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重生古风类的言情小说?

说到这,我突然郑重地盯着路泽谦那张俊脸,「你可曾谢过我的救命恩人?」

路泽谦愣愣的盯着我,「自然是谢过了。」

「那就好,他……」我话一顿,疑惑地捂住头,「他叫啥来着?」

路泽谦眸中渐渐的染上一层我看不懂的喜色,轻轻握住我的手,放到自己的眼睛上,

「不重要,沅芗,继续。」

路泽谦抱我坐在腿上,待了很久,也不说话。

我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翻看话本,他则一门心思处理公文。

他的发丝偶尔轻轻扫过我的脖子,弄得我痒痒的,身上淡淡的香气让我眼皮开始下沉。

闭上眼的那一刻,牢狱中丫鬟凄厉的惨叫和呕吐声骤然如一道闪电,划过脑海。

我打了个激灵,突然惊醒。

路泽谦抱住我几乎摔倒的身子,紧张道:「怎么了?」

我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方才梦见什么,却记不得了。

我茫然地看着路泽谦,「好像做噩梦了…… 可能这个姿势不舒服……」

路泽谦紧紧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很久,安抚似的捋着我的后背。

外头有人禀报:「主子,方才宫里传消息来,铁云台在边城开战了,沈将军不日北上!」

「定在何时?」

「十天后。」

我听得心头一跳,大脑还在消化这个消息,路泽谦突然拥我入怀,语气温柔:「沅芗,我们成亲吧。」

「啊?」

我有些惊讶,「你不先处理公务——」

「成亲,好不好?十日后,我娶你。」

我被他箍的有些难受,「呃,会不会太赶……」

「我准备了十年,沅芗,我不想等太久。」

他说服我了。

我和他认识十年,似乎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好。」

路泽谦气息都乱了,想吻我,我突然挣开他,面红耳赤地跑了。

白路两府联姻的消息次日传遍京城。

母亲的病又重了,我回去那日,她形容枯槁地躺在里面,偶尔认识人,但时候不多。

父亲说:「趁你母亲还在,赶紧把婚事成了吧。拖不得。」

我住回白家,专心侍奉母亲。

路泽谦每日下朝,会借着拜访父亲的名义来看我。

这日他来时,我正翻箱倒柜。

路泽谦方进屋,我抹了把汗对他道:「你手里还有祛疤的东西吗?」

「怎么了?」

我拉开袖子,露出手腕上一道疤痕,「母亲不喜欢,我想去掉,她们硬说我发脾气,全扔了。」

「路拾,去把药膏拿来。」

路泽谦拉我过去,紧紧抱住,「不找了,我给你就是。」

我举着手腕端详,「到底是什么时候弄的?我竟不记得了。」

「你滚下山的时候。」

「我也不爱发脾气啊。」

「你成日躺在床上,时间久了难免烦躁。现下不是好了?」

路泽谦总能耐着性子敷衍我。

我拽着他的手,来到炉火边烤,

「她们说我差点搞砸了秋月的婚事。改日我亲自向她道歉。」

「沅芗,你已经道过歉了。」路泽谦手掌托住我的下巴,抬起,让我与他对视,「什么都不要想,跟我成亲。」

他情绪有些…… 压抑,手捏疼了我的下巴,俯身下来,清冽的气息将我包裹。

我知道他想干什么,身子紧绷着。

唇每近一寸,我便战栗一分。

水到渠成的事,在我看来,无比艰难。

「于…… 于礼不合!」我突然后撤,拉开距离,撑着路泽谦的胸膛将其推远,「母亲缠绵病榻,我…… 我……」

路泽谦呼吸微乱,闭了闭眼,松开我,「对不起,沅芗,是我唐突。」

「再过几日…… 我们大婚,我就…… 依你。」我咬唇,不敢看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好。」

路泽谦起身,裹上大氅,身影略显单薄,他似乎又瘦了。

打开门,冷风呼啸着灌进来,「我明日再来。」

次日,父亲把白家服侍多年的老人都换了。

还给我添了些新物件。

我收拾房间的时候,捡到一本手札,翻开,竟是我的字迹。

晚上无人,我便打开来看。

越看越无趣。

那是我病中写的,当时脑子不清醒,文笔也乱,胡扯个沈将军出来,写起话本。

似乎是没睡醒时,拿笔记下的片段。

丫鬟端茶进来,我吩咐道:「去我库房里找些首饰,给秋月送去。」

路泽谦不用我管,我这个做嫂嫂的,却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新来的小丫头满脸茫然,「小姐想送去哪?」

哦,是了,都是新人,不晓得路秋月。

我说:「送到将军府去。」

「哪个将军府?」

她将我问住了,镜子中,我逐渐露出茫然的神色。

「对啊,哪个将军府?」

我的小姑子,出嫁了,嫁给了谁?

