷
恋:「你母亲也那么天真,然后,被她的天真害死了。」
我笑着点头:「是啊,爱上父皇这样的男子,但儿臣有些好
奇,母亲身处别院,消息闭塞,如何得知您成亲的消息呢?」
他面色冷下来。
我笑得眼泪都快流下来,静静看着他的脸。
终于,他没讲话,拂袖而去。
果然,他知道那不是意外。
最后的期冀被彻底打碎,我深吸口气对阿笙道:「开始吧。」
次日,我最后去看了眼心心念念的女子,她正抚着肚子坐在秋
千上说着什么,桃花纷飞。
我深深看着那张温柔的脸,想把这幕印在脑中。
殷乾肯定会把她接进宫的,生意肯定不能再做。
不过,我知道殷乾是真心爱她,不然以他那性子,早就抹去了
丁府的存在。
所以,我可以放心走了。
过了几个月,我逼宫了,「死」在混乱中。离开都城后我才发现,原来这世间美好事物如此之多,我易了
容,找了个民风淳朴的小村庄。
那里的人都很善良,眼神干净。
我撤去耳目,不再打探她的消息,可是没想到,三年后,竟然
在村民口中得知她的死讯。
我第一次如此后悔,后悔没有夺走她。
那个眼神明亮又干净,让我心心念念如此之久的女子,竟然就
这样死了?
自戕?
还是以那种尸骨无存的方式?
我派阿笙去查,才得知她是如何被一步步磋磨,走上绝路。
殷乾竟然连他们的女儿都保不住?
不过这件事给殷乾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他越来越极端,越来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