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你吹爆的言情小说?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只招惹,不负责。」

他在说什么?我信守承诺,这样的处事方式哪里不妥当?

我咬牙回他:「我不觉得我做错了。」

他气极反笑,捏我的脸颊,语气带着笑,又夹着凶:

「端木敏,旁人都说你聪明,我看不见得。」

「听听,你刚才都说的什么胡话?」

「除了那句喜欢三公子不后悔,其余的,没一句像样的人话。」

我被他数落得恼了,瞪着他:

「三公子……你直说吧,犯不着这么奚落我。」

他严声道:

「谁告诉你,另有其人?你问都没问过我,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端木敏,少自作聪明、自以为是。」

我生气,咬着牙忍着。

他一边回忆一边说,翻说我的话。

「还有,什么叫,这是你一个人的事?」

「你一个人,可以上床,可以接吻,可以鸳鸯浴……」

他口不择言,把梦隐寺的回忆撕开,迎面洒出来。

我涨红了脸,紧紧捂住他的嘴,制止他:

「够了,给我留点体面。是我错了,我不该招惹你,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步步紧逼,究竟想干什么?

他的眉眼堆积了更沉的乌云,一下掰开我的手,冷冷的目光直逼着我的脸,说:

「后悔也没用。」

「刚才说到哪了,哦,端木敏,你说想翻篇?」

我斩钉截铁答他:「是。翻篇,对你我都好。」

他冷笑讥讽:

「呵,想得可真美。」

「想翻篇,做梦吧。」

「端木敏,我们这篇,你别想翻过去,这辈子都别想。」

我被他激怒,扬着脸反问:「卫焰,你究竟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他生气地指向那片桔梗花,「你不是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我气愤答道:「我当然知道,『无望的爱』。你送我这个,不就是想告诉我,叫我别做梦了,我对你的爱,没有希望的。因为三公子,根本就不喜欢我,我何必大费周章。我真是多谢三公子没有当面说出来,让我丢脸丢得厉害。」

他变了脸色,那愤怒的神情被惊诧代替,他有些迟疑,拧着眉,问:

「什么,无望的爱?」

「桔梗花啊,代表无望的爱。」

他怔了怔,脸有些微红。

很安静……耿耿星河,百虫低鸣。

半晌,他才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道:

「哦,是吗?我明明听说是,永恒、无悔的爱……」

我默了默,解释:「哦,花语比较长,是永恒、无悔、无望的爱。」

「哦,我没听全吧……」

他的神色很懊恼,耳根又有些发红。

沉寂了片刻。

他又慢吞吞说:「就当我送错花了。」

他静了静,轻轻摸了摸我的脸,敛眸注视着我,原先冷厉的声音软和下去:

「花送错了,我不是还送了镯子吗?你还有什么不明白?」

我本来不想再提了,可既然他一副要同我清旧账的模样,我就同他说个清楚。

「我有什么可明白的?三公子是什么意思?给两个姑娘送一样的镯子……」

他又拧眉:「端木敏,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三公子理直气壮,我气得发闷。

我揉了揉眉心,深深吸了口气,讲下去:

「三公子,我不笨。」

「你不就是喜欢阿芷吗?」

「你会因为她的一句话,借酒消愁,旁人怎么诽谤你,你都不在意,可是偏偏,她说你一句,你就难受得不行。」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是怎么回事……你们明明相爱。」

「阿芷都告诉我了。」

「镯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送我一个镯子,跟她一模一样的,」

「我不明白。」

「三公子,以后不要给女人乱送东西了,会叫人……」

他打断我的话,眉眼含怒:

「端木敏,你这个死不开窍的榆木脑袋。」

「我喜欢她?」

「你是不是傻啊你?」

他深吸了口气,才继续说:

「镯子是家传的,我和哥一人一个,留给各自媳妇的。」

「我只有一个,给你了,别人的,跟我无关。」

「阿芷跟我,什么事都没有,她跟我哥好之前,跟我表白过,我不喜欢她,拒绝了,后来她就跟我哥好上了。」

「我不是为她借酒消愁,我只是……」他的声音低下去,「想我哥了,我难受……你以为我为什么那么容忍她,她是我哥的心上人,我欠了我哥的,也欠了她的,我总得让着她点……」

我怔在原地。

他静了静,又狠狠揉我的脸颊:

「别人说你就信。」

「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话赶话,我没忍住,问:「当时,你怎么都不肯要我……不是为谁守身如玉吗?」

他烦躁地按着额头,叹了口气:

「你真当我轻浮浪子?」

「好,我承认,你第一次自荐枕席,我对你没意思。」

「那时候,我也确实不像样,做的事也混账……不喜欢你还跟你……」

我低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

「哦。知道了。」

他低头凑过来,摸了摸我的头:

「你又在想什么了。别胡思乱想。」

「没有。」

他离我很近,语气放软:

「没有对你一见钟情,是我错了,好不好?」

我的心一下子化成水,掀眸望着他,他的眼眸特别水亮。

他又接着说:

「我也是第一回喜欢人,做得不好,多多包涵,将就将就吧,女师父……」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

我的心一抖,一颤,颤得厉害。

他说,他喜欢我。

我怀疑我在做梦,一个漫长、瑰丽紫色、长满桔梗的绮梦。

他的声音很低,却很有力量,落到人心坎上去:

「我只知道,抱着你睡觉,不服药也可以睡沉。别人怎么说我,你站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就不难过了,看着你笑,我也忍不住会笑,喜欢听你说话,你的嘴,特别甜,每次都能哄得我很高兴,亲起来也特别舒服……很想一直亲下去。」

我又捂住他的嘴。

他笑着握住我的手,闷声说:

「后面我不想发生关系,是不想让你没名没分跟了我。」

「那会我糟糕透顶,我自己都瞧不上自己,我怎么让你跟我?」

「我想等等,再等等,等我好一些,没那么糟糕,再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和你在一起。我才让你等等我,等我回来,告诉我名字,我好登门求娶……我不要一时贪欢,我想要长长久久,我想要永恒。」

脚下的地都开满了花,大片大片,肆无忌惮地绽放在暗黑的夜里,无数的蝴蝶,又扑簌簌地,破土而出,闪烁着,无比快活地闪烁着……

那么不真实。

他银色的肩章在熠熠发光,面容英俊又明亮。

像梦里的三公子。

他拉住我的手,按到心口,声音软了下去:

「还不信?」

「你问它。」

「这里,是不是只住了一个女师父,她姓端木,单字敏。」

「她是第一个住客,也是最后一个。」

没有任何防备地,破防。

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他银色的袖章上,溅起晶莹的碎珠。

他张手轻轻捧住,又用温热的指腹来揩,温声说:

「女师父,如果你不出现,或许,我一辈子就这样了,眠花宿柳,醉生梦死,就这样了。反正,也没什么值得期盼的,烂泥臭虾,也无所谓了……」

「可是你来了。」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姑娘呢?」

「别人只不过说我一句,你就要对人家动刀子。」

他说着说着,渐渐红了眼眶,笑起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傻姑娘呢?」

「又温柔,又凶悍……」

我眨了眨眼,一颗颗眼泪又闪着:「很凶吗?凶的时候,是不是很难看?」

他坚决地摇头,笃定地说:「不,再凶,也是天底下第一漂亮的姑娘……」

我被他哄得又哭又笑,迟疑了片刻,伸出手,颤抖着,想去触碰他的眉眼。

可是好怕,一碰就散了。

会不会是镜中月、水中花?

他果断捉住我的手,按到脸上去,唇角的笑痕愈发深:

「摸吧。尽管摸吧。女师父,三公子是你的,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

好熟悉的话。

我望着他,大着胆,一点点,抚过他的眉、眼、鼻梁、唇、鬓角。

滚烫的,有温度的,活生生的。

真实的,不是梦。

皎洁的月光静静地浮在桔梗花上。

三公子眼眶发红,轻轻抚上我的眉眼,梦呓似的低喃:

「女师父,你眼里的月光,很美,很美……」

「美得让深海底的人仰望着,望着望着,就忍不住,想再看一眼,想更近一点,再近一点……拼尽全力,挣扎,摆脱,离开暗无天日的深海,上岸,到你身边来,和你并肩而行,平视你眼里的月光。」

他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凝视着我,恳求:

「不要再把我推下去了,好吗?」

「那里,太冷、太暗了。」

我仰着脸看他眼里皎洁明亮的月光。

我也想,我也想,和他并肩而行。

我知道这不是梦了。

「可是,我这里也不好。这是一个囚笼,我不想连累你,一起困在这里。」

我不想他因为我失去自己,失去自由。

我同他商量:

「你离开好不好,去边境,守护山河,扬名立万,再去找一个好姑娘成家,一辈子,安安稳稳的,自由自在的……」

他扣着我的十指,摇了摇头,坚定不移:

「别的都可以答应你,只有这件,别再提了。你在哪,我就在哪。」

我还想说服他,他打断了我:「为汝所囚,吾心所愿。」

我的眼睫又有点濡湿了。

夜深露重,彼此依偎才有温暖。

我把脸静静埋在他胸膛前,低喃:

「可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了。」

「旁人在的时候,我甚至不能多看你一眼,也不能对你嘘寒问暖……名分,子嗣,一切的一切……我都给不了你。」

那样,太苦了,对三公子,太不公平了。

他摇了摇头,把我的手拢在滚烫的掌心里,一下下摩挲着。

「有的。你最珍贵的东西,留给我就好了。」

我还有什么东西能留给三公子的呢。

他低头,轻轻点了点我的心口:

「答应我,这里,只属于我,永远。」

我无法拒绝。

我深望着他,郑重地向他点头承诺。

一诺定盟,此生不渝。

林妃一案有了眉目。

在一家当铺处寻得林妃首饰,循着线索查到一位妓子身上,据她的供词:

是北府军中一位大官人赏的。

一番指认,她指出了姚照,姚非。

姚照和姚非是同胞兄弟,相貌相同,妓子分辨不清。

分不清只能审,姚非只是个百户,可姚照是北府统领,要审他,得过皇帝这一关。

三公子向我汇报案情时,太后来了。

她打探了案情,心火烧得旺,愤慨道: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卫三,你奉本宫的令,缉拿姚照、姚非。」

三公子看了我一眼,我看明白他的意思。

案子是落在我手上办的,倘若照太后的意思,就是直接撂皇帝的脸。

皇后要保持中立,不能失了平衡。

我必须表态,不管拦不拦得下,毕竟这风,是会吹到皇帝耳边去的。

我回望他,即刻拦道:

「卫统领,且慢。」

我转向太后,捧了茶,跪下去,毕恭毕敬呈上,请示:

「母后,不如先缉拿姚非,至于姚照,他毕竟是北府统领,照法度,需请皇上的旨。」

太后并不接茶,脸沉下去,冷笑道:

「皇后,哀家的话不管用了?」

我有些意外,太后平日都是一团和气。转念一想,毕竟事关北府统领这个位子,太后自然着急,若是姚照能下马,那下一位北府统领,说不定能安插上她的人……

我心平气静道:「母后,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太后仍冷着脸。

我继续举着茶。

手上刚觉出酸。

三公子就踱步过来,接过我手上的茶,放到太后手边,漫不经心道:

「姑姑,何必置气,皇后娘娘所言极是,侄儿也只是个副统领,没皇帝手谕,拿不了上司。」

太后接过茶,啜了一口,抬眼冷视他:

「卫三,这天底下有你拿不了的人吗?」

他把火引到自己身上去。

三公子笑着耸耸肩,「姑姑,太高看我了。」

太后微眯着眼,审视着他,慢慢道:

「还知道叫我姑姑,怎么,叫女人迷了眼?」

我心中一凛,三公子平静从容笑道:「姑姑,这是什么说法?」

太后冷笑道:

「你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看好那个阿芷,现在就想给老二送人情,好叫他帮你做主,成了你的好事?」

三公子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含糊道:「姑姑,侄儿也不是见色忘亲之人……」

太后对他没办法,气闷,低头饮茶,他趁着这空隙,无声对我做口型:「我不是。」

我也无声回他:「知道了。」

他微笑着冲我眨了眨眼,艳光四射,我好不容易压下唇角的笑。

在太后抬头那瞬间,我恢复端庄平静的面容,他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就在这当口,皇帝来了。

他请了太后的安,坐到上位,询问命案进展,三公子回禀。

太后趁机道:

「老二,方才正要去请你的旨,你既然来了,就下道旨,缉拿姚照、姚非。」

皇帝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喝了一口,才慢慢道:

「母后,要拿人,就拿姚非一人。」

太后的脸色变了:

「老二,你这是要包庇姚照。」

皇帝缓缓掀眸望着太后,虽噙着笑,可那笑夹着寒厉:

「母后为何一口咬定姚照跟本案有干系呢?难道母后未卜先知?」

太后被皇帝一句话噎了片刻,但很快,又反唇相讥:

「哀家也是着急,老二,你又是什么打算,只拿姚非一人呢?怎么,姚照就没嫌疑吗?」

皇帝抚着杯沿,缓缓笑道:

「旁人都有可能,姚照不可能,他一个断了根的,怎么叫林妃怀孕?」

太后手里的茶盏摔在地上,惊嚷:

「怎么可能?」

皇帝轻描淡写笑道:「母后不信,可遣内官去检查。」

太后颤着唇,手也抖着,过了片刻,才冷笑起来:

「现下断根,先前也不一定。说不定是怕事发,掩人耳目呢。」

「太医署有他的病档,还是为朕挡刺客伤的,朕顾念他恩情,这事,只有刘太医、朕、姚照本人知道。」

太后怔在位置上,过了许久,才发出几声冷笑:

「好啊,老二,不愧是哀家一手养大的……」

太后离开了。

皇帝招手让我过去,到了跟前,他忽然一拽,我跌坐在他膝上。

三公子还站在一边,余光里,他的手紧紧按在那镶金雕玉的剑鞘上。

我心里一紧。

皇帝揽着我,摸了摸我的脸,笑道:

「皇后今天做得不错,懂得维护夫君了,朕要赏你。」

夫君……

我垂着脸,黯然笑道:

「陛下,臣妾的本分……」

我一边说,一边想从他怀里挣出来。

他又紧紧按回去,又同三公子道:

「卫三,你先退下吧。」

三公子像被钉在原地,移不开脚步。

皇帝皱起眉,厉声:

「卫焰。」

三公子这才缓缓笑道:

「陛下恕罪,臣刚才走神了,这就……退下了……」

我听着他那黯淡的笑声,心好疼。

他不能看我一眼,我也不能看他一眼。我们都只能若无其事。

困在这方囚笼,除了克制隐忍,别无他法。

皇帝抚着我的肩,问:

「皇后,你怎么不问问朕赏你什么?」

我强撑着笑:「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皇帝似乎想说,可是想了想,又微笑道:

「罢了,给皇后留个惊喜吧。」

他又盯着我看了片刻,皱着眉:

「皇后,累了?」

我默默点了点头。

他抱起我往后堂走,「那朕陪皇后歇会。」

他抱着我上的是榻,不是床,榻上没有下药。

一上榻,他就从身后抱住我,我的心提到嗓子眼。

「陛下,我倦了,好好睡觉,成吗?」

我察觉到他似乎僵硬了片刻。

静寂了片刻。

出乎意料,他移开手,掖了掖毯子,盖上我的肩头,语气变得柔和:

「皇后,往后多跟朕撒撒娇,像这样。」

我僵了僵。

他拍了拍我的肩头:「睡吧,朕不碰你。」

皇帝今日为何如此异常。

我假寐,闭着眼慢慢想,想明白了,他今天是心情愉悦。

在方才与太后那场无声无息的硝烟战争中,他赢了。

林妃命案的两个谜题大约有答案了。

第一,与林妃相好的男人,是姚照。

太后那么肯定地咬死姚照,不会是空穴来风。

根本,她就是知道,姚照就是那个和林妃相好的男人。

不仅知道,恐怕,从一开始,林妃就是太后给姚照设的美人计。

林妃已经失宠,本是死棋,可太后拿她对付姚照、对付皇帝,死棋活用。

第二,杀死林妃的人,是太后。

宫里头有能力那样残忍杀死林妃的,只有两个人。

太后,皇帝。

皇帝若是知道林妃的丑闻,只会把她秘密处死,不会公开丢自己的颜面。

只有太后。

杀林妃,推姚照落马,卸皇帝爪牙。

太后这招棋,深思熟虑。

只是没料到,太后谋算老成,皇帝比之更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皇帝直接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姚照什么时候断根的,皇帝伪造的病历说了算。

