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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果仁掉在船板上,那红纱上也沾满了果皮碎屑,看起来脏兮兮的,我将小像捡起,依旧塞进怀里,靠在船舱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际,失踪的兄长再一次出现在面前。

但他与往常,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只见兄长整个人飘在空中,脑后却出现了一轮金色光辉的佛光,上衣的袍裳轻飘飘地垂下来,整个人神圣而清举:「小妹你看,我修成了正果。」

「什么?」

我揉了揉眼睛:「哥哥,你不是赶考去了么?」

他摇头:「我皈依了佛祖,如今已没有当官的必要了。」

或许我应该相信的。

但那飘在空中的裳服上滴了点点血渍,却隐约透露出某种不详,兄长那紫色的唇还在不住翕动:「我已修成了正果,你得空,便来寻我。」

我试图追上去拉住他,那影子却越飘越高。

「哥,你如今去哪里了?!」

他不回答我的问题,却在不住地重复那句话:「我已修成了正果,你得空,便来寻我。

「我已修成了正果,你得空,便来寻我。」

此时的我早已不知何为恐惧,当下点点头:

「好,我这就来。」

正要再迈一步,脚上忽然一阵钝痛,我猛地惊醒,才察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来到了船头,

再往前一步就是浩浩江河,水汽汹涌,早已将全身上下扑得透湿!

低头看脚边,那小像就掉在一旁。

想必,刚才就是「祂」提醒的我。

眼前,仿佛再次出现了那弘雅而美丽的人影,我忽然明白了点什么:「抱歉,我不该用你的头砸核桃的。」

将小像重新收回包袱,我又最后看了眼兄长留下的纸条,上面依稀几个墨字:「生死有命,祸福自倚。」

笔触细长而扭曲,如墨色蜿蜒的爬虫。

心下油然涌起一股反感,我将那纸条团成一团,远远丢去了江里。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比起我生长的小山村,金陵城街道通敞,纵横交错,城门贯直,足容九车并行,长街上香车数里,豪奴成行。

来不及四处游赏,我们直接叫了车去往京中贡院,只见墙上贴着布告,曰「会试将在三日后举行」。

会试竟提前了整整一个月?

此时,恰好一个紫衣官员走出院门,大伟连忙上前拉住人:「这位大人,会试不是在八月么?」

对方愣愣神:「因为要迎佛骨,陛下把会试提前了。」

「什么,圣人竟如此荒诞……」

他刚说到一半,就被我岔开话题:「这位大人,烦你帮忙,请问此处可曾来过一个书生,名叫苏招梅的?」

那紫衣人反复念诵这名字数次:「苏……怎么有些耳熟?」

见对方眉头紧锁,我悄悄塞过去一块银稞子:

「还烦大人帮我查点。」

此人倒像个有风骨的,摆摆手,并没有接银子:「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说罢,便转回了贡院里。

半个时辰后,我等得心焦,总算见人从大门出来:「查了去年卷宗,没有见到此人档案。」

我求道:「大人,可否再确认下?」

「我找了几名同僚,反复核对数遍,并无痕迹。」对方摇摇头,「不过,这个名字我似乎有点印象。」

「似乎是那一年的进士?好几年前的事了,许是我记岔了……」

我闻言沮丧不已。

不好强人所难,我谢过了紫衣人,打算等大伟报了会试再走。

见他在贡生一列填上自己的名字,我心下一动,也去那登记簿上工工整整写下三个墨字。

「从今日开始,我便是苏招梅了。」

因这一路情谊,大伟诚挚邀我去他表亲家同住:「我姑父家大业大,家中不缺吃喝,苏兄若不嫌弃,可与我同去。」

「那怎么好意思?」

对方挠了挠头皮:「实不相瞒,小弟二十岁才得了秀才,恐怕难跃龙门,我观苏兄面有紫气,早晚是加官进爵的命,一点小忙,何足挂齿?」

「嘿嘿,只望兄台苟富贵,勿相忘啊!」

我:「……」

一炷香后,马车出了内坊,停在一处高门大宅门口,几个乞丐随即围过来,一张张肮脏的手心朝上:「好心的老爷,给口吃的吧……」

「小人已数日粒米未进,求求各位老爷……」

可惜,他们尚未走近,已被车夫撵开。

我下了车,满怀震惊:「天子脚下,也有这么多乞丐?」

车夫颇为奇怪地瞟了我一眼:「书生老爷,这可不兴说!嘉和之年,可是盛世啊!」

我一时无言。

金陵已然如此,更何况其他地方?