不多时,我急出一头汗,小丫头吓坏了,掏出帕子帮我擦,

「小姐,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奴婢这就派人打听!」

我伏在案头,目光落在一个簪子上,手腕剧痛。

手腕,不是山石划破的,是我用簪子划的。

她们第一次服侍我,生怕怠慢,一会儿便打听来:「小姐,是沈将军的府上!」

我心烦意乱,拧着眉,「哪个沈将军?」

「京城都知道呀,沈将军,沈京墨。」

一种没由来的慌乱感席卷心头,哪里不对。

所有人都认得,为何我不记得,或者说,我根本记不住他。

目光碰巧落在手札上,我呆呆地盯着「沈京墨」的名字,思绪却无法聚拢。

「小姐,您早歇下吧,脸色不太好。」

「你们看话本,记得住名字吗?」

她们对视一眼,点点头。

我脸色更差了。

我出了问题,回顾前几个月,脑海中空空荡荡。

我试图捋出一条清晰的线。

我是白家独女,母亲因生我时伤了身子,再也生不出来。

父亲想纳妾,我母亲死活不愿,加之外祖家是名门望族,爹反抗不得,只好作罢。

所以,振兴白家的重任,落在我身上,觅得良婿四个字,念得我耳朵生茧。

凡有不如父母意,便会招来一顿责打。

十四岁那年,我当街拦马,认识了路泽谦。

爹说,这是个好机会,逼着我几次三番拦他。

路泽谦因此认识了我,对我多有照顾,两家顺其自然地订亲,一晃十年。

按理说,我早该嫁他,可我爹一定要等,等路泽谦取得更高的功名利禄,出得起更高的聘礼。

一来二去,我年纪也大了。京城愿意娶我的,只有路泽谦。

我爹越发丧心病狂,生怕路泽谦对我失了兴趣,屡次借口将我推到路家去住。

后来回乡祭祖,跌落山崖,再醒来,记忆怎么就模糊了呢?

路秋月嫁人,我闹了她的喜堂,我为何要闹?就因为我以前跟她抢马蹄羹的破事?

松子山遇险,我竟然回忆不出救命恩人的脸,我与他待了数日,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一概不记得。

我抓住丫头的手,「你去问问,松子山是谁救的我!」

趁她们离开,我急迫地翻阅手札,所有的故事穿起,竟然出现了另一条线。

说来荒唐,十四岁那年,我遇见的人是沈京墨,嫁的人,也是沈京墨,甚至两年后,铁云台战死,沈京墨封侯,我被封为侯夫人……

这些都是我掉下山崖醒来之后写的,梦见什么,便写什么,字迹潦草混乱。

手上的疤,路秋月大婚之日砸场子,都是因为,我深信自己才是沈京墨的夫人。

外间的丫头急匆匆回来了,「小姐,救您的是沈将军。」

又是沈京墨。

我抱膝,缓缓垂下头去,半晌不说话。

「路公子。」

一双黑色的锦靴停在眼前,阴影投下,遮住我。

他弯腰,修长白皙的手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札,「沅芗,沈京墨他…… 对你用了蛊。」

「那段时间,你…… 很痛苦。我不想告诉你。」

我缓缓抱住路泽谦,

「我知道。我从不认识沈京墨,没道理一觉醒来,就着了魔似的追着他跑。」

路泽谦抚摸着我的头发,手札被他丢进了火盆,眼看着它被火苗吞噬,燃成灰烬。

「他想干什么?」我问。

「搞垮路家。」路泽谦蹲在我面前,眼神温和,「没关系,秋月看着他,你不会有危险的。」

「秋月?难道她嫁过去是——」

「沅芗,我和秋月吃了很多苦,所以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捍卫所得到的一切。」

路泽谦温柔地笑着,「于秋月而言,我活着,便是她最大的倚仗。」

路秋月嫁入将军府,是为了盯紧沈京墨。

我惊心于路泽谦的布置与谋划,这一刻,才真正窥得温柔皮囊下的真容。

路泽谦声音很低,呢喃耳语:「沅芗,别怕我。你是我的妻,我以死护你。」

在这吃人的帝都,不把面孔藏在层层伪装下,如何存活?

路泽谦没错。

十日眨眼过。

今晚的白府,张灯结彩。

路府送来的嫁衣很漂亮,东珠铺满了袖摆与前襟,烛火一照,熠熠生辉。

「小姐,今夜奴婢给您当床板,靠一会儿吧,明日大婚,有的熬呢。」

屋里烧得暖烘烘的,我心里却没一丝喜气。

过了三更天,我简单披了件衣裳,说:「我出去走走。」

今年雪多,积攒半月还没化干净,昨夜又下了一场,脚踩在雪地里咯吱作响。

路过一处围墙,外面有杂乱的马蹄声。依稀听到有人在说话。

「三更半夜,哪家的仆从还出门?」

婢女答:「是沈将军出城呢,要去边城打仗了。」

隔着围墙,有人谈话。

「沈将军,此去,何日凯旋?」

「明年春,京中有挂念之人,不敢恋战。」

啪嗒。

我手里的暖炉砸进雪地里。

回忆再次潮水般袭来:

