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了摸。
谁知刚将衣裳褪去还没进浴盆,玉水泽就推门而入。
早不来晚不来,偏现在进来。
我耍小手段被抓了个正着,一时僵住动作。
他站在门边无视我胴体摸了摸冰凉的井水冷淡道:「这就是你想了一个月的结果?」
我咬咬唇毫不遮挡地走到他身前跪下:「我错了,大人。」
他瞥我一眼懒懒坐椅子上。
「错哪了?」
我低头诚恳道:「我不应将弱点这样暴露给敌人,但!但我骗了她,她以为我害怕……」
他喝口热茶,悠哉道:「害怕?」
我缩缩脖子:「她以为害怕您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但大人英明神武,其实早早便知道了。」
他冷笑声,走到床边拿了床薄被将我裹住抱起,放到床上。
他目光犹如浸染夜色般,有点点星光,可再望得深些却一片漆黑。
气消了?
我立刻勾住他脖颈:「大人~ 我好想你。」
说罢,我伏在他怀中撒娇,他迟疑一下,终是抚了抚我的头。
「下不为例。」
我眨眨眼冲他玩笑道:「那大人这算原谅我了?」
他抚着我头的手依旧轻柔,口中的话却直接破去这旖旎气氛。
「若有下次,我便直接杀了你。」
真是。
我温顺地点头,吻向他的唇。
一夜荒唐,早醒时玉水泽已经不在。
我一把将装了玩具的箱子狠狠合上。
吃饭时,他淡淡笑意中多了几丝真切。
我剜他一眼小口喝粥。
他欣赏一会儿我羞红的脸,心满意足的移开视线道:「送你个礼物。」
我以为又是什么绫罗绸缎珍奇珠宝,谁知他将我带出了府。
看着越来越熟悉的街道,才意识到是去侯府。
惊讶地看向他。
他只是似笑非笑的盯着小桌上的棋盘。
这上面星罗密布,黑子白子厮杀得难舍难分,看不出结果。
骨节分明的手毫不犹疑地落下枚黑子。
这黑子竟瞬间转变了局势,白子溃不成兵。
我想到什么,有些不可置信。
但随着外面哭喊讨饶声越来越大,我确认了想法。
「娘子,这便是为夫给你的礼物。」
他含笑看我。
我心中一动。
明明不知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可那股无法忽视的热流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大口吞没我的心脏。
出了马车。
侯府已经被官兵层层围堵,遍地求饶哀嚎。
镀金匾额碎成两半掉落在地。
司白露已经被强行拆去华贵饰品,头戴镣铐跪在府外。
骄傲依旧,却显出几分可笑。
安云姬正害怕的哭着,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
玉水泽拉着我的手道:「算计咱家自然要付出代价,别说侯府扎根百年,千年也拔。」
我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心动了一瞬。
安哲见我到来,涕泗横流,眼里迸发出生的希望:「念…… 云姬,救我!救救为父啊!」
我看着他扭曲的面容,心里一片悲凉。
被人欺侮时,我是期待过这个「父亲」的。
那天晚上,我满眼哀求地盯着他求他救我,他说话了,却是担心他自己。
「夫人,这容貌可以混淆,但这清白…… 那阉人知道了,不是结死仇吗?」
安哲还是有些犹疑。
司白露冷道:「我们侯府袭爵百年,也不是他随意能动的,而且这种丢人的事,他会大肆宣扬?」
安哲想想也是,说了句「夫人英明」,便开门放那个家丁进来和司白露走了。
从头至尾,连个眼神都没给我。
思绪散去。
我看着眼前跪爬着的人,一脚将他踢开温柔道:「父亲,一路好走。」
他又想上前,却被官兵拖开。
玉水泽笑得双眼微弯:「娘子真迷人。」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娘子」,这是意味着认可我站在他身边了?