大伟的姑父似乎很忙,进了内宅后,便让下人直接将我们领去空屋居住。

我被安排到一件偏僻的库房打地铺,里面摆了满满一屋的奇怪器物,看起来很像天平,却画满了卍字符。

仆人解释道:「我们大官人是工部监造,这些都是用来贡佛的。」

「贡佛?」

「是啊,今上崇尚佛法,过几日还要从圣地身毒运佛骨来京,那才是个大工程。」仆人说着,眉飞色舞,「到那天,这些东西都要运到慈因寺去,以普度众善男信女。」

圣地身毒?

我似乎听说过,那地方在大敏朝往西,又叫申度、天竺,传说是圣教之源。

「这位官人若是信佛,也可去慈因寺听经。」

我闻言,连连摆手。

送走仆人后,我将包袱打开,然而将所有东西倒出来,却不见那红纱裹身的小像,本以为是被人偷了,可翻遍里外,细软银子都还在。

消失的,只有那裹着红布的小神像。

也不知,那人是不是又生气了。

担忧兄长安危的我,很快将这件事忘去了脑后。

三日后,我顶着苏招梅的名字前往贡院会试。

从小父母教授我们兄妹读书,向来是不分长幼,不分男女,没理由他行我却不行。

放榜当日,城中万人空巷。

我和大伟前往贡院看榜,却被一群豪奴挡住,这群人一个个地念着榜上的名字,但凡哪个进士应了,下一秒便会被旁边的豪奴直接套上麻袋,麻利扛走。

我正目瞪口呆,环顾四周,众人却是见怪不怪:「现在这些人,榜下捉婿都没王法了?」

「这算个啥,刚才的榜三被几家同时抢,差点被活撕了!」

「啧啧!」

议论间,几个识字的豪奴又开始念:「苏招梅!苏招梅何在!?」

淦!

我转身就跑,恰巧一旁的大伟看了榜,朝我兴奋挥手:「可喜可贺啊苏兄!」

「你不光雀屏中举,还是榜首!」

最怕空气突然地安静。,

我正想叫他闭嘴,旁边忽然伸来一张大手,死死掰开我下颌,似乎在查看里面的牙口,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那豪奴一把扛在了肩上。

众书生见状,顿时艳羡不已:「今年的榜首竟如此年轻!」

「是啊,瞧这骨秀神清的小脸蛋,简直是貌若好女!

「啧啧,不知哪个豪族小姐要有福了!」

我刚喊了声「救命」,身下随即扬来个蒲扇大的巴掌,甩得我头里嗡嗡作响!

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道浑厚的钟声。

那钟声浑厚、悠远,不断激起深沉而洪大的回音,一阵阵震撼人心。

两人忙不迭将我放下,双膝一跪,竟当场磕起头来!

前方,钟磬声绕梁不绝,正缓慢、肃然地行来一道绛红色队伍,由金吾卫开道,三十八匹盖雪宝马拉车,赤金色车袂飘飞,蜿蜒足有数百米长,那中央围拱着的一座大鼎,通声刻印卍字符——

不得不说,这是我此生见过最大的铜鼎!

鼎旁立着个一脸肃穆的高瘦和尚,只见他手执金刚杵,右袒袈裟,裸露出的皮肤金铜发亮,正闭目念念有词,俄而用那杵一敲鼎,又是一道令人荡气回肠的钟磬之声!

许是这仪仗太隆重,又许是那大鼎太震撼,整条御街虽挤满了人,却鸦雀无声。

我正凝神看着,身后传来一老一少两道交谈的声音。

「那鼎中就是佛骨,徒儿,你再看那鼎上的符文,可能看懂一二?」

「师父,这既然是佛家,上面的字想必就是一些大慈大悲,普度慈航之类的吧?」

「非也!」

那声音苍凉而沉重:「生死有命,祸福自倚……

「这才是那符文的含义。」

闻言,我脑中一炸!