「你几时回来?」

「明年春,京中有挂念之人,不敢恋战。」

「挂念谁?」

……

「白沅芗,待我归来,娶你。」

「小姐,小姐,手炉掉了。咱们回吧。」

我晃神过后,应道:「好…… 好…… 回吧。」

突然额头被剧痛席卷,我跌坐在雪地里。

刺耳的嗡鸣响起。

脑海纷乱复杂。

一会儿是我跪在人前,身后尸山血海,有人尚未气绝。

「沅芗,我可以给你个机会重新开始,但这一次,你要选我。」

「好,你让他们活,我怎样都好。」

一会我躺在雪地,看天空鹅毛纷飞。

「吾妻。」

「吾妻…… 沅芗。」

「原来你认得我……」

「沈将军,快一些。送你回来,不是为了跟她叙旧,锁坏了,就换一把,封得再死一点。」

「沅芗,睡一觉吧。闭上眼,待会就不难受了。」

「你别走。」

「好,我不走。」

片刻后,我踹开了马厩的门。

身后的婢女踉跄跟着我,急切地喊:「祖宗,您要去哪呀!」

马夫被吓了一跳,看清是我,披着衣裳从屋里出来,「小姐…… 您怎么来这种地方。」

我拽住缰绳,拉出一匹壮硕的马,「开后门。」

「小姐!」

我厉喝道:「开后门!」

触及缰绳的那一刻,我什么都明白了。

白沅芗从未学过骑马,却被粗粝的触感唤醒了灵魂。

这份血性不属于帝都的温柔乡,仅在北地刺骨风霜中滋长。

我属于那个地方,即便重来一次,也不会变。

我翻身跨在马上,马儿嘶鸣,不耐烦地刨着雪泥。

「人在世,不能稀里糊涂地活,真相如何,我总得弄个明白,如此,对我和路泽谦都好。」

「京城雪浅,我们往北去。」我伏在马耳边轻声道。

它听懂般,扬蹄嘶鸣,带着我闯入夜色。

宽阔的京城大街上,留下一行鲜明的马蹄印。

马儿精神,跑起来带风,吹得我发丝凌乱。

「再快一些。」

赶在城门关上前,我看见了黑压压的队伍。

「何人出城?」有人遥遥问我。

我勒住马,「白府白沅芗,为沈将军践行。」

天光微亮,寒风未停,我穿着艳红嫁衣,在等一缕晨光。

在破晓那一刻,天地间染上金色光芒。

有人骑马缓缓来。

他脸色并不好看,暗藏薄怒,朝阳的光落在他的侧脸,刹那间,亮暗分明。

我微微喘着,问:「京中挂念者,是谁?」

这一刻,风雪都静了,他不答。

我又进一步。

「来年春,你为谁凯旋?」

他还不说话。

万人瞩目中,我下马,牵着缰绳,仰头看他,「那个教我骑马的人,是何人?」

手腕一紧,我如一片秋叶,轻轻落在他的马背上,被沈京墨面对面圈在怀里。

冷冽的霜气将我团团包围,铁甲冷硬,难挡我心中炽热。

沈京墨紧紧盯着我,眼底的沉默寸寸崩裂,泄愤般掐住我的腰,「谁准你来的?」

「我自己。」

他在极力压制自己的脾气,额头憋出了青筋。

「白沅芗,你可恨至极!」

「既然可恨,沈将军一鞭子抽死我,一了百了。」

沈京墨已经濒临暴怒的边缘。我感觉,如果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定会捆了我狠打一顿。

「沈将军对我用蛊了?」

他冷着脸,「没有。」

「那要如何解释,先前我对你穷追不舍,如今,却连你什么样都不记得?」

「无需记得!你回去成亲,我驻守北地,百年内,我在,帝都便安稳!」

我最后一丝笑容也消失了,

「我只问你最后一遍:你与我,是什么关系?沈将军想好再答,话出口,不许反悔。若是无关,我不再纠缠。」

沈京墨眼中逐渐浓郁的墨色,是他渐渐腾起的狼性在试图挣脱枷锁。

「有人在逼你,对吗?」我轻轻问道。

手抚在他左胸心脏跳动的地方,感受掌心蓬勃的生机,「你的软肋是什么?」

他突然低头狠狠咬住我的唇,粗鲁野蛮地落下烙印。

狼本就是习惯宣誓领土的动物。

一但冲破枷锁,将无人与之抗衡。

很疼,也很畅快。

我颤抖着,感受耳畔血脉的撞击,心脏的搏动,和唇齿间蔓延的深情。

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

这一刻,我们彼此都找到了归属。

沈京墨的大手锢住我的脖子,一字一句道:「白沅芗,你怕死吗?」

他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几乎将我湮灭的炙热。

这才是他。

「不怕。」

「哪怕前路已定?」

「哪怕前路已定,我不怕。」

沈京墨突然笑出声,那一刻,破晓的光辉映在眼中,驱散了灰沉沉的死气。

他调转了马头,扬声道:「沅芗,边城的梅花开了,我带你去看。」

马冲出城门之际,有人站在城墙之上,急急喊我。

循声望去,是路泽谦,他穿了一身红衣,发还未束,看不清神色。

「沅芗,今日是我们大婚,你还记得吗?」

「路公子,夺来的,终究不是自己的。」

「白沅芗!不要执迷不悟。」路泽谦声音冰冷破碎,「你回来,我既往不咎。」

「爹娘尚在,你要跑到哪里去?」

我攥紧了沈京墨的手,深深看他一眼,

「路公子,当年三次拦于你马前,推我的人,便是我爹娘。生养之恩,早被推得灰飞烟灭,如今,谁都困不住我。」

城墙之上逐渐变小的身影,是我对路泽谦最后的印象。

沈京墨将我揽在怀中,伸手挡住烈烈寒风,马儿的青蹄声撞击在四野。

「沅芗,朝前看。」

……

十日后,我们快马加鞭,到了边城。

边城入冬后很冷,开口说话会带出白色的哈气。

街上人来人往。

途经一处包子摊,妇人对我说了句话,沈京墨略一迟疑,便也回了句。

「边城的口音与京城不同,初来乍到可能听不懂。我叫俞风跟着你,有事可叫他代办。」

我骑着一匹马走在他一旁,避开沈京墨的目光,在寒风吹不到的地方,悄悄红了脸。

我听懂了。

妇人问:「郎君,可要给夫人买几个包子?」

「糖陷儿的有吗?」

「没有。」

「吾妻尚小,喜欢甜的,算了。」

「你刚才跟她说什么了?」我问。

沈京墨放慢了马速,语气淡定:「没说什么。」

「哦…… 可是我饿了……」

他带我停在一处府宅前,下马,「府中没有厨子,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那…… 糖包子吧。」

