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我选择接受别人的告白
出自专栏《围城内外,百态人生》
上辈子,我们的婚姻,是我一厢情愿。
丈夫有捧在手心的小青梅。
对她呵护备至,对我冷若冰霜。
这辈子,我不再纠缠他。
他却像是转了性。
拦住我,在我耳边低语,仿若乞求。
「乖,别闹了,和他分手,要什么我都给你。」
1
上辈子,我和陆承应该算是一段怨偶。
我嫁给他,是一厢情愿。
他娶我,是为了给家人一个交代。
我一直等到和陆承结婚后,才知道。
他从小就有一个青梅竹马,但是因为家族遗传病,需要一直在国外治疗。
父母不同意白怡然这个儿媳妇。
陆承便常常出国陪她,
即使结婚之后。
我从和陆承恋爱、结婚,到一场车祸坠入海底,陪在他身边二十多年。
可当我偶然看到他抽屉最角落一个金属盒子,里面密密麻麻数十张来回洛杉矶的机票时,我第一次动摇了。
我不知道我算什么。
或许是恰好合适的时间,他需要一个人结婚,
而我刚好出现了。
2
汽车坠落崖底,我却回到了大学时代。
面前的少年很高,面庞白皙俊气。一身篮球服,充满了朝气和活力。
他大概没想到我能答应他的表白,隐隐地兴奋着。
「你叫什么来?」我揉了揉太阳穴,问道。
「盛叙。」他说,「我是艺术学院大一的,表演专业,以后可能会当一个演员。」
对于我连他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这个事实,盛叙丝毫都不介意。
我又吸了一口烟。
盛叙啊,我回忆起了这个名字。
上辈子他对我表白,只是我拒绝他了。
一个比我小三岁的弟弟,没有太多交集。
更重要的是,当时我还在暗恋陆承。
「你要当明星?」我重复了他的说法。
「是啊,我们班几乎所有人都有这个梦想。大三我们就会有电视剧和电影表演的实习机会,阮宁,你一定要来看啊!」
我和陆承结婚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又得到了盛叙的消息。
那是在一本八卦杂志上,封面是他的偷拍照片,右上角大大的四个黑体字——「耸人听闻」!
里面细数了盛叙从出道以来的各种黑料,约粉、出轨、耍大牌……
舆论一时甚嚣尘上,
要求他退出演艺圈。
不久后,盛叙从中央商务大厦的顶楼一跃而下,鲜血漫延。
因为网络暴力。
调查姗姗来迟。观众最后才知道,一切都是谣言。
可是他已经死了。
3
我从回忆中抽身出来,将烟熄掉,轻声:「非当演员不行?」
盛叙愣了一下:「可是我学表演呀。但是阮宁你不喜欢,我们就慢慢想想嘛。」
盛叙像一只大型犬类动物,非常的黏人。
黏人到中午吃饭要一起,晚上散步要一起。
周末的时候,一定会在我们宿舍楼下等我,带我穿越大半个城市,去看电影、吃火锅,去最新的展览。
几乎不到半个月,我身边所有的人都知道了盛叙的名字,
包括陆承。
他从北城回来了。
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拿着手机刷题。
看到他的名字,上一世的回忆涌入,我愣怔了一瞬。
原本不想接,手机铃声却不断地响。
叹口气,走到阳台。
「阮宁?」陆承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我轻轻「嗯」了一声。
「出来吧,一起吃个晚饭。」
「不了吧,我有点忙。」
并不想见到陆承,我随意找了个理由推辞。
「我在你们宿舍楼下,乖。」
我只好下去。
陆承的黑色豪车在大学宿舍后院的一众二手自行车里显得分外扎眼。
天气转凉,他穿着一件黑色风衣,高挑挺拔。
我记得这个时候,他刚刚开始创业,手上有一个重要的合同,去北城出差了两个月。
今天,他并不应该回来。
我口味清淡。
他预订了一家老字号的粤菜馆。
一路上,我们的话并不多。
直到到了地方,菜渐渐上齐了。陆承给我剥了一只鲜虾,放到碗里:「听说你恋爱了?」
语气平淡。
我看着那只虾。
他一向很懂得照顾人,不然怎么能如此体贴他生病的小青梅?