再回头,却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带着个大眼睛少女汇入人群中。

一晃眼,两人已消失了。

会试已过,接下来便是殿试了。

大伟虽落了榜,但他姑父答应给他找个差做,因此也并不失意,这几日邀了几个举子去秦淮河喝花酒,硬是将我也拽上了。

这里遍地金粉,十里丝竹,游目骋怀之余,的确有几分快活。

此际月上中天,烟笼寒水,满满繁星倒映在河水中,小船宛如在一条闪烁的银带上行驶,众人正吁叹星夜之美,一个举子忽然指着旁边的一条船,口吻惊恐:

「喂!你,你们看,那个船怎么没人啊?」

我循声望去。

那是一条乍看平平无奇的红纱小船,只是仔细看,上面并无船夫也无花娘,只有夜风吹拂着那鲜红的飘纱,整条船黑黢黢的,看着颇为阴冷。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条船,却正与我们并列而行,行驶得平稳而快速,众人不禁惶恐低语。

「真晦气!」

「是呀,大好的日子……」

说着便催那撑桨的船夫:「快划!快划走呀!」

我转头去看那艘小船,隐约在船舱中见到了一个小小的、披着红纱的东西,然而再一看,分明什么也没有。

星汉之下,这红船孤零零的,氛围凄冷而迷离。

我将杯中的酒水倾倒入河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

「放心,答应你的事,我没忘记。」

会试过后,便是殿试。

大敏朝开科取士,向来于明宫策问贡士,当日百名举子汇聚殿内,只见灯火昏暗,帝座前还垂着影影绰绰的纬布,只在下端露出两个明黄的裤腿。

皇帝并不亲自策问我们,而是让太监发下秘卷,当庭考试。

申时,殿试结果出来了。

朱衣太监展开圣旨,尖声宣读:「圣人亲临策问,选补郎吏。兹将殿试结果公布如下。

「榜七孙飞翔,点为状元。」

「榜一苏招梅,点为探花。

「榜五……」

我正疑惑为何榜七能点上状元,秉笔太监已收了卷宗,笑眯眯道:「今晚,圣人恩赐御酒,为众进士设琼林宴,大伙跟着咱家,可千万不要走丢了。」

离去前,我又看了眼那纬布后的双腿,

只见那明黄的裤腿也渐渐走入殿后,动作颇为僵硬。

听说皇家当天开宴,众举子自是议论纷纷,欢欣鼓舞,我也随着宦人的带领,往御花园的方向走。

途中,一人肘了肘我:「苏举人。」

我看过去,却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对方满面傲气,斜眼看我:「不才孙飞翔,此番正忝列第七。」

「哦,幸会。」

没有被我冷淡的态度吓退,他反倒凑得更近:「此次主考官是王翰林,其人最尊儒术,苏举人能荣膺榜首,恐怕是对了他的胃口。」

听他阴阳怪气,我这才觉出味儿来。

「你什么意思?」

对方坦然道:「若论治世经纶,我确然比不过兄台,但我了解陛下,了解他的恐惧与不甘,这一点却是你比不上的。」

「苏举人,可还记得刚才殿试中最后一题?」说着,他不顾我难看的脸色,自顾自道,「洪涝之下,十室九空,北方灾民大批往南迁徙,该当何法?」

这题我记得。

虽然缺乏实践,但我在以往的经义中看到过类似的情况,也算答得中规中矩。

对方得意洋洋:「我在卷宗中,建议陛下令各郡县严防关卡,禁止当地百姓迁逃,困境自然迎刃而解。」

「你说什么?」

禁止百姓迁逃,岂不是要他们饿死当地?

不顾我脸色丕变,孙飞翔哈哈一笑:「正因如此,我才能力压兄台,成为状元啊!」

这话直如一柄尖锥,直刺心头!

见我怒目而视,他爽然大笑两声,便自顾自往前去了。

日暮最后的光亮散去,天边还残留隐约一点蓝味,太监们提着灯油桶,举着纸捻子碎步向前,这夜色下的皇城,居然越走越大。

满腹心事的我,一不小心就落在了队伍后头。

正打算紧走几步跟上去,错落的宫殿缝隙里,忽然路过一个老态龙钟的身影。

那老头,

是迎佛骨那日的老头!

趁着人流涌动,我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夜色下的皇城,有种昏昏昧昧的诡谲。

我追着前方隐约的脚步声追去,却越走越荒凉,两边的宫殿也渐渐破败,又穿过一道影壁,我没刹住脚,竟陡然撞上了一队车辇!

