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你吹爆的言情小说?

我已经背叛了承诺。

我抱着胳膊,把脸埋进去,这样的姿态,就像依偎在三公子的肩膀上。

哥最后心软了,他答应我,让我拥有最后四天。

……

三公子捧着我的脸端详:「女师父,眼睛怎么这么红?」

我耸耸肩,挤出笑容:「风迷了眼……三公子,我们下山去赶个集,买点肉,我给你做饭,好吗?」

我跟屠户讨价还价。

三公子显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他的手搭在我肩上,跟我咬耳朵:

「女师父,你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公子我,没那么穷……」

「三公子,有钱也不能当冤大头啊,这不是穷不穷的问题,这是勤俭持家……」

他顿了顿,盯着我,目光灼灼:

「这样啊…..那公子的钱,以后让你……」

不知哪一处敲锣打鼓,三公子的声音淹没在闹市的嘈杂声中。

我刚想问他说什么,屠户又咋咋呼呼嚷起来:

「得得得,这位娘子,我是服了你了,为这点钱跟我磨半天。」

屠户一边切肉一边同三公子搭讪着:

「这位公子你是好福气啊,娶了这么个精打细算的娘子……三代吃不穷的。」

我红了脸,嗫嚅着:「我们不是……」

三公子忽然在案板前落下一锭银子,「不用找了……」他拎起那串肉就牵着我走,不让我说完。

我慢吞吞地跟着他,有点抱怨:「三公子,我好不容易讲好价,你知道你那一锭银子,可以买多少斤肉吗?」

他渐渐走慢,回过头看着我:「我知道。」

停了停,他又露出那像猫的,勾人的笑容:「公子高兴,赏他的……」

「为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手里那串肉,「他嘴甜啊。」

三公子,这样会很败家的。

我幽幽道:「我也嘴甜,你不如赏我?」

「嗯……你也有份。」

我微讶地望着他。

此时此刻,三公子的眼眸特别明亮,像暴雨后的晴空。

啪嗒。

晴空划过一道霹雳,猝不及防的。乌云密布。

有人向三公子砸鸡蛋。

一个,两个……三公子的脸渐渐变得狼狈。

耳边响起无数喊打喊骂的声音……

无数人围观着,冷漠地咒骂着:

「就是他,我认得他,什么狗屁骠骑将军,什么少年英雄,呸,狗熊差不多,就是他害我们输的,就是他害死大牛他们的…..」

「窝囊废…..渣滓,垃圾,臭虫!」

「怎么不去死?」

「怎么有脸活着?」

「去死吧,下地狱吧。」

汹涌潮水般的恶毒诅咒……

砸不完的鸡蛋、烂叶,有人吐口水,有人泼馊水……

他站在原地,垂下头,沉默,没有任何反抗。我冲上去,张开双臂,拦在三公子面前。

不要,不要对他这样。我好不容易,看见我的,充满笑容的三公子,不要。

求求了,不要。不要毁了他。

我哀求他们:

「乡亲们,你们冷静冷静,停一停好吗?」

三公子的声音很黯淡:

「女师父,不关你的事,离开这里。我的错,我自己承担。」

我不离开,我声嘶力竭,请他们冷静,可一点用也没有。

他们辱骂我:

「一起去死吧。」

「跟这种人混在一起,又会是什么好玩意儿。」

乌合之众,根本就丧失了理智。

他们疯了,许多人面目扭曲地笑着、叫骂着。

他们不是受害者,仅仅是因为别人骂,他们也跟着骂,别人打,他们也跟着打。群起而攻之。

无数的鸡蛋朝我砸来。

一只手臂把我拽过去。

三公子把我死死护在身下。

所有的咒骂、打砸,都落不到我身上来。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女师父,跟我并肩同行,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对不起,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他的手护在我的头上,三公子永远都用这种保护的姿态,守护别人。

可谁来守护他啊?

