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京墨将我揽在怀中,伸手挡住烈烈寒风,马儿的青蹄声撞击在四野。
「沅芗,朝前看。」
……
十日后,我们快马加鞭,到了边城。
边城入冬后很冷,开口说话会带出白色的哈气。
街上人来人往。
途经一处包子摊,妇人对我说了句话,沈京墨略一迟疑,便也回了句。
「边城的口音与京城不同,初来乍到可能听不懂。我叫俞风跟着你,有事可叫他代办。」
我骑着一匹马走在他一旁,避开沈京墨的目光,在寒风吹不到的地方,悄悄红了脸。
我听懂了。
妇人问:「郎君,可要给夫人买几个包子?」
「糖陷儿的有吗?」
「没有。」
「吾妻尚小,喜欢甜的,算了。」
「你刚才跟她说什么了?」我问。
沈京墨放慢了马速,语气淡定:「没说什么。」
「哦…… 可是我饿了……」
他带我停在一处府宅前,下马,「府中没有厨子,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那…… 糖包子吧。」
昏暗的小厨房,燃起了灶火,暖腾腾的,是我向往已久的人间烟火。
我蹲在柴火旁,看沈京墨宽阔的身体围着不太合身的襜衣。
分明有力的五指揉捏面团,动作行云流水,混了面的糖往面皮里一装,流利地捏出褶,便是个好看的糖包子。
「你挺擅长的……」
「有人吃,自然就会了。」沈京墨垂着眼,将包子整齐码在蒸笼上,「菜择好了吗?」
我回神,给他:「早好了。」
他接过,将我推出门,「呛,出去等着。」
我穿得厚实,坐在外面也不冷,索性在台阶上看月亮。
这一年,我二十四岁,梦境那些凄惨模糊的结局,我不知道是可以预见的未来,还是已经发生的过去。
可白沅芗不是个因为害怕,就躲在角落畏缩不前的人,哪怕撞得头破血流,路一定要走自己想走的那条。
京城什么都没有。
望不到头的天地,早已被安排好的命运,注定为人豢养的余生,和福祸未定的结局。
至少在边城,我能找回自己。
「白小姐。」
有人唤我。
是俞风。
他揣着什么东西,站在原地,有些迟疑。
我拍拍泥土,站起来,「你要找将军吗?我去喊他——」
他掏出一沓子信,「这是京城来的…… 家书。」
我神色一僵,「秋月给他的?」
「是……」
路上匆忙,我还未来得及坐下来,同沈京墨好好谈谈。
「如今将军身边多了您,这些东西,便也交由您处置。」
「不必了。」我让出路,「于情于理,你自己给他。我今晚歇在何处?」
俞风指了指远处的屋舍:「暂时只有那间。」
我推开门,进屋,冷冰冰的,陈设简单。
借着月光,我生了炉火,把大氅解下,叠好放在一旁。
窗户开了条小缝,刚好散尽屋中的积攒的尘土,却不至于冷。
我点起小灯,缩起腿坐在小榻上,盯着窗外愣神。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被人从外面推开,扑鼻香气灌入室内。
沈京墨亲自端进来,热腾腾的糖包子,几个小菜,还有一壶酒。
两人相对无言,我帮着他摆碗筷,沈京墨突然出声:「生气了?」
「谈不上。」
「路秋月从进将军府,便没少往外传递消息。府里的人,拿她当贼防,我没碰过她。」
我垂着眼,「我没生气,不是计较这个。」
「沅芗,你生气的时候,不喜欢看人。」沈京墨声音染了笑。
我哼了一声,低着头专心吃饭。
沈京墨见我不理他,「可是为别的?」
「前几个月的事,我忘了一些,跟你有没有关系?」
沈京墨的笑容渐渐淡了,他目光落在碗里,给我夹了些菜,「沅芗,这些事以后再说。」
「如果我记起来,会死对吗?」
沈京墨没有正面回答,避重就轻道:「不必非得想起来,你喜欢什么,我都随你的意。」
他顿了一下,「想住多久都好,即便…… 你不嫁我。」
我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很久,淡淡笑开:「好。」