于是我抬起头,也同样很平淡地回应:「嗯啊。」
「不是在准备考研?」他做出一副关心我的样子,微微皱眉,「能抽出时间?」
「艺术类研究生,竞争不大,专业课什么都过关了。」
他点点头,笑了:「你自己把握就好,宁宁也大四了。是初恋吧,男孩比你小那么多,谈着玩玩就行了。」
「谁说是玩玩的。我做事情一向认真,你不知道吗?」
我把筷子放下,安安静静地看着陆承。
4
陆承几乎没吃什么,他后面只是喝酒。
想起来,我喝酒和抽烟都是和他学的。
高一的时候,我们家搬到现在居住的城市。父母和陆家刚好在生意上有一点往来,一来二去,便熟悉了。
我学习一般,但是陆承很厉害。
认识他的那一年,他刚刚高考完,全校第一,去了一所著名的大学。
母亲把他作为我的榜样,常常要我和他学习:「你看看人家陆承,怎样怎样聪明,羡慕死了!」
我那时候好崇拜他啊,
甚至会在寒暑假坐火车去他大学的城市,只为了看他一眼。
大概是冬天,我刚刚考完某一次高中月考。
回家的时候,在楼下看到了陆承。
傍晚了,路灯亮起来了。他点了一根烟,指尖腾起微微的烟雾。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陆承抽烟。
我跳过去,说:「陆承,你竟然抽烟!」
他一瞬间的恍惚。
忽然说:「阮宁,你有那种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吗?」
我当时没理解他话里暗含的意思,说:「有啊,只是有一些很久都不联系了。」
他嗯了声:
「我有一个找了很久的朋友,才发现,她竟然在国外。」
5
陆承喝了酒,没法开车,便给我叫了一个出租。
给我拉开车门的时候,他说:「我下个月要去美国几天,你有什么想要买的吗?」
我摇摇头。
他把车门关上。
汽车轰然离去。
陆承处理完手上北城的合同,就坐上了去美国的航班。
临走之前,他给我发短信:
「21 号下午 4 点的飞机,有空来机场送我吗?」
那天,盛叙刚好约了我去看电影。
于是我很快地打字:「有安排了,等你回国再说吧。」
他再没回复了。
创业初期的工作量极大,我是记得的。
那时陆承国内国外来回奔波,每天几乎只睡四五个小时的觉。
我心疼他,上一世常常给他熬了热粥送到公司去。他觉得不好喝,我就跟着视频一点点学着料理的方法,
用尽了自己的热情和心思。
这一次,陆承好像没那么忙了。
他在美国的时候,竟然会偶尔给我打视频电话。
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聊的都是国外的一些趣事和见闻。
比如哪个展览一定要去,哪个明星开了演唱会,哪家中餐馆比较好吃。
「有一个姓王的阿叔开的店,他从广州搬过来,做的粤菜相当正宗,你一定喜欢。」他说。
我一想到那家店是在洛杉矶,也许他已经和白怡然去过许多次了,顿时没了兴趣。
「以后有机会吧。短期内,我不想出国。」
我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刚想挂掉微信,突然后面有人叫我:
「宁宁!」
是盛叙。
他今天央着和我一起去图书馆。
手机那端没了声音。
视频里的陆承盯着我的身后,神情阴郁。
半晌,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呵,还没分手啊。」
6
我捂着手机,给盛叙比了一个手势,走到一边去。
「我分不分手,关你什么事!」我有些气恼地说。
「怎么不关我事?」陆承仿佛也生气了,他咬住下唇,像是在思考怎么回应我这个问题。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难道我没有责任照顾你吗?」
他好像终于给了自己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变得心安理得了起来。
于是可以继续游说我:
「宁宁,那个男孩学表演的,性子就不安定。伯父伯母也不会同意你把时间浪费在一个没有什么未来的人身上。」
「你好没意思。」我不想和陆承再做纠缠,于是很快挂掉了电话。
等我回到图书馆门前的时候,盛叙还站在原地等着,一动不动。
他手里拿着两杯奶茶。见我过来,笑嘻嘻地递给我:「呐。」
奶茶热乎乎的,是我喜欢的口味,很甜。
他自然地牵起我的手:「那个人是谁啊,你和他聊了好久。」
「一个邻居罢了。」我回答。
盛叙很乖,我做题的时候,他就在旁边一个人安静地翻看表演专业的书籍。
我和他喜欢的导演意外地重合。
聊起来时,他兴高采烈地和我表达那些导演的拍摄风格。
眼前的他笑容阳光肆意。
可是我却突然想到他从高楼上摔下,浑身鲜血淋漓的样子。
那是他热爱的事业。
难道我能劝得动他,从开始就不踏入一步吗?