昏暗的小厨房,燃起了灶火,暖腾腾的,是我向往已久的人间烟火。

我蹲在柴火旁,看沈京墨宽阔的身体围着不太合身的襜衣。

分明有力的五指揉捏面团,动作行云流水,混了面的糖往面皮里一装,流利地捏出褶,便是个好看的糖包子。

「你挺擅长的……」

「有人吃,自然就会了。」沈京墨垂着眼,将包子整齐码在蒸笼上,「菜择好了吗?」

我回神,给他:「早好了。」

他接过,将我推出门,「呛,出去等着。」

我穿得厚实,坐在外面也不冷,索性在台阶上看月亮。

这一年,我二十四岁,梦境那些凄惨模糊的结局,我不知道是可以预见的未来,还是已经发生的过去。

可白沅芗不是个因为害怕,就躲在角落畏缩不前的人,哪怕撞得头破血流,路一定要走自己想走的那条。

京城什么都没有。

望不到头的天地,早已被安排好的命运,注定为人豢养的余生,和福祸未定的结局。

至少在边城,我能找回自己。

「白小姐。」

有人唤我。

是俞风。

他揣着什么东西,站在原地,有些迟疑。

我拍拍泥土,站起来,「你要找将军吗?我去喊他——」

他掏出一沓子信,「这是京城来的…… 家书。」

我神色一僵,「秋月给他的?」

「是……」

路上匆忙,我还未来得及坐下来,同沈京墨好好谈谈。

「如今将军身边多了您,这些东西,便也交由您处置。」

「不必了。」我让出路,「于情于理,你自己给他。我今晚歇在何处?」

俞风指了指远处的屋舍:「暂时只有那间。」

我推开门,进屋,冷冰冰的,陈设简单。

借着月光,我生了炉火,把大氅解下,叠好放在一旁。

窗户开了条小缝,刚好散尽屋中的积攒的尘土,却不至于冷。

我点起小灯,缩起腿坐在小榻上,盯着窗外愣神。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被人从外面推开,扑鼻香气灌入室内。

沈京墨亲自端进来,热腾腾的糖包子,几个小菜,还有一壶酒。

两人相对无言,我帮着他摆碗筷,沈京墨突然出声:「生气了?」

「谈不上。」

「路秋月从进将军府,便没少往外传递消息。府里的人,拿她当贼防,我没碰过她。」

我垂着眼,「我没生气,不是计较这个。」

「沅芗,你生气的时候,不喜欢看人。」沈京墨声音染了笑。

我哼了一声,低着头专心吃饭。

沈京墨见我不理他,「可是为别的?」

「前几个月的事,我忘了一些,跟你有没有关系?」

沈京墨的笑容渐渐淡了,他目光落在碗里,给我夹了些菜,「沅芗,这些事以后再说。」

「如果我记起来,会死对吗?」

沈京墨没有正面回答,避重就轻道:「不必非得想起来,你喜欢什么,我都随你的意。」

他顿了一下,「想住多久都好,即便…… 你不嫁我。」

我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很久,淡淡笑开:「好。」

吃过饭,沈京墨重新穿上衣裳,「你早些歇息。」

眼下战事紧俏,铁云台偶尔打打游击,虽不是大动作,但也扰得边防将士不得安生,他必须得盯着。

沈京墨临走前深深看我一眼,「今夜不回来了,床给你。」

待他走后,我才反应过来,这间屋子是沈京墨的,床也是他的。

我笑了一声,简单洗漱一番,和衣缩进沈京墨的被子里。

明明是第一次睡在这种地方,却意外安宁,睡意袭来,待天亮,听见有人叩门。

我困意正浓,翻了个身朝里,听见外面门一开一关,有人走了几步,便没了动静。

大脑渐渐清醒,这里是边城,我占了沈京墨的屋子,匆忙起身,看见屏风后多了个人影,坐着。

「醒了?」他隔着屏风问我。

「一宿没睡?」

沈京墨懒洋洋的应了声,难掩疲惫。

我走出去,他穿一身玄衣,墨发在后脑高扎一束,容貌俊逸,眼神比往日多了一丝柔和。

「让我睡会儿。」

眼下他脸上的倦色过于明显,起身绕开我,头也不回地往里面走。

我有些迟疑,「我…… 刚起…… 被褥还没——」

「不用叠,正好暖和着,省事。」

眼睁睁看着沈京墨退了靴子,解下外衣,裹进被褥,我张了张嘴,没好意思说话。

边城苦寒之地,将士作战不易,哪里还需顾虑此等细节?

这时,沈京墨睁开眼问我:「不走吗?一起?」

我的脸刷地红了,恨恨回头,亏我为他找借口,根本就是在调情!