我绝望地摇头,哭着笑着:

「三公子,你光芒万丈的时候,身边站了太多人,我挤也挤不进去,现在好了,谁也别跟我抢了……」

三公子没有能力反抗吗?他有。

可是这些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他能怎么办?

他对他们愧疚,他只能默默承受。

我从他腰间,摸到了一把匕首。

我抽出匕首,从他怀里挣脱,捉住离我最近的那个人,发狠地把匕首按在那人脖子上,冲所有人嚷:

「住手,都住手,不然我杀了他。」

我想我是疯了。

端庄贤淑的端木家嫡女,疯了。

我猩红着眼,凭什么,凭什么我如珠如玉的三公子要承受这些。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好啊,既然都不讲道理,索性一起不讲道理,一起疯好了。

那些人被他们眼中的疯女人吓住了。

乌合之众,说散就散。

三公子夺走我手上的匕首。

在荒芜的街头,狼狈,惊慌,他紧紧抱住我。

那是几乎窒息的拥抱。

「女师父,我不要紧的……」

我在他的怀抱里啜泣不止:「要紧,怎么可以不要紧……」

「可能本来要紧,可现在,都不要紧了。」

「女师父,没关系了……」

我们需要洗掉身上的污秽。

梦隐寺有一汪热泉。

一扇胭脂海棠屏风隔开我和三公子。

我浸在水里,耳边滴滴溜溜转着屏风那头四溅的水。

胭脂海棠打湿了,红得叫人眼馋。

朦朦胧胧的、隐隐绰绰的人影,在海棠上潺潺浮动。

我托着腮望着海棠,哭过太多的眼皮沉重不堪。

滚热的泉水把疲惫的每一寸肌肤都安抚了。

渐渐沉静,檐下的雪扑簌簌的。

睡得很沉,偶然听见很疏落的声音,遥遥低唤我。

我捂着耳朵背过身,继续趴在石沿睡,就是有点冷,可好困。

泉水荡漾,涨潮,又吵。

结实的手臂捞住我,滚烫的胸膛贴着我。

薄薄的一层白纱,在水下,弱不禁风。

他咬我耳朵:「小可怜,在这睡着会冻着的……」

我努力撑开眼,瞧见那张浓艳矜贵的脸,忍不住用脸蹭他:

「唔……三公子,我就眯一会。」

他抚了抚我的眉,轻笑:「回去睡,好吗?」

「唔……走不动,不想走。」想胡闹。不想醒。

「公子抱你。」

他温热的手掌托住我,往身上一嵌。

他忽然触电似的,停住动作,站在原地,四周的泉水还在肆意涌动。

肌肤渐渐变粉,又渐渐镀上更冶艳的红。

我勾住他的脖,眨着眼望他:「三公子……怎么了?」

倒数第三天了。我想把一切献给我的三公子。我知道,这是饮鸩止渴,可还能怎么办,我好想好想拥有他,这种疯狂的欲望,已经压倒最后的理智。

我明明知道,三公子不想要沉沦的。可是这一次,我想沉沦一次。

水上的指尖跟水珠一起颤动。

他深深望住我,坦诚:「走不动了……」

他努力地平复呼吸。

在雷池前,挣扎,探索。

「女师父,我有点想……」

我吻他,撺掇:

「三公子……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知道这样很卑鄙,乘虚而入,可是慰藉也好,一次慰藉就心满意足。

三公子望了我很久,眸色深不见底。

我以为,这次我能彻底诱惑三公子的。

可,我想他可能有更需要坚守的原则,让他在最后关头拒绝了我。

他说:「女师父,再等等……」

我很失望地看着他。

他用大氅罩住湿漉漉的我,还把我抱在身上。

我拢紧大氅,从他身上跳下来,我有些情绪,有些控制不住的情绪。

为什么就不能要我一次。一次就好。总是不合时宜。

不是他拒绝,就是我拒绝。后悔。

怪得了谁呢。

我趿上鞋,提了琉璃灯,自暴自弃地往外走。

我无意怪罪谁,可我忍不住想哭,我不想那么狼狈,在他面前哭。

三公子没有如我所愿,他紧随其后,不讲理地又把我裹紧在怀里。

他不愿意要我,为什么要抱我。

他说的话让我稀里糊涂:

「女师父,我不希望是现在。」

我很难过地点头,没有作声。

不要就不要,分什么现在和以后。

他不知道,我只有现在能浪费,没有以后。

他拒绝现在,就拒绝了我。

我窝在他怀里,想哭又不能哭。他又没有错。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他又低头吻了吻我。

我实在忍不住,捉住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一口。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掀开袖子看了一眼,我也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嘶,一圈深刻清晰的牙印。我后悔了,我偷偷觑他的脸色,很疼吧。

他不气反笑,目光灼灼,盯着那齿印,揶揄道:「都说长睫毛的姑娘脾气暴,果然是诶……」

我下意识摸了摸睫毛,嘟囔道:「什么时候有这种说法的,听都没听过。」

他翘着唇在笑。我盯着他,他的睫毛在颤动,我忍不住道:

「嘁,三公子,你的睫毛也不短,那脾气也好不到哪里去咯。」

月光落在他眉眼上,他笑着,眉眼也明澈:「在你这,总是好的就行了。」

哼,甜言蜜语。三公子的嘴,骗人的鬼。

月光洒到我的脸颊上。

他停住脚步,望住我,忽然冒出一句:「女师父,你眼里的月光,很美。」

我撇撇嘴,幽声道:「哦,再美,三公子也瞧不上,怎么办?」

他扬眉道:「谁说的?」

事实胜于雄辩,我懒得跟他辩,索性别过脸不看他,那张迷惑人的脸,谁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他拉了拉我的袖子。

我不理他。

他又拉袖子。

我恼羞成怒瞪着他:「三公子,你让我很丢脸,知道吗?」

「为什么?」

一个男人最后能拒绝一个自荐枕席的女人,这女人得多没魅力啊。

他就是在装糊涂,我气结,闷声不说话。

他又咬我耳朵,蛊惑地笑:「女师父,你就这么馋公子啊?」

我就知道,他故意装糊涂。是的是的,我馋他,他知道,他还不愿意给。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

反正,反正,今晚过后,就两天了,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方。

我强烈表示我要下来,我不要他抱。

他紧紧抱着我,怎么摇都不松手,我使劲摇,他开怀笑:

「公子答应你,以后,如你所愿。」

我甩头:「不要,不稀罕。」

他掐了掐我的脸颊,恼声道:「不准不要。」

「就不要。」

「那,还要不要礼物?」

「啊?」

哦,白天他说也要赏我礼物的。

我冲他伸手讨,「要,怎么不要,三公子欠我的。」

手上落了个薄绿光泽的镯子,一眼扫过去,价值不菲。

我有些不好意思,抚上去,想褪下来,

「随便给点礼物就好了,不用这么贵重的……」

他按着我的手,神色严肃:「三公子不是随便的人,戴上了,就不准除了。」

我心跳又漏了半拍。

有时候,真不知道三公子,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分不清。

留个念想吧,我乖乖收下了。

他忽然又说:「礼物要了,那以后,就不能不要公子了。」

我愣愣地,哦,他又绕回去刚才那个话题了。

三公子有时候让我产生错觉,以为他的心上人是我。

我默不作声,沉默可以把心底的惊涛骇浪都压制住。

他又抵着我的额头,蹭着我的脸:

「女师父,我重新去领了份差事,职位不高,从头来过……过两天,要去祁连山一趟,大约三个月,等我回来了,告诉我你的名字好吗?」

祁连有凶险战事,打了半年了,西陵溃败,所以,三公子才又有机会了。

明珠蒙尘,有朝一日,总会重新发光的。

为什么三公子执着于我的名字呢?

