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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求您疼我。」

鲜红的嫁衣滑落在地,一道而来的侍女躺在我身侧,死不瞑目。

可比起她不甘的眼神,我更在意眼前的人。

始作俑者玩味的把着玉穗子,长睫微垂,眼神看不真切,但那周身气场足以使我颤栗。

听到我的话轻笑一声,向我走来。

月光打在他脸上,五官明明温润,眼里却染上阴蛰,仿若谪仙与厉鬼融为一体。

他将我下巴高高抬起,面上看不出喜怒,声音却带着几分嘲弄:「都提前和别人做过咱家做不了的事儿,咱家还怎么疼你?」

我努力克制住身体的颤抖,将手往后藏了藏,那里是守宫砂的位置。

但现在,一片洁白。

如此大罪,他一刀杀了我都无人置喙,

更何况,眼前的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厂厂公玉水泽,朝堂之上无人能与之争锋。

可凭什么死的要是我?

母亲担忧的眼神在脑中萦绕,她还在侯府为质,若我死了,侯府定不会放过她……

眼前的男人能杀我,也能救我!

全寿城都在传,说厂公大人对侯府嫡女一见倾心,非她不娶。

皇帝早被酒色掏空身子,一切依靠玉水泽,大手一挥便同意了。

可我不信,我在赌,赌他点名娶侯府嫡女只是为了羞辱。

想到这,我温柔摸向他手。

他面色不变,眼里多了些兴味。

太监又怎样?

权势滔天便够了。

「厂公大人,您若想毁去南昌侯府,妾定为您鞍前马后,身先士卒。」

我说着,将他的手覆向我身前。

他有些意外,手指蜷缩了下。

看他神色我知道,赌赢了。

他突然笑得开心,拉我站起语气闲适:「咱家很满意侯府嫡小姐,去侯府回礼吧。」

我愣了下,大厅明明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原是有暗卫……

那我衣着未缕岂不全被看光了。

谁知他好似会读心术般将我拦腰抱起。

温热的呼吸声喷在耳边,带着淡淡橘子香气,语气温柔又迷人心智:「放心吧卿儿,这幅美景只有咱家能看。」

我却浑身冷汗。

因为我根本不是侯府嫡女,「卿儿」是我本名。

我是南昌侯安哲之女,也是他想抹去的污点。

只要我存在一天,他抛妻弃子充当侯府赘婿的过往就不会散去。

当年,他进京赶考,不知怎么竟和侯府独女搞到一起。

许是那时还未被官场黑暗浸透,他贪婪有余但剩点良心,没有灭口,只是往家乡传去假消息。

其实还不如灭口,也就没后来这些事了。

当时母亲身怀六甲,得知他「不幸遇害」,意外早产生下了我。

乱世中,一个寡妇带着孤女何其艰辛,家产更被瓜分的一干二净。

童年记忆中,我从未有过新衣,从未吃饱过肚子,日日和母亲躲避找事的混子和一些官痞,受尽苦楚和人情冷暖。

适逢太子建园那年,官兵满街抓劳工。

母亲无依无靠带着孤女,死了也没人管,是官兵眼里的「完美壮丁」,至于年幼的我,估计下场就是被随意发卖,给那些官兵当酒钱。

母亲见实在躲不过,只好将我脸抹黑,扎成小男孩的模样塞到破庙神像之中,让我小心躲藏,她以后会来接我。

紧接着就跑了,我听到一片追逐声。

再之后,声音远去,什么都听不到了。

我开始流浪,乞讨,为那一口剩饭拼尽全力,但不论怎样,我都会日日回到破庙佛像之中。

过了几个月,母亲回来了。

她衣衫褴褛,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看到我时露出疲惫又安心的笑容。

我扑入她怀中,味道很难闻,但那温暖却让我无比眷恋。

最终,我们还是回到了村子。

母亲以为我还小不懂事,但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包括她为了给我一个安身之地,委身了村长。