在沈京墨的笑声中,我仓惶逃出,在院子门口被人捉住。

「大师,这位便是白小姐。」

俞风的身边站了个和尚,两人目光皆落在我身上。

和尚双手合十,对我道:「阿弥陀佛,贫僧道轩见过白小姐。」

这位大师胡须斑白,耄耋之年,却精神矍铄。

我脚步顿住,客气回道:「道轩大师,将军刚歇下。」

「贫僧是来找你的。」

我诧异地指着自己,「我吗?」

「将军特意嘱咐了,白小姐身子弱,道轩大师精通医术,替您瞧瞧。」

其实我不指望他能瞧出门道,道轩走前都没说什么,单独去见了沈京墨,后来每晚睡前都多了一份汤药,不光我喝,连他也喝。

又过了几日,途经小厨房,就听下面的人悄声说,

「等白小姐身子养好,就能给将军生大胖小子了。」

这天傍晚,我和沈京墨在小厨房遇见。

他穿着铁甲,刚从战场上回来,身上披着月光,脸上染了血。

「吃过了?」

我端着药碗,被他堵在小厨房里,茫然无措地点头,「嗯,你呢?」

沈京墨擦掉血迹,露出锋锐俊俏的脸,朝我笑笑,「还没,陪我吃点?」

「哦…… 好。」

我对着那碗汤药出神,这也太苦了,前几日莫名其妙流了鼻血,连做梦,都是跟沈京墨……

「你怎么脸红了?」沈京墨低着头细细端量,「最近对我和颜悦色的,脾气见好。」

我扯扯嘴角,「沈将军竟然还有个别…… 癖好。」

「那是,你对我越凶,我越高兴。」

葱白切丝下过,加了热油,沈京墨低头忙活,顺便提醒我:「药都凉了,快点喝。」

我问出了心中迟疑很久的东西:「这是管什么的?」

「强身健体。」

果然,他想干点别的。

莫不是他身体伤着了,不好意思说,这才借口为我调理身子,给自己顺带捎一份吧。

沈京墨一回头,我已经把两碗药整整齐齐码在他面前,「都给你,慢慢喝。」

他不解。

「讳疾忌医,我懂…… 可千万别耽误治病。」

沈京墨的表情逐渐耐人寻味。

「我什么病?」

我哪里知道他什么病?隐疾的病因有很多种,外伤,内疾,方方面面。

沈京墨慢慢将碗放下了,两手缓缓伸过来,压住我,撑在灶台上,

「沅芗,你眼睛里想什么,清清楚楚。要我试给你看吗?」

「我…… 我什么都没说!」

「你想了,且…… 想得不少。」沈京墨低着头,唇轻轻咬在我耳畔,「这么担心你男人啊?」

我抖了一下,手腕顿时被他抓住,「别把药碰洒了,该喝还得喝。」

「我没病,不陪你。」

近日新添胡思乱想的毛病,没得就是喝药喝的。

「我喂你。」沈京墨喝了口,捏着下巴抵在我唇上,在我即将挣脱之时,按着后脑,渡进口中。

苦!

连缓缓的机会都不给,一味地往嘴里灌,我气得锤他,被沈京墨锁住手腕压在灶台上,然后,渐渐变了。

药液没了,只剩下勾勾缠缠。

我彻底瘫坐在灶台上,软了腰身,空气中满是燥热,困在小厨房中,散不干净。

「沅芗,我想……」

「好。」

沈京墨愣住了,「我想吃饭。」

我无视慢慢胀红的脸,「我说好,你没听见吗?」

沈京墨还不肯放开我,「你不是吧……」

「你不饿吗?有时间关心我说了什么,赶紧把饭吃了。」

沈京墨轻轻笑出声来。

我气得锤他,「别笑了!」

「我吃点别的也行。」沈京墨脸不红气不喘,「吃人,比吃饭好。」

「滚!」这样直白的荤话,我哪里受得住。

沈京墨一把抱起我,「走,咱们盖上被子慢慢吃。」

「你混蛋,不要脸!」

他把我抱进屋,丢在床上,自己开始脱衣服。

只剩下中衣的时候,我开始感受到他身上的腾腾热度,蓬勃有张力。

我不理解沈京墨,数九寒天,他能拎一桶凉水灌下去,常年赤膊在院子里练兵,那身硬朗流畅的肌肉线条我实在没有陌生感。

可今夜,夜色中,有些东西,就不一样了。

他丢下一句,「好好待着,我去沐浴。」

想起他浑身的冰水,我就冷得直打哆嗦。

过会儿,他回来了,身上竟然更热了,连头发都冒着热气,破天荒用热水洗的。

沈京墨抱住我,滚烫的身体烫的我心烦意乱,「你去吗?」

「我…… 洗过了。哎?你干什么?」

我惊惧地感知着某个部位的异样。

沈京墨眼神幽深炽热,「抱歉,我管不住它,你一句话就撩拨起来,我能怎么办?」

我不知所措地问:「你管不住谁来管?」

「自然是你。」沈京墨轻轻拉着我的手到腰带上,「全身上下,都交给你管,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不会。」

