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又做错了什么?」
我摇头苦笑:「直到如今,皇帝还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他望着我,冷笑:「朕夙夜在公,殚精竭虑,何错之有?」
「皇帝,你是殚精竭虑,可你思虑的,是你自己,是你的皇位,而非你的国、你的民,皇帝,你错了,彻彻底底错了,你错在根子上。」
他目光晦暗地盯着我,良久,松开手,才艰涩道:
「端木敏,我没有错,我只是错在,生在这皇家。这里,本就是弱肉强食,这是规则,我没得选。朕不杀别人,别人就杀朕。」
我凝视着他,寒笑:
「皇帝,不是只有杀死五万将士这一条路,才能保住你的帝位。」
「是,弱肉强食,向来如此……」
「可你太不择手段,连为人君者的基本底线都丢弃了。」
他漠然地笑起来:
「端木敏,你太天真了,政治本身就是残酷的,既能为我所用,不择手段又如何?」
他说着,又摇了摇头:
「罢了,我们是夫妻,又不是君臣,何苦谈论这些无趣的事?」
他又开始吻我,挑开我的衣裳,用指尖滑过小腹下那串烙印,目光沉迷地盯着:
「你看不惯朕,不喜欢朕,又如何呢?」
「最后,你还是朕的皇后、妻子,你的身体,刻着我的烙印。」
「陪着你,生同衾死同穴的人,是朕。」
他说着,提起灯,拉着我往外走,走到另一个密室,打开,往里一指,对我笑道:
「敏儿,这是朕特意为我们两人准备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灯往前一照。
石室里立着一个,雕金镶翠的,棺椁。
我的心沉坠下去。
……
我被下了药,困在棺椁里,华服凤冠,皇帝想要我这样死去。
一片黑暗,黑暗里可以听见銮殿上的声音,一清二楚。
刀剑击撞。
三公子代那五万亡灵问:
「为什么?」
皇帝无动于衷:
「他们既是朕的将士,为朕披肝沥胆有何不可?是为大凉军所杀,还是为朕所杀,又有什么分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自古就是这个道理。」
掷剑击地,三公子低骂了句,又怒笑:
「沈夜,你可真拿自己当一回事。」
「我的将,我的兵,他们是为守护自己的家园,才披上战甲,上阵杀敌的,谁他娘闲得没事,捧你臭脚。」
「为你?你算他妈哪门子君,心思龌龊,行事肮脏,你也配叫我们尽忠?」
「为大凉军所杀,技不如人,我们认了,为你所杀,老子这口气,咽不下。」
「今天,老子教教你,什么是君臣之道。君不仁,臣,无须忍。」
一阵纷杂、激烈的击撞声。
有人惊呼:「陛下。」
皇帝声音含着隐痛,被激怒,又高声怒斥:
「卫焰。」
「朕是天子,天命所归。」
「他们,他们不过是贱民,是蝼蚁……」
三公子粗暴打断他的话:
「天子?」
「净会添麻烦的儿子。」
「你老爹在外给你操碎心,你这不孝子,就只会在背后捅刀。」
砰,很重的东西摔在地上。
皇帝气急败坏:
「来人,给我杀,杀死他,千刀万剐」
三公子哈哈笑起来:
「命都要没了,还杀,摆什么臭架子。」
「沈夜,你想死,我成全你。」
「但临死前,老子要你跪下,向我那五万将士磕头认错。」
皇帝执迷不悟:
「朕没错。朕何错之有?为君王而死,天经地义,他们……他们又算得了什么?」
三公子似乎摔了什么东西,又是很大的动静。
他的声音寒厉:「他们,他们算得了什么?」
「他们是人,活生生的人,会哭会笑会痛的人,他们是父亲,是丈夫,是兄长,是孩子,是朋友,是邻居……」
「他们想回家,只是想回家,就快回家了。」
「就差那么一点。」
「你没错,我们错了吗?」
他的声音渐渐沉痛:
「我哥,盼着回家娶媳妇,他有错吗?」
「我爹,我娘,他们天天盼着我们哥俩回家,他们有错吗?」
「我想保家护国,封狼居胥,光宗耀祖,有错吗?」
三公子的声音已经哽咽了。
「表哥,打小你就念书聪明,圣人论断,帝王之术,纵横捭阖,你无一不通,无一不晓,为什么最后,偏偏丢了为君之道?」
「我读书差,但连我都知道。」
他的声音逐渐铿锵: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国,是民的国,不是你沈夜一人之国。」
谁说三公子读书差,读书不在多,在精。
銮殿上又是一阵动荡。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意识渐渐浑噩。
棺椁被推开,龙袍染满鲜血的皇帝出现在我面前。
他满脸鲜血,笑着对我说:
「端木敏,朕说了,只有朕,才可以跟你生同衾、死同穴。」
他忽然倒在我身上,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启动机关。
棺椁又重重地合上了。
一片漆黑。
我失去意识。
…..