从图书馆出来,外面冷风呼啸。
十二月份的北方了。
「盛叙,」我叫他的名字,「元旦假期,你想过来我家吗?」
盛叙大概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愣怔了一瞬,
继而欢呼雀跃一般地抱住我,叫道:「好啊!」
7
陆承怎么会有我了解我的父母,
我的爸妈从来不管我的恋爱。
母亲虽然口头上唠叨了一些,但她和父亲一样,都是早年留洋回来的。自由主义至上,不干涉我太多的想法。
果然,
父亲看到盛叙,初初只是惊讶了一阵。但后来也只是挑了一挑眉,开玩笑:「宁宁脾气泼辣,你可别被她欺负啊。」
母亲倒是把我拉到了厨房里,
悄悄问我:「怎么回事,都没听你提起过?」
「你不是……以前一直喜欢旁边陆家那个小子吗?」
我看了一眼一脸八卦的母亲,感叹自己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
「你也说了,那是以前了。」我叹口气,「我会成长的好不好,我现在啊,不喜欢那一款了。」
母亲看着我,扑哧一笑:
「得了,肯定是陆承眼光太高,你追他,没追上呗。」
上一世也是这样的。
我后来才知道,结婚当天,我爸我妈都哭了。
我妈半开玩笑地和陆承说,她知道宁宁等了他很久,要他好好照顾我,别辜负我的感情。
我拍拍我妈的肩膀,咧嘴笑道:「行了,你女儿领了个这么好看的弟弟回家,你不开心?」
我带盛叙到我的房间。
我是学摄影的,书架上成套的摄影杂志和电影书籍。
角落是用过的拍摄器材。
我高中时候就在知名的报刊上发自己拍的照片了。
现在我主攻的方向是微电影或者纪录片。
盛叙翻着我以前发表过的专栏,不停地惊叹。
那些图片刚被拍出来的第一瞬间,我几乎就都拿去给陆承看过。
盛叙和陆承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性格。
陆承冷淡,最多只是浅浅地笑笑,敷衍似的说一句「还可以啊。」
盛叙却像一团热情的火,你在这里永远可以得到回应。
「你拍得好漂亮啊阮宁!」他赞叹的语气像是看到一幅绝美的画。
我把玩着手里的照相机,突发奇想:
「我最近想拍纪录片,你做男主角,怎么样?」
8
盛叙只住几天。
原本是想要去外面订酒店的,但母亲一定要给他收拾一间房间出来。
跨年夜,父亲拉着他喝酒。
说我们阮家人酒量都很大,你要是一杯倒,以后怎么应付我们家亲戚。
把盛叙灌得昏昏沉沉。
我把他扶到房间去。
他躺到床上时,还拉着我的胳膊,迷迷糊糊地问:「阮宁,我没给你丢脸吧。」
我看着他这个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像是羽毛轻轻拂过心脏,很柔软的感觉。
外面烟花盛放。
十一点多,从窗户往外看,城市里仍是一片热闹。
许多情侣牵着手穿过街巷,向着市中心走去。每到元旦,那里的钟楼都会倒计时。
我披上大衣,也想下去看一看。
父母都睡了,我悄悄拿上钥匙。
电梯下到一楼,刚出了楼门,我看到了陆承。
他在路灯下,静静地看着我们家的窗户。
大概是听到了我这里的动静,他向我望过来,按灭了手里的烟。
脸上露出一个有些疲惫的微笑。
「你回来了?」他美国的事情竟都处理完了。
陆承「嗯」了一声,向我走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交给我:「新年快乐啊,阮宁。」
是一个奢饰品牌的项链,很精致,价格不菲。
他从美国带回来的。
陆承有些期待地看着我。
半晌我才反应过来,
顿时感到有些尴尬:「我以为你元旦回不来呢,就没准备礼物,下次见面带给你吧。」
他笑笑:「好。」
然后轻轻向我这边靠了靠:「那就陪我走一走吧。」
9
我看了一眼手表,本想拒绝。
但陆承说他飞了十几个小时,只是想看一下钟楼的敲钟罢了。
我只好勉强答应。
我们顺着主干道,和跨年的人流一起向着钟楼的方向走去。
陆承侧过脸,像是随意提起一般:「听说你把那个小男友带回家了?」
「嗯啊。」
「叔叔阿姨同意吗?」漫不经心的语气。
「他们很喜欢他。」
呵。
他像是嘲讽似的发出一声笑声。
我们走到钟楼之下,人群熙熙攘攘。
再过几分钟,钟声就要敲响了。
陆承突然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浑身一僵,就要往旁边躲去。
他说:「别动,你看。」