「那我教你。」他笑着,「你以往得了兴,可不许我放肆。」

我知道他说的是那些时候的事。

我记不清了。

空气中暧昧丛生,偶尔伴随几句低喘和撩人情话。

沈京墨细细勾勒,捻动,「沅芗,看,你的身体,依然记得。」

我徒劳地攀附在他臂膀上,身子不知被硌红了几处,几个瞬间,似乎与记忆重合。

「沈京墨,不准动!我要捆了你!」

「好啊,夫人,怎么捆需要我教吗?」

「你别笑,等会有你哭的时候。」

我如法炮制,沈京墨如今被我捆在床上,一双眼睛里都是笑意。

「夫人,继续。我等着哭。」

结果最后,是我被欺负哭了。

沈京墨语调悠悠扬扬,「夫人怎么先哭了?」

「混蛋,轻一点……」我咬着牙,伏在他肩膀,「你哪来的力气…… 啊……」

「跟夫人,自然浑身都是力气。」他趴在我耳边调笑,「这次着急,下次再教你怎么把人捆死。」

「没有下次!你停——停……」

「怎么可能?」沈京墨吻住我,呢喃道:「还没饱呢……」

黑夜渐深,在一叠又一叠欲望之中,尘封的记忆,如饱饮露水的春芽,终于破土。

旧梦

我站在边城荒芜的土地上,在尸堆中找寻沈京墨的踪迹,想往前去,却被人拉住。

路泽谦轻声说:「沅芗,边城城破,跟我回去吧。」

「沈京墨呢?」

路泽谦说:「他在等援兵。边城丢了,不能再丢一城。」

「我要等他。」

路泽谦不听,拽着我往回走。

我与他争执起来,激烈的时候,路泽谦吼出一句:「援兵不会来了!」

那一刻,我的血凉成冰,「你什么意思?」

路泽谦缓缓吐出一口气,「沈京墨…… 功高震主。他活不成。」

「边城百姓何辜?」我气得浑身发抖,竭力挣扎,「你们要杀他,大可押回京!何必让边城几万百姓做陪!」

「沅芗,你跟我走,以后路府便是——」

「我嫁给沈京墨,边城就是我的家!」我狠狠挣开路泽谦,「我哪都不去!你想帮他们,想让沈京墨死,我陪他!」

路泽谦眼神沉下,「若不是为了你,我何苦来此。别让我心血白流。」

「丞相大人,好本事啊,觊觎将军夫人。」我讥讽道,「甚至不惜以身犯险,来兵荒马乱之地,京城的世家女子满足不了你了吗?强娶人妇——」

路泽谦手按在我后脑,压入怀中,

「我强娶又如何?当年一饭之恩,路某没齿难忘。若不是你,我早化作道旁一副冻死白骨。让你嫁他,是我失误,如今圣上要他死,路某奉旨办事,不算卑鄙!殉情?你想都别想!」

「无耻——」

路泽谦强吻住我,疯了般,「我筹谋多年,为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我哭了,声嘶力竭:「你放开我!」

「不爱我没关系,把你关起来——」

啪!

我给了路泽谦一耳光,他白皙的脸颊顿时浮现出红色的巴掌印。

他似乎被打醒了,眼眶通红,呼吸急促。

我以为他要杀了我,结果路泽谦松开手,转过身去吩咐:「看紧她,明日回京。」

当夜,沈京墨身中数箭,我拼死才得以见他一面。

沈京墨眼睛睁大很大,看见我的时候,手指动了动。

四周哭声一片,都是沈京墨多年的老部下。

他躺在地上,箭折断了很多。

我捂着嘴,却抵不住眼中滚落的热泪,扑在他身边。

「沅芗啊……」他声音很低,凑在唇边才听得清。

他叫我回京去。

我胡乱地擦了把泪,捧着他手,「不回,我跟你待在边城,哪也不去。」

他说我倔,说我有了身子,不能任性。

还说,我乖乖回去,百姓们就有救了。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沅芗啊,乖,我长眠在这,守着边城,你不要担心…… 不要担心……」

援兵到的那一刻,烽火台上的火亮了,盼了一冬的援军,会源源不断在春天到来。

可我再也等不到沈京墨的春天。

他死了,死在我怀里。

临死都不敢握我的手,生怕再也撒不开。

我一滴泪没掉,只偷偷割下了他一缕头发,从此不再说话。

我不记得沈京墨是何日下葬的,也不记得自己怎么回了京城。

几个月时间,窗外桃花开满枝头,春光灿烂。

俞风,戚月被押回京城受审。

那日,我提着糕点,送去诏狱司。在黑暗的牢狱中,见到了两条血淋淋的尸体。

丫鬟吓晕了过去。

路泽谦紧紧抱着我,替我遮住了眼。

我笑了笑,「给你送吃的。」

这是我回京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路泽谦喜出望外,眼眶都红了,「好,我吃。」

那日,路拾差点被打死,他撑着一口气,爬进屋里掀翻糕点时,路泽谦吃了半口,我亲自喂的。

路拾咳出一口血,用银针插进去,验出剧毒。

「主子…… 吐出来…… 你吐出来……」

路泽谦慢慢咽下去,看向我,「沅芗,你不想活,我也不想活了。」

我要吃掉剩下的半块,路泽谦死死攥住我,「你还有身子……」

我笑了,「你不是有法子重来吗?你与道轩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路公子,你如今也要死了,不试试这个法子吗?死马当活马医。」

路泽谦脸色苍白,药效发作,五脏溃烂。

他仰头靠在椅子上,闭着眼,

「我可以给你个重来的机会,但是沅芗,这一次,你只能选我。如果不答应,我们就一起死。」

「我答应,只求你别动他们。」

「那你可不要食言啊……」路泽谦的眼神,渐渐染了一层光,这是多年来,他第一次发自真心的笑。

一切都回到了小时候。

这次,我看清楚了前因后果。

京城大雪,年幼的我照旧在路边救起了一个孩子,给了一块烧饼,那是后来的路泽谦。

十四岁,我当街拦马,马上的人,换成了路泽谦。

此后种种,沈京墨的影子被抹除在我的生命里,路泽谦替代了一切。

三次拦马定情,生辰礼,放纸鸢,大到每一个转折,小到每一个细节,他与沈京墨做得分毫不差。

在我有限的年少时期,沈京墨只存在于传言里,首战告捷,获封将军,受伤,大病……

于我来说,便只是个陌生人的消息。

直到归乡祭祖,马车跌落山崖。

藏在记忆深处的枷锁,有了松动。

前世的记忆与今生重逢,我有了错觉,醒来后,第一次闯进了将军府,和这一世的沈京墨有了交集。

他们说我是疯子,原本没错。

这一世,我的确不认识沈京墨。

可他认得我。

他看见我那天,不小心被树枝勾住袖子,扯烂了,若无其事地扭头与别人谈笑。

我刚醒来,不甚了解他的脾性,沈京墨身手了得,怎会粗笨到扯烂自己的袖子。

枷锁一但松动,只会一日日走向崩溃。

我开始梦见他,梦见过往。

随之而来,是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记忆碎片一寸寸拼凑,我的精气神越来越差,情绪越来越不稳定。

我开始自戕,寻死,越发偏执。

沈京墨不敢认我,一但枷锁崩断,承载这一切的本体又会如何呢?