我温柔恭维,斟酌了下,「相公」两字没有出口:「多亏大人教导有方,这礼物,我爱极了。」
他手指撩瑟了下我掌心,仿佛羽毛划过,痒痒的。
我一把握住。
有什么东西好像从心里喷发而出。
我知道我不该,也不能。
可这一刻有人背后呵护的喜悦,就好似长年累月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突然有个人出现说可以陪你一起走。
哪怕依旧找不到出口,也还是不自主的产生依恋。
若能如此和身边的人这样处一世倒也不错。
我垂眸想着。
司白露在我踢开安哲时看到了我,突然疯子般冲过来,大喊大叫着「贱种」「脏货」等词。
被官兵按住。
者些词早就听厌,我瞥她一眼懒得理会。
这种抄家灭族,一般都是男子发配边疆或处死,女子充入妓坊不得赎身。
等她被送到妓坊,我经历的一切她都会如数还回。
还有母亲脸上那一道伤痕,也要她还。
本来我打算无视她,谁知玉水泽眼里好似风雨来前般布满阴霾。
「拔了她舌头。」他淡淡道。
安云姬立刻哭着求玉水泽放过司白露,说什么她都帮玉水泽拿了印章什么的。
我一愣,原来一月前就已经开始布置了。
玉水泽只是玩着他那玉穗子,眼里是只有我能看懂的厌恶,显然不想理会。
我笑笑,上前抓住那玉穗子。
早就好奇了,玉是绝世好玉,可那穗子是不是太老旧了。
玉水泽却道那是他的「幸运穗子」,丢不得。
我看着上面血迹未彻底洗干净的地方,一本正经表示赞同。
安云姬见我们根本不理她,脸色彻底灰败,有些神经地念叨:「骗我的,都是骗我的。」
突然,司白露挣开官兵,发出一道凄厉的喊声:「玉水泽,你个阉人不得好死!」
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
我看到玉水泽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错愕和脆弱,然后转为阴蛰。
官兵们全都跪下去,恨不得没长耳朵。
经过的百姓更是连滚带爬急忙逃走。
只有司白露还在大笑,嘴里满是鲜血,癫狂看着玉水泽一遍遍道:「阉人」「没后代的玩意儿」「和贱种绝配」。
安哲已经吓晕过去。
而安云姬更是脸色苍白如纸,连求情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急忙上前想安慰他,却看到他扬着比往日还开朗几分的笑容。
「怎么了?卿儿。」
我浑身一颤。
对啊,我为什么安慰他,只有弱者才需要安慰。
玉水泽厌恶弱者,讨厌弱点,痛恨软弱。
他希望无时不刻的强大。
我松开了手。
他走向司白露,将腰带上别的匕首拿出。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如此血腥的模样。
初遇那晚,他其实没有动手。
而是命令侍卫杀了侯府所有陪嫁的人,然后才割毁我的衣服。
那场面已经很令人绝望了。
可现在,他宛如笑面修罗抓着司白露脸颊迫使她张口,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捅入她口中慢条斯理的割着。
司白露双目圆睁痛得满脸通红,终于开始讨饶。
可现在哪来得及。
过了会儿,一块软肉从她口中掉落,她已经晕了过去。
玉水泽甩甩手上的血随意吩咐道:「治好她,城外灾民不少,应该会很需要她。」
官兵们得令,将司白露拖走。
我看着好似无事发生般的玉水泽,拉向他满是鲜血的手撒娇道:「妾今日想吃烩猪舌。」
他眼神暗暗,笑着应答:「随你。」
回府后,他带我去了地牢,有个男人皮开肉绽的被吊在半空堵住了嘴,正「呜呜」叫着,容貌看不真切,但我还是一眼认出。
那个毁我清白的家丁,像只猪猡般吊在空中哭得血和眼泪糊在一起。
想必那夜我哭得也那么丑吧。
「卿儿想如何处置他呢?」
玉水泽靠在我肩上旖旎道。
我想了想:「袖阳馆还缺小倌吗?」
他笑了声便摆摆手,决定了他的命运。
但其实我根本不在意这个人的命运。
我在意的是刚才司白露那句话。
那句「阉人」,彻底摧毁我们之间薄弱的爱恋。
「娘子」这个词只是短暂的出现了半日便结束了。
回到房间,我俩都仿若无事发生,同往常一样吃饭。
吃完后,他去处理公事,我在房间学习。
待到下午,他来考教我功课。
只是晚上他说有事,不能陪我一起睡了。
我叫他不用担心,然后坐在床上。
今晚月色很好,房内好像有一层月光织好的薄纱,增添几分朦胧。
我实在睡不着,便披上外衫在府内晃悠。
只要我不去书房,不往外逃,暗卫不会管我。
想找母亲,却又怕她担心,只好往偏处走。
突然,我听到那早就废弃的院子有动静。
钻进去后发现果然是玉水泽。
他周边全是酒瓶,坐在地上靠着树一壶接一壶。
看到我睁着迷愣的眼看了半天才如幼童般傻笑道:「咦?你怎么来了?」
我看着他衣衫错乱,满眼迷离的模样,心仿佛被狠狠撞了一下,故意凶道:「为什么不叫我!」
凶完我就愣住了。
什么时候我都敢对他这样放肆了?