后来官兵来村子强征壮丁,我将村长及他儿子的藏身之处报给官兵,拿了几吊赏钱。

村长被抓走时叫骂侮辱之声不绝于耳。

我冷冷看着他们被拖走,只觉得这场面无比动人。

长久以来被剥削地苦痛终于得到释放。

倚强恃弱者,终有变为弱者的一天。

现在我是强者。

反正我已存够去别处生存的钱,村里剩下的老弱病残可制止不了我和母亲离开。

可谁知一道密诏,将我摔入更深的地狱。

第一次见到安哲,我和母亲是被强行拖进府里的。

十四年未见突然被找,傻子都知道有问题。

主座上的女人身姿婀娜,穿着华贵,巴掌大小的衣料都要我和母亲十几年才能买得起。

她明明离我们有近十尺,却还是拿着帕子微微掩鼻,身子靠后,满眼厌弃。

一个还算俊朗的男人在她身后为她捏肩,面色温柔,只是那微微讨好的笑给他脸上添了几分猥琐。

最重要的是,男人的眉眼和我竟九分相似。

一切不言而喻。

我瞥向母亲,母亲低着头,整个人都微微颤抖,嘴生生被她自己咬出血。

我抚向母亲粗糙的手,母亲怔了怔,平静下来。

「这就是你那个杂种?」

侯府夫人司白露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

而那个所谓父亲丝毫没给我和母亲任何眼神,急忙巴结道:「好夫人,我错了,看,现在不正好嘛,交她出去算遵旨了,不然你舍得我们宝贝芸姬嫁给个太监嘛。」

司白露不耐烦地斜睨安哲一眼,安哲立刻闭嘴。

她也知道再骂安哲于事无补,于是看向我。

「洗洗,拖过来。」

不过一句话,婆子直接将一桶冰冷的井水从我头上浇下。

母亲上前阻拦,却被死死按在地上。

大厅传来「咯咯」的笑声。

那是一个与我差不多大的女子,五官精致,白嫩的手指着我,笑得花枝乱颤。

「她好像落汤鸡哦。」

司白露听到这句话嘲讽地笑笑没有接话,目光扫视我的脸,眼里多了几分满意。

「是有几分像,下月便送给那阉人吧,若他还不满足硬要云姬嫁去,我们南昌侯府也不是吃素的。」

说到「阉人」两字时,透出几分咬牙切齿和嫌恶。

我垂眸掩去情绪,大概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抓来侯府。

原来是看我和她女儿长相相似,就抓我来替嫁。

对方求了圣旨,侯府不敢不从,却又不愿宝贝女儿嫁给太监,于是来个阳奉阴违。

反正只要司白露松口,我自然就是「嫡女」。

转瞬间,我就想明白前因后果。

从头到尾,我没有资格发言,没有资格反抗,未来就被轻易安排。

身边,那个浇我的婆子听了司白露的话,打算扯我下去,我一把将她推开。

虽然没在侯府生活过,但也知道,就这样下去,现在司白露可能不会做什么,但我嫁去之后,母亲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甚至…… 会死。

我不能让她觉得我那么好拿捏。

想到这,我抬头看向司白露:「你说的那个阉人是谁?」

司白露没想到我竟然会主动问话,轻皱眉道:「没规矩,打。」

婆子一巴掌将我抽翻在地。

我被打的脸生疼,脑子却异常清醒。

整个万寿朝,只有一个太监向皇上求娶正一品官员嫡女会被同意。

「玉水泽,对吗?」

我擦去嘴角的血,面无表情道。

司白露神色一狞,似是光听到那个名字便觉得刺耳,面色阴沉。

看来对了。

我止不住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玉水泽心狠手辣,我嫁去后若被他发现真实身份……

这哪是替嫁,是要我的命。

原以为马上就能和母亲好好生活,只差一步,只差一步……

司白露更是可恨,明明要利用我,却又看不起我。

连先礼后兵都不屑,直接威胁。

权势,真是个好东西。

估计她本意就是让我这个「脏东西」去死吧。

到时候,母亲也可以一并被处理。

愤怒和无力充斥着我的内心,可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才能改变命运。

而那婆子已经再次抓向我胳膊。

我假装踉跄地站起身躲过她的手,然后趁机狠狠打向她眼睛,她尖叫声在地上翻滚。

没意外的话,估计瞎了。

一切发生太快,周围的人没想到我会突然下死手攻击,等将我制住时,那婆子已经倒下。

我挣扎抬头,看向惊讶的司白露:「夫人,您叫我牺牲那么多,难道不给我些好处吗?」

司白露看着这一切,眼里涌动厉色,似乎意识到我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吓到,于是软了语气。

「你要什么?」

「我要我母亲好好活着。」

她眼里嫌恶更深:「你真愿嫁与那太监?」

「只要我母亲能吃好喝好,别说太监,畜牲我都能嫁。」

她看着我的眼神,手指摸了摸她戒指上的宝石:「只要你听话,那我便不会对你母亲做什么。」

说罢,转身离去。

而「父亲」从头到尾连个眼神都没给过我,急忙跟上去。

我看着司白露离开,心里却并没有松气。

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经此一出,府内下人都不敢怠慢,只是母亲每日不停地哭,向我道歉,说她对不起我。

真傻。

她都不知道我到底有多感谢她没在这吃人的世道抛弃我。

从前她保护我,如今,换我护她周全。

谁知,司白露竟在我嫁与玉水泽的前一夜,派人往饭菜中下了药。

我意识和感知始终清醒,可却动弹不得。

沉沉浮浮的煎熬痛苦中,我只靠一个想法撑着:母亲没事吧?

可惜我最后都没能见她一眼,结束后留下一身欢爱痕迹。

丫鬟倒是冲洗得认真,可那一身欢爱痕迹哪能冲洗掉?

被扔进花轿时,司白露高高在上道:「记住,你叫安云姬,你母亲我会照顾好,当然,如果你今夜未死的话。」

语气明明温柔之极,却冷入骨髓。

帘子合上,我眼前只余下一片红。

从帘外传入她悠哉的声音。

「脏种配阉人,绝妙。」

「卿儿,如此不专心,要罚。」

玉水泽在我锁骨狠咬一口,打断我回忆。

这状况实在太糟。

他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我非完璧之身,可他却毫不在意的在我身上落下细密的吻。

我不敢他为什么,也不敢有任何不从,努力学着他的模样亲吻。

可问题是,他是太监。

之后又该怎么做?

而且,如果叫他帮我救我母亲出府,会不会让母亲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最靠谱的方法还是获得他的支持,然后狐假虎威救出母亲。

穷苦出生最懂一点,大家做任何事,冲一个「利」字。

我能给他什么?

