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了一个百万级委托。
寻找一名女高中生。
然而,目标却不存在于现实世界任何一个角落。
1、
她在一个游戏里,一个早已下架,又因色情暴力,而在青少年间私下流传的 N18RPG 全息游戏。
就调性来看,我认为这是个恐怖游戏。
但委托方却强调,这是一个乙女游戏,所有男性角色都会孜孜不倦地追在我身后,如痴如狂。
进了游戏以后,我很想问他。
追杀,也能叫追吗?
2、
乙女游戏,意为女性向游戏。
形式为一女多男或男追女的恋爱模拟,也因此,玩家大多是女性。
但进了这个游戏的,不论男女,最终都和我被委托的对象一样,迄今昏迷不醒,只能躺在医院里,靠营养液维持生命。
为了钱,我接下了这个自杀式任务,并在通过了一系列精神阈值测试后,收到了委托方寄来的游戏资料:
一张只有巴掌大的画报边角。
画报是水墨画风,设色阴冷,看着令人不太舒服。
往上看,是一座烟雾弥散的大宅,一个年轻女子躺在棺材里,旁边围绕一群身姿修长的年轻男子,为首的那个最为高挑,全身披纱,一手高高指向天空,似乎在下达什么命令。
往下看,除了破损的游戏名,还有一个显眼的扫码下载入口,附一句颜色猩红的广告语,
「即刻下载游戏,享受被美男追逐的快乐!」
标准乙女风格,看起来很媚俗。
我信了委托人的说辞,躺进游戏仓里,选择键入姓名,立即登入。
随着意识渐渐上传,一道轻柔温润的嗓音滑入耳道。
「妻主怕冷,你们也下去陪她吧。」
说话的人似乎有着极高的身份地位。
他一放话,棺材外随即传来凌乱的脚步音,随后便是数道粗暴的呼喝,伴随着众人求饶和濒死挣扎的尖叫声。
对方不为所动,依旧用最轻柔的声音下着最狠毒的命令。
「留全尸,一同下葬。」
我默了。
这什么青少年邪典游戏?
本打算静观其变,但随着一声令下,面前的棺材板居然往上推移,可游戏还没有百分百载入,我还不能完全控制这副身体啊!
这,直接开局就活葬?!
3、
我刚想大叫,张嘴却发现喉咙里塞满了东西,吐出来一看,居然是生米粒。
绝了,游戏而已,有必要做这么逼真?
幸而在头顶的棺盖合拢之前,我成功控制手臂,险而又险地插到了那一寸见方的缝隙里,嘴里一边吐米,一边呻吟:「等下……」
「放我出去……」
话音落下,嘈杂的背景音全部停滞了。
「豁」一声,棺材盖被掀开了,有人将我从棺材里扶起来,声音颤抖。
「妻主,可是有心愿未完?」
他戴着头纱,身上也是纱衣,幅摆直垂于地,贴身的布料勾勒出隐约的身体曲线,有种修长窈窕的美感。
就算看不到脸,也能觉出是个绝世大美人。
不得不说,这游戏做得非常真,连头纱和衣纱的细节都不一样。
说话间,我已经完全获得这副身体的掌控权,连忙扶住棺材往外跳,谁知对方一手按住我,声线依旧轻柔。
「您若有心愿,交给子都完成就是,何必受累?」
我几次起身都被他按回去,心下不爽:「你再拦我,我就把你也带走。」
孰料,对方闻言一震。
却是欢喜到浑身颤抖:「妻主,妻主若不嫌弃,我自然愿意!」
好家伙。
这什么畸恋的人设?
我连忙反手抓住他:「开玩笑的,我还没死呢。」
就在对方被我抓住的瞬间,面前弹出一张透明窗口。
人物:裴御,字子都
出身:江城裴家嫡子,精通琴棋书画,经营中馈,他是你的正君,向来对你一往情深,却常因不得你的欢心而独自垂泪。
技能:未开启
物品:未开启
这些内容,显然是游戏里 NPC 的背景解释,除此之外,下方还有一个好感度查询框,附一行血色小字:
当好感度高于 80,将与 NPC 达成心心相映成就。
当好感度低于 0,将有被 NPC 追杀风险,请悉知。
我心下一紧,幸而那对话框解锁后,弹出的数字比例还算不错。
裴御当前好感度:65/100
对方也没辜负这么高的好感,见我不像死人,终于转过弯来,连忙小心地将我搀出了棺材。
再看地上跪着的,的确和宣传画上的一样,是一群颇有姿色的……男人,环肥燕瘦,高挑娇小,什么类型的都有。
这开局差点死一片的恐怖邪典游戏,居然真是乙女向的。
环顾奠厅,布局和一般游戏差不多,绿藻井,白挽联,当中一张大红木棺材,红得几乎能滴血。
再往外看,只见天幕低垂,屋檐外是即将下坠的落日,如雾里看花般轻薄而虚弱,仿佛一张纸糊的光圈。
就在我试图踏出门槛的那一刻,视野里忽然弥漫起一股血雾,浓稠的血浆自四面八方漫溢而出,渐渐在视野里形成了三个大字:
【十四夜】
4、
不得不说,开场动画有点吓人。
但这也不过是个起手式,真正让我纠结的,是标题背后的深意。
十四夜?