牢狱中那具尸体给了我最直接的刺激。

崩溃仅在瞬息之间。

那夜我生命岌岌可危,沈京墨踏破雪夜而来。

原来,我和他绑在一起。

只有他能压住我,只有他,能让我忘掉一切。

我们两个,就像磁铁,永远向往彼此,可一但吸在一起,便会撞得两败俱伤。

路泽谦赢在这里。

只要沈京墨不想让我有事,就离得远远的,一句话都不可以说,一件事都不可以做,甚至一个眼神,都不可以有。

我的生命,才是沈京墨最沉重的枷锁。

我无法揣度路泽谦以此强迫沈京墨做了多少事。

娶路秋月,算不算一件?

我将刀比在脖子上,沈京墨只能看着,算不算一件?

牢狱外,沈京墨亲手将我记忆重新封死,抹掉自己的存在,算不算一件?

寒冬之日,辎重粮草难行,沈京墨在我大婚之日,出兵边城又算不算一件?

今生

「沅芗,天亮了。」

我蜷缩在沈京墨怀里,满身疲惫,却不想闭眼睡去。

「我都记起来了。」

沈京墨轻轻吻着我,缠绵悱恻,

「嗯,吃了许多药,该想起来了。从今往后,我的沅芗,再也不是跟我拴在一起的了。」

我想起那一年,京中传闻沈将军受了伤。

我连病数月,才慢慢养好。

真是…… 休戚与共。

「就喝了半个月……」

沈京墨转为细碎的轻吻,「不止。」

「难道还要…… 早?」

「嗯,路泽谦养不好你,我看不惯他。」

我扑哧笑了,眼泪往下掉。

沈京墨说:「道轩大师的咒术,原本只想把你与路泽谦送回去。可是我们有孩子,这层血脉关系把我也拽回去了,所以从很小的时候,我就记得你。」

「比我们前世还要早。知道路泽谦为何带你骑马,你却吓哭了吗?」

沈京墨紧紧环住我腰,「对喜欢的姑娘,不能太保守,要像这样,紧紧揽着。我那时远远瞧,看你吓得直掉眼泪,心里把路泽谦骂了个百八十遍。」

沈京墨似乎要一下子把怨念都吐出来:

「谁会喜欢千纸鹤?待我的姑娘适应了骑马,我会带她去远郊,在林间疾驰,让风吹起头发,和我交织在一起,然后在山顶,狠狠地吻她。」

「然后,她会泪汪汪地给我一巴掌,骂我混蛋,悄悄勾起嘴角,让我背她下山。我会在花灯节的时候,拉着她,看好哪个,就让她替我赢回来,看她羞红了脸,骂我粗人莽夫。」

我静静听他说着我们的过往,半晌接话:

「你丢下我,跑到北边半个月怎么不说了?只会跟别人说京城有挂念者,不敢恋战,却对我闭口不谈。」

沈京墨说:「我想拿战功来,娶你回家。又怕回不来,害你挂念。」

「我的将军啊……」我勾住了沈京墨的脖子,低低叹息一声,吻住了他的唇。

「沅芗,你该睡了。」

「不困…… 我想给你——」

沈京墨低低喘着,翻身过来,「你知道我受不得这个…… 你最知道如何拿捏我……」

我笑着,附在他耳边:「还有更受不住的,你想不想听?」

「说。」沈京墨咬着牙,「还有什么叫我受不住?」

「我想、生个孩子——」

沈京墨的理智彻底被击溃,低骂一声,拉着我沉入欲海。

……

边城一年,一晃而过。

这边春,我生下了一个女儿,沈京墨视若珍宝,取名沈如初。

小名念念。

同年,京城来了一个人。

那日路泽谦被念念拉进来时,我有刹那的愣怔,旋即回过神,急忙把念念拉过来。

「主子,沈将军还等着呢。」

路拾成熟了不少,站在路泽谦身后,恭恭敬敬提醒。

路泽谦看了我一会儿,一言未发,转身离去。

这一世,他已拜相,足足比前世早了一年。

铁云台,也在数月前战死,比前世早了一年。

他们两个,谁都不让谁。

念念对此十分不解,「那个叔叔是谁?」

「不是好人。」我哄着她午睡,「你不要管。」

有人轻轻搭在我肩头,沈京墨不知何时回来了,看着念念时,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情。

他示意我换个地方说话,见念念睡得熟,我悄悄放下她走出屋。

「辎重补给都解决了,这次路泽谦想干什么?」我低着头,由沈京墨拉着往前走。

「不清楚,圣上要他督军。」

「铁云台死了,他们部族正召集人手,攻打边城,恶战将至,路泽谦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不是好事。」