现在,好像只有这副身子能利用。

想到这,我主动拉近和他的距离。

他皮肤很白,透着血管的颜色,此时正泛着暧昧的红。

「厂公大人。」

我轻吻他耳垂道。

他闷声在我耳边轻笑:「怎么?不舒服?」

我咬咬唇,露出委屈模样:「妾身不想欺瞒大人,其实我不是安云姬,求大人赎罪。」

反正他已经知道,不如直接说讨个忠心。

他手轻轻划过我脸颊,看起来温柔缱绻。

可眼里哪有半分怜惜,黑沉一片看不出情绪。

「放心,卿儿如此实诚,咱家现在如何舍得杀掉。」

「现在?」

我心中细品这俩字,勾上他脖子:「那若有朝一日公公想杀我,可得先好好疼疼我。」

玉水泽眼里晦暗难明,似在斟酌,终是笑了声,用手……

这一夜说实话,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熬。

而且,玉水泽待我极好。

给我住最好的房间,戴最贵重的珠宝,穿绫罗绸缎,享前呼后拥。

刚来的婢女不过是不小心将一点菜油滴在我身上。

第二天,我便再没见过那婢女,而脏了的衣服也被随意扔掉。

那一件我十辈子都买不来。

不过这些我都不在意,最在意的是规矩。

吃饭规矩:食不过三。

就是每道菜不能超过三口。

初次用膳时我看着桌上那几十道菜眼都红了,有荤有素有汤还有点心。

想到在侯府时,自己还感叹每日能吃两顿,有一菜一肉,真是短视。

若不是玉水泽就在身旁懒懒地看着我,我都想扑上桌连盘子一起舔干净。

可我不敢。

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挑根青菜吃着,看起来没什么胃口。

我只能忍着口水极力控制。

夹肉的筷子都有些颤抖。

本来见识过太多恃强凌弱鱼肉百姓,内心对这些现象早已麻木。

可当自己成为上位者的那一刻我才发现,从前自己只是不懂。

权势滋味竟如此美妙。

他似乎很享受我这强忍欲望的模样。

我只能尽量忽视他的表情,竭力默念「遵守规矩」。

本来就够难受了,谁知玉水泽似乎嫌刺激不够大,满是兴味道:「卿儿不再吃两口?不吃就拿去庄子喂猪了。」

这一刻,我真的无法克制自己的表情。

那么珍贵的食物,我拼了命可能都抢不来的一口白面馒头。

喂猪?

我和母亲有多少次饿到连草根都没得嚼?

这道路两边又有多少被饿殍?

若送出去,能挽救多少条人命?

我扭头,却撞进他毫无感情的眸子,立刻冷静下来。

自身难保哪有余力滥好心。

「那便喂猪吧。」

说罢,我挂起温柔的笑。

他漫不经心地打量了我下,我看到他将手上的匕首放回刀鞘。

「这就对了,卿儿可别如此没出息,倒像是咱家苛待你一般。」

我轻轻依偎在他怀中用粘腻的嗓音道:「怎会呢,大人对卿儿极好。」

他像奖赏宠物般随意拍了我头两下。

我蹭蹭他脖颈,轻轻舔了下,转而露出无害的笑。

他喜欢我这样。

果然,那冰冷的眸子终于产生点温度,他在我耳边轻笑道「卿儿又饿了。」

我软软道:「卿儿想要大人更多疼爱。」

他捏捏我脸道:「还是太瘦,得多吃点。」

说着扫了眼我身前。

我面色绯红地娇嗔一声,他似被我讨好,难得敷衍我几句才去上朝。

我送他去门口,从头至尾挂着依恋的面具,直到回到房间关上了门,才敛去神色。

玉水泽阴晴不定,看起来好像在故意娇养我?

为何?

试探,还是好这口?

之前在侯府打探过,听说他以前是有小妾和女人的,只是离奇消失了。

估计死了。

那些女人也被这样对待的吗?

为什么会被杀?

恃宠生娇?

我看似平静的坐在椅子上喝茶,心里却早就如同火烧。

到处都是暗卫,我的一举一动都在被监视。

而且玉水泽很清楚我在演戏,我也很清楚他将我当作可有可无的玩物逗弄。

需要一个契机。

一个能让我地位稍稍提高些的契机。

只是我没想到,这个契机那么快便来了。

这日,管家突然叫我避一避。

我问为何,才得知骄阳公主想再建个游园需要占用百亩良田,被玉水泽否了,气得直接上门找事。

我不急不忙。

骄阳公主可谓是大名鼎鼎。

因为是当今圣上唯一一个妹妹,自小被宠大,骄矜善妒。

传闻驸马不过多看了眼小摊主的女儿,她便直接把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儿发到军营充妓。

没几日那女孩便死了,家人想揽去尸骨,她却说那家不识抬举,下令把那小贩一家杀了扔去乱葬岗。

惨无人道。

哦,应该说在她们那些上位者眼里,百姓不过蝼蚁。

我虽然是玉水泽的「妻」,但在这位公主眼里,可能依旧是个蝼蚁。

「我记得,大人在书房和人商议要事对吗?」

管家以为我要去告状,眼里有丝轻视,却还是恭敬道:「厂公大人极恶办公事是被打扰,夫人还是随我暂避吧。」

我继续道:「那若公主去书房打扰大人呢?」

管家一愣,没想到我竟然想去阻止公主。

我冲他微微一笑,然后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我极不喜欢你眼神呢。」

他捂着脸立马跪下道:「小人知错。」

我没有理他径直走向大厅。

希望这个骄阳公主「不负盛名」,惩罚得狠一些吧。

未进大厅,已远远传来女子充满怒意的声音。

「玉水泽呢?再不出来我掀了他太监府,别以为皇兄由着他他就能骑我头上撒尿。」

说着便往外走,想去书房,却看到站在厅外的我。

如此粗俗的话语竟然从当朝公主口中吐出。

看来这朝代也离灭亡不远了。

我跪下行礼:「见过骄阳公主。」

她上下打量我,露出个讥讽嘲弄的笑:「你就是嫁给玉水泽那侯府嫡女,呵,太监滋味如何?」

恶意满满。

我当然不会让她看到想要的反应,微笑回应:「一切安好,谢公主关心。」

她冷哼一声准备离去,我起身拦住。

「大人在忙正事,叫妾身陪公主玩乐。」

骄阳公主鄙夷道:「就你?滚开吧拦路狗。」

说着,她又准备走,我继续拦,她忍无可忍给了我一巴掌。

我头被打地歪向一边,脸火辣辣的痛,但还是不走。

她眯眯眼,气道:「很好,既然你喜欢玩,就去外面跪着玩吧。」

就这?