是让我在游戏里待十四个晚上的意思?
我感觉一个致人昏迷的游戏绝不会如此简单,但一时也没有更多的线索,只好暂时将念头搁置一旁。
裴御的心意不似作假,我从棺材里爬出来后,他还特地给我把脉,确定我真的复活以后,一手拿着绢帕,伸进面纱里擦了许久的泪。
我没死,那些年轻男子自然也就不用陪葬了。
随后他挥一挥手,众人顿时作鸟兽散。
再看窗外的景色,也随着夕阳的坠落而渐渐昏暗。
裴御将我一直送到闺房,离去前,还贴心嘱咐:「夜里风大,妻主记得紧闭门户。」
听起来,似乎是为我好。
他离开后,我进了房间,进门一张大屏风,旁边还有两张雕刻精细的木椅,西北是小姐的梳洗台子,放着胭脂水粉、各色首饰,再往里是一台千工拔步闺床,两边垂着同色纱幔。
布局没问题,只是家具都是大红色的,贸然闯入的我,仿佛掉进了个大染缸。
不仅如此,床里还镶着一面等身大镜子,将人照得纤毫毕现,镜中的「我」钗鬓满头,穿着一身轻薄的夏裙。
明明是夏天,脖子上为何拴着红丝巾?
我刚要摘下巾子,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叩叩。
「谁?」
「小姐,是小柱子。」
听口气,像是某个仆役。
我正打算夜探小姐香闺,闻言不耐烦:「我休息了,你有什么事?」
「您今晚要招哪位侍君?」
「侍君?」
「是啊!您自己说的,每晚至少一个!」
我:「……」
看来,这角色的设定就是骄奢淫逸。
仆人话音刚落,面前忽然弹出一张透明面板:【邀任意一位侍君共度良宵 0/1】
嘶,红字任务?
权衡之下,我朝门外喊了一声:「我平时最喜欢谁,你就叫谁吧!」
「好咧!」
小柱子答应着,脚步踏踏,似乎是渐渐远去了。
松了口气,我将窗户开了一条细缝,只见灰白色的月亮挂在低矮的天穹边缘,大得无法想象,仅凭肉眼,可以将上面隐约的黑点看得分明。
夜晚的景色,似乎比白天更加不祥,我看了一眼,便将窗户紧紧闭拢。
不一会,外面再次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一道纤细柔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姐,阿赤来了。」
5、
我应了。
待开了门才发现,对方不是一个,而是一对双胞胎,看起来娇里娇气,并没什么杀伤力。
待他们解下斗篷,里面只有一件轻飘飘,薄透透,什么也遮不住的纱衣。
………小姐真会玩。
我没精力应付两个 NPC,便想先打发一个:我今天累了,只需一人伺候,你们谁留下?」
两人面面相觑。
阿赤抱住了旁边的兄弟:「我们不能分开的,妻主,求求你……」
「就一晚上,有什么的?」
说着,我无意瞟到他腰间的红色汗巾,看着有些眼熟,当即伸手一指:「那是何物?」
对方见我发问,怯怯解下汗巾,颤抖地递到我手里。
下一刻,该物品随即弹出一个对话框:
【阿赤和阿碧的纱巾,和他们的主人同样是一对】
一对?
我连忙解下自己脖子上的纱巾比照,果然一模一样!
我心下咯噔,连忙返身照向床里的镜子,迎着雪亮的月光,只见一条青紫的瘀痕深陷于白皙的脖颈上,几乎要将整个脖子勒断!
卧槽!
身后的双胞胎紧紧抱在一起,一边互相舔舐泪水,一边瑟瑟缩缩求饶:「妻主,可以把东西还给我们了吗?」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张苍白的手掌已经伸到了我面前。
关键是,对方明明站在墙边,手臂却跨越了整个房间,几乎延伸到数米长,这合理吗?
我抖抖索索地将一条汗巾放上去,然而双胞胎并不满意,声音反而更尖利了。
「我们是一对!少一个都不行!」
我刚想把另一条也丢过去,然而两人在难舍难分的拥抱下疯狂尖叫,居然渐渐旋转扭曲起来!