吃过饭,沈京墨重新穿上衣裳,「你早些歇息。」
眼下战事紧俏,铁云台偶尔打打游击,虽不是大动作,但也扰得边防将士不得安生,他必须得盯着。
沈京墨临走前深深看我一眼,「今夜不回来了,床给你。」
待他走后,我才反应过来,这间屋子是沈京墨的,床也是他的。
我笑了一声,简单洗漱一番,和衣缩进沈京墨的被子里。
明明是第一次睡在这种地方,却意外安宁,睡意袭来,待天亮,听见有人叩门。
我困意正浓,翻了个身朝里,听见外面门一开一关,有人走了几步,便没了动静。
大脑渐渐清醒,这里是边城,我占了沈京墨的屋子,匆忙起身,看见屏风后多了个人影,坐着。
「醒了?」他隔着屏风问我。
「一宿没睡?」
沈京墨懒洋洋的应了声,难掩疲惫。
我走出去,他穿一身玄衣,墨发在后脑高扎一束,容貌俊逸,眼神比往日多了一丝柔和。
「让我睡会儿。」
眼下他脸上的倦色过于明显,起身绕开我,头也不回地往里面走。
我有些迟疑,「我…… 刚起…… 被褥还没——」
「不用叠,正好暖和着,省事。」
眼睁睁看着沈京墨退了靴子,解下外衣,裹进被褥,我张了张嘴,没好意思说话。
边城苦寒之地,将士作战不易,哪里还需顾虑此等细节?
这时,沈京墨睁开眼问我:「不走吗?一起?」
我的脸刷地红了,恨恨回头,亏我为他找借口,根本就是在调情!
在沈京墨的笑声中,我仓惶逃出,在院子门口被人捉住。
「大师,这位便是白小姐。」
俞风的身边站了个和尚,两人目光皆落在我身上。
和尚双手合十,对我道:「阿弥陀佛,贫僧道轩见过白小姐。」
这位大师胡须斑白,耄耋之年,却精神矍铄。
我脚步顿住,客气回道:「道轩大师,将军刚歇下。」
「贫僧是来找你的。」
我诧异地指着自己,「我吗?」
「将军特意嘱咐了,白小姐身子弱,道轩大师精通医术,替您瞧瞧。」
其实我不指望他能瞧出门道,道轩走前都没说什么,单独去见了沈京墨,后来每晚睡前都多了一份汤药,不光我喝,连他也喝。
又过了几日,途经小厨房,就听下面的人悄声说,
「等白小姐身子养好,就能给将军生大胖小子了。」
这天傍晚,我和沈京墨在小厨房遇见。
他穿着铁甲,刚从战场上回来,身上披着月光,脸上染了血。
「吃过了?」
我端着药碗,被他堵在小厨房里,茫然无措地点头,「嗯,你呢?」
沈京墨擦掉血迹,露出锋锐俊俏的脸,朝我笑笑,「还没,陪我吃点?」
「哦…… 好。」
我对着那碗汤药出神,这也太苦了,前几日莫名其妙流了鼻血,连做梦,都是跟沈京墨……
「你怎么脸红了?」沈京墨低着头细细端量,「最近对我和颜悦色的,脾气见好。」
我扯扯嘴角,「沈将军竟然还有个别…… 癖好。」
「那是,你对我越凶,我越高兴。」
葱白切丝下过,加了热油,沈京墨低头忙活,顺便提醒我:「药都凉了,快点喝。」
我问出了心中迟疑很久的东西:「这是管什么的?」
「强身健体。」
果然,他想干点别的。
莫不是他身体伤着了,不好意思说,这才借口为我调理身子,给自己顺带捎一份吧。
沈京墨一回头,我已经把两碗药整整齐齐码在他面前,「都给你,慢慢喝。」
他不解。
「讳疾忌医,我懂…… 可千万别耽误治病。」
沈京墨的表情逐渐耐人寻味。
「我什么病?」
我哪里知道他什么病?隐疾的病因有很多种,外伤,内疾,方方面面。
沈京墨慢慢将碗放下了,两手缓缓伸过来,压住我,撑在灶台上,
「沅芗,你眼睛里想什么,清清楚楚。要我试给你看吗?」
「我…… 我什么都没说!」
「你想了,且…… 想得不少。」沈京墨低着头,唇轻轻咬在我耳畔,「这么担心你男人啊?」
我抖了一下,手腕顿时被他抓住,「别把药碰洒了,该喝还得喝。」
「我没病,不陪你。」
近日新添胡思乱想的毛病,没得就是喝药喝的。
「我喂你。」沈京墨喝了口,捏着下巴抵在我唇上,在我即将挣脱之时,按着后脑,渡进口中。
苦!