那车辇黑漆漆的,几名宫女木头桩子似的肩着小轿,被我撞了既不呼痛也不呵斥,就只是那么笔挺挺地站着。

我忙着去追老头,没时间盘桓,说了声抱歉便跑了。

身后,那仿如静止的车帘忽然掀开,伸出一只细白的小手,那主人在身后,似乎盯着我看了许久。

半炷香后,我追上了老头,再看他身边竟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见我气喘吁吁来到近前,对方一脸惊诧:「苏兄,你不在琼林宴待着,跑来前殿做什么?」

「那你呢?」

「我替我姑父送佛器。」

我看向他隔壁的老人:「你认识这位老丈?」

「什么老丈!这是帮我们护送佛器的六月雪大师父!」说着,面露崇拜的大伟又上前巴结,「大师父您看,以我的资质,修成您这样需要多少年?」

老头瞧也不瞧他,语气轻蔑:

「保守……二十年吧。」

「那如果我修四十年呢?」

「那必须学无所成。」

「为啥?」

「……你搁这卷你妈呢?」

见两人毫无营养地争来争去,我连忙走到前面,朝老头深深一揖:「我心中有疑问,恳请老丈解答!」

对方不耐烦地扫了我一眼:「你有何事?」

我这才发现,他那眼睛全无瞳孔,却是一对白色的瞽目!

六月雪……

如此可怕的老人,却为何有着一个如此诗情画意的名字?

我头皮发麻,伸手作揖:「在下的兄长已失踪三年,临走前给我留的信息,与那鼎上的相同,在下猜测或许与佛骨有关……」

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直接打断:「那不是你能理解的,放弃吧。」

我急了:「老丈!不劳您辛苦,只需告诉我去哪里找他!」

六月雪冷笑:「你可知你将面对什么?」

「我不怕!」

「哈哈!」闻言,老头一双瞽目睁得极大,「你真不怕,那便跟我来,只盼你不要吓破了胆!!」

说罢挥一挥手,示意我们跟上来。

走过几间宫室,我们来到一片荒芜的院子,老头在院中铺开一张大旗,上面有个类似天平的符号,看着居然有点熟悉。

「人死如灯灭,世间从没有鬼,也从没有神。」

「但是,世间有怪。」

「怪,是我们的认知尚未抵达的所在。」

老头抽出一把铜钱剑,指在了天平一端:「若宇宙有十二纬,那么,我等凡人不过在第三纬。」说着,又将剑尖指去了上一层:「而你要找的那东西,却在第四纬。」

真是闻所未闻的理论!

我盯着那诡异的天平符号:「那么这符号,就是两个不同纬度之间沟通交流的工具?」

六月雪闻言,古怪地抬头看我:

「你……倒是颇为颖悟!」

旁观的大伟一脸懵逼:「你们在说啥,我怎么听不懂?」

没空理他,老头又撸起袖子:「不,不仅是交流的工具,更是交易的工具。若不与『祂』们交换,又怎会白白得到能力?」

我这才看到,对方那细瘦的手臂上,竟然满是疮疤!

点点鲜血滴落在那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大旗上,颇为阴冷的话声中,那祭旗竟人立而起,高高竖立在院中。

老头从那旗帜后看我,惨白的眼中空无一物,却总令我察觉到一道令人胆寒的视线,仿佛来自另一个渺茫外的存在。

我抖了抖唇:「这交易的工具,也包括……眼睛?」

老头点点头,没有反驳:「你如此通于此道,倒令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燕家人。

「据说他们血统奇特,能够沟通幽冥,其中更有甚者,能在两个不同的世界来去自如,当年燕家人在民间声名赫赫,也曾是皇族的座上宾。」

「那么,他们现在又去了哪里?」

老头冷笑:「如此奇人,能沟通天人,朝廷怎么会放过?」

说话间,那人立的血旗从空中掉落,老头毫不在意地将手上的血渍抹在上面,留下半个干枯的血手印。

展开来看,只见那之前滴落的血渍连成一线,竟遥遥地指向一个方向。

「你要找的人,就在这皇城中。」

我连忙追问:「那,那他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老头模模糊糊地却是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或许死了,但也活着。」

闻言,我自是满心疑惑。

磨了老头半晌,他只将那个血淋淋的旗子留给了我,再也不肯透露更多。

没办法,我只好将旗子埋在那宫殿的草皮下,自己与大伟作别,匆匆赶回了琼林宴——幸而我从小记忆力好,能牢记走过的路线,否则此事必不能善了。

回到宴席,皇帝也正姗姗来迟。

只见对方坐于御座上,整张脸完全被冕珠挡住了,串起的金珠从上至下,把这大敏朝至尊的脑袋遮得严严实实。

随着一声尖细的「开宴」,众人再拘束也不免拿起筷箸,要给天子一个面子。

然而,刚塞了一口凉拌肺片在嘴里,我便愣住了。

为什么……

没味道!