天空中,无人机表演,烟花盛放。
游人一片惊叹。
而陆承的手,也已经收走了。
他的目光放在我的身上。
钟楼的钟声开始敲响。
人群一起倒数,十、九、八……
陆承低下身子,在我耳边说:「阮宁,别耍小性子了,回来吧。」
「和他分手。你要什么,我给你。」
10
陆承的眼里有一种势在必得的傲慢。
大抵是从高中起,我对他那种显而易见的追逐加深了他的这种自信。
可惜他不懂,
就算是多么热忱的喜欢,
终有一天也是会被失望磨平的。
伴随着礼花,最后一声钟声轰然奏响。
人群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陆承,晚了。」我说。
如果是上一世的我,听到他这样的告白,一定会心跳加速,激动万分。
可是现在,我的心情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
「现在这样的话,我已经不需要了。你不如去洛杉矶多陪陪白怡然,还更有意义一些。」
听到我这样说,陆承仿佛愣怔住了。
他的目光有惊讶、迷茫和短暂的不知所措。
张开嘴,他想要解释什么一般,但终究没说出口。
人流越来越拥挤。
有一对情侣经过,男的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只顾着和女朋友说话,撞到了陆承的身上。
他忙和陆承道歉。
陆承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后面的人越来越多,插在了我和陆承中间。
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我已经被隔在后面了。
他慌张叫我:「阮宁!」
我向他招手:「再见了陆承,就到这里为止吧。」
11
从钟楼那里回来后,我拉黑了陆承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觉得这种结局对所有人都好。
至于他为什么会突然间产生这种转变,
我不想思考,也没有力气思考。
盛叙直到中午才醒来。
他一边吃早饭,一边刷着微博。
塞了一块面包进嘴里,他突然含糊不清地说:「啊,原来你们这里昨天晚上竟然有跨年活动啊。」
我正在旁边的书桌前摆弄摄影器材。
听见他这样说,抬起头来。
盛叙有些可惜:「早知道我不该听伯父的话喝那么多酒的,昨晚都没有陪你一起跨年。」
我微笑:「没事啊,明年还有机会嘛。」
大概有将近一年,我再没有见到过陆承。
他没有来学校找过我。
母亲偶尔会提起「陆家的那个儿子」,说他怎么突然间就消失不见了,逢年过节的也不过来看一看。
「人家忙啊。」我淡淡地回应,「开公司要操心的事可多了。」
这应该是真的。
我唯一能得到陆承的消息,是在财经杂志上。
这一年来,他接受了很多专访和报道,
还被列为了大学的荣誉校友。
就算我想要忽视他的消息,也很难做到。
他的公司迅速扩张,抢占海外市场、获得 C1 轮融资、准备上市……
一个年纪轻轻,就已经功成名就的企业家。
而这一年里,我考上了研究生。
趁着暑假,我联系了导师,然后拍出了第一部自己的纪录片,
主演是盛叙。
反响意外地好。
导师很看重我,帮助很大。不仅给我介绍了圈内几位摄制方面的老师,还替我将片子报名了一个大学生电影节的评比。
没过多久,主办方的邀请函寄到了我和盛叙的手上,
希望我们能参加在南市举办的电影展。
12
因为是第一部纪录片,所以我没抱多少希望能得奖。
但盛叙很开心,也准备了蛮久。
他做每件事情都很有热情。
化妆师给他上妆的时候,还感叹他这样的颜值竟然拍的是纪录片。
上午和下午两场电影放映结束之后,晚上有一场简单的社交宴会。
因为设置了专门供青年影人参评的电影环节,所以主办方希望刚刚入行的新人可以接触到更多的有经验前辈。
我和盛叙是一起进来的。
但不久之后,他就被两个其他的导演看中,拉到一旁去讨论。
我只好一个人漫无目的地瞎逛。
宴会厅进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许多人我并不认识,也不知道怎么去费力气应酬。
干脆走到角落里面一个人休息。
奇怪的是,明明这里面没什么熟识的人,却总感觉有一道目光凝在我的身上。
下意识的,我以为盛叙回来了。
于是转过身去,却看到了陆承。
他穿着黑色的西装,领带工整。一年不见,仿佛更成熟了一些。