连缓缓的机会都不给,一味地往嘴里灌,我气得锤他,被沈京墨锁住手腕压在灶台上,然后,渐渐变了。
药液没了,只剩下勾勾缠缠。
我彻底瘫坐在灶台上,软了腰身,空气中满是燥热,困在小厨房中,散不干净。
「沅芗,我想……」
「好。」
沈京墨愣住了,「我想吃饭。」
我无视慢慢胀红的脸,「我说好,你没听见吗?」
沈京墨还不肯放开我,「你不是吧……」
「你不饿吗?有时间关心我说了什么,赶紧把饭吃了。」
沈京墨轻轻笑出声来。
我气得锤他,「别笑了!」
「我吃点别的也行。」沈京墨脸不红气不喘,「吃人,比吃饭好。」
「滚!」这样直白的荤话,我哪里受得住。
沈京墨一把抱起我,「走,咱们盖上被子慢慢吃。」
「你混蛋,不要脸!」
他把我抱进屋,丢在床上,自己开始脱衣服。
只剩下中衣的时候,我开始感受到他身上的腾腾热度,蓬勃有张力。
我不理解沈京墨,数九寒天,他能拎一桶凉水灌下去,常年赤膊在院子里练兵,那身硬朗流畅的肌肉线条我实在没有陌生感。
可今夜,夜色中,有些东西,就不一样了。
他丢下一句,「好好待着,我去沐浴。」
想起他浑身的冰水,我就冷得直打哆嗦。
过会儿,他回来了,身上竟然更热了,连头发都冒着热气,破天荒用热水洗的。
沈京墨抱住我,滚烫的身体烫的我心烦意乱,「你去吗?」
「我…… 洗过了。哎?你干什么?」
我惊惧地感知着某个部位的异样。
沈京墨眼神幽深炽热,「抱歉,我管不住它,你一句话就撩拨起来,我能怎么办?」
我不知所措地问:「你管不住谁来管?」
「自然是你。」沈京墨轻轻拉着我的手到腰带上,「全身上下,都交给你管,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不会。」
「那我教你。」他笑着,「你以往得了兴,可不许我放肆。」
我知道他说的是那些时候的事。
我记不清了。
空气中暧昧丛生,偶尔伴随几句低喘和撩人情话。
沈京墨细细勾勒,捻动,「沅芗,看,你的身体,依然记得。」
我徒劳地攀附在他臂膀上,身子不知被硌红了几处,几个瞬间,似乎与记忆重合。
「沈京墨,不准动!我要捆了你!」
「好啊,夫人,怎么捆需要我教吗?」
「你别笑,等会有你哭的时候。」
我如法炮制,沈京墨如今被我捆在床上,一双眼睛里都是笑意。
「夫人,继续。我等着哭。」
结果最后,是我被欺负哭了。
沈京墨语调悠悠扬扬,「夫人怎么先哭了?」
「混蛋,轻一点……」我咬着牙,伏在他肩膀,「你哪来的力气…… 啊……」
「跟夫人,自然浑身都是力气。」他趴在我耳边调笑,「这次着急,下次再教你怎么把人捆死。」
「没有下次!你停——停……」
「怎么可能?」沈京墨吻住我,呢喃道:「还没饱呢……」
黑夜渐深,在一叠又一叠欲望之中,尘封的记忆,如饱饮露水的春芽,终于破土。
旧梦
我站在边城荒芜的土地上,在尸堆中找寻沈京墨的踪迹,想往前去,却被人拉住。
路泽谦轻声说:「沅芗,边城城破,跟我回去吧。」
「沈京墨呢?」
路泽谦说:「他在等援兵。边城丢了,不能再丢一城。」
「我要等他。」