我看了看外面,现在虽是三伏天,最热的时候。

但惩罚比我想象的轻多了。

看来这骄阳公主也不敢将玉水泽得罪死了,不过是过过嘴瘾,连板子都不敢打。

我温软地行了个礼,去外面跪着。

骄阳公主见我这么听话憋屈地皱皱眉,坐回大厅恨恨吃着冰镇水果。

不到半个时辰,我就渴到不停舔唇,感觉要烤焦了,眼前模模糊糊。

她见我这副狼狈模样终于笑了,一脸得意。

我心想,也不知道这点惩罚能得来几分怜惜,希望玉水泽在处理什么大事吧,功劳还大点。

终于支撑不住。

倒下的一瞬,我没有摔到坚硬的大理石地面,而是摔在一个温暖的怀里。

他一双眼似看透世事的僧侣般古井无波,却又似火山岩浆般翻腾着令人心惊的火流。

「卿儿,没事了。」

他淡淡道。

我勾起疲惫地笑,尽最后努力在他怀中蹭蹭,轻道:「我等你好久了。」

之后的事我不知道了,再醒来,就看到玉水泽坐在我床边看公文。

见我醒来只是淡淡一瞥,就收回目光。

我乖巧地伏在他腿上,他没有拒绝,情绪有些不好。

「我记得叫管家带你走了,为什么傻傻挨罚?」

我有点头晕,软声道:「听说大人在忙,我不想公主去书房打扰您,若罚我的时间可以让大人顺利成事,妾甘之如饴。」

他依旧在看文书,却腾出只手轻拍下我后背。

「若不知卿儿心里满是算计,差点就被这甜嘴说昏头了。」

呵,谁昏头你也不可能昏头。

我装傻笑着撒娇:「大人诬陷妾。」

他倒也不拆穿,只是挠得我脖颈好痒,时不时轻掐住,好似在斟酌要不要掐死我。

这个认知让我莫名其妙。

好像也没做什么能让他对我产生杀意的事?

汗毛不可抑制的竖起,但我不能躲。

与猛兽近距离接触,逃跑的那刻就意味死亡。

我不退反进似乎毫无察觉地环住他腰,关心道:「刚晕了,不知骄阳公主可为难大人了?」

他眼神我依旧看不透,但好歹收回了掐着我脖子的手。

「她也配?」

这就是没事了。

我心中松口气,冲他温软一笑,垂眸玩他衣服上的穗子。

突然发现手上有一块晒红还未褪,那脸上岂不更惨不忍睹?

还有巴掌印。

刚才我就以这副尊容撒娇?

难为他没一刀砍死我。

「放心,我不嫌弃卿儿。」

他仿若有读心术般挪揄道,然后将我从他身上挪开站起,懒懒地倚在桌子上看我。

可我刚不过是看着自己的手愣了下。

这察言观色的能力,活该做到现在的位置。

既然他这样说了,我也就不小家子气,走到他身边就爬入他怀里。

他一愣接住我,有点无奈:「看来咱家对你太好,你才如此大胆。」

我蹭蹭他胸口道:「卿儿会一直粘着大人,走到哪跟到哪。」

他将下巴放在我脑袋上磨了两下,低声道:「是吗?」

声音带着细碎的悲哀,仿佛心死。

我突然想起,他入宫时不过一个流浪的十岁稚童,又生得如此好看。

没有实力的美貌在宫中会如何?

思绪辗转,我假装没有听到,只是安静待在他怀中。

静谧中,岁月竟诡异的显出几分安好,仿佛眼前的人正对我百般呵护,而我也不是满心算计,想利用他滔天的权势。

此刻的我们,不过是一对普通夫妻。

短短两日,我已心力交瘁。

再撑一夜,明日就能回门想办法救出母亲。

可谁知第三日并没有回门。

玉水泽仿佛将这事完全抛却脑后。

我再三暗示,他却总避左右而言他,我又不敢逼得太紧只能沉默。

每到这时,他便像哄猫儿般揉揉我脑袋,叫我别急,要有耐性。

直到两个月后,我决定逃走。

他却整理好一箱箱礼物说要带我回门。

我怀疑他就是故意磨我性子。

看着那一箱箱马上便要流入仇人家的金银财帛,心里一片冷意。

他见我不开心,笑话我堂堂厂公夫人如此小家子气。

真……

两个月以来他给我请师父,教我读书认字,还告诉我各个府邸的规格花销,锦衣玉食娇养,我眼界已在不知不觉中拔高。

所以我知道这礼重得几乎能顶侯府五年用度。

而且,这些礼物还是送给那个女人的。

他见我这副模样,只是云淡风轻着说这些东西回头便都会重新回来。

当时的我不知道什么意思。

难道他还能抄了侯府不成?

他见我不解,用折扇敲了敲我的头:「一会儿好好表演你的角色。」

角色?他夫人?

想着他这两个月耳提面命的「尊贵」「骄傲」,脸上挂上得体的笑:「自然不会给厂公大人丢脸。」

他懒懒地挥挥扇子算作回复。

可情绪哪有那么容易控制。

下轿瞬间看到司白露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满心恨意几乎扭曲我的面容。

想杀了她。

不,杀了太便宜她,我想让她和安哲备受折磨,无比痛苦地死去!