我摸摸他的脸,佯笑道:「三公子,好……」

我是个骗子,我不会等他回来。

路过一处低矮的灌木丛里,见到一簇簇暗紫色的桔梗。

大约是因为附近地热,才在寒冬能见到桔梗花。

三公子有些愉悦,他随手采了一捧给我。

我捧着怀里的桔梗,苦笑。

桔梗寓意:「永恒、无悔、无望的爱。」

三公子,真是会送花。

倒数第二天,三公子不在。

最后一天,三公子在。

可我去找他的时候,撞见阿芷从身后抱住他。

她在哭,她说:

「卫焰,你明明知道,我等的是你。」

我很快走开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阿芷会来找我,她跟我讲故事。

讲她和他的故事。

她说,他们两情相悦,本来打算打胜仗以后,再跟三公子坦白的。

可是毁了。

她的目光一直盯着我的绿镯子,她说:

「卫焰也给我送了一样的镯子。」

她把袖子一拂,皓腕上也有一个薄绿的镯子,一模一样的。

我说,「我知道了。」

那一天,本该好好道别的。

可太仓促。

我见到三公子,他牵着我的手,走了一段路。

我祝他前程似锦,他说,「不要道别。很快就要见面的。」

他吻了吻我,揉了揉我的发,笑着说:

「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带礼物……」

我笑着,没有说话。

这是最后一天。

三个月后,我又见到了三公子,哦不,不是见到,是听到了他的声音。

在火红深紫交错的,华丽的厌翟车上。

他的马惊了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幽咽的嘶鸣声穿破喜庆绵长的细乐,撕扯着脆弱的耳膜,「吁……」他勒住了马,意气风发的。我听说了,三公子在他曾经战败的幽冥谷,以少胜多,击杀敌首,一战雪耻。

多希望他是来抢亲的。

不是。

三公子碰巧今日回城,碰巧经过晋都繁华的廊梦街,路过我出嫁的仪仗队伍。

我慌乱地扯下盖头,盯着垂落的绚烂的帷幕,只要轻轻一挑,就可以……

就可以也碰巧地,再看一眼他。

透过厚重的帷幕,仿佛能望见立在涌动人潮中,郎艳独绝的三公子。

眉眼风流无数,一段艳,一段矜,一段笑,描成一个三公子。

「不要道别,很快就要见面的。」

我紧紧攥着角落悬挂着的彩带,在指腹上绞缠、环绕。

指腹红得像在滴血,那血比红盖头的颜色还要艳,艳得发紫。

放肆的我,端庄的我,各据一方,抢夺着帷幕。

打开吧,打开吧,再远远地看上他一眼吧。

不,端木敏,你疯了,你已经疯够了,醒醒吧。

右手刚要使劲,左手就按上去,使劲地按捺下来。不准。

不能叫天下人耻笑。

三公子和我,又不是话本中那两情相悦的人。

只有两情相悦的人才可以冲破牢笼呐喊:

「私奔吧,到天涯海角去,任天下人戳脊梁骨吧。」

可我没资格,从头到尾,是端木敏一个人的独角戏。

既是独角戏,就要独自吞咽一切泪和苦,千万别同旁人细叙。

因为只会讨一句「活该」。

无数的细乐、欢呼庆贺声,排山倒海似的。

紫色圆形车盖,火红帷幕,四面八方地压迫着,窒息。

花车像一叶孤舟,被风浪裹挟着,起起伏伏。

有人放声笑:「三公子,你这急不可耐的样子,赶着见什么花姐儿?」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去见媳妇……」