路泽谦不听,拽着我往回走。
我与他争执起来,激烈的时候,路泽谦吼出一句:「援兵不会来了!」
那一刻,我的血凉成冰,「你什么意思?」
路泽谦缓缓吐出一口气,「沈京墨…… 功高震主。他活不成。」
「边城百姓何辜?」我气得浑身发抖,竭力挣扎,「你们要杀他,大可押回京!何必让边城几万百姓做陪!」
「沅芗,你跟我走,以后路府便是——」
「我嫁给沈京墨,边城就是我的家!」我狠狠挣开路泽谦,「我哪都不去!你想帮他们,想让沈京墨死,我陪他!」
路泽谦眼神沉下,「若不是为了你,我何苦来此。别让我心血白流。」
「丞相大人,好本事啊,觊觎将军夫人。」我讥讽道,「甚至不惜以身犯险,来兵荒马乱之地,京城的世家女子满足不了你了吗?强娶人妇——」
路泽谦手按在我后脑,压入怀中,
「我强娶又如何?当年一饭之恩,路某没齿难忘。若不是你,我早化作道旁一副冻死白骨。让你嫁他,是我失误,如今圣上要他死,路某奉旨办事,不算卑鄙!殉情?你想都别想!」
「无耻——」
路泽谦强吻住我,疯了般,「我筹谋多年,为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我哭了,声嘶力竭:「你放开我!」
「不爱我没关系,把你关起来——」
啪!
我给了路泽谦一耳光,他白皙的脸颊顿时浮现出红色的巴掌印。
他似乎被打醒了,眼眶通红,呼吸急促。
我以为他要杀了我,结果路泽谦松开手,转过身去吩咐:「看紧她,明日回京。」
当夜,沈京墨身中数箭,我拼死才得以见他一面。
沈京墨眼睛睁大很大,看见我的时候,手指动了动。
四周哭声一片,都是沈京墨多年的老部下。
他躺在地上,箭折断了很多。
我捂着嘴,却抵不住眼中滚落的热泪,扑在他身边。
「沅芗啊……」他声音很低,凑在唇边才听得清。
他叫我回京去。
我胡乱地擦了把泪,捧着他手,「不回,我跟你待在边城,哪也不去。」
他说我倔,说我有了身子,不能任性。
还说,我乖乖回去,百姓们就有救了。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沅芗啊,乖,我长眠在这,守着边城,你不要担心…… 不要担心……」
援兵到的那一刻,烽火台上的火亮了,盼了一冬的援军,会源源不断在春天到来。
可我再也等不到沈京墨的春天。
他死了,死在我怀里。
临死都不敢握我的手,生怕再也撒不开。
我一滴泪没掉,只偷偷割下了他一缕头发,从此不再说话。
我不记得沈京墨是何日下葬的,也不记得自己怎么回了京城。
几个月时间,窗外桃花开满枝头,春光灿烂。
俞风,戚月被押回京城受审。
那日,我提着糕点,送去诏狱司。在黑暗的牢狱中,见到了两条血淋淋的尸体。
丫鬟吓晕了过去。
路泽谦紧紧抱着我,替我遮住了眼。
我笑了笑,「给你送吃的。」
这是我回京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路泽谦喜出望外,眼眶都红了,「好,我吃。」