好在这两个月被磨练的性子有了回报。

我还是压下恨意保持住「厂公夫人」应有的端庄,默默跟在玉水泽身旁,错他半位。

这是规矩,表示尊重。

谁知他却一把将我拉到身边与他并立,在我耳边轻道:「越尊贵便越不须遵守陈规,娘子当与我并立。」

我心下一热,牵住他伸向我的手,与他并肩。

看着司白露一脸吃了苍蝇般的表情,我扬起个温和的笑,一如她当初在花轿时对我那般。

「母亲,云姬想死你了。」

想你死。

她明显听出我的话外音,眼神冷了些,却又惧怕玉水泽发现端倪,只能僵笑:「母亲也想你呢。」

两个月的娇生惯养让我个子迅速抽起来,现今比她还高些,俯视着她。

她表情很难看。

也是,估计她没想到我明明非清白之身,可玉水泽竟没直接杀了我。

如今更是越过她,比她更加华贵。

可她哪知道我经历的凶险。

开席后,因为侯府当初的说法是「两位嫡女」,所以安云姬得用我的名字出席,还故意穿的朴素了些。

玉水泽表现得像完全不知道,司白露和安哲表情紧张的神色终于缓了些。

我都不知道该不该感叹她俩的愚蠢。

看向身边的人,他今日身穿常服,减去平日的凌厉,多了几抹风度,正对安云姬笑得如沐春风,像个偏偏佳公子。

安云姬也表现得乖巧有礼,一副娇羞模样,有些嫉妒地看了眼我的衣服。

「姐姐身上是凤云金丝绡吧,听说今年不过进贡三匹,其中一匹在皇后娘娘那里呢。」

说罢,咬咬红唇。

玉水泽笑意更深,冲安云姬温柔道:「念卿妹妹(代嫁后换了名字)想要,我拿一匹给你便是。」

我心里啧啧称奇地看着玉水泽仿佛情真意切的模样。

要不是他一直在桌下把玩我的手,我差点信了。

不过玉水泽这是在搞什么?

司白露有些不悦:「念卿!不要缠着厂公大人。」

安云姬扁扁嘴,玉水泽听闻不轻不重地捏了下我的手指,似笑非笑地看着司白露道:「无碍,念卿妹妹冰雪可人,咱家爱惜还来不及呢。」

这人还真是……

明知道那是我的名字,念得如此暧昧。

安云姬会错了意,不知是被玉水泽的假象迷惑还是被我的华贵吸引,很不满地看了眼司白露,又恨恨盯着我。

我心念一转便猜到她的想法,却有点不可置信。

她不会是在气我替嫁「夺走」她权势吧?

呵。

我笑得愈发纯良。

司白露被玉水泽这句话吓得面色煞白,快维持不住她那贤母面具,僵硬冲我道:「云姬,母亲有礼物给你。」

我看了眼玉水泽,他点点头一副随意模样,不停和安云姬说话。

司白露脸色更加难看。

我刚到房间,她就一巴掌抽向我。

「贱种!」她怒骂道。

我一把抓住制止了她,反抽回去,直接将她打到地上,然后漫不经心地用帕子擦了擦手。

一副沾染脏东西的模样。

她身边的婆子都没反应过来,准备上来扯我,我直接拿出玉水泽的令牌。

那是皇上亲赐,见令牌如见天颜。

婆子脚一颤,赶紧跪下磕头。

以下犯上其罪当诛。

接着,整个房间的下人都跪着了,司白露环翠半耷发边惊讶看着我。

「那阉人竟把这令牌给你?」

「阉人?」

我沉下脸色一步步接近,一屋子婢女无一人敢上前。

她色厉内荏道:「你不想救你母亲了?」

我顿住脚步,像变脸般立刻扬起端庄的笑。

这是玉水泽教我的,无时无刻都要保持优雅。

「你觉得你有资格和我讲条件吗?母亲大人,现在我尊你卑。」

她咬牙不语。

我冷笑一声,看向张妈。

第一天泼我那婆子瞎了后,就是她伺候我,药也是她帮忙下的呢。

我语气温柔:「张妈,您一定知道对吗?」

张妈一颤,瑟缩看向司白露,司白露却狠笑道:「安念卿,你说,若那太监知道你不过是个长在山野间的贱民,他会如何?」

我心中冷笑,他早就知道了。

但面上却假装顾忌。

她见我这表情冲张妈点点头。

张妈立刻下去,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我暗自松一口气。

还好,走了就说明母亲还活着。

一直支撑我的力量就是母亲,谁都可以出事,只有她不行。

司白露自以为有了我把柄,不慌不急地坐在妆台前,丫鬟极有眼色立刻上前给她收拾乱了的妆发。

「哼,果然是阉人,性子都扭曲了,连个烂货都当宝。」

我看着她那一张一合的嘴,只想拔了她舌头。

「对啊,日后有机会,我也让大人给云姬寻门好亲事。」

「你敢!」

她狠剜我一眼,突然勾起个恶心又黏腻的笑:「说起来你还该感谢我,让你体验了回男人滋味呢。」

我又想到那天晚上,恶心,痛苦,仿佛被扼住喉咙浸在脏臭阴暗的沼泽中沉浮。

被人肆意折辱逃离不开。

手在袖中不动声色的握紧。

她见我不说话,细长的眼中仿佛有毒蛇爬出,在我身上游移,试图让我更不痛快。

「夫人,到了。」

张妈颤抖的声音打破了我们之间的剑拔弩张。

她不敢看我,急忙让到一边。

我抬眼就看到母亲的模样。

仅仅两月,她就瘦成皮包骨头,嘴唇干裂,脸上被划了道又长又深的疤毁去容貌。

看到我也仿佛有些不认识,好久才迟疑道:「卿儿?是我的卿儿?」

我大脑一片空白,泪水浸湿了眼,手指颤抖地抚向她。

「谁做的?」

司白露笑眯眯道:「这可是她自己搞得,和我无关。」

戾气蔓延,我直接将腰间匕首捅入张妈心口。

她张张嘴没反应过来。

我毫无感情的将匕首拔出身子侧侧,躲开血迹。

司白露表情一僵,面容扭曲道:「你敢?」

我理都不理扭头将母亲带走,下人见我脸上带血的模样都不敢阻拦。

玉水泽看到我的模样,抚了下我通红的眼眶不再和安云姬表演,神色淡了下来。

「为何这般模样?」

我紧紧拉住母亲的手道:「我要带她走。」

他看着我有些无趣道:「我问你为何这般软弱模样?」

我愣愣,有些不知所措。

母亲虽然不知经历了什么有些迟钝,却依旧在心里将我放在一位。

她知道我和安云姬换了身份,立刻跪下道:「老奴在这很好,小姐和大人走吧。」

老奴?