他醉得厉害,完全没察觉到我的僭越,迷茫片刻,垂下头委屈道:「怕你嫌弃我。」
我不知该表现出什么样子,只好坐在他身边也靠着树,捡起剩有酒的壶喝了口。
真烈。
他喝了这么多?
「咱俩谁有资格嫌弃谁呢?」我又喝一口无奈道。
这么烈的酒喝醉,估计明天什么都不记得。
他倚在我肩上,少了分疏离,多了分依赖。
突然我觉得,他其实和我一样孤单。
我还有母亲,可他谁都没有。
这世道毁掉就好了。
真想生活在一个百姓也可以像人一样活着的年代。
我蹭蹭他脑袋。
他看着双手呢喃道:「这个,还有身体都充满罪孽,我会下地狱的。」
我叹口气笑道:「那作为你帮忙出气的回礼,我便陪你一起下地狱吧。」
他睫毛颤颤,随后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我抚向他毫无防备的脸,即使在梦中也带着那副面具,唇角勾着,明明心里的苦要溢出来了。
想更了解他。
我拉拉他嘴角,不想让他在梦里也假笑。
想着天气也还好,便将酒瓶踢开把他放到地上,捡来被他扔到一边的披风盖上。
临走前,我吻吻他的眼睛。
不知为何,今夜的他让我有几分熟稔,真是奇怪。
自嘲笑笑便原路返回。
只是我刚走出大门,躺在地上那人便睁开双眼,里面一片清明,没有半分醉意。
回到房间,我突然想到:玉水泽是不是装醉?
若是,那我表现的应该不差吧。
用早膳时他压根没提昨夜的事,还一副头痛的模样。
我想他确实不记得了,有点可惜。
十日后,侍卫来报,说司白露死了,尸体被野兽叼走。
我点头不在意的摆摆手,继续研究手上的书。
闲暇时才发现,玉水泽已经很久没碰我,连睡觉都不一起了。
这可不行。
当夜,我不死心的爬他床,他只是拍着我的头叫我乖乖听话。
转脸将我安置在离他有点距离的房间。
慢慢我也习惯了,开始在其他地方寻找对他有用的地方。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两年过去但还是有什么悄悄变了。
他待我更加严格。
不仅安排管家辅导我府内事务,还亲自指导我处理不当的事。
连奏折都会给我看,并通过奏折内容告诉我上奏之人的实际目的,弱点,能力,心性如何。
我惊讶他连边陲小官都了如指掌。
同时感叹,皇帝真的是每日什么都不做就是沉迷玩乐,若不是玉水泽,这皇权早就变了。
而且,玉水泽做事越来越不避我。
甚至有时我怀疑他是故意将他做的那些阴私之事摊给我看,像是在引我嫌恶他。
可笑,我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莫名其妙。
我置之不理。
几次后他好像也失了兴趣,但却对我越来越冷淡。
还不如之前虚情假意时亲昵。
明明府内一应大小事务都交由我做,这应该代表着信任。
细想原因,我觉得还是他被司白露那句「阉人」刺激得厉害,于是将心思都放到打理事务与看书上。
同时,更加全面的了解了这个朝代的模样 - 千疮百孔,积重难返。
自先帝时期贪污之风盛行,到如今十几年地迅速发展,权臣各自为政,可以说是满朝都是贪官污吏。
百年世家更是坐拥大片沃土资产,利益层层盘绕,牵扯国脉。
民间势力也愈发强大,已经难以压制。
各地揭竿而起。
兵权,世家,民间势力纠结在一起。
稍有不慎皇权就会被反噬。
说实话,毁去算了。
搞不懂玉水泽护着这岌岌可危的朝代做什么?
甚至不惜用「第一奸臣」的名义做靶子,同时纠集三方火力,让大家把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而不是皇权。
这样只要皇上还在,这天下就还能维持住统一的假象。
是为了权力?