一个苗条纤细的女人挎着他的右胳膊。
我记得的,那是白怡然。
他们果然在一起了啊,多好。
这才是理所应当的结局。
他朝我走过来,声音沙哑,仿佛克制着什么一般:
「阮宁,好久不见。」
我嗯了一声:「真巧,陆承。」
我们三个没什么话说,又谁都不想回忆往事。
大概是害怕尴尬吧,陆承开始解释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投资了几部青年导演的电影,片子入选,主办方专门邀请的他。
他以前向来是对娱乐圈嗤之以鼻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性。
可惜我已经对他有哪些烧钱爱好丝毫不感兴趣。
于是听着听着便走了神,
直到听到背后有人叫我名字。
陆承声音戛然而止,硬生生地断了下去。
盛叙从导演那边回来了。
13
「那几个大导都说你拍得超有质感!」盛叙的手自然握住我的手。他在兴头上,喋喋不休,「张导还邀请我去拍商业片呢,宁宁你觉得怎么样?」
说完之后,他大概才注意到面前的陆承和白怡然。
陆承抿着嘴。
他看着盛叙,像是在看一件肮脏不洁的秽物。
一时没有人说话,
气氛竟静得让人难受。
还是白怡然先打破这样的尴尬,她的声音低低的,听起来便是有些身体孱弱的样子:
「阮宁,你男朋友吗?」
陆承的目光缓缓移到了我的脸上。
「是啊,大学时就在一起了。」我回应说。
盛叙后知后觉,
这才发现面前的两个人可能和我是老相识。
他忙自认身份:「我叫盛叙,是阮宁恋人。」
他晃晃我,小声:「介绍下啊。」
我撇撇嘴:「陆承,白怡然。」
他恍然大悟:「就是你那个邻居啊。」
「邻居。」陆承轻轻念着,
像是要把这两字咀嚼下去,然后吞咽到肚子里面一般。
他的眼眶有着微微的泛红,对着盛叙,竟一字一句地纠正他似的:「不是普通的邻居哦。我是从阮宁高一就认识,相识了几年的人呐。」
盛叙怔怔的,
没反应过来他这话里的意思。
我把盛叙的手向后一拽,
戒备地看着他:「陆承,这么久没见,你别挑事。」
这场相遇应该是不欢而散的。
只有盛叙这个无知无觉的傻白甜沉浸在参加电影展的喜悦中。
主办方的工作人员开车把我们送回到酒店里。
到了夜里,汽车后排,只有我们两个,盛叙才好像略微反应过来了一点:
「阮宁,我怎么总感觉,那个姓陆的对我好像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
我叹口气,
没作声。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陆承。
宴会结束之前,我从洗手间里出来。
他在不远处的外间,身上明明灭灭的阴影笼罩着。
我本想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他却拽着我的手,低着头,声音低沉地问我:「阮宁,我说过的,让你和他分手。」
「神经病。」我用力甩开他的手,「陆承,你凭什么管我?」
他的眼眸一片漆黑:
「宁宁,你别逼我。」
14
盛叙还要回大学上学。
但因为他在纪录片里的表演,学校里的老师准许他在不影响课业的情况下,用业余的时间参加拍摄。
有几个导演给他邮寄了剧本。
他和我一起研究了几天,选择了其中的一部。
陆承的出现曾经让我担心了几天,
但后面也再没动静了。
我以为事情将要这样走上正轨,一切向着顺利的方向发展。
直到某一天,我正在和导师讨论问题,
突然间接到了盛叙经纪人的来电。
他说:「阮宁小姐吗?盛叙出事了。」
我打开微博,热搜词条第一条:「新晋当红艺人爆出约粉丑闻。」
点进去,里面的爆料有鼻子有眼。
几张拼接在一起的微信截图,左边是盛叙的头像,右边是一个网红美女的头像。
大致意思是盛叙在吹嘘自己有多么多么厉害,然后约她来某家酒店见面。
完事之后,甚至说好的费用还没付。
不仅约粉,他身边的工作人员还爆料他喜欢用替身、工作不敬业、爱耍大牌……
评论一片哗然。
因为盛叙刚刚出道,粉丝并不多,所以底下大多是一边倒的质疑声,
要求他赶紧退圈,
甚至夹杂有相当恶毒的咒骂。
看到这些言论,我仿佛瞬间回到了上一辈子。
那些八卦杂志恶意攻击的场面又一次出现了。
我手机都拿不稳了。
可是为什么,
这次他和上一辈子进入演艺圈的方式并不一样。
不论是我自己,还是他现在选择的导演,明明都不可能害他的啊。
难道不论怎么挣扎,一个人都逃不过轮回的命运吗?