小姐?

我心如刀绞。

为什么,如果我有权力,如果我能更厉害些,就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可是现在……

玉水泽已经恢复如常,表情如精心计算过般温柔有礼。

我知道他现在很生气。

虽然只相处两月,但我全心用在观察他喜好上,他的情绪波动我还是能感知一二。

特别是,他嫌恶弱者。

可我真的没办法。

「大人,求你。」

我用他最喜欢的语气软声道,他却直接拂开我手道:「看来你还没适应身份。」

我一愣,他已经转身离去。

我咬咬牙,将母亲一起带走。

司白露自以为把柄在手,我担心她暴露我身份便没有阻拦。

一出门,发现玉水泽根本没有等我。

这一刻讲真,我都想直接带母亲走。

光手上的镯子便能够我和母亲活两辈子了。

更何况还有珠钗,耳坠,玉坠……

我咬咬唇,看着周围已经开始不怀好意的视线,还是乘了侯府的马车走。

先将母亲带出侯府这地狱就好,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安置好母亲,我立刻去找玉水泽,却被拦在书房外。

侍卫说他不在。

可笑,门明明敞着,他就坐在案台前……

我没法去他跟前,只好日日给他送汤送水,守在他书房周边。

安云姬自从那日后便总来,每回都像只得胜的鸡般挺着她身前傲人的柔软。

在我面前笑得耀武扬威。

我有些无力,若真失宠,我和母亲能逃去哪?

可这天下都是东厂的眼线。

已经一个月都说不上话了。

我看着外面的夜色,将视线放到浴盆,夜里还是有些凉的。

刚打的井水冰冷刺骨。

我摸了摸。

谁知刚将衣裳褪去还没进浴盆,玉水泽就推门而入。

早不来晚不来,偏现在进来。

我耍小手段被抓了个正着,一时僵住动作。

他站在门边无视我胴体摸了摸冰凉的井水冷淡道:「这就是你想了一个月的结果?」

我咬咬唇毫不遮挡地走到他身前跪下:「我错了,大人。」

他瞥我一眼懒懒坐椅子上。

「错哪了?」

我低头诚恳道:「我不应将弱点这样暴露给敌人,但!但我骗了她,她以为我害怕……」

他喝口热茶,悠哉道:「害怕?」

我缩缩脖子:「她以为害怕您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但大人英明神武,其实早早便知道了。」

他冷笑声,走到床边拿了床薄被将我裹住抱起,放到床上。

他目光犹如浸染夜色般,有点点星光,可再望得深些却一片漆黑。

气消了?

我立刻勾住他脖颈:「大人~ 我好想你。」

说罢,我伏在他怀中撒娇,他迟疑一下,终是抚了抚我的头。

「下不为例。」

我眨眨眼冲他玩笑道:「那大人这算原谅我了?」

他抚着我头的手依旧轻柔,口中的话却直接破去这旖旎气氛。

「若有下次,我便直接杀了你。」

真是。

我温顺地点头,吻向他的唇。

一夜荒唐,早醒时玉水泽已经不在。

我一把将装了玩具的箱子狠狠合上。

吃饭时,他淡淡笑意中多了几丝真切。

我剜他一眼小口喝粥。

他欣赏一会儿我羞红的脸,心满意足的移开视线道:「送你个礼物。」

我以为又是什么绫罗绸缎珍奇珠宝,谁知他将我带出了府。

看着越来越熟悉的街道,才意识到是去侯府。

惊讶地看向他。

他只是似笑非笑的盯着小桌上的棋盘。

这上面星罗密布,黑子白子厮杀得难舍难分,看不出结果。

骨节分明的手毫不犹疑地落下枚黑子。

这黑子竟瞬间转变了局势,白子溃不成兵。

我想到什么,有些不可置信。

但随着外面哭喊讨饶声越来越大,我确认了想法。

「娘子,这便是为夫给你的礼物。」

他含笑看我。

我心中一动。

明明不知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可那股无法忽视的热流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大口吞没我的心脏。

出了马车。

侯府已经被官兵层层围堵,遍地求饶哀嚎。

镀金匾额碎成两半掉落在地。

司白露已经被强行拆去华贵饰品,头戴镣铐跪在府外。

骄傲依旧,却显出几分可笑。

安云姬正害怕的哭着,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

玉水泽拉着我的手道:「算计咱家自然要付出代价,别说侯府扎根百年,千年也拔。」

我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心动了一瞬。

安哲见我到来,涕泗横流,眼里迸发出生的希望:「念…… 云姬,救我!救救为父啊!」

我看着他扭曲的面容,心里一片悲凉。

被人欺侮时,我是期待过这个「父亲」的。

那天晚上,我满眼哀求地盯着他求他救我,他说话了,却是担心他自己。

「夫人,这容貌可以混淆,但这清白…… 那阉人知道了,不是结死仇吗?」

安哲还是有些犹疑。

司白露冷道:「我们侯府袭爵百年,也不是他随意能动的,而且这种丢人的事,他会大肆宣扬?」

安哲想想也是,说了句「夫人英明」,便开门放那个家丁进来和司白露走了。

从头至尾,连个眼神都没给我。

思绪散去。

我看着眼前跪爬着的人,一脚将他踢开温柔道:「父亲,一路好走。」

他又想上前,却被官兵拖开。

玉水泽笑得双眼微弯:「娘子真迷人。」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娘子」,这是意味着认可我站在他身边了?