也是,做到他这样的位置确实很难放弃。
我看着最近的文书,民间势力中,以前宰相之子宫煜轩呼声最高。
他家世代忠良,前宰相更是为国为民。
可这种人在乱世动了太多人利益,注定要被抹杀。
抹杀他的就是玉水泽。
一家三百六十一口,满门抄斩,血染午门。
听说当时寿城百姓哭声都能震穿云霄,整整三日才消下去。
可没想到宫煜轩竟然活着,还打着清君侧的名义。
府内遇到的暗杀也越来越频繁。
就在刚才,玉水泽被刺伤,所幸伤得不重。
他见我担心的样子只是随意摆摆手,说「死不了」,便继续看那小山般的公文。
大夫则在一旁给他缝合伤口。
我回到房间越来越不安,看着桌上的势力分布,总觉得玉水泽其实在计划什么,而我也是棋子之一。
好似两年前,他在马车云淡风轻落下一子。
当时我以为他吃掉的是「侯府」,可随着棋艺进步,我开始疑惑。
那样缜密的布局,环环相扣,层层递进……
倒像这天下。
「别出声。」冷清而低沉的男声在我耳边响起。
我垂眸未动。
男人的气息将我圈在怀中,有匕首横在我脖颈上,是刺客。
我没讲话,手不动声色地摸向腰间藏着的暗器。
掌心大小,削铁如泥。
「你是,那玉水泽抢来的夫人?」
抢?
我思绪一转,泪从眼中滴落,装出害怕又柔弱的模样。
他怔了下,语气软下几分。
「放心,我目标只有玉水泽一人。」
潜台词就是:只要我不打扰他,他就不会伤我。
我急忙点头。
他将匕首挪远一寸,同时,我也抓住暗器。
但扭头看到那张脸时,还是出神了一瞬。
这刺客剑眉凤目, 鼻正唇薄,看着刚正不阿,可偏眼角边一点黑色泪痣,平添风雅。
夜行服也掩不住风华。
因我突然扭头,他又离我极近,双唇近乎碰到一起。
他脑袋向后退了寸,眼中慌乱一闪而过。
我假装惊慌地低下头,给他展现最美的一面,试图放松他警惕。
暗器已经握在手心调整好最完美的偷袭角度。
「夫人,请问您有看见可疑之人吗?」侍卫在门外道。
刺客反应极快,立刻将我压紧将匕首轻轻动了下,表示威胁。
我胳膊被他凑近的身体别住无法偷袭,只好大声道:「没有,我已经睡了,你们去别处吧。」
「是。」
侍卫早就被玉水泽吩咐过只要他不在,任何男子不准进我房间。
刺客听到侍卫远去,松口气放开了我。
我找到机会立刻转身想用暗器,还没逃出来脖子就一痛。
晕倒前我听他说:「多谢姑娘,宫某他日定会救你逃离这里。」
等再醒来,天已大亮。
我回忆了下那刺客面貌,然后在白纸上寥寥几笔,勾勒出那人神态便径直去找玉水泽,却被堵在门外。
我只有两年前惹他生气一次才惨遭冷待。
这又怎么回事?
正准备走,却听到了里面女子的惊呼。
我一愣,想走近两步却被侍卫拦下。
「夫人请留步。」
我冷眼看向他,他立刻低头不敢与我对视。
毕竟我在府中的手段也没比玉水泽温和多少,甚至有时处理事情比他更毒辣。
这些权势,都是里面的人给我的。
「我昨晚遇到刺客,还请通报厂公大人一声。」
侍卫见我没为难他,满头大汗的进门汇报。
透过开门的那条缝,我看到玉水泽温柔的眼神。
从未,向我表露过的温柔眼神。
手不自觉捏紧。
过了会儿,门被打开。
我看到一个平民女子面色通红地拿着医箱跑了。
极美。
粗布麻衣也极美。
尤其是那双眼,又纯又媚,像只小狐狸。
身段前凸后翘。
「大人,那是何人?」
我弯着唇角心里犹如蚂蚁啃噬,对方却依旧懒散。
「我见她跟在那老大夫旁边,就要来伺候了。」
说着,他瞥我一眼。
我继续笑着,上前挽他胳膊,他却巧妙地躲过我。
「卿儿可记得那贼人模样?昨夜他逃跑的瞬间面巾被打掉,可惜夜色太深未看着正脸。」
看着他冷淡的模样,我又想起他有很多女人的传闻。
难道是真的?
那些女人莫不是就是被这样厌弃的。
可笑我还在心里给他找借口。
本以为已经卸去身为「玩物」的枷锁,但其实不过是错觉?