紧接着连叠声哎哟……三公子一定是踹了那人。

长睫毛,坏脾气。

三公子原来这么粗鲁。他在我面前伪装得很好啊。

我记起来他那天晚上说的:「在你这,总是好的就行了。」

我刚刚想露出微笑,可是那笑还来不及浮上唇,就消散了。

他说他要去见媳妇。

哦,见阿芷。阿芷那天还告诉我,三公子答应她,等他三个月后回来,娶她。

他们不会再蹉跎了。

三公子为了阿芷,拼命地从沼泽里爬起来,上岸。

他有他想要守护的人。

很不容易,我渐渐松开那被绞得凌乱惨淡的彩带。

改变三公子的不是我,我只是路过他生命的一个过客。

问候,寒暄,道别,不动声色地道别。

每个人都回到自己原本的航道上,扬帆,各奔东西。

花车又继续荡漾了,狂风骤雨,没有依靠、着落。

我捡回红盖头,上面五光十色的宝石闪得眼睛发疼。

可是不能掉眼泪,端庄的皇后娘娘不能在今日叫脂粉消融。

「今天还真是吉日……」

三公子似乎被这铺天盖地的喜庆渲染了,声音夹带着欢愉。

有人欢声笑语:「端木家的嫡女好福气咯。」

「端木家的嫡女?没见过。」

「是啊,听说是道士给占了卦,说成亲前不能留在晋都,否则要惹祸,所以打小就养在幽州她祖母身边了……」

那人说得有几分对,道士说,我命中有一道桃花劫,要躲,得躲到幽州去。可道士哪里算到,那个会让我犯桃花劫的晋都人,也到幽州去了。

这桃花劫,躲也躲不掉的。

「呵,迷信。」三公子轻慢的笑声。

我全神贯注地听着。

忽然,心上一荡,脸上一烫。

仿佛有什么探寻的目光,透过那红幔,似箭般锐利,射了进来。

千疮百孔。

「三公子,发什么呆?」

我听见他有些朦胧的,困惑的声音:

「桔梗的香气……」

我把他送给我的桔梗花磨成香料,桔梗的香气,如影随形。

最后只剩下这点绝望的香味陪伴着我。

我屈起膝盖,轻轻环抱,拥住那惨淡的香气,望着帷幕,轻轻地说:

「三公子,再见。」

沉甸甸宫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就成了这皇宫中的困兽。

牢笼再金碧辉煌,也是锁住自由和恣意的牢笼。

只有片刻的时间暂缓,踌躇。

盖头下出现了一双祥云金丝靴,一抹绛红龙纹吉服袍摆。

眼前的人以一种俯瞰的姿态看着我。

迎面逼来的是,凛冽的寒意,不怒自威的寒意。

我很想念那个即使在沼泽底,也光芒万丈、温暖明亮的人。

眼前的人说:「皇后,让朕牵着你。」

那是没有温度的声音,例行公事的、淡漠的、没有热忱的声音。

我微微颔首,平静地递过手去。

那双寒冷彻骨的大手覆上我的手,那寒湛湛的、丝丝的冷钻入指尖,窜到五脏六腑,想逃也无处可逃,不止这手是冷的,这皇宫的每一处漂浮的气息,都是冷的,往哪里逃?没得逃,只得裹紧心底的屏障,咬紧牙关抵御着。

那双手牵着我,走过巍峨的白玉台,一步步,走上云巅之下、九台之上。

宫廷奏乐起,百官齐贺声山呼海啸般,一浪压过一浪。

奏乐罢,鼓吹乐还未响起,大殿上的数万人肃然静立,只听见轻风吹动环佩叮当作响之声。

就在这天地静籁的瞬间,有人朝地上掼杯。

普天同庆的日子,顷刻刀啸剑鸣,刀光剑影。

父亲说,「太后,皇帝,鹿死谁手,不一定,先旁观,再抉择。」

哥哥说,「皇宫危机四伏,敏儿,你要时刻提防。」

我扯掉那艳红的盖头,场面混乱不堪,到处在厮杀,九层台上鲜血四溅。

刚才牵着我的那个男人早就松开了我的手,不知去向。

一个面容姣好、雍容华贵的女人站在我眼前,盯着我,笑嘻嘻道:

「你不要怪我,是太后娘娘叫我干的。」

我才看见她手上提了一把剑。

「太后要杀我?」

「是。」

「为什么?」

「第一,你跟太后娘娘属相相冲;第二,你占了不属于你的位置。」

「那你是什么人?」

她妩媚笑道:「我是太后送给皇帝的,薛美人。」

薛美人,小歌姬出身,凭一张脸、一副窈窕身子,脱颖而出,深得君恩。

一道寒冷的白光就从眼前闪过,薛美人挥剑朝我刺来。

红色嫁衣被刺破了一个小口,只是那锋利的剑锋还未来得及深陷。

薛美人的手,被卸去了所有力量,垮败,冷剑击落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叹。

我的手背上、脸颊上,都溅了滚烫的热血。

衣服也溅了,可都是红的,分不清是喜色还是血色。

热血香艳,可怜的薛美人。

她不敢置信地回眸,望见立在身后的,杀死她的刽子手。

她喃喃地念:「夜哥哥……」

她嗫嚅着,她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

她那漂亮的大眼睛水雾朦胧,她有许多说不出的委屈。

可都没机会了。

皇帝送给她的那一刀,致命又深刻,那血是喷射出来的,溅得到处都是。

她张开手臂,朝他身上倒去,她想最后拥抱他一次。

可是,他厌恶地避开,那渐渐死去的,美人的躯壳,飘零在冷冰冰的地上。

皇帝跨过她还未冷却的尸体,走到我面前,抚上我的脸颊,低沉的声音:

「对不住了,皇后,朕来晚了。」

他那清冷的眉眼溅了血,跟玉面修罗一样。

他身上堆积的威势让人坐立不安。

哪怕他说着亲和的话,也让人从心里打怵。

我勉强挤出笑容,乖巧地笑了笑:「不,陛下来得很及时。」

他盯着我,用一种毫不掩饰的、放肆的、探索的目光。

半晌,他揩了揩我的脸,忽然幽声叹气:

「怎么办,脏了,朕最讨厌血了。」

可是,他双手沾满了鲜血。

我混乱地望着他,他伸过手来,捉住我的手臂,又擦我手背上的血。

我阻止他:「陛下,这不重要,杀戮还未停止。」

话还没说完,他身后又有人举起刀,对准他。

我急忙喊:「陛下,后面。」

他笑得平静:「无碍。」反手就是一刀。又一具尸体堆积在九层台上。

他平静地擦我肌肤上的血,身后的尸体一层层地累高。

通往九层台的百级阶梯,像下了一场暴雨,涌潮似的,那汩汩的血,流淌下去。

我的红色嫁衣,红得湿漉漉、血涔涔。

我多么期待,这场动荡,可以让婚事暂缓。

可并没有。

入了夜,昏暗的宫殿四处点上胭脂色的、迷乱的灯火。

如彩云般的宫娥用金钱彩果等向床上抛撒,撒完帐,该喝合卺酒。

皇帝做惯的,他的手勾着我,唇贴在杯沿上,那薄凉的丹凤眼斜睨着我,一闪而过的清冷,很快沾上虚浅的笑意,仰头,一饮而尽。

我望着杯里荡漾的酒,酒里面浮现白色的月光,我有些恍惚。

皇帝的声音如冷风冷雨:「皇后……」

他什么都没有说,可我觉得他好像在窥探人心。

我仰头,闭着眼,急促地喝下那苦涩呛喉的酒。

咳嗽不止。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笑:「急什么,没人跟你抢。」

饮完酒,需要把酒杯连同花冠子掷于床下,如果一仰一扣,是「大吉」。

扔了一次,并不是好意头,皇帝天生有强烈的胜负欲。

他又扔了一次,仍然不妙。

我就站在一边,看他扔了一个时辰,终于,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熄烛,就寝。

皇帝脱衣服的手段娴熟,一个个扣,在他指尖,柔软地、顺从地敞开释放。

他的唇在黑暗里落下来。

我像一具死去的尸体,浑身僵硬,一动也不动。

我想念三公子炙热的吻,轻柔的吻,甜酣的吻……

他的声音夹了愠色:「皇后,虽然你姓端木,你也不必在这种时候,身体力行地向我阐述端、木的含义。」

我忍了忍:「陛下,臣妾不懂。」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不满,「好,既然皇后不懂,朕教教你。」