那日,路拾差点被打死,他撑着一口气,爬进屋里掀翻糕点时,路泽谦吃了半口,我亲自喂的。
路拾咳出一口血,用银针插进去,验出剧毒。
「主子…… 吐出来…… 你吐出来……」
路泽谦慢慢咽下去,看向我,「沅芗,你不想活,我也不想活了。」
我要吃掉剩下的半块,路泽谦死死攥住我,「你还有身子……」
我笑了,「你不是有法子重来吗?你与道轩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路公子,你如今也要死了,不试试这个法子吗?死马当活马医。」
路泽谦脸色苍白,药效发作,五脏溃烂。
他仰头靠在椅子上,闭着眼,
「我可以给你个重来的机会,但是沅芗,这一次,你只能选我。如果不答应,我们就一起死。」
「我答应,只求你别动他们。」
「那你可不要食言啊……」路泽谦的眼神,渐渐染了一层光,这是多年来,他第一次发自真心的笑。
一切都回到了小时候。
这次,我看清楚了前因后果。
京城大雪,年幼的我照旧在路边救起了一个孩子,给了一块烧饼,那是后来的路泽谦。
十四岁,我当街拦马,马上的人,换成了路泽谦。
此后种种,沈京墨的影子被抹除在我的生命里,路泽谦替代了一切。
三次拦马定情,生辰礼,放纸鸢,大到每一个转折,小到每一个细节,他与沈京墨做得分毫不差。
在我有限的年少时期,沈京墨只存在于传言里,首战告捷,获封将军,受伤,大病……
于我来说,便只是个陌生人的消息。
直到归乡祭祖,马车跌落山崖。
藏在记忆深处的枷锁,有了松动。
前世的记忆与今生重逢,我有了错觉,醒来后,第一次闯进了将军府,和这一世的沈京墨有了交集。
他们说我是疯子,原本没错。
这一世,我的确不认识沈京墨。
可他认得我。
他看见我那天,不小心被树枝勾住袖子,扯烂了,若无其事地扭头与别人谈笑。
我刚醒来,不甚了解他的脾性,沈京墨身手了得,怎会粗笨到扯烂自己的袖子。
枷锁一但松动,只会一日日走向崩溃。
我开始梦见他,梦见过往。
随之而来,是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记忆碎片一寸寸拼凑,我的精气神越来越差,情绪越来越不稳定。
我开始自戕,寻死,越发偏执。
沈京墨不敢认我,一但枷锁崩断,承载这一切的本体又会如何呢?
牢狱中那具尸体给了我最直接的刺激。
崩溃仅在瞬息之间。
那夜我生命岌岌可危,沈京墨踏破雪夜而来。
原来,我和他绑在一起。
只有他能压住我,只有他,能让我忘掉一切。
我们两个,就像磁铁,永远向往彼此,可一但吸在一起,便会撞得两败俱伤。
路泽谦赢在这里。
只要沈京墨不想让我有事,就离得远远的,一句话都不可以说,一件事都不可以做,甚至一个眼神,都不可以有。
我的生命,才是沈京墨最沉重的枷锁。
我无法揣度路泽谦以此强迫沈京墨做了多少事。
娶路秋月,算不算一件?
我将刀比在脖子上,沈京墨只能看着,算不算一件?
牢狱外,沈京墨亲手将我记忆重新封死,抹掉自己的存在,算不算一件?
寒冬之日,辎重粮草难行,沈京墨在我大婚之日,出兵边城又算不算一件?