姚照先前狎妓、典首饰,又可以推姚非出来顶罪。

短短时间,所有指认被皇帝一一化解。

我又想起成亲大典,薛美人指认太后发起谋乱。

可那场谋乱,最大的受益者是皇帝,他削了薛美人背后的势力,太后的势力。

顺带给太后泼了下脏水。

我想起来薛美人那望向皇帝先是含情缱绻,而后不敢置信的目光。

薛美人看起来是太后的人,其实不然,恐怕,她早就背叛了太后。

薛美人,爱上了皇帝,被皇帝利用后杀了。

入宫以来,先是薛美人,后是林妃,还有那死胎,都是党派之争的棋子。

太后也好,皇帝也罢,没人当他们是人。

这样拿人命做筏子的争斗,不会停止的,还会有下一次,无数的下一次……

我的背脊上起了一层薄汗。

终于熬到皇帝走了,天色已晚。

一身汗津津,黏糊难受,我去了浴池。

碧树影影绰绰,地上烧着一两点野红花,星星点点。

我遣散了宫人,一个人坐在池边,懒懒踢着热水。

只有这个时候,我才可以偷偷地想:三公子,他这会在干吗?今天,他会很不高兴吗?可怎么办呢?我们能怎么办呢……

肩上忽然一点温热柔软。

「哄哄我,女师父……」

我惊得心差点跳出来。

转过身,三公子。

他那双含情眼水泽浮动,掐住我的腰,急迫又霸道地,寻着我的唇吻过来。

我推他,低呼:「疯了吗?」

他停了停,我闻见他身上浓烈的酒味。

我环顾四周,宫人都遣散了,只有疏落几点黯淡的地灯,高树繁茂,把这一汪浴池同外头完全隔绝。所幸,很隐秘。

我放软声音,捧着他的脸问:「喝多了是不是?」

他眨着眼望着我,眉弯下来,眼里湿漉漉的,很委屈的神色。

「没疯,也没醉……醋喝多了,酸的,难受。」

我眼睛发酸,忍不住吻了吻他的长睫。

「别喝醋了,犯不着。女师父,只喜欢三公子。」

他抚着我的肩,回吻我,可能是察觉到我的紧张。

他停了下来,轻轻抚揉着我的唇,凝视着,叹息:

「你别怕。我不会害你。」

「就过来看一眼,心安些,就走了。」

他说着,望着我,站起来就要走了。

我拉住他:「若是有人来了,你能听出动静吗?躲得及吗?」

他点头:「很容易。」

我咬咬唇:「那……你可以多看几眼……」

……

皇帝说的惊喜,是惊吓。

筹款宫宴当天,本来贵妃下了大手笔稳夺彩头,谁知,临近尾声,皇帝来了,他心血来潮捐了些他私库的珍宝,并记到我的账上来。

我得了彩头,一个月侍寝。

皇帝揽着我,看似温柔笑道:「皇后,欢愉吗?」

席上众妃已生不忿之意,贵妃摔盏离席而去。

皇帝真是好手段,轻而易举把我推上众矢之的。

原本我推动这个事,一则办好寿辰,讨好太后,二则笼络宫妃,收买人心。

他这么一搅和,太后又该怀疑我,宫妃也只会以为被我当枪使了。

皇帝不遗余力地架空我这个皇后,叫我在后宫寸步难行,只得依傍他。

余光里,灯火阑珊处,站着三公子,他的脸藏在阴暗处,分辨不清神色。

我心里堵得慌。

皇帝牵着我回宫,北府兵跟在身后,疏落的灯火在地上投下影子。

一前一后的影子。

我的全副心思都在地上的影子。

三公子就在我身后。耳边是他笃定的脚步声。我不能回头看他一眼。

他的影子投过来,仿佛把我的影子拥抱住。

黑暗中的影子紧紧缠绕,拥抱,不分离。

皇帝打断了我的思绪,他说:「皇后,朕还没沐浴,你陪朕吧。」

我手脚冰凉。他又转过身对北府兵说:「不必跟来了。」

缠绵的影子像缥缈亡魂一样,叫惨淡月光一照,转过一个弯,消失了。

水是滚烫的,可是怎么浸都是冷的,皇帝把我抵在石壁上,指尖滑过。

我抖得厉害。

他那双很清冷的眼眸审视着我:

「皇后,为什么这么怕?」

「别怕,朕会好好疼你的……」

我死死地并紧腿。

他轻笑了声,屈膝顶开。

「放松。」

他的手已经徘徊在边缘。

单薄的小衣,轻飘飘落到水上,打着转。

我惊惧地望着,他也惊诧地望着,我伸手挡,可力气与他悬殊,很快被他一手捏着,压到头顶上去,倏地,束带被他狠狠扯落。

他那清冷的目光登时变了,染了情欲,似鹰隼捕食,闪着,放着光。

我听见他低哑沉迷的声音:「……皇后……原来深藏不露,朕真是……暴殄天物。」

我绝望了,忽然,小腹一阵热流,发疼。

血腥味弥漫开。

一滴血,像墨,渐渐弥漫开,水渐渐染红,阴艳的红,漩涡开出一朵朵血色大丽花,诡异又森冷。

又是一滴,两滴……一连串……淋淋漓漓……

皇帝的神色变了,冷着脸:「皇后,你!」

我劫后余生地扶着一边的石壁,手脚发冷发软,嗫嚅道:「臣妾,也控制不了……」

他铁青着脸,低声骂了句:「晦气。」

他把我从水里捞了起来,唤来宫人收拾残局。

女子月事是被视为不洁污秽之物,皇帝没有多停留,临走了,他的目光掠过某一处,轻飘飘道:「皇后,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朕回头再跟你算账。」

我收拾干净了,春甜扶着我走出去,手脚还是冰冷,小腹沉坠似的发疼。刚走出浴池,有人就打着灯,从曲水回廊下转出,那昏黄朦胧的灯照亮他沉郁的眉眼,他深深望了我片刻,神色落寞:「娘娘,臣……送你回宫。」