「卿儿?」
他弯着唇,疏离感遍布周身。
明显在不耐烦。
我收回想法温柔笑道:「看见了」。
然后转头吩咐婢女将画纸送上。
他看了眼便扔到一旁的桌上有些疲惫道:「行了,下去吧。」
我停在原地没动。
他看我没走,懒散倚在凳子上:「还有何事?」
我假装听不出他语气中的不耐烦,撒娇道:「今日要一起用早膳吗?」
他摆摆手,示意我下去。
我咬咬唇扭头就走。
却听他叫住我。
本以为是他改变了主意,心中一动,却听他道:「给玉灼安排个住处,离我近些。」
玉灼,是那医女的名字?
我心中一片冰冷,点头下去。
直到好一会才发现手掌湿了,是指甲不自觉戳进掌心皮肉。
看着沾满鲜红的手心,我才猛地发现,原来他在我心里已经有了如此地位。
我有点怔愣地看向围墙外。
虽然他看起来冷淡,可我还是能感觉到他不经意间的对我的放纵与温柔。
那些,难道都是假象?
还是男子都如此薄情多变,太监也不例外?
我压下翻涌的思绪,劝自己说玉灼不过是他的消遣,可慢慢地我发现,他好像认真了。
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到现在已三月未见。
府内大小事务都由我掌管,所以我很清楚他几乎日日赏赐玉灼。
偶然间我在花园看到他们言笑宴宴,走近后,玉灼却似极怕我,立刻便躲在玉水泽身后。
每到这时,他就会露出几分厌烦,叫我没事不要瞎逛。
那眼神仿若刀子般直扎我心间最柔软的地方。
可是,我面上没有半分不悦,只是温顺又乖巧地笑着退下。
退下的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他已经将我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所以,不需要我了?
悲伤几乎将我心脏撕裂,流出鲜红粘稠的血。
我一时呼吸不畅。
我爱上他了。
是从他覆灭侯府给我撑腰的那日开始。
还是从我高烧不退他抛下公务在我床前不眠不休的那几天。
抑或是在我母亲面前礼貌又尊重的时候。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放弃。
我处理事务愈发认真,日日送他喜欢的汤水点心。
可越是讨好,便越是失宠。
玉灼进府不过半年,他便将休书递于我。
人懒懒坐在椅子上,嘴角还带着笑,仿佛在说「今日天气不错」之类毫不重要的事。
那一刻我浑身冰冷。
「为什么?」我颤抖着唇道。
他显出几分不耐烦,随意扔给我道:「咱家已经捧你两年了,别不识抬举。」
这句话验证了我所有的猜想和一直以来的顾虑。
那些女子果然是这样消失的。
怪不得他如此娇养我,原是能力不行便多了这些恶趣味吗?
我想到第一天见到玉灼的模样。
无助,可怜,令人怜惜。
好像当时的我。
他见我不接也懒得继续等,将休书随意一扔便走了。
我在他身后,眼泪大滴落下,不停自我安慰:好歹还有性命。
而且,他也没说收走赏赐,我带着财物离了他也吃喝不愁。
再不济,我学会了识文断字,学会琴棋书画,不算精通,混口饭总能行。
就算离开这,我也一定比以前过得更好。
仿佛自我催眠般,这些话一遍遍在我脑中回放。
谁知命运给我一刀让我痛不欲生后,还不忘夺去我的希望。
当夜我正和母亲说着话,她便没了声音。
我知道她积劳成疾身体一直不好,大夫也说过她很难活过四十。
可她如今才三十五岁,不还有五年吗?
我立刻叫人将大夫找来,双手攥的泛白,只觉得脑子仿佛有把、无数根针在扎。
看到大夫们摇头表示无力回天的那刻,我眼前一黑,幸亏被婢女扶住才没有跌倒。
玉水泽毫不在意地站在一边懒懒打了个哈欠,看起来困意满满,随意地吩咐道:「烧了吧。」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他看着我淡淡道:「玉灼害怕尸体,放心,骨灰我会派人给你。」
他又变成初遇那副模样,口含浅淡笑意,眼中一片冰冷。
对了,这才是他最真实地模样。
这一瞬间,母亲死亡的悲痛和被玩弄的绝望弥漫心间,迅速交织成恨意。
我低头咬牙,怕自己忍不住说出什么让他改变主意想杀了我的话。
总有一天,我也要他卑微跪在我身前。
第二日,我抱着母亲的骨灰盒便走了。
踏出门坎时没有丝毫留念。
后来我经常想,若那时稍微回下头,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可思前想后,还是摇摇头。
他比我想的还要了解我,甚至将他自己都当作这天下新生的棋子之一,结局怎么会变?