今生
「沅芗,天亮了。」
我蜷缩在沈京墨怀里,满身疲惫,却不想闭眼睡去。
「我都记起来了。」
沈京墨轻轻吻着我,缠绵悱恻,
「嗯,吃了许多药,该想起来了。从今往后,我的沅芗,再也不是跟我拴在一起的了。」
我想起那一年,京中传闻沈将军受了伤。
我连病数月,才慢慢养好。
真是…… 休戚与共。
「就喝了半个月……」
沈京墨转为细碎的轻吻,「不止。」
「难道还要…… 早?」
「嗯,路泽谦养不好你,我看不惯他。」
我扑哧笑了,眼泪往下掉。
沈京墨说:「道轩大师的咒术,原本只想把你与路泽谦送回去。可是我们有孩子,这层血脉关系把我也拽回去了,所以从很小的时候,我就记得你。」
「比我们前世还要早。知道路泽谦为何带你骑马,你却吓哭了吗?」
沈京墨紧紧环住我腰,「对喜欢的姑娘,不能太保守,要像这样,紧紧揽着。我那时远远瞧,看你吓得直掉眼泪,心里把路泽谦骂了个百八十遍。」
沈京墨似乎要一下子把怨念都吐出来:
「谁会喜欢千纸鹤?待我的姑娘适应了骑马,我会带她去远郊,在林间疾驰,让风吹起头发,和我交织在一起,然后在山顶,狠狠地吻她。」
「然后,她会泪汪汪地给我一巴掌,骂我混蛋,悄悄勾起嘴角,让我背她下山。我会在花灯节的时候,拉着她,看好哪个,就让她替我赢回来,看她羞红了脸,骂我粗人莽夫。」
我静静听他说着我们的过往,半晌接话:
「你丢下我,跑到北边半个月怎么不说了?只会跟别人说京城有挂念者,不敢恋战,却对我闭口不谈。」
沈京墨说:「我想拿战功来,娶你回家。又怕回不来,害你挂念。」
「我的将军啊……」我勾住了沈京墨的脖子,低低叹息一声,吻住了他的唇。
「沅芗,你该睡了。」
「不困…… 我想给你——」
沈京墨低低喘着,翻身过来,「你知道我受不得这个…… 你最知道如何拿捏我……」
我笑着,附在他耳边:「还有更受不住的,你想不想听?」
「说。」沈京墨咬着牙,「还有什么叫我受不住?」
「我想、生个孩子——」
沈京墨的理智彻底被击溃,低骂一声,拉着我沉入欲海。
……
边城一年,一晃而过。
这边春,我生下了一个女儿,沈京墨视若珍宝,取名沈如初。
小名念念。
同年,京城来了一个人。
那日路泽谦被念念拉进来时,我有刹那的愣怔,旋即回过神,急忙把念念拉过来。
「主子,沈将军还等着呢。」
路拾成熟了不少,站在路泽谦身后,恭恭敬敬提醒。
路泽谦看了我一会儿,一言未发,转身离去。
这一世,他已拜相,足足比前世早了一年。
铁云台,也在数月前战死,比前世早了一年。
他们两个,谁都不让谁。
念念对此十分不解,「那个叔叔是谁?」
「不是好人。」我哄着她午睡,「你不要管。」
有人轻轻搭在我肩头,沈京墨不知何时回来了,看着念念时,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情。
他示意我换个地方说话,见念念睡得熟,我悄悄放下她走出屋。
「辎重补给都解决了,这次路泽谦想干什么?」我低着头,由沈京墨拉着往前走。
「不清楚,圣上要他督军。」
「铁云台死了,他们部族正召集人手,攻打边城,恶战将至,路泽谦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不是好事。」
前世,沈京墨便折在这场战役里。
沈京墨说:「当年战死,我总觉得有蹊跷。」
「你是说,细作?」
「嗯。」沈京墨神色凝重,「有人动了马匹,以至于马奔跑滞涩。」
「路泽谦?」
「倒不至于,他虽然疯,却没这么卑鄙。」
隔日,我在门口撞上了路泽谦。
念念一蹦一跳地对路泽谦招手,想过去,「路叔叔!」
路泽谦一愣,抬起手,想摸摸她,我不着痕迹地挡在他身前,「路公子。」