环顾四周,举子们必然也有和我同样的疑问,但奈不住吃的是天子席,仍旧一筷一筷地将面前的饭食吃了个干净。

宴席,就在这样一种沉重而苦闷的气氛中进行着。

这样的食物我自然不会吃,要么兜在了袖子里,要么扔在了地上。

苦苦熬了一炷香时间,忽然有个高大宫女闯入宴席,对方凑到皇帝耳边,不知在说什么,说得那金色冕珠不住摇晃。

御座旁,几名太监也正闭着眼,做聆听状。

下一刻,为首的大太监尖声道:「苏探花,刚才是你冲撞了公主的车驾?」

一瞬间,各异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

我顿时如芒刺在背。

这时,那宫女又附耳说了几句,太监那阴霾的面色一下就放晴了:「公主怜你,不叫治你的罪了,只是求了陛下赐婚,这是你的大福气到了,还不谢主隆恩?」

啊这?

是不是太过着急了?

没等我开口陈情,两旁便有金吾卫上前,一个抬头,一个抬脚,将我直接搬了下去。

身后,那太监走下台阶,嗓音尖细,一双阴鸷的眼扫着席上的门生们:「陛下让我们过来瞧瞧,今日可有人弃了宴会上的佳肴不吃!

「若是有人抗旨不用琼林宴,那便治大不敬之罪!

「要杀头!凌迟!连诛九族!」

「……」

被执金吾一路扛在肩上的我,似乎被抬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房间。

透过晕红的纱幔,我看到床对面是一座玳瑁彩贝镶嵌的梳妆台,上面绘着散花天女,甚是华美夺目,那一旁的秀墩子上,正端正地「坐」着一个宫装女子,头上还顶着鲜红的盖头。

仿佛察觉到了我的视线,那女子忽然捂住脸,抽泣了一声。

我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

对方将两根尖尖手指伸进盖头里擦拭:「本宫见驸马生得秀美俊俏,忍不住喜极而泣……」

我:「……」

不一会,几个高大的宫女鱼贯进入房内,团团围住我,喂饭的喂饭,穿衣的穿衣,见我死命抗拒塞进嘴里的食物,公主细声道:「放心罢,都是给人吃的。」

与此同时,我尝到了嘴里酒酿丸子的酸甜味,这才安静下来。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将桌面上的食物一扫而空。

整个过程中,那不知名的公主一直在红纱的盖头下偷偷打量我,见我看过来,又将手指伸进盖头下擦拭:「本宫是个废人,还望驸马不弃。」

我这才注意到,这位公主与其说「坐」,倒更像是摆在春凳上面。

难道是不良于行?

考虑到她在那太监手下救了我,我起身一揖:「不敢言弃。

「只是小生不知,公主为何要掳我至此?」

闻言,不远处的公主叹了口气,细细弱弱道:「本宫只是太寂寞了,想要一个人陪陪本宫而已。

「只要驸马能高兴,本宫什么都愿意……」

说罢,便整个人连着凳子一起挪了过来!

我顿时头皮一麻:「停!」

「……你真的什么都愿意?」

「那是自然!」凳子公主停在一尺之处,声音中流露热切,「只要驸马留在这里,有什么想要的都可以提!」

闻言,我脑中灵光一闪。

「我想要大金曼陀罗。」

闻言,凳子公主咯咯直笑:「驸马可真会挑!」

「那花来自身毒国,是只有金身上师才能培育的稀世奇珍!」

「很难么?」

我想清楚了,若她能完成这个心愿,我便在此处陪她两天,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若她不能完成,那我更可以顺理成章地告辞了。