出府才发现当今的世道更加混乱,连皇城脚下都有饿殍没有处理。
每走几步,不是乞丐就是卖身。
到处弥漫着死气。
我专门将身上普通麻布衣服弄得脏了些,可还是成了靶子,没多久就遇到抢劫。
好在也会点三脚猫功夫,探了探他口鼻已没有呼吸。
我抽出刀甩甩上面的血准备走,却见又有三个男人堵住巷口。
「小娘子,一个人在这乱跑可不安全啊。」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衣衫褴褛,却身体强壮,明显做惯这种事。
可我空有些防身招式,出其不意还可能有点胜算。
但地上那具尸体已经告诉了他们我有点身手,所以他们不会太松懈。
而我打不过三个壮年。
想到这,我将钱袋拿出来扔给他们道:「这是我所有财产,还请几位大哥行个方便。」
为首那人掂量下钱袋,搓了搓下巴上的黑泥猥琐道:「小娘子细皮嫩肉的,比这钱袋有用多了啊~」
说着另外两个也挂出恶心的笑。
我握紧匕首,突然看到两个巡逻的官兵经过。
本想求救,可他俩竟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笑闹着走了。
他们慢慢接近,其中一人邪笑道:「现如今可没有人来救你,还是乖乖从了兄弟们,兄弟们可以轻一点。」
我沉沉眸子抬手就用匕首划向最近的人。
他堪堪躲过脸却被划伤,怒骂道:「小娼妇敢伤我?抓住她!」
另一人立刻上前抱住我胳膊将我撞到墙上,匕首掉落,发出「珰」一声。
同时另一个人也按住了我的腿。
那个被划伤的人抹了把脸,狠「啐」一声,骑跨到我身上淫笑声:「我让你横,一会儿玩儿完就把你卖了!看你还……」
他没说完,脖子就出现一抹血线,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就重重倒地。
另两个人大惊正准备逃,就见一个人堵住他们,三两下便把他们收拾了。
「没事吧。」
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
看到那张脸,我认出来了,那个刺客。
他走近看到我有些讶异:「是你?」
我一愣,实在太巧了,于是笑道:「公子,又见面了。」
其实若不是偶然碰到,我本就是要寻他的。
毕竟他是这乱世最有可能取代皇权的人。
只要这皇权覆了,那玉水泽也不过是个失去权势的普通人。
不杀我,是他最错的决定。
我心里一冷,面上却一副难过的模样。
眼前的人,就是宫煜轩。
公文上说他怨恨分明,心怀天下,是个极有能力又光明磊落之人。
我救他一命,他见我有难处应该会帮我。
现在就是验证玉水泽那群暗卫能力的时候。
还好,没让我失望。
宫煜轩见我这表情,微微皱眉道:「姑娘可是有什么困难?但说无妨,宫某定当相助。」
我看着眼前那双赤诚眸子,毫不心虚地哭道:「我帮你的事不知怎么被玉水泽发现了,他要杀我…… 这些人就是他安排的,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
宫煜轩微微一愣,似乎想不通半年之前的事怎么现在才发现。
不过见我哭得梨花带雨,还是松口道:「那姑娘若不嫌弃,便和宫某一起走吧。」
「这样可以吗?」
我露出期冀又有些惶恐的眼神。
他微微一笑,这满是纷尘的脏污小巷瞬间仿若生了花。
「姑娘,我当日便说过,有朝一日会助你离开那里。」
他眼神温和而有力,好像未经过一切险恶,还怀揣着赤子之心的温润少年。
我点头道谢,心慢慢沉下来。
如此美好的人,竟遭遇过被屠尽满门,独自逃亡?
完全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只有一个可能,便是此人把那些污浊黑暗都深藏于内心角落,层层禁锢。
这心性……
我不信他没发现我话中漏洞,可为什么要顺坡下驴?
是想利用我什么?