他一直在浴池外等,锥心的疼。我默默点头,手脚还是冰的,可是有他在,渐渐回温。

他提着灯走在我前方,我走在他后方,影子又重新归置在一处。

这回是我在他身后,偷偷拥抱他的影子。

我们只能在黑暗中并肩同行。

微弱的灯点亮他笔挺的背影,他总是昂首阔步的,可是今夜,他有些垂头丧气,缓缓踱着步,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沉,尽管他走得很慢,我还是很费劲地跟着,小腹坠痛让我每走一步都吃力,我咬牙尽力地跟,额头冒冷汗。很快,他察觉了。

于是,他每走一步,就停顿一会,站在原地,稍侧过头,回望我。

他的眼眸叫那微弱的光照得浮光潋滟。

我读懂他的目光。

我不再用力地追逐拼赶,一点点慢慢地往前跟。

太后要南下花锦城赏春光,一高兴就下令宫妃皆可同行(宫宴筹足款项),她把此次行程的护卫交给三公子,皇帝很赞同。

久违的阴天放晴。

宫里头一下子热闹起来。

春甜兴高采烈收拾行装,齐妃欢天喜地写游玩攻略,玉妃面露微笑准备药箱。

我倚在窗边哼刚学的南边小曲儿,逗鹦鹉,可是皇帝突然来了,一屋子的人立刻噤若寒蝉,她们三个行礼后飞快跑了。

能离开的都离开,只有我,不能离开。

皇帝踱步挨着我,手里折了一片柳叶,也逗鹦鹉,一边逗一边说:

「皇后,到花锦城山长水远,路途跋涉,不如别去了,留下来,陪朕。」

我的好心情散了大半,但还是微笑道:

「臣妾不去不合适……陛下忙于公务无法脱身,若是臣妾也不伴着太后,恐怕孝字上面,要被戳脊梁骨的。贵妃不是没南下吗?有她陪着陛下,就好了。」

皇帝转过脸,盯了我片刻,半晌,才很淡地笑道:

「皇后真是深明大义,从来也不争风吃醋,有时候朕还以为自己娶了尊泥菩萨,罢了,皇后想去,去就是了。朕会多派些人,关照着些。」

我笑着谢谢他。

他看着我,又俯身问:「皇后,干净了吗?」

我皮笑肉不笑,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闪了闪,可是很快,脸色又不虞了。

「皇后,别忘记欠着朕什么。」

我没接他的话,转过身,走过去茶桌,假意啜茶,避开。

过了会儿,他大约嫌无趣,就准备走了,临到门槛,他背对着我,很突兀地说:

「皇后,一路上风浪大,警醒些,多保重,朕盼着你回来。」

明日就要启程了。

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他这句话,我心里浮现些不安,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安。

南行是每年例行的,不可能因我这点疑虑取消。

警醒些就是了。

海路上大约走了十余天。

我有些晕船,正朦朦睡着,忽然听见窗格上轻轻的叩声,叩三声,一下重两下轻。

我一股脑爬起来,趿着鞋,到窗边,推开水红色的琉璃窗,看见笑着的三公子。

隔着窗,他伸手进来,捏我的脸,一捏笑容又更深,声音很低很轻很柔:

「舍得醒了?别睡太多,晚上该睡不着了……」

我揉了揉眼睛,偏头蹭了蹭他温热的掌心:「什么时辰了?到了吗?」

他偏过身,下巴一扬,「喏。」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

船已经泊岸了。

华灯初上,两岸歌楼,雕栏画槛,桨声灯影……

看得正入迷,唇上飞快掠过一抹温软。

河上又有无数点灯火倏地亮起。

心旌跟着碧柔柔的水波摇荡……

他在笑,我也在笑。

忽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他已经站了起来,若无其事舔了舔唇,春风无度地笑着:

「忙去了,晚点再带你出去玩。」

我也舔了舔唇,手撑着脸,赏了一会河景。

陪太后用膳时,她心情大好,问我来过没,我摇了摇头,她就说,那让卫三带你们几个出去逛逛,这地儿他来过百八十回了……

我给太后奉茶,笑道:「母后,儿臣还是在这陪您听听小曲儿吧。」

齐妃、玉妃也忙说留下来陪太后。

太后摆了摆手,赶我们走:

「陪我这副老骨头做什么,难得出来玩一趟,你们年轻人一处玩去,让我老太婆一个人清静清静……」

三公子站在一边啜茶,也笑:

「姑姑,要不,我派其他人去?侄儿陪你。」

太后很意外他的殷勤,斜了他一眼:

「得了得了,别赶着这会尽孝,都出去玩吧。」

我们刚打帘准备出去,太后又嘱咐道:

「卫三,你自个儿别惦记着玩,你那些个花楼老相好,后头得空了再去,今儿陪着你嫂嫂们……」

三公子一口茶没喝下去,呛到了,我朝他望过去一眼,他掩唇轻咳,面色微红:

「姑姑……我哪有什么老相好?」

太后笑起来:

「嘿,你个三小子,在我这装什么正经,花锦城哪里的姑娘最标致、哪里的姑娘唱曲儿最好听……你不是如数家珍……」

哦?我默默听着,目光轻轻落在他脸上,三公子眠花宿柳的往事……

他飞快看了我一眼,紧张地打断她:「姑姑,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说了,走了。」

上岸时,船和岸隔着点距离,他先上岸,给我们搭手,我是最后一个,刚搭上,他手臂一用劲,我就栽在他怀里。

他跟我咬耳朵:「我是清白的。」

我扶着他手臂慢慢站直,往前走,问其余几人,「想不想听曲儿?」

春甜、齐妃眼睛闪着光说好,玉妃说随意。

我转过头,冲三公子眨了眨眼,问:「花锦城哪家花楼曲儿最好听?」

他一时晃了神,脱口而出:「云音楼。」

我轻笑:「哦,三公子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摸了摸鼻子,面不改色道:「这一路上,其他人提起过,大约听了一耳朵。」