我温柔恭维,斟酌了下,「相公」两字没有出口:「多亏大人教导有方,这礼物,我爱极了。」

他手指撩瑟了下我掌心,仿佛羽毛划过,痒痒的。

我一把握住。

有什么东西好像从心里喷发而出。

我知道我不该,也不能。

可这一刻有人背后呵护的喜悦,就好似长年累月在黑暗中踽踽独行,突然有个人出现说可以陪你一起走。

哪怕依旧找不到出口,也还是不自主的产生依恋。

若能如此和身边的人这样处一世倒也不错。

我垂眸想着。

司白露在我踢开安哲时看到了我,突然疯子般冲过来,大喊大叫着「贱种」「脏货」等词。

被官兵按住。

者些词早就听厌,我瞥她一眼懒得理会。

这种抄家灭族,一般都是男子发配边疆或处死,女子充入妓坊不得赎身。

等她被送到妓坊,我经历的一切她都会如数还回。

还有母亲脸上那一道伤痕,也要她还。

本来我打算无视她,谁知玉水泽眼里好似风雨来前般布满阴霾。

「拔了她舌头。」他淡淡道。

安云姬立刻哭着求玉水泽放过司白露,说什么她都帮玉水泽拿了印章什么的。

我一愣,原来一月前就已经开始布置了。

玉水泽只是玩着他那玉穗子,眼里是只有我能看懂的厌恶,显然不想理会。

我笑笑,上前抓住那玉穗子。

早就好奇了,玉是绝世好玉,可那穗子是不是太老旧了。

玉水泽却道那是他的「幸运穗子」,丢不得。

我看着上面血迹未彻底洗干净的地方,一本正经表示赞同。

安云姬见我们根本不理她,脸色彻底灰败,有些神经地念叨:「骗我的,都是骗我的。」

突然,司白露挣开官兵,发出一道凄厉的喊声:「玉水泽,你个阉人不得好死!」

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

我看到玉水泽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错愕和脆弱,然后转为阴蛰。

官兵们全都跪下去,恨不得没长耳朵。

经过的百姓更是连滚带爬急忙逃走。

只有司白露还在大笑,嘴里满是鲜血,癫狂看着玉水泽一遍遍道:「阉人」「没后代的玩意儿」「和贱种绝配」。

安哲已经吓晕过去。

而安云姬更是脸色苍白如纸,连求情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急忙上前想安慰他,却看到他扬着比往日还开朗几分的笑容。

「怎么了?卿儿。」

我浑身一颤。

对啊,我为什么安慰他,只有弱者才需要安慰。

玉水泽厌恶弱者,讨厌弱点,痛恨软弱。

他希望无时不刻的强大。

我松开了手。

他走向司白露,将腰带上别的匕首拿出。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如此血腥的模样。

初遇那晚,他其实没有动手。

而是命令侍卫杀了侯府所有陪嫁的人,然后才割毁我的衣服。

那场面已经很令人绝望了。

可现在,他宛如笑面修罗抓着司白露脸颊迫使她张口,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匕首捅入她口中慢条斯理的割着。

司白露双目圆睁痛得满脸通红,终于开始讨饶。

可现在哪来得及。

过了会儿,一块软肉从她口中掉落,她已经晕了过去。

玉水泽甩甩手上的血随意吩咐道:「治好她,城外灾民不少,应该会很需要她。」

官兵们得令,将司白露拖走。

我看着好似无事发生般的玉水泽,拉向他满是鲜血的手撒娇道:「妾今日想吃烩猪舌。」

他眼神暗暗,笑着应答:「随你。」

回府后,他带我去了地牢,有个男人皮开肉绽的被吊在半空堵住了嘴,正「呜呜」叫着,容貌看不真切,但我还是一眼认出。

那个毁我清白的家丁,像只猪猡般吊在空中哭得血和眼泪糊在一起。

想必那夜我哭得也那么丑吧。

「卿儿想如何处置他呢?」

玉水泽靠在我肩上旖旎道。

我想了想:「袖阳馆还缺小倌吗?」

他笑了声便摆摆手,决定了他的命运。

但其实我根本不在意这个人的命运。

我在意的是刚才司白露那句话。

那句「阉人」,彻底摧毁我们之间薄弱的爱恋。

「娘子」这个词只是短暂的出现了半日便结束了。

回到房间,我俩都仿若无事发生,同往常一样吃饭。

吃完后,他去处理公事,我在房间学习。

待到下午,他来考教我功课。

只是晚上他说有事,不能陪我一起睡了。

我叫他不用担心,然后坐在床上。

今晚月色很好,房内好像有一层月光织好的薄纱,增添几分朦胧。

我实在睡不着,便披上外衫在府内晃悠。

只要我不去书房,不往外逃,暗卫不会管我。

想找母亲,却又怕她担心,只好往偏处走。

突然,我听到那早就废弃的院子有动静。

钻进去后发现果然是玉水泽。

他周边全是酒瓶,坐在地上靠着树一壶接一壶。

看到我睁着迷愣的眼看了半天才如幼童般傻笑道:「咦?你怎么来了?」

我看着他衣衫错乱,满眼迷离的模样,心仿佛被狠狠撞了一下,故意凶道:「为什么不叫我!」

凶完我就愣住了。

什么时候我都敢对他这样放肆了?

他醉得厉害,完全没察觉到我的僭越,迷茫片刻,垂下头委屈道:「怕你嫌弃我。」

我不知该表现出什么样子,只好坐在他身边也靠着树,捡起剩有酒的壶喝了口。

真烈。

他喝了这么多?