我以为我死了,可是我醒了,月光洒进来。
三公子手脚并用地,缠抱着我。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他应该是倦极了,眼圈底下一片青黑。
他还在梦里,喃喃地喊:
「敏儿,敏儿……」
「别怕,三公子来了……」
我吻了吻他柔软的发,可是低头那瞬间,我看到自己的手臂,仍然,腐烂……
我屏住呼吸,轻轻拨开他的手、他的脚。
他翻了个身。
我爬到床沿,蹑手蹑脚,准备走。
后背一阵滚烫。
「敏儿,你敢走半步,信不信我就……」
他从身后,紧紧抱住我,脸埋在我的颈窝上。
我哽声问:「就什么?」
他把我掰过去,直视着我,那张浓艳矜贵的脸流露出委屈的神色:
「我就,哭给你看。」
他没哭,我哭了。
憋在心里好多天好多天的委屈一下子决堤。
「我好丑。」
「我再也不是天下最美的姑娘了。」
他用力地把我搂在身上。
「我不管,敏儿就是天下最美的姑娘。」
「三公子,你别碰我。这个病,会传染的。」
他静了静,然后,更紧地搂抱我,亲我。
「那太好了,快传染吧,三公子要跟敏儿同流合污。」
「同流合污,不是这么用的,三公子。」
他默了默:「哦。」
然后他又开始闹了。
我制止了他,我不想让他看见小腹上的烙印。
他以为我是很累,就抱着我,跟我说话。
銮殿混乱后,皇帝重伤逃入密道。
三公子翻遍整座宫殿也没找到我。
最后,是贵妃,她跟三公子做了交易。
她用我的命换皇帝的命。
皇帝没死,他活了下来,但他疯了,心智只有六岁。
一直深爱着他的贵妃带着他离开皇宫了。
第二天,齐妃、玉妃、春甜她们来看我。
我躲在屏风后见她们,玉妃若无其事转到我面前来,我连忙叫她躲开。
她却笑着说:「怕什么,这又不传染人。」
我愣住。
她又说:「当时阿芷给你送的银针,被我们偷偷换成另一种,发起来症状一样,但服了解药就好了。」
齐妃也探头过来:「嘿嘿,但是当时那情形,我们也没机会跟你说。」
春甜也眨着眼笑:「当时我们差点被逮到,吓死了。哪里还敢露馅。」
「可是太医说……」「嗐,庸医,懂个屁。」
我服下了解药。
三公子回来的时候,站在门口不敢进来,默默地揉了揉眼睛。
我对他笑:「是我。」
他立刻眉开眼笑,把我抱起来旋转。
我问他:「哦,你之前不是说没关系吗?为什么这么开心?」
他哈哈笑起来:「我没关系啊,敏儿什么样我都爱。但我怕你不开心,小姑娘就爱美,你看你前几天,小脸都皱巴成啥样了」他凝视着我,目光闪动:「今天,可算是笑了……」
我用尽办法隐瞒小腹下的秘密。
我拒绝了三公子很多次。
在一个又被拒绝的晚上,他伤春悲秋地倚在床头说:
「风水轮流转,当年拒绝了一个姑娘自荐枕席,现在轮到自己了,这滋味……」我虽然很心疼他,但我更害怕他发现这个秘密。
他不知道,我还可以假装没事,陪着他,多陪着他。
一个傍晚,我在换衣裳,他想吓唬我,无声无息走进来,忽然拍我肩膀,我吓一跳,衣服掉在地上。
他撞破了我的秘密。
他的目光落在我小腹上的烙印。