我想见识见识,三公子的老相好。

虽然三公子百般阻挠,但在我的怂恿下,我们几个还是扮了男装,去了云音楼。

刚到门口,盛装艳抹的一位半老徐娘迎出来,拉上三公子的手,笑得花枝乱颤,

「哎哟,什么风,把三公子给吹来了……」

春甜、齐妃、玉妃几个交头接耳:「果然,熟门熟户……」

三公子面上强装镇定,看着我们几个,呵呵笑道:

「我也不知道,我这么受欢迎……」

我扫了他一眼,他赶紧挣开手,朝我这边默默挨过来。

那位妈妈转过脸朝红门绿帐里喊:

「三公子来了……」

一阵鼎沸、娇艳的声音涌出来,一阵浓郁的香粉、轻纱罗裳飘出来……

娇滴滴的美娇娘们把我从三公子身边挤开,又把他团团围住。

她们开始争妍献媚,敞露着大半个白馥馥的浑圆,往他身上拱:

「三公子,奴家好想你啊……」

「三公子,你今晚不点我的曲儿,奴家不依啦……」

三公子默然道:「……我没带钱,点不起……」

「那奴家也愿意……」

「我也愿意……」

她们互相推搡起来。

「我也……」

「别跟我抢……」

花楼美娇娥们也爱俏公子……

三公子急速甩开那白嫩嫩的玉臂,从包围圈里躲出来,挨到我身边,面色肃然,阻拦她们:「得得得,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我,我移开目光不看他,抱着胳膊旁观,美娇娘们又前赴后继拱过来了,他轻轻拽了拽我的袖子:「帮个忙……帮我打发一下。」

我望着他,笑吟吟:「三公子,我不好打扰你享齐人之福的……」

他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掉头寻求春甜她们的帮助,齐妃是个热心肠的,当即啪一下,抽出一把银票,捏在手尖晃着:

「谁陪小爷几个,这沓都赏她了。」

美娇娘们眼里闪着光,一时盯着三公子那张祸水脸,一会紧盯那摞银票,踌躇不前。

三公子又大声道:

「我这位朋友,不差钱,出手大方……李妈妈,你可醒目点……」

李妈妈还是清醒,一个眼色,美娇娥们掉了头,簇拥着齐妃她们,推着往朱门里进去了。

我抬腿也想跟着进,被三公子提溜着领子拽到身边去了,他掐我的脸:

「有你什么事?」

我瞪他。

他默了默:「什么眼神?我说了,我是清白的。以前都是军营的兄弟……带我来的。我真的只听曲。」

我哦了一声,仍要往前走,「我也要去听曲儿……」

他拉住我的手:「别去了,三公子给你唱曲儿……」

我狐疑地回望他,他扬了扬眉,指尖在我掌心打转,神情认真:

「不骗你,三公子唱曲儿,花锦城一绝……」

我愣愣地看着他,真的假的?他点了点我额头,笑起来:「等着,我交代点事。」

他往廊下一个青衫人走去,在那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然后掉过头,拉着我,转进一个暗巷子,我拉住他,「卫焰,做什么?」

他停住脚,忽然把我拦腰抱起,跃上高墙:「给你唱曲去。」

他使了轻功,抱着我飞檐走壁,最后翻墙,跳进了一个风雅寂静的庭院,踹开一间黑漆漆的厢房,一进门,又落了锁。

锁刚落下,他的吻也同时落下。

我还云里雾里,连忙制止他:「卫焰……」

他胡乱吻着,忙里偷闲地哦了一声,我还喊他,他:「忙着呢,亲够了再说话……」

他一边吻,一边抱着我摸黑往床上走。

吻像灼烧的火焰,一蓬蓬点燃,出其不意,一会东一会西……

绾发的簪子,被他抽走,乌黑的发散落下来。

他握住一抹,闭着眼吻。

绿纱窗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他雪白的脸上已经晕染了红,唇也红得滟滟,眼眸深不见底,我意识到了什么:

「卫焰……不是,唱曲儿吗?」

他吻了吻我的手背,哑着声:

「嗯,对,唱曲儿。」

「那你,现在在干吗?」

「天底下没有白食的午餐…..要听三公子的小曲儿,先付点小费……」

「什么小费?」

啷当一声,玉带被丢到地上了……

……

「三公子,给我唱个曲儿……」

三公子紧紧搂着我,低吟浅唱,每个旖旎的音调都潺潺流入我的心间。

我听着听着,差点睡着了。

他轻轻咬我的耳朵:

「敏儿,什么都丢掉,跟三公子离开,好不好?」

「我想想……」

水绿窗格上闪起烟火的光。

他的目光落在那烟火上,有些黯然。

「该回去了。」

烟火是信号。

一位歌妓登船来给我们唱曲儿,三公子一来,她忽然喊他:「卫哥哥。」我们同时愣住,三公子疑惑地端详她半晌,才问:「你是,老金的妹妹?怎么会沦…..」

他及时刹住后边的话,给那位歌妓留了体面。

见我望着他,他低声解释:「战友的妹妹……」

那歌妓哀哀地掉着泪,点了点头,又朝他多走几步,扑通一声跪下,哽咽道:

「幽冥谷一役后,哥哥死了,继母说家中贫穷,怂恿父亲将我卖到这花锦城来。」

她一边哭着,一边伸手拭泪,一抬臂,手上露出斑驳青紫的鞭痕。

三公子脸色微变,静默望了她良久,浮现愧疚之色,声音很轻,很黯然:

「是我对不起你们……」

我挨着他走近几步,离他近一些。

歌妓摇了摇头,啜泣道:「不,不怪你,我知道你用自己的银钱给我们每户都送了安家费的,怪不了谁,要怪,也只能怪命。」

他上前去扶起她,不小心碰到她胳膊,她疼得蹙眉,他立即追问:「谁打的?」

歌妓暗自垂泪:「楼里的妈妈打,有时候遇上一些性情差点的客人,也打。」

他拧着眉,深深望我一眼。

我知道他想赎罪。幽冥谷那场战役,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原谅过自己。

我定定望着他:「三公子,请你帮帮她,带她去赎身,还她自由。」

他深深望了我一眼,我对他点点头微笑,我信他。

于是,三公子陪着她登上小船,浆一划,朝河岸尽头去了。

我跟齐妃玩了会棋,有些心不在焉。

他们去了好一阵了,仍未见回。

依三公子的脾性,雷厉风行的,不至于耽误这么久。

想着想着,连输齐妃好几盘棋……

天色渐晚,蔷薇色晚霞遥遥迢迢压着两边河岸,河上岸上的灯火渐渐亮起来。

玉妃提着灯过来找齐妃,一上来,就问:「谁来过?」

齐妃说了一嘴,玉妃不知闻着什么,一边走一边嗅,走到方才歌妓坐的凳子上,伸手一抹,又往鼻尖一凑,皱起眉:

「一个歌妓,随身带什么软骨散呢?」

我心头猛地一阵乱跳,方才那朦胧的不安渐渐清晰起来。

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凄厉的尖叫声,太后那艘画舫传出来的。

那个歌妓,是调虎离山。太后出事了,三公子应该也出事了,可来不及了。

连绵不绝一阵阵惨叫声,慌乱、杂沓的脚步声,刀剑撞击的厮杀声,混着桨声、水声,沸腾似的,猛烈地点燃了这将夜未夜的昏暗时分。

厮杀,一场有预谋的厮杀。

河岸亮起无数火把,冷刀寒剑在琅琅的桨声灯影里闪着冷厉的光,无数黑衣人,从水底、岸上、周围的船上,恶鬼般冒出来,四面八方涌过来。

那些黑衣人有条不紊,井然有序,完全是军队的做派。

他们不可能是什么江洋大盗。

我记起来皇帝那阴冷的笑:「皇后,一路上风浪大,警醒些。」

风浪大,原来是皇帝兴的风、作的浪。

有些北府兵已经应敌上了,但他们此时失去主心骨指挥,乱头苍蝇似的。

血开始泼墨似的溅。

我定了定神,叫齐妃几个立刻跳水,逃。

春甜慌忙拉住我:「娘娘,一起逃。」

我不能逃。

三公子不在,太后生死攸关。

皇帝可以轻贱人命,我不能,宫妃的,太后的,我都不能视若无睹,我是皇后,后宫之主,我有责任。

我还是三公子的女师父,我必须护住姓卫的太后,才能护住同样姓卫的三公子。

于公于私,我必须留下来,稳住场面,放手一搏。

我飞快地思索,皇帝想杀的,是太后,是三公子,其他人,可有可无。

其他宫妃都已经慌了神,到处乱窜,甚至踩踏。

我立刻对北府兵发号施令,每艘船各留四个北府兵,组织宫妃有序撤离,其余北府兵跟着我,集中力量,救太后。

哪怕我手无缚鸡之力,但在统一指挥下,北府兵斗志被激发,最初溃败的场面渐渐好转,终于逼近太后那艘船,登上去,血在灯月交映中淋淋漓漓地泼洒着,北府兵一路杀进……

黑衣人层出不穷,杀了这波,又有那波,一直涌出来,北府兵又露颓势。

船舱里头走出来一个黑衣人,他蒙着脸,负手在背:

「皇后娘娘,此事与您无关,请您上岸歇一歇。」

他的声音有些阴怪,狠毒。

我听着,回忆了下,这样阴怪的嗓音……记起来,被断了根的人,姚照。

我冷笑:「姚照,把太后放了,本宫自然就可以歇一歇了。」

姚照尖锐地笑了起来,像寒鸦哭啼,瘆得慌。

「那恐怕皇后娘娘要失望了。太后娘娘活不过今夜。」

他拍了拍手,有人架着刀,推搡着蓬头垢发的太后出来,脂粉消融,疲惫不堪。

尽管风采不再,但太后仍竭力挺直腰,维持最后的体面,她斜眼睨我,有些意外:

「皇后,你来做什么?」

我向她福了福身,「母后,儿臣来救你。」

她似乎看不懂我,冷笑道:

「为何救我?今日一役,胜败已定,端木家不必再摇摆不定,罢了,念你还称我一声母后,今日,母后就教教你,这会儿你应该代表端木家族,向皇帝投诚,拿我的人头,做献礼。」

太后说的,既叫审时度势,也叫趋炎附势。

我拒绝。

原因有二。

一、不屑

端木家族,尚未择主,不齿落井下石、借机献谀的行径。

我救太后,不是因为同情她,善心大发。

而是因为我不愿意,不愿意成为他们那样麻木不仁、利欲熏心的当权者,喝人血,噬人肉,踩人骨,往上爬。

二、为了三公子

我必须救下她,救下她,我才能护住三公子,他们都姓卫。

我望着太后:

「多谢母后指教,只是儿臣愚钝。儿臣做事随心,无论对错。」

太后神情恍惚地望了我半晌,摇了摇头,语气软和下去:

「敏儿,在宫里头,心肠不硬、不冷,怎么活下去?你这样,你们这样……是要吃亏的……」

她说,你们。太后说的你们,是指?