「我们不能分开的,妻主,求求你——」
「求求你啊啊啊——」
这是唯物世界土著难以想象的奇景。
他们的四肢越来越长,滑腻腻地堆积在身体两边,两颗头摇来摆去,细长的脖颈无力垂下,嘴巴渐渐开阖到最大,几乎裂开到胸口!
我没说话。
但我的脚有了自己的意识,主动带我挪到了窗边。
在那人形大鱿鱼反应过来之前,我将剩下的汗巾团成一团,猛地丢向那张融化的面孔。
「走你!」
接着就推开窗户,猛地跳了出去!
6、
说迟但快。
我刚冲出去数米远,身后传来数道劈裂声,房门已轰然倒下!
没办法,我只好沿着回廊往外逃,外面并没有什么仆人,只有空荡荡的冷风穿梭在深夜的园林,还有身后愈来愈近的游动声。
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激烈运动会消耗血条!
眼睁睁看着头顶的红色渐渐回缩,我忍不住放慢了脚步,不过数秒,身后那滑腻的声音忽然就近了,一只冰凉黏稠的触手游到我肩上,凄凉的呼唤声在耳畔徘徊。
「妻主,不喜欢阿赤阿碧了啊——」
「妻主啊啊啊——」
我被追得崩溃,回头大骂。
「啊啊啊,啊你个头啊!」
再看前方,昏暗的花木葳蕤处,隐约漏出一线光亮。
我心下一喜,连忙穿过花丛。
可惜对面也是一个人,手提白灯笼,正仰望着硕大如盏的月轮出神。
我连忙抢过灯笼,回头猛挥!
再看身后,那两个娇小的少年已然融合成了一个类鱿鱼的怪物,此刻人立而起,足有两米多高,八只带着手脚的触足插在地面。
一抓一绞,灯笼瞬间成了碎片!
心知要遭,我推一把身旁的人:「愣着干嘛,赶紧跑啊!」
「跑,为何要跑?」
对我焦急的撺掇,对方报以疑惑的口吻。
话音刚落,他猿臂一扬,竟一手掐住了那大鱿鱼的脖子!
此刻,灰白的月光映着那垂地的纱衣,格外飘逸而神秘,对方长身玉立,声音沉冷:「有我在,没人可以伤害妻主!」
话音未落,他三下五除二,瞬间将那东西开膛破肚,黏稠的灰黑色体液奔涌而出,浆汁如瀑布飞溅,喷了我一头一脸!
这还没完。
如手撕鱿鱼般料理完双胞胎,裴御擦了擦手,将那一堆不可描述的物体丢在中庭。
「来人。」
话音未落,花丛小道上便走来两个矮小的人影,垂手立于一旁。
「拿去小厨房,给妻主补补身子。」
我浑身一颤:「不不不不用了。」
裴御闻言转向我,即便罩着头纱,也能感受到那不愉快的目光。
「我我我我最近减肥。」
「哦。」
虽然被拒绝有些不高兴,但对方没有强求,而是默然离去了,背影有些怏怏的。
「等等!」
我连忙拽住那飘扬的纱袖,口吻诚恳。
「要不要一起看月亮?」
7、
为了走完剧情,我不得不将裴御请到附近的石亭里赏月。
毕竟双胞胎没了,任务还要继续。
对方坐于桌后,一双手随意地交叠在桌面,形如白玉,骨节分明,特别是那关节处浑然天成的纹路,简直如艺术品一般优美。
这一双本该调风弄月的手,竟生拆了一个数倍体格的大章鱼?
这背后到底什么逻辑?
夜色迷离,明月流晖。
如果在现实里,这应该是个美好的夜晚,然而我对着不远处沉默的人形怪物,只能昧着良心说土味情话:「月色真美。」
裴御无言。
即便那双眼睛掩映在头纱下,我也能感受到那荧荧而阴冷的注视,只得再接再厉又加了一句:「就像你一样。」
话音落下,面前那双手忽然握紧了:「是吗?」
「是啊。」
「那为什么洞房夜你掀了我的盖头,之后就再也没有找过我?」
我:「……啊这。」
设计游戏的人脑洞绝了,这自杀式设定就离谱!
我正想用年少无知搪塞过去,对方忽然长叹口气,那影子被月光拉得极长,横亘在我眼前,如一道黑色深渊。
「也罢……第一次有人邀我看月,莫要虚度良宵了。」
语罢,面板再一次弹出消息:【裴御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 70/100】
???
这也行?