我飞快地捞起裙子掩上。
他发现了。
三公子发现了。
我身上有这样的烙印,一辈子也洗不掉。
只要他跟我……他就会看见这样的字……
我咬唇背对着他说:
「三公子,是我太自私了,我一直瞒着你,我……」
离开两个字,说出来那么困难。
我好舍不得。
我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我离……」话没说完,他把我扛上肩,把我丢上床,自己也覆身上来。
「闭嘴。」
他吻我,不让我说话。
我挣扎着仰起脸跟他说明白。
「三公子,这个一辈子都会在那里,洗不掉……」
他把我的脸按下去,继续吻:
「就为这?端木敏,你瞧不起谁呢?」
我默然问:「三公子,你不嫌弃吗?」
他滚热的指腹抚上那一处,沉声问:
「还疼不疼?」
我哽咽:
「已经不疼了。」
他湿软的眼睫扫在我脸颊上:
「敏儿,跟着三公子,疼了就说疼,委屈了就哭,不需要懂事,不需要坚强……比如现在,你就应该抱着三公子,说,三公子,敏儿疼,要亲亲,要抱抱……」
我本来很想哭,被他一逗,又哭又笑。
我从善如流,把脸挨在他胸膛上:
「三公子,敏儿疼,要三公子亲一亲,抱一抱……」
他拭去我眼角的泪,抱着我,吻了很多遍,一边低哄着:
「我的好敏儿,三公子亲一亲,抱一抱,什么都不怕了,没人可以欺负我的好敏儿了……」
大约是他的语调太过温柔,我听着听着,眼皮犯沉。
最后听见三公子咬牙切齿低声说:
「我当时就应该弄死沈夜那个狗东西的。」
「不行,我要派人去追杀他……」
第二天,三公子回来了,他把我拉到床上,神神秘秘地说给我看个东西。
我好奇地等他献宝。
他拉开腰带,指着小腹下一点的位置,目光闪亮望着我:
「敏儿,你看。」
他在和我同样的位置上,刺了字:
「端木敏之夫」
当天晚上,他往我肚子里塞了个娃娃。
最后,三公子带着我远离皇城,到边境去守山河了。
治国理政的麻烦事,他借下聘的机会,把江山扔给端木家族了。
父亲说他要归隐了,也撒手不管,就带着娘亲游山玩水去了。
哥哥辛苦些,扶持了一个小公主当新帝。
太后去梦隐寺清修了,还抚养了一些孤儿。
春甜留在宫中,升为一等的女官。
齐妃、玉妃出宫了,她们开药馆,救死扶伤。
……
哦对了,余家那三个男娃娃,跟着我们一起去边境了。
三公子和我,还是他们的叔叔、婶婶。
我终于学会一个人在大草原上骑马了。
风呼啸,自由的风。
我刚闭上眼享受,腰上一紧。
三公子从他的马上跃过来,自身后紧紧抱着我。
我瞪他:「我自己一个人会骑!」
他蹭着我的脸颊,哈哈笑:
「好好好,你会。」
「三公子腿扭了,不能自己一个人骑,敏儿,带我一个吧。」
我还没说好,他腿一夹,鞭一挥。
天高地阔。
星夜疾驰。
我们,重新做回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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