15
盛叙第一次经受这样的打击,整个状态都不是太好。
但幸运的是人还没事。
拍摄暂时停工。
他回到学校,我去看他。
他抱住我,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声音闷闷的:「阮宁,我没做那些事。真的,那些什么微信截图,都是假的;什么网红,我根本不认识。」
我轻拍他的后背,安慰他:「嗯,我知道。」
他抬起头来,眼睛亮亮地看着我:「你相信我?」
「当然。」
那一霎那,他的眼眸中,璀璨得仿佛有一团星星。
我经历过第一次的盛叙自杀事件,知道他根本没有做过谣言里的那些事情。
可是只有我一个人相信他,根本不够。
他的事业不应该葬送在这一次恶意的攻击中。
我一直陪着盛叙。
大概是意识到旁边人的安慰,盛叙的心情好了很多。
平复谣言,查找背后造谣者的任务都交给了经纪人。
过了一两个周,
我们终于接到了经纪人的电话。
「我找了很多渠道,听一个圈子里朋友说,好像是一个姓陆的老板做的……奇怪,按理说我们公司没有得罪过这个人啊。」
他后面说了什么我都没听清。
我抓起大衣,冲出房间,
开车去了陆承的公司。
16
没有人拦着我,
助理甚至听到我的名字时,微笑着和我说:「阮小姐,陆先生等您很久了。」
可当我推门进入办公室,
却看到灯也没开,陆承的指尖夹着细长的烟。他坐在沙发的角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我这里的响动。
他终于慢慢抬起头,像是从一场持久缓慢的梦中苏醒了过来,
目光牢牢地放在我的身上。
「阮宁。」他喃喃。
我把灯打开。
巨大的光线从天花板落了下来。他好像终于恢复了点精神,将烟按灭,挺直身子,淡淡地问:「怎么想起找我了?」
「陆承,你别装了。」我开门见山,「盛叙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他的手掌捏紧,指节露出青白色:
「宁宁,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不能别提其他人的名字?」
「我不是找你过来闲聊的!」我把手包往桌子上一扔,「盛叙得罪你了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毁了他啊……」
「盛叙、盛叙、盛叙……」还没等我说完,陆承猛地站了起来。
他像是终于忍无可忍了,咆哮般地冲我吼道:「我不是叫你别提他的名字了吗?」
我被他吓了一跳,不自禁向后退了两步。
陆承向我靠了过来。他低着头,声音带着一丝失落:「宁宁,你能告诉我,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吗?」
我的后背僵直地靠在墙面上,慢慢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明明高中时候你是喜欢我的啊。」陆承的手指轻轻抚过我的脸颊,「你不要骗我,我是知道的。」
他的目光带着一丝眷恋,嘴角含着笑,像是沉浸在回忆之中:「你以前总是追在我的身后,哥哥、哥哥地叫我,捧着练习册问我那些简单的题目。有女生和我表白,你还旁敲侧击地来问我喜不喜欢别人。
「阮宁,你知不知道,你根本不会掩藏自己的心事。」
我把他的手撇开,冷淡地说:「陆承,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他一怔,良久,自嘲般地一笑:「嗯。几年前了呢,只有我还抱着那点回忆不放。」
他捏住我的胳膊,用了力气:「所以宁宁,你告诉我,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
17
「从和姓盛的那个人在一起开始?呵,我不信,他算什么,不配掺和在我们之间。」
每当提起盛叙,陆承总是用着这样鄙夷不屑的语气。
他瞧不上任何人。
我突然觉得很疲惫,
也真的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了。
「陆承,」我低声说,「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尝试过和你结婚,和你过一辈子,但是结局对我们两个人来讲都是惨淡。你信吗?」
陆承没说话。
他只是紧紧地盯着我。
「我已经死过一会了。」我说。
「你说得对,我是变了……上一辈子,我追过陆承你一整个青春,好不容易呐,你答应和我结婚了。可是后来,你来来回回往返美国,心里惦记的始终是别人,甚至我怀孕了……。」
听到「怀孕」两个字,陆承的目光瞬间亮了。
他好像有了救命稻草一般,断我的话,颤着声音问:「宁宁,你是说,上一辈子,我们有一个孩子?」
我看着他这个样子,觉得好笑。
「没有呢,陆承。」我微笑着,「我去医院做检查的路上,出了车祸,而那时,你还在美国。临死之前,我用最后的力气拨了你的电话,可你说你很忙,要我过一会再打,背景里面却有白怡然的声音,她叫你承哥。」