我「感激」的向他道谢,然后假装毫无察觉地跟他走了。
反正,我已无退路。
紧了紧手中包袱,那里面有母亲的骨灰。
一路上我都在想他会将我先安置在哪里,怎么样才能获取他信任,让他带我到他们隐藏的地方。
可我没想到他竟仿佛毫无防备的直接将我带到他们躲藏的地方。
那地方在一片树林之后。
树林中布置了阵法,有人误入便会迷路。
穿过树林是一座石山。
玉水泽的人每次追到这都会无功而返。
只见宫煜轩对我笑笑,将一把钥匙插进毫无痕迹的石面,一个正好容一人过的小门被打开。
等钥匙拔出,那戳钥匙的石面又恢复正常,毫无任何痕迹。
我惊讶地看着这机关,下一秒,就被小门后的世界吸引。
小孩无拘无束的做着游戏,妇人在门外聊着天干活,平和又安乐,是我梦想中的世道。
「姑娘?」
我一愣,收回心中汹涌的情绪笑道:「让公子见笑了,这场景实在太美好,卿儿不禁看出神了。」
他笑笑,率先走进。
我跟着他进去,发现这座山竟被掏空了。
顶处阳光落下,可将整个山内照亮。
他拿出另一把钥匙,插入小门边的石壁,门缓缓合上。
严丝缝合。
这么精巧的机关要花费多少心思,时间,还有金钱?
我看向宫煜轩,他七年前满门被屠时不过十六岁的少年。
能从玉水泽手里逃脱已是不易,七年间边躲避逃亡,边集合势力,还造了这桃花源一般的地方?
最基本的,钱哪里来?
宰相大人为官清廉,被抄家时库里才三千两纹银。
难道是有私库?可就算有私库,这样大的机关,至少也要四分之一国库才能造成吧。
我想不通。
突然,一个小孩直冲过来扑入宫煜轩怀里。
「宫哥哥你回来啦~」
小男孩还流着鼻涕,刚玩过泥巴的手脏兮兮,她母亲追来急忙将孩子抱下来凶道:「别总缠着轩公子!」
宫煜轩好脾气道:「无事。」
那小男孩却扁扁嘴并不死心,看到站在宫煜轩身后的我眼睛一亮:「姐姐好漂亮啊,是宫哥哥媳妇吗?」
我一愣,那妇人也看到了我,露出有些好事的眼神。
宫煜轩轻轻一咳,不自在道:「阿生别乱讲话!这是之前帮过我的安姑娘。」
我挂着笑轻轻拍了拍阿生的头。
当然也没错过宫煜轩有些泛红的脸。
总觉得有些违和。
这时,其他妇人听到也起了八卦之心纷纷问起来,竟然差点将我们围住。
宫煜轩抵挡不住众人询问,急忙将我带到安排的住处才松口气,对我说道:「平日太纵着她们有些放肆,让姑娘见笑。」
我摇摇头:「公子无须多礼,卿儿还要感谢公子收留呢。」
我俩相视一笑。
他摸摸鼻子有些不自在道:「那,你先休息,我先走了。」
说罢还未等我回复便脚步急促地走了。
我故意轻笑出声,他走得更急。
直到他身影远去,我才敛下笑意将门窗都关了起来。
太奇怪了。
一切都很顺利,但太顺利了。
他若如此轻信他人,以玉水泽的手段怎么可能找不到这?
我可不觉得自己魅力如此之大,能让他即使冒着浪费七年心血的危险,也要将我带来眼皮子下安置。
可若不是,那他想利用我什么?
就算他知道我是玉水泽的女人,也应该不知道我能接触很多信息。
我皱眉,难道是在玉水泽身边待久了,所以把人想得太复杂了?
我回忆着有关宫煜轩的资料,细细在脑内捋起来。
突然思路被敲门声打断,一个妇人大嗓门道:「姑娘,开下门。」
我检查了下匕首插在衣衫里侧,然后开门露出有些害怕的模样。
门外是个看起来很豪爽的大娘,膀大腰粗。
见我这样笑道:「姑娘莫怕,我就是看你和我女儿生得比较像就和轩公子讨了这差事,给你送些吃食。」
说着将手上的篮子提进来放到桌上。
饭菜很简单,两个手掌大小的番薯,一碗青菜,一个鸡腿。
我向她道谢。
她打量着我感叹道:「轩公子好久没带年轻姑娘回来了,你真俊,水嫩嫩的,我女儿以前也像你这般好看得紧。」
我一愣,露出些羞涩模样。
她手脚麻利的将饭全摆到桌上大方道:「姑娘看着像大户人家小姐,可能吃不惯粗茶淡饭,但这比外面吃人的世道好多了。」
我摇摇头道:「吃得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