「咱俩谁有资格嫌弃谁呢?」我又喝一口无奈道。

这么烈的酒喝醉,估计明天什么都不记得。

他倚在我肩上,少了分疏离,多了分依赖。

突然我觉得,他其实和我一样孤单。

我还有母亲,可他谁都没有。

这世道毁掉就好了。

真想生活在一个百姓也可以像人一样活着的年代。

我蹭蹭他脑袋。

他看着双手呢喃道:「这个,还有身体都充满罪孽,我会下地狱的。」

我叹口气笑道:「那作为你帮忙出气的回礼,我便陪你一起下地狱吧。」

他睫毛颤颤,随后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我抚向他毫无防备的脸,即使在梦中也带着那副面具,唇角勾着,明明心里的苦要溢出来了。

想更了解他。

我拉拉他嘴角,不想让他在梦里也假笑。

想着天气也还好,便将酒瓶踢开把他放到地上,捡来被他扔到一边的披风盖上。

临走前,我吻吻他的眼睛。

不知为何,今夜的他让我有几分熟稔,真是奇怪。

自嘲笑笑便原路返回。

只是我刚走出大门,躺在地上那人便睁开双眼,里面一片清明,没有半分醉意。

回到房间,我突然想到:玉水泽是不是装醉?

若是,那我表现的应该不差吧。

用早膳时他压根没提昨夜的事,还一副头痛的模样。

我想他确实不记得了,有点可惜。

十日后,侍卫来报,说司白露死了,尸体被野兽叼走。

我点头不在意的摆摆手,继续研究手上的书。

闲暇时才发现,玉水泽已经很久没碰我,连睡觉都不一起了。

这可不行。

当夜,我不死心的爬他床,他只是拍着我的头叫我乖乖听话。

转脸将我安置在离他有点距离的房间。

慢慢我也习惯了,开始在其他地方寻找对他有用的地方。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两年过去但还是有什么悄悄变了。

他待我更加严格。

不仅安排管家辅导我府内事务,还亲自指导我处理不当的事。

连奏折都会给我看,并通过奏折内容告诉我上奏之人的实际目的,弱点,能力,心性如何。

我惊讶他连边陲小官都了如指掌。

同时感叹,皇帝真的是每日什么都不做就是沉迷玩乐,若不是玉水泽,这皇权早就变了。

而且,玉水泽做事越来越不避我。

甚至有时我怀疑他是故意将他做的那些阴私之事摊给我看,像是在引我嫌恶他。

可笑,我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莫名其妙。

我置之不理。

几次后他好像也失了兴趣,但却对我越来越冷淡。

还不如之前虚情假意时亲昵。

明明府内一应大小事务都交由我做,这应该代表着信任。

细想原因,我觉得还是他被司白露那句「阉人」刺激得厉害,于是将心思都放到打理事务与看书上。

同时,更加全面的了解了这个朝代的模样 - 千疮百孔,积重难返。

自先帝时期贪污之风盛行,到如今十几年地迅速发展,权臣各自为政,可以说是满朝都是贪官污吏。

百年世家更是坐拥大片沃土资产,利益层层盘绕,牵扯国脉。

民间势力也愈发强大,已经难以压制。

各地揭竿而起。

兵权,世家,民间势力纠结在一起。

稍有不慎皇权就会被反噬。

说实话,毁去算了。

搞不懂玉水泽护着这岌岌可危的朝代做什么?

甚至不惜用「第一奸臣」的名义做靶子,同时纠集三方火力,让大家把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而不是皇权。

这样只要皇上还在,这天下就还能维持住统一的假象。

是为了权力?

也是,做到他这样的位置确实很难放弃。

我看着最近的文书,民间势力中,以前宰相之子宫煜轩呼声最高。

他家世代忠良,前宰相更是为国为民。

可这种人在乱世动了太多人利益,注定要被抹杀。

抹杀他的就是玉水泽。

一家三百六十一口,满门抄斩,血染午门。

听说当时寿城百姓哭声都能震穿云霄,整整三日才消下去。

可没想到宫煜轩竟然活着,还打着清君侧的名义。

府内遇到的暗杀也越来越频繁。

就在刚才,玉水泽被刺伤,所幸伤得不重。

他见我担心的样子只是随意摆摆手,说「死不了」,便继续看那小山般的公文。

大夫则在一旁给他缝合伤口。

我回到房间越来越不安,看着桌上的势力分布,总觉得玉水泽其实在计划什么,而我也是棋子之一。

好似两年前,他在马车云淡风轻落下一子。

当时我以为他吃掉的是「侯府」,可随着棋艺进步,我开始疑惑。

那样缜密的布局,环环相扣,层层递进……

倒像这天下。

「别出声。」冷清而低沉的男声在我耳边响起。

我垂眸未动。

男人的气息将我圈在怀中,有匕首横在我脖颈上,是刺客。

我没讲话,手不动声色地摸向腰间藏着的暗器。

掌心大小,削铁如泥。

「你是,那玉水泽抢来的夫人?」

抢?

我思绪一转,泪从眼中滴落,装出害怕又柔弱的模样。

他怔了下,语气软下几分。

「放心,我目标只有玉水泽一人。」

潜台词就是:只要我不打扰他,他就不会伤我。

我急忙点头。

他将匕首挪远一寸,同时,我也抓住暗器。

但扭头看到那张脸时,还是出神了一瞬。

这刺客剑眉凤目, 鼻正唇薄,看着刚正不阿,可偏眼角边一点黑色泪痣,平添风雅。

夜行服也掩不住风华。

因我突然扭头,他又离我极近,双唇近乎碰到一起。

他脑袋向后退了寸,眼中慌乱一闪而过。

我假装惊慌地低下头,给他展现最美的一面,试图放松他警惕。

暗器已经握在手心调整好最完美的偷袭角度。

「夫人,请问您有看见可疑之人吗?」侍卫在门外道。

刺客反应极快,立刻将我压紧将匕首轻轻动了下,表示威胁。

我胳膊被他凑近的身体别住无法偷袭,只好大声道:「没有,我已经睡了,你们去别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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