「她说,承哥,帮我倒杯水。电话挂了。嘟嘟的断线声……陆承,这就是上辈子,你送我的最后一件礼物。」
陆承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他仿佛不可置信一般,面色惨白。
我第一次见到他这种样子,哆嗦着向后退去,手指颤抖着根本停不下来,像触电似的。
他跪了下来,
捂住脸,
声音从指缝中泄了出来:「宁宁,你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弯下身子,轻拍陆承的脸颊,「醒来之后,我就回到了大学。你说,我难道还会和你在一起吗?陆承,我没那么贱。」
已经结束了,
我和陆承的故事。
我拿上提包,回头看了他最后一眼:
「陆承,你不知道,深夜的海水,真的很凉。」
而我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听见他倒在硬木地板上,
喃喃着:「阮宁,对不起。」
18
过了几天,经纪人回了消息,说盛叙那边的事情已经解决好了。
造谣的女网红在微博上发了道歉声明,承认自己是想要出名,PS 了一张微信截图。
其实本人与盛叙并没有见过,只不过是他的粉丝罢了。
吃饭的时候,经纪人感慨:「听说那位陆先生相当不近人情,也不知道我们这边是哪个人攀上了关系,给递了话,也算是万幸。」
舆论渐渐平息,电影摄制那边也开始动工。
盛叙的心情好了很多,还半开玩笑地说:「阮宁,要不是你陪着我。说实话,我都怀疑我会自杀。」
我第一次板下脸来:「不可以随随便便想到死。」
盛叙说好。
他抱住我,吻我。
用力、缠绵。
他说:「嗯,为了阮宁,我再也不能有这样的想法。」
临近毕业的那几天,我回了一趟家。
研究生毕业答辩非常顺利,爸妈提前给我庆祝。
母亲包了南瓜馅的饺子,我最爱的口味。
吃饭的时候,母亲偶然提起:「老阮,隔壁那栋房子卖出去了吗?」
父亲边喝啤酒边嗯了一声:「前几天看一对三四十岁的夫妻过来看房,估计没什么问题就要了。这一片地角这么好,价格说实话定得不是太高,出手很容易。」
我好奇心大起:「什么房子啊,哪一家?」
母亲看了我一眼:「你不知道?陆承没和你说?他们全家搬到英国定居了。」
我一怔。
「确实太突然了。」父亲摇了摇头,「他公司发展的势头那么好。不过人家也说了,要开拓海外市场,可能在英国更有帮助吧。」
英国,隔着大半个地球。
应该是很难再见到了。
父亲看到我有些恍然的表情,大概是想到了我和陆承高中时的日子,便说道:「人啊,就算是以前相处得再好,哪就能保证一定能陪你走完这一辈子呢。」
我笑笑:「是啊。」
番外·陆承
1
决定向盛叙下手之前,其实有朋友劝过我。
他说:「陆承,何必呢?他出道也不久,你这样下狠手,不是把别人的前途全毁了。」
然而我要的,就是这样的结局。
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变成这样的一个人,
连我自己都厌憎、害怕。
新年夜的表白之后,我一直强撑着自己的自尊,
不再试图联系阮宁。
她将我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我一直骄傲地觉得她始终坚持不过太久,
一定会有主动的那一天。
如果阮宁没有向电影节投送她的纪录片,我也许会一直这样催眠自己下去。
再等一个月或者两个月。
某一天,一个做影视的朋友给我寄了一份电影展的宣传册,邀请我参加。
我本来没有兴趣,
直到我看见了阮宁的名字。
导演:阮宁。
主演:盛叙。
他们两个的名字紧紧地挨着,
把我的幻梦打碎了。
原来他们还没有分手。
原来她根本不会联系我。
我的阴暗面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翻江倒海般涌上来的。
我想毁了盛叙,
想让他彻彻底底地离开阮宁。
2
第一次听到「盛叙」这个名字,是从朋友口里。
他说阮宁交了一个男朋友。
起初,我是不肯相信的。
朋友说:「就是你那个长得特别漂亮的邻居妹妹啊。哎呀,你还不让我追,看看,被别人拱了吧。」
我当时还怀抱有一丝侥幸:「是不是搞错了,重名也有可能啊。」
朋友用一种鄙夷的目光看我。
「拜托,阮宁这个名字,很难重名吧。」他拿出了手机,「还有人拍了照哎。」
照片里面,阮宁和一个男生牵着手,
互相看着对方微笑。
我的心脏瞬间像被什么捏住了,很疼。
但我很快安慰自己,她只是玩玩罢了,
或者我这段时间忽略了她,
她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提醒我。
我还没有意识到,
从那一天开始,我将会失去我这一生最珍贵的东西。
3
大概高三的时候,阮宁搬到了我们家附近。
她和我一个高中,我们两家的父母又是朋友。
我很快和她熟悉了起来。
阮宁直爽、开朗。
她对于喜欢的事物和不喜欢的事物有着截然分明的态度。
而我知道,她喜欢我。
但我那段时间的心情并不好。
我有一个从小长大的朋友,不久前,她被检出了遗传性的骨骼疾病,
只能留在美国治疗。
白怡然,我记得她健康时候的样子。
她小的时候,是父母的掌上明珠,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酒窝,
连我的爸妈也很喜欢她。
可某一天,她突然消失了。
再得知她的音讯时,人已经在国外。
我其实并没有刻意地找过她,是她通过微博加上了我。
我问她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她发来了三个字:「很不好。」
她说她的父母又要了一个孩子,小弟弟身体健康,不会有发病的危险。
她说她一个人在国外治病,父母只给她按时汇款,她觉得孤单。
她希望我能够去看她。
她想念小时候的日子。
我对白怡然从来没有超越过友情之外的感情。
我那时候只是觉得她有一些可怜。
或者她对我依赖太重了,让我有了一种男性被需要、被重视的得意。
我以前一直觉得,没有肉体出轨,那就算不得什么。
可是男女相处的那个度,是我没有把握好。
4
后来阮宁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一开始,我有些懵懵懂懂的,没有反应过来。
等她走了之后,我才明白过来,
原来我们本来是有可能在一起的。
起码上辈子,我们结婚,还有可能有了一个孩子。
可是我却自己,亲手把这份感情辜负了。
我失掉了一生中最宝贵的东西。
这种后知后觉的悔恨与痛楚像钝刀子一般撕扯着我的心脏。
我倒在地上,
想要拜托她别走,
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只能说一句:「对不起。」
从那一晚,我开始频繁地失眠,
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睡。
躺在床上,脑子里面便是高中时和阮宁的回忆。
我望着天花板,
常常睁眼到了天亮。
我知道,我病了。
5
病情越来越严重。
心理医生说我这种情况需要吃药控制。
但我觉得没必要。
偶尔的,我会在幻觉中见到阮宁,
而这是我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候。
白天,我会去上班。
下班后,她会在家里等我。
扑到我的怀里,叫我的名字,吻我,
或者半倚在沙发上,
有些不满地看我,
抱怨:「陆承,为什么今天又加班到这么晚啊。」
到了晚上,
阮宁就躺在我的旁边。
她的两条胳膊拥着我的腰,脸颊枕着我的颈窝。
她的肌肤很软。
我翻个身,把她压在身下。
我们会缠绵一整夜。
6
在大多数外人看来,我其实和正常人没有区别。
开会、谈判、签合同。
投资者不断地涌入,
公司发展一次次达到高点。
直到有一天,我的父母没打招呼,突然来到我家。
而那时候,我正和「阮宁」在一起。
于是,他们知道了我的病。
我要阮宁和父母问一声好。
母亲的脸上突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她慌张地望着我:「陆承,什么阮宁,阮宁根本不在这里啊!」
我的头顿时觉得很疼。
我摇头,
想要否认。
可是母亲继续拉着我的手:「你生病了是不是,妈带你去看医生!」
我甩开她的手:
「我没病!你们没看到她吗?她是我的妻子啊。」
母亲的眼泪流了下来。
我只好安静了。
7
父母问了许多朋友,说我这种情况,伦敦有一家医院是最好的。
我并不想去。
或者说,我其实不想治病。
夜晚,父母离开后,我问阮宁:「你想去英国吗?」
阮宁靠在我的肩膀上。
她拉着我的手,回答:「陆承的父母想让陆承去吧。」
我点点头。
阮宁站起来,她在房间里慢慢地走着。
「伦敦很好啊。」她笑,像是真的看到了那边的风景,「有白金汉宫、大教堂,还有泰晤士河……」
「陆承不是在那边也有业务吗,不会耽误工作的吧。」
我低头:「可是,可是我怕去了那里,会把阮宁你忘掉。」
阮宁伸出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
「不会的,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的。陆承,我爱你。」
我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我从抽屉中拿出心理医生开的处方药,
将它扔进了垃圾桶。
我说:「我们去英国,我们会去遍这个世界的所有角落。」
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
我们还会有一个孩子。
阮宁向我微笑。
一场盛大而绚烂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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