前世,沈京墨便折在这场战役里。

沈京墨说:「当年战死,我总觉得有蹊跷。」

「你是说,细作?」

「嗯。」沈京墨神色凝重,「有人动了马匹,以至于马奔跑滞涩。」

「路泽谦?」

「倒不至于,他虽然疯,却没这么卑鄙。」

隔日,我在门口撞上了路泽谦。

念念一蹦一跳地对路泽谦招手,想过去,「路叔叔!」

路泽谦一愣,抬起手,想摸摸她,我不着痕迹地挡在他身前,「路公子。」

路泽谦晃了神,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沅芗,你精神头好了不少。」

「主子,该用饭了。」路拾冷着脸,「您一日没吃了,身子吃不消。」

路泽谦轻轻咳了一声,「我没让路拾这么说,我不是——」

「我知道。快些吃饭吧。」我打断了他的解释。

路泽谦最后看了眼念念,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色漆皮的拨浪鼓,

「京城的东西,她喜欢便拿着玩吧。」

念念一把接过,甜甜地笑着:「谢谢叔叔。」

路泽谦又出神了,被路拾冷着脸拉走。

他的背影瘦了一些。

我低头,板着脸对念念说:「下次要问过我再拿!」

念念天真无邪地问:「那我可以拿吗?」

我气笑了,真是跟她爹一个德行,先斩后奏,「拿着吧。」

敌人来得很快,某个深夜,一簇簇火箭窜上了城墙。

敌袭警报传进院子,沈京墨早已穿戴好。

临走前,我紧紧拉住他,心揪在一起:「小心!铁甲穿厚一点!自己别亲自上!」

沈京墨嗯了一声,回头在我额前落下一吻,「沅芗,等我回来。」

我似乎怕他执念不够,摇醒了念念,一句句教她说:「爹爹,不要受伤,早点回来,念念等你。」

沈京墨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转身离去。

这一仗没想象中的那么轻松。

我在院子里等了三日,没有捷报。

第五日,院子被人封了。

路拾守在院子门口。

我守着念念,照常陪她玩闹。

第十日,城没有破,百姓没有被屠杀。

路拾闯进门来,扑通跪在我面前,哆哆嗦嗦地说:「求你,去看看我们主子。」

戚月浑身是血,心口被捅了一刀,刀柄被路泽谦握在手里。

戚月的长剑,扎穿了路泽谦的肩胛骨。

戚月断了气。

路泽谦跪着,一动不动,血顺着嘴角,往下滴。

路拾眼眶通红,「主子受了伤,昨夜才从战场下来,发现这个叛徒,将其诛杀,如今城里乱了,都说出了叛徒,边城早晚得破。沈将军还在战场上,主子…… 主子…… 只怕是……」

他哽咽几声,强忍着悲恸,「请白姑娘主事!稳住百姓!别让我主子白…… 白……」

他说到最后,泣不成声。

「大夫呢?」

「大夫说,如今剑插着,还能有一口气在,拔了,挺不挺得过,就不好说了。主子想跟您说说话。」

我走过去,跪在路泽谦身边。

他缓缓睁眼:「沅芗,你看,前世没找到,我两个都杀了…… 这一次,我找到了。」

我心头一涩。

路泽谦继续道:「我没想死…… 可不杀他,沈京墨死了,你就会怪我……」

我没忍住眼眶发红。

「我只是疯,但我爱你。」路泽谦握住剑,慢慢拔出来,身子晃了晃,俯身超前倒。

我伸手撑住,一边摁住他献血喷涌的伤口,喝道:「找大夫!别愣着!」

路泽谦笑着,「大师死了,谁都回不去了。沅芗,于我来说,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他眼中的光,一寸寸湮灭,

「谋算两世,求而不得。沅芗你啊,是我的劫,幸好不是死在冬天,窗花我忘记怎么剪了,你却不肯再教我。」

那日很乱,人们七手八脚地往路泽谦身上撒止血药。

只有我,抱着他,一小段话,听得清清楚楚。

不知怎么的,就突然落了泪。

「何至于此?」我问了。

他闭上眼,身子一点点冷下去,再也没回答。

人们撤去了,我缓缓起身,扶着门框,

「传令下去,儿郎尚在战场,妇孺老少不降,不撤,不退,城一日不破,就要保证供给,城中闹事者,不问缘由,杖毙!有功者,战后论功行赏。」

「戚风的头,割下来,悬在城墙上,以示众人。」

这一日,城中杖毙了数十人。

我站在城墙下,听着震天的喊杀声,一动不动。

熬过了三日,援军至。

又过一个月,敌人兵败如山倒,我军北上十里,夺下一城。

此后数年,夺取敌人十四州将如探囊取物。

沈京墨凯旋那日,举城欢呼。

他下了马,一把将我揽住。

我怔怔地站着,突然哭出声来。

四周的百姓也有哭的,有些男儿,已埋入黄土,长眠不起,人世间最残酷的是战争,最遗憾的是生离死别。

我抱住沈京墨的腰,他的铁甲千疮百孔,身上伤痕累累。

「沈京墨,回家了。」

这一年,丞相路泽谦于北地遭受重创,某天清晨,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他说:「能不能活,看命,有些事没做完,拖不得。」

几年后,那时我朝疆土已然北扩,再冷的地方,也有朝官和将士驻守。

朝官皆是路泽谦一手提拔,清正廉洁,他为相多年,百姓安居乐业。

我偶尔想起路泽谦同我所说:

「我吃过苦,自然不想旁人落入相似境地。待我来日位极人臣,必将以福泽万民为己任。」

路拾途径边城,带来了路泽谦的口信:

「路某两世为人,不愧对万民,独做过一样亏心事,如今争不过,便也不争了。」

次年春,路泽谦故。

享年三十八。

那时,边城桃花烂漫,沈京墨抱着走一双儿女,摸了摸我的头,

「沅芗,想哭就哭吧。人有感情,才称之为人。」

他抱着我,坐在窗前轻轻说:

「他啊,还是不够心狠,锁住你的记忆,而不是彻底抹掉。倘若他做绝一些,今日陪在你身边的,未必是我。」

「没有如果。倘若这一世我选择陪在他身边,那个人,也未必是原来的我了。」

沈京墨浅浅笑开,仰头看向高高的树梢,「今年花开得真灿烂啊。」

夕阳的光辉穿透树枝,落在手腕,多年前的疤痕早已淡去。

我牵住沈京墨的手,轻声说:「慢慢看,还要看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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