「放心,对我来说不是难事。」

说罢,她轻轻一拍掌,门外的宫女闻声而走,一炷香后,便搬来个五光十色的琉璃罩子。

隔着那琉璃罩子,我看到了这朵稀世名花。

看过那花之后,我整个人浑身发凉。

公主令人将琉璃罩子撤下去,宫女们手忙脚乱,不小心漏了把土在地上,被我悄悄装进了口袋里,转身一揖:「谢殿下。」

她在盖头下点了点头:「驸马高兴就好。」

当晚,睡在闺床上的只有我,公主依旧待在她的凳子上,一整晚。

翌日天麻麻亮,我便被太监的传唤叫醒,曰「皇帝带着状元榜眼在内的百名贡生一同礼佛」,已经出发老半天了,我刚想问能不能不去,几名宫女捂住我嘴,将我粗暴地塞进队末的一辆马车。

从清晨到日暮,这队伍足足走了一整天。

我从一开始正襟危坐,到后来趴在车窗上偷看,到后来干脆下车徒步,许是快到地方了,宫女们也不管我,就任我在队伍里四处闲逛。

此刻太阳早已落山,浓稠的赤霞弥漫上来,天边有地光,头顶有星月,一条小路从山腰上垂挂而下,如一条浓稠丝带铺向山脚,山上几处黄土的棱角,像野地里的孤坟。

我渐渐落到队伍最末,这才发现,身后还跟着一顶小轿。

那乌木蓬顶,红纱车帘,在风中逶迤着,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披着红纱的东西。

见我渐渐落到小轿附近,前面有个太监尖声:

「苏驸马,你为何不前行?」

「马上!」

说着,我将手伸入小轿,将那东西捞在手里,心情竟有无与伦比的振奋与高兴:「你原谅我啦?」

正说着悄悄话,那太监又厉声提示:「苏驸马,你为何依旧落在后面?」

我快速将小像藏在了怀里:

「没什么,是朋友来看我。」

入住佛寺的当夜,我依旧与公主同居一室。

昏红的烛光下,凳子公主还是端端正正地摆着,莫名有些瘆人,再看一眼那凳子周围,竟满是淋漓血迹!

我连忙移开眼睛,公主见状,细声细气道:「驸马,为何闷闷不乐?」

「没……许是有些晕车。」

「那你今夜好好歇息吧,千万莫要乱跑。」

听她语气依旧是有气无力的样子,我又瞟了眼那凳子——只是春凳的红漆而已。

正暗笑自己杯弓蛇影,窗外有宫人说话,曰「上师有请」,公主应了一声,随即被两个高大宫女连着凳子端去了门外。

只剩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摊煎饼。

正犹豫要不要夜探慈因寺,门外,忽地走过一群低矮的宫女,似在窃窃私语:「公主又被叫去了?」

「是啊,作孽啊……」

「若燕家人还在就好了,他们才是真正的金童玉女!」

「幸而燕家的金童已有了,就只能委屈公主了!」

「嘘!」

那几名宫女远去了,依旧低声说着话。

想起公主离去前让我不要乱跑的忠告,我掀了被子,换上一身暗色衣裳,出门前,还不忘扯下一块布料,将头脸包得严严实实。

好笑,

我不乱跑,还怎么推动剧情?

合上房门,我偷偷了跟上去,然而令我失望的是,那队宫女低头往前走着,却没有再闲聊。

这支沉默的队伍从钟楼过宝寺,又过莲池和精舍,最后停在了一个昏红大敞的舍门之前。

这之后,她们一个个排队进入房间,不知道在做什么。

我没有再跟着,而是绕到另一边窗户,将窗纸戳开一个小孔。

令人惊讶的是,那房内居然是一个赤体袒身、盘腿而坐的和尚,头皮上足有十几个戒疤,那双手合十、喃喃自语的样子,倒真有几分金身活佛的样子。

然而下一刻,一个宫女爬到了那金铜色的身躯上。

即便她极力忍耐,仍旧从口中发出了痛苦、模糊的呻吟声。

不过时间不长,她很快就下去了,接着,是下一个宫女……

明白那些沉默的宫女都在沉默忍受着什么,我瞠大眼睛,开始悄悄地往后退。

谁知下一刻,那和尚似有所感,一脚踢开了身上的女子。

「有人!」

在一片哗然之中,我顺着来时路,迅速返回公主寝居。

大门开着,凳子公主正坐在桌边,她的盖头已经取下来了,下面是个眉眼细长、神情忧愁的瘦小少女。

「你出去了?」

「是。」我坦然道,一转身到那桌边坐下,「公主要揭发我么?」

「唉……」

她长长地叹气:「他和你一样,也是不听我的话。」

「他?」

「三年前,也有一个苏招梅来过这里,我曾经见过他。」

公主说着,将自己挪近了些,一双细长的眼睛忧郁地望着我:「仔细看,你们还有点像呢。」

闻言,我激动不已:「后来呢,他去了哪里?」

她动动唇,刚要说话,身后的门忽然被轰然推开,数十米金吾卫蜂拥而入,将我如小鸡崽一般拖去了走廊!