他捏住我的下颌,撬开我的唇,侵略地,冒犯。

我痛苦地在心里倒数。

终于听见有人叩门:

「陛下,陛下,贵妃娘娘,腹痛不止……」

很好。

皇帝紧张地翻身下床,有人提灯在门口候着他,他走到门前,停了停,背对着我说:「皇后,今晚,不用等朕了。」

我松了口气。

新婚之夜,皇帝在贵妃那过夜了。

我知道皇帝不会碰我的,或者说,贵妃娘娘不会让他碰我的。

皇帝和贵妃娘娘是青梅竹马。

照宫中情报,皇帝后宫三千,可他真正碰过的女人,寥寥可数。

每次都有贵妃从中搅和,我知道贵妃一定会在今晚搅和的。

毕竟,皇后对贵妃,是很大的威胁。

封后大典那天的杀戮,谁主谋?

我同皇帝去给太后请安,太后三言两语,把自身嫌疑摘得干干净净。

她招手叫我过去,又和蔼可亲地拉着我的手,仔细端详我,笑得温和:

「好孩子,这没外人,咱娘几个就说些掏心窝子话,早些时候只听说你端庄贤淑,母后还道大约相貌寻常,才拿品行来夸,没曾想,左相这是把你藏着掖着,怕你这齐全模样,传出去叫人惦记啊……」她一边笑,一边拍我手背,十分亲热:

「瞧瞧这周正模样,母后是越瞧越欢喜……」

太后笑的时候,那微微上扬的眉眼,虽落了时光痕迹,褪了色,仍有几分姿艳。

那风韵眉眼,有两三分熟悉。我没有道理地对太后生出一点好感。

太后姓卫,卫家血统总是得天独厚,清一色的绝色美人,无论男女。

我低头不语,带着羞赧的笑。

太后搭这台子亲亲热热的戏,不需要我唱和。

站在一边的皇帝接过话,微笑道:

「敏儿脸皮薄,可禁不得母后夸。」

他一边说,一边走过来,亲和地把手搭在我的肩上,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

我稍侧头,瞧他。

他望着我的目光缱绻缠绵,和我们独处时那清冷目光截然不同。

太后拍他手臂打趣,笑:

「哟,瞧瞧老二,娶了媳妇就忘了娘,怎么,还怕母后拐了你媳妇?」

皇帝轻轻勾我耳坠子,笑:

「母后说笑了,她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模样瞧着机灵,其实还是一团孩子气,糊里糊涂,笨口拙舌,指不定怎么就得罪人了,往后有母后疼着她,照看着她些,儿臣也放心些。」

太后拊掌笑起来:

「得得得,瞧你这护眼珠子的劲儿,这如珠如玉的媳妇,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丝,母后可担待不起。你自己的媳妇,自己疼着,自己看着,旁人可不敢沾。」

她笑着笑着,那笑容就淡了些,似乎忽然想起来什么,漫不经心问:

「薛美人说是我指使她的?」

她说着,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唉,我一把老骨头,一只脚迈进棺材了,没剩几天活头了,又何必折腾呢?早些年,母后手段强硬了些,得罪了不少人,现在逮着机会,他们就见缝插针地往我这泼脏水……」

皇帝面不改色,笑道:

「母后的滔天恩情,儿臣没齿难忘,薛美人猪油蒙了心,也不知受了谁的指使,这样陷害母后,朕已经把涉事的一干人等都诛了九族。」

太后面色不变,风平浪静拉了他的手,叹了一声:

「咱们孤儿寡母,这些年,风风雨雨不容易……母后老了,最近常常想起来,你刚登基那会,小小一个,还要母后抱着才能坐稳宝座,朝堂那些个豺狼虎豹,瞧着你小,总作势欺上天来,娘跟他们天天斗……白天斗,夜里还要哄你睡觉……眼一眨,孩子都娶媳妇了,独当一面了。都说皇家寡恩薄情,我是不信的。娘对你,同全天下的母亲是一般心思的,都是盼着自家孩子好。别人朝我泼脏水,我也不再多加解释了,清者自清……」

皇帝笑了笑:「儿臣定当与母后同心同德……」

……

宫里头的人,面具戴久了,与脸庞镶嵌融合在一起,自然不作假。

一场母慈子孝的戏,太后和皇帝从头唱到尾,我只顾旁观。

出了宫,皇帝决意要把我这个观众扯上戏台子,他突然转头问我:

「皇后,你信不信薛美人的话?」

他的目光像清透的、寒冷的镜面,照到人脸上来,能鉴别真伪。

问话暗藏锋芒。

我不信薛美人的话。

虽然薛美人是太后的人,可是,这场动乱牵连铲除的,是太后的人,皇帝是最大的受益者。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对他们来说,薛美人只是一颗棋子,死了也有用。

皇帝只想知道,我代表的端木家族选择相信谁。

信薛美人,意味着选择皇帝,不信薛美人,意味着选择太后。

太后与皇帝不过表面其乐融融,实则势不两立。

早些年,太后是绝对的东方压倒西风,可自打卫家幽冥谷一战落败,皇帝收拢了大半兵权。

现在局势,本是太后落了下风,但祁连山一役,春风吹,野火生。

局势瞬息万变,这是一个五五开的赌局。

端木家本无意党派之争,可父亲为左相,门生遍布朝野,树大招风,想作壁上观,两位掌权者都不会同意。

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帝,都想收拢端木家。

我摇了摇头,真挚地望着皇帝,微笑道:

「臣妾什么都不知道,请陛下示下。」

他盯着我,从唇角逼出冷笑:

「皇后,你知道什么人在河里最容易淹死吗?」

我平静地望着他:

「不擅泅水之人。」

他摇了摇头,俯下身,很近地靠近我,低沉道:

「不对,是脚踏两条船之人。皇后,你要牢记,宫里头只有一个主子。」

皇帝在威胁我。

滚烫的、热辣的烈酒从喉咙,一条火线腾腾地烧到肺、心。

脸颊、脖颈、手臂……浑身上下,仿佛都被架在烈火上炙烤。

咳得止不住。

和我并肩同坐的皇帝轻轻抚着我的背,轻叹着:

「跟个孩子似的……」他递过来水,喂我。

右边,第三座,三公子,眉眼堆积着无数的阴戾,乌云翻涌。

我设想过无数次重逢,没想过重逢来得这么快,以这种方式。

太后设了个百官宴,恰巧也邀请了三公子,他是她的侄子。

入席时,我莫名地心慌意乱,一不留神崴了脚。

皇帝把我抱进去,他是做给太后看的。

我漠然地依在他臂弯里,没有任何预备地、猝不及防地和三公子对上目光。

他的目光绞缠着我,惊、怒、狠、深,像一场隐在风平浪静海底下的、急剧的、蓄势待发的风暴,指不定什么时候发作,掀翻桅杆巨舟,摧天毁地。

他捏着的那个夜光杯,在那发青发白的指节里,几近迸裂。

我疑心,属于我的血淋淋的心变成了夜光杯,被他攥在手心,反复揉搓,捏紧,破碎,鲜血四溅,滴滴答答、淋淋漓漓地往下淌着血。

三公子在生气。不同寻常地生气。

为什么那么生气?

他不是打了胜仗吗?他不是充满希望去找阿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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