没等我厘清这背后的逻辑,眼前人淡淡道:「今夜有月,有风,却无乐……子都愿为妻主抚琴。」
说罢,朝阴影里一招手。
下一刻,一架玉琴被仆人呈到面前,而裴御一扬大袖,转轴拨弦,居然真有畅弹一曲的意思。
我见他兴致上来了,也只能姑妄听之,想着等对方弹尽兴了,再从他嘴里套点信息不迟。
谁知琴声流淌,我忽然感觉无比困倦。
全息游戏往往直接刺激大脑,因而五感和现实中的体验区别不大。
几乎只在下一刻,我难以抗拒那愈发浓重的困意,瞬间昏倒在桌面上。
8、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我蓦地清醒,竟仍身在园林,衣摆上甚至还沾着露水,裴御却已不见踪影。
幸而打开系统面板,昨夜的任务已完成了。
看来这个 NPC 并没有伤害我的意思,是个可以利用的对象。
趁着四下无人,我回到小姐闺房,却见楼阁俨然,门窗早已恢复了完整,只是那恐怖双胞胎的汗巾还掉在屋子中间,昭示着昨天不平静的一夜。
我上前捡起汗巾,系统果然弹出了提示:
物品:【阿赤的汗巾】
【浸泡了美少年的香汗,在月光下使用,能看到世界的另外一面】
……原来是掉落奖品。
我有心想试试用法,可惜现在是白天,当下便将汗巾挂在屏风上,红色巾子搭配那画上半卧的提灯仕女,看起来更妖艳了。
左右无事,我索性把房间搜索了一遍。
翻遍了妆奁箱柜,那些日用品并没有异常,只除了墙上一幅两尺长的挂画。那画上似乎是一面竹林,林中立着个瘦长的男人,身穿一件印满了红花的白色长衫。
刚碰到画,系统立即弹出一条注释:
【一幅奇怪的自画像】
除此以外,并没有更多的信息。
正打算仔细研究一会,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匆匆步音,一个颇为尖细的声音在嚷着什么。
谨慎之下,我将门打开一条细缝,却见数人抬着一张大红棺材,正步伐匆忙地穿过中庭。
「都仔细点!」带路的指手画脚,「这备用的棺材,要是再损坏了,老祖宗怕不是要把我们活吃了!」
老祖宗?
备用的棺材?
不是,这棺材不是我昨天躺的那个吗?
心知不能错过任何线索,我连忙上前叫停:「等等!」
「这棺材还有别人用?」
那人一见我,连忙点头哈腰:「小姐!」
「这是备用的棺材,昨天也是凑巧,这才给您躺了一躺,可总该物归原主不是?」
对方满脸堆笑,眼神却冰冷麻木。
我顿时后脑一麻:「你说这棺材是备用的,那到底要给谁用?」
他一愣:「小人什么都没说啊!」
好像打开了某个不祥的开关,这之后,此人不断重复那句话,且速度越来越快。
「小人什么都没说啊!」
「小人什么都没说啊!」
「小人什么都没说啊!」
我忍住那一阵爬上脊背的惊悚,迅速躲回了屋子。
屋外,那大红色的棺材静静停了许久,直到日头西移,送棺的队伍才再次重启,吆喝着离去了。
待他们走了,我再次回到院子,才发现刚才放棺材的地方掉着一张残缺的图片。
从边缘的裁剪来看,这是一张拼图。
画上的年轻女子穿着轻薄纱衣,脖子上还系着红纱带,静静躺在棺材里,宛若沉睡。
也是在拿到拼图的瞬间,系统弹出了提示:
十四夜(1/14)
红字,又见红字。
左右琢磨不透,我打算将拼图藏在小姐闺房里,只是放哪里都不安心,刚把屏风挪到角落,就觉得脑后传来一道视线。
回头看,那屏风上半卧的侍女不知何时变成了坐姿,一对单调的三角眼高高吊着,凶相毕呈。
我麻了,直接将阿赤的汗巾展开,将屏风整个囫囵罩住。
但那阴冷而恶毒的视线并未消失。
我四下转了一圈,这才发现视线来自墙上的挂画——
准确地说,是画中那个男人。
此刻,对方身上的白衣已尽数变红,一双细长的眸更是绷满了血丝,几乎瞬也不瞬地狠盯着我。
我已经没脾气了,径直将画团成一团,丢去角落和鬼屏风作伴去了。
不知不觉,天色擦黑。
也许是游戏的设定原因,这个世界的白昼非常短,随着那灰白的月亮升起,小柱子的声音再次出现在门外:「小姐,您今晚要招哪位侍君?」
想都不用想,我直接声嘶力竭。
「裴御,我要裴御!」
9、
夜风呼啸,犹如鬼哭。
门窗被鼓噪得哗哗作响,在这愈发浓稠的诡异里,门外冷冷回了一句:「裴正君今夜不在府中。」
我:「……」
对方又道:「还请小姐换一个。」
不能换了,再换这屋里的怪物都能凑一桌麻将了。
「你让我换我就换,到底谁才是小姐?」我索性强硬起来,「我不管,今晚就要裴正君!办不到你就