公主试图喝止他们,却被一把推倒,狠狠摔在了地上。

被彻底拖入黑暗之前,我朝着身后大吼一声:「公主,你曾见到的那个人,是我哥哥!」

这之后,我被众卫士拖到了那个昏红的房间。

太监在前面苦口婆心:「上师想要你做明妃,这是你的福气到了,还不快谢恩?」

我呸了一口:「这福气送你,你要不要啊?」

随着灯烛被点亮,一双金棕色的赤脚渐渐在红光中浮现,那身披袈裟的和尚在妖红色的烛光中盘腿而坐,如一座金身的活佛。

不知他是从哪里说话的,总之,我的确听到了一道威严的声音:

「刚才,是你在外面偷窥?」

真的假的,蒙住脸也能认?

我自然死不松口:「你认错人了。」

「我绝不会认错。」

说罢,那和尚拿出手边的金刚杵,朝我虚虚一指!

我头上的纶巾顿时碎裂,和梳得严严实实的男髻一齐掉在了地上!

摸着自己散乱的头发,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那些议论的宫女、深夜的队伍、大敞的宫门、昏红的房间……

这本来就是一个彻头彻尾,针对我的陷阱!

我一咬牙:「所以,我哥哥是被你们害了?」

「切勿谤佛。」闻言,和尚无动于衷,「他如今是佛祖座下的金童。」

「我不信。」

「他是自愿的。」

「我不信!」

众人噤若寒蝉。

黑暗中,那金身和尚披着袈裟,神情慈悲:「无妨,你总会相信的。」

说罢,他转向肃立的金吾卫:

「将她打下金刚地狱。」

所谓的金刚地狱,就是一个无门无窗,仅有一个小小出口的房间,里面遍地铺着铜皮。

就着四壁的昏暗灯光,我看到了另一角足有数十尺高的巨鼎。

那外壁上浮凸着各色字符花纹,隐约是高山祥云,日月星空,中间一个看不清面孔的佛陀。

被关进房间后,我沿着那鼎转了一圈,这才看清了那佛陀的原貌。

只见「祂」双手结定印,螺发肉髻眉弯如弓,跏趺坐于一头矮脚驴上,底下还有相背而卧的人,腰间缠着一个奇怪的花鼓。

我正试着攀援上去,用手一点点触摸分辨,门外忽然传来一道细弱的呼唤:

「苏娘子,苏娘子……」

回头看,那小小的出入口打开了,露出一幅红色的裙裾。

「公主?」

见凳子公主不停挪动着,显得慌乱不安,我摇摇头:「没用的,公主,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知道的,我们都是一样的。」

狭窄的视野里,对方双目闪烁,竟一把掀起了裙摆下的凳子!

不可置信!

那,那瘦弱的上身居然直接长在凳子上!

那凳子圆鼓鼓的,看上去已不像凳子了,其实更像……这样的状态下,她怎么还能活着,还能说话?!

见状,身后的金吾卫顿时躁动起来,似乎想要过来制止。

公主尖声道:「你没有听说『阿姐鼓』?」

我惊呆了,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却见她两只细长的手臂伸进来抓挠,声音凄厉:「不是想知道你哥哥的去向吗?

「你过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我犹豫一下,走近几步,公主抓住我快速低语几句,下一刻便将我狠狠推倒在地。

她离开后,出入口又一次封住了。

我这才发现,房间里渐渐热了,脚底更是滚烫令人难以忍耐,为了躲避高温,只得又一次爬到鼎上去。

这次没人打扰,我终于看清了那花鼓一边的凸起。

那,竟是一张人脸!

再看那佛陀座下的怪驴筋肉裸露,披着满头乱发,身下竟然是人形的双手双腿!

倒骑死人尸,腰缠人头鼓?!

这到底是佛祖,还是邪祀?

无边恐惧之下,我不顾铜皮滚烫,连滚带爬跑去另一个角落躲着,不远处,那大鼎依旧立在原地,张开沉默而森然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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