路泽谦晃了神,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沅芗,你精神头好了不少。」
「主子,该用饭了。」路拾冷着脸,「您一日没吃了,身子吃不消。」
路泽谦轻轻咳了一声,「我没让路拾这么说,我不是——」
「我知道。快些吃饭吧。」我打断了他的解释。
路泽谦最后看了眼念念,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色漆皮的拨浪鼓,
「京城的东西,她喜欢便拿着玩吧。」
念念一把接过,甜甜地笑着:「谢谢叔叔。」
路泽谦又出神了,被路拾冷着脸拉走。
他的背影瘦了一些。
我低头,板着脸对念念说:「下次要问过我再拿!」
念念天真无邪地问:「那我可以拿吗?」
我气笑了,真是跟她爹一个德行,先斩后奏,「拿着吧。」
敌人来得很快,某个深夜,一簇簇火箭窜上了城墙。
敌袭警报传进院子,沈京墨早已穿戴好。
临走前,我紧紧拉住他,心揪在一起:「小心!铁甲穿厚一点!自己别亲自上!」
沈京墨嗯了一声,回头在我额前落下一吻,「沅芗,等我回来。」
我似乎怕他执念不够,摇醒了念念,一句句教她说:「爹爹,不要受伤,早点回来,念念等你。」
沈京墨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转身离去。
这一仗没想象中的那么轻松。
我在院子里等了三日,没有捷报。
第五日,院子被人封了。
路拾守在院子门口。
我守着念念,照常陪她玩闹。
第十日,城没有破,百姓没有被屠杀。
路拾闯进门来,扑通跪在我面前,哆哆嗦嗦地说:「求你,去看看我们主子。」
戚月浑身是血,心口被捅了一刀,刀柄被路泽谦握在手里。
戚月的长剑,扎穿了路泽谦的肩胛骨。
戚月断了气。
路泽谦跪着,一动不动,血顺着嘴角,往下滴。
路拾眼眶通红,「主子受了伤,昨夜才从战场下来,发现这个叛徒,将其诛杀,如今城里乱了,都说出了叛徒,边城早晚得破。沈将军还在战场上,主子…… 主子…… 只怕是……」
他哽咽几声,强忍着悲恸,「请白姑娘主事!稳住百姓!别让我主子白…… 白……」
他说到最后,泣不成声。
「大夫呢?」
「大夫说,如今剑插着,还能有一口气在,拔了,挺不挺得过,就不好说了。主子想跟您说说话。」
我走过去,跪在路泽谦身边。
他缓缓睁眼:「沅芗,你看,前世没找到,我两个都杀了…… 这一次,我找到了。」
我心头一涩。
路泽谦继续道:「我没想死…… 可不杀他,沈京墨死了,你就会怪我……」
我没忍住眼眶发红。
「我只是疯,但我爱你。」路泽谦握住剑,慢慢拔出来,身子晃了晃,俯身超前倒。
我伸手撑住,一边摁住他献血喷涌的伤口,喝道:「找大夫!别愣着!」
路泽谦笑着,「大师死了,谁都回不去了。沅芗,于我来说,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他眼中的光,一寸寸湮灭,
「谋算两世,求而不得。沅芗你啊,是我的劫,幸好不是死在冬天,窗花我忘记怎么剪了,你却不肯再教我。」
那日很乱,人们七手八脚地往路泽谦身上撒止血药。
只有我,抱着他,一小段话,听得清清楚楚。
不知怎么的,就突然落了泪。
「何至于此?」我问了。
他闭上眼,身子一点点冷下去,再也没回答。
人们撤去了,我缓缓起身,扶着门框,
「传令下去,儿郎尚在战场,妇孺老少不降,不撤,不退,城一日不破,就要保证供给,城中闹事者,不问缘由,杖毙!有功者,战后论功行赏。」
「戚风的头,割下来,悬在城墙上,以示众人。」
这一日,城中杖毙了数十人。
我站在城墙下,听着震天的喊杀声,一动不动。
熬过了三日,援军至。