我心中一凛。

太后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转过脸,梗直脖,对姚照冷笑道:

「动手吧。」

姚照提了一把寒剑,抵在她小腹上,笑起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太后娘娘若是想死个痛快,还请先把另一半兵符交出来。」

太后闭上眼,漠视他。

姚照阴郁一笑,忽然拍掌大笑:

「太后娘娘既然不配合,那臣就冒犯了。」

太后半眯着眼,冷笑着。

姚照被激怒了,笑得更阴冷:

「太后娘娘宫闱寂寞,多少年没尝过男人的滋味了,臣是因太后娘娘才断了根的,今夜,就让臣这个断了根的,叫太后娘娘试试滋味……」

姚照是疯了,太后再无法维持那体面的神态,面白如纸,惊惧地望着他。

他开始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剑,划太后的衣裳。

一个男人,用最原始的兽性来凌辱女人复仇,龌龊透顶。

我怒喝:「姚照,你敢?」

我想冲上去制止,却被死死拦住。

疯狂的夜,凌虐的夜。

姚照翻上太后的身,把她压在身下,太后双手双脚踢着、挣扎着,却被姚照按着,他掐住她的脖子,抡起粗犷的手臂,恶狠狠地,一巴掌一巴掌扇她脸,狂笑着:

「什么太后,到头来,还不是只能让我这个阉人,骑在身下?叫啊,太后娘娘,你叫一声来给臣听一听,说不定,臣爽了,给你留个体面……」

太后的脸肿了起来,嘴角渗着血,衣裳被划成了碎条。可她死死咬住下唇,绝不肯发出半点求饶的声音。

我红着眼,嘶喊:「北府兵,给我往前杀……救,救太后……」

「哈哈哈……哈……」

凛风破空。

那淫荡、尖锐的笑声戛然而止。

一支箭,从姚照的颈,直射过去,他转过身来,瞪大眼,喉咙一个血窟窿,黑洞洞的,直往外涌血。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来几个字:「卫,焰,怎,么,会?」

三公子。三公子他来了。我撑到他回来了。

我转过身。

夜幕垂落,万点灯火。

还是笔挺身姿,浓艳矜贵的容貌。

可是,我觉得他与平日截然不同。

他登上船,提着剑,冷着脸,望着敌人,眼底裹挟凛冽威势和杀意:

「卫家人什么时候轮得着你们这些狗东西染指?」

密密麻麻的黑衣人似乎无形间,往后退了半步。

无路可退,他们只得迎上来。

三公子一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血溅得半丈高。

北府兵见到领袖,一下子士气大振。

黑衣人失去领袖,方寸大乱。

新一轮激战。

形势陡转。

黑衣人跟成扎的稻草似的,一片片伏倒下去。

我见了空隙,冲过去,抱住太后,解了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

她已经双目空洞,茫茫地望着河面,我揽着她。

不断有滚烫的热血溅到我们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肩上也落下来袍服。

三公子蹲下来,他和我对视一眼,轻轻抚了抚太后的肩膀:

「姑姑,侄儿来了。」

太后忽然呜咽着,抱着他的手臂,哭了起来。

当天晚上,太后茫茫然地说了许多:

她说,今晚之前,她还在算计我,算计自己的侄儿……

她说南下这一途,她看出来了,我和三公子有情意。

所以她百般推动,让我们出去,有机会独处,她想拿住我们的把柄。

她说得断断续续。

她又说她错了。错得离谱。

她又说,她也不是一直都这样的。

她说,她曾经也是跟我一样的姑娘,她也曾是卫家端庄贤淑的皇后,可是入了宫,慢慢就变了,她不狠,别人对她狠,皇帝不护着她,她好几次差点死了,她没办法,为了活下来,为了卫氏一族的荣耀,她只能逼着自己狠,面冷心硬,适合皇宫的生存规则。

她说,皇帝的生母谋害她,害她不孕不育,她以牙还牙,赐死她,但她最终还是没对皇帝下手,皇帝还小不懂事的时候,他也曾经拿她当亲生母亲看待,她也曾经把他当亲生儿子关护。

只是后来皇帝知道了她害死了他的生母,反目为仇。

最后她很绝望地说,她累了,倦了,求那么多,最后又得到什么、落下什么?

亲者仇。

满纸荒唐泪。

三公子哄她,「姑姑,你今天累坏了,歇一歇吧。」

她疲惫地闭上眼,我们放下床帐,准备走。

她忽然叫住我们:

「卫三,敏儿,姑姑帮你们。」

……

从太后处出来,三公子跟我讲了那位歌妓的事,她是来复仇的,她恨三公子害了她的哥哥,所以骗了他去,给他下了迷药,想杀他。

但有人救了他。

我问他是谁?

他指了指另一艘船,我望过去,船上彩旗翻飞,赫赫鎏金字纹「端木」,桅杆下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我眉开眼笑,提起裙裾,撒腿跑过去:

「哥哥」

东南沿海起了战事,情势危急,哥哥奉命南下运送物资,途经花锦城。

哥哥不能再耽搁,见了一面,马上又要走了,临走前他说:

「东南战事起,外夷混入,烧杀抢掠,四处动荡……」

他不舍地摸了摸我的头,目光晦深道:

「南行途中,赶上祸乱,谁遇害落水,也不意外。」

我听懂了,喉咙发紧:「哥,我可以吗?」

哥哥揉了揉我的发,轻声道:「妹妹,你受委屈了,走吧,走得远远的。」

我哽咽:「……父亲、娘亲……他们会原谅我吗?」

哥哥目光和煦,伸手拭我的眼泪:

「打你入宫后,娘亲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天天吃斋念佛,一见父亲就责怪他,为了虚妄的前程,把女儿送进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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