又过一个月,敌人兵败如山倒,我军北上十里,夺下一城。
此后数年,夺取敌人十四州将如探囊取物。
沈京墨凯旋那日,举城欢呼。
他下了马,一把将我揽住。
我怔怔地站着,突然哭出声来。
四周的百姓也有哭的,有些男儿,已埋入黄土,长眠不起,人世间最残酷的是战争,最遗憾的是生离死别。
我抱住沈京墨的腰,他的铁甲千疮百孔,身上伤痕累累。
「沈京墨,回家了。」
这一年,丞相路泽谦于北地遭受重创,某天清晨,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他说:「能不能活,看命,有些事没做完,拖不得。」
几年后,那时我朝疆土已然北扩,再冷的地方,也有朝官和将士驻守。
朝官皆是路泽谦一手提拔,清正廉洁,他为相多年,百姓安居乐业。
我偶尔想起路泽谦同我所说:
「我吃过苦,自然不想旁人落入相似境地。待我来日位极人臣,必将以福泽万民为己任。」
路拾途径边城,带来了路泽谦的口信:
「路某两世为人,不愧对万民,独做过一样亏心事,如今争不过,便也不争了。」
次年春,路泽谦故。
享年三十八。
那时,边城桃花烂漫,沈京墨抱着走一双儿女,摸了摸我的头,
「沅芗,想哭就哭吧。人有感情,才称之为人。」
他抱着我,坐在窗前轻轻说:
「他啊,还是不够心狠,锁住你的记忆,而不是彻底抹掉。倘若他做绝一些,今日陪在你身边的,未必是我。」
「没有如果。倘若这一世我选择陪在他身边,那个人,也未必是原来的我了。」
沈京墨浅浅笑开,仰头看向高高的树梢,「今年花开得真灿烂啊。」
夕阳的光辉穿透树枝,落在手腕,多年前的疤痕早已淡去。
我牵住沈京墨的手,轻声说:「慢慢看,还要看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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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米
1.《清沅》作者:崔罗什
文案:诚国公夫人顾清沅是京中有名的才女孝女,是顾太后最宠爱的侄女,出入宫廷十分风光。只有顾清沅知道自己这辈子并不痛快。重生之后,她终于有了弥补自己的机会。但没想到一个男人挡住了她的去路。最终这个男人却成了她的归途。
2.《君九龄》作者:希行
文案:太康三年冬,阳城北留镇宁家来了一个上门认亲的女孩子; 被拒婚之后,女孩子决定吊死在宁氏家门前以明志;当死了的女孩子再次睁开眼,很多人的命运就此翻天覆地。
3.《嫡谋》作者:面北眉南
文案:前一世,所谓的血脉至亲告诉她,能为家族利益献身是她身为任家女子一生最大的荣耀。结果她与姐姐反目成仇,让母亲垂泪早逝,累父亲血溅箭下…… 重生于幼学之年,她再不是那任人摆布的棋子!心怀鬼胎的姨娘,狼心狗肺的长辈,咄咄逼人的外敌,朝堂暗处的冷箭…… 且看她如何谋算人心,一一揭去他们的画皮,灭之于无形!所谓荣耀,是守护所爱至亲一生平安顺遂。所谓荣耀,是但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4.《闺宁》作者:意迟迟
文案:谢姝宁死了。同幼子一道死在了阳春三月里。可是眼一睁,她却回到了随母初次入京之时。天上细雪纷飞,路上白雪皑皑。年幼的她白白胖胖像只馒头,被前世郁郁而终的母亲和早夭的兄长,一左一右护在中间。身下马车摇摇晃晃,载着他们往她昔日噩梦驶去然而这一次,人生会不会变得不同?
5.《质女》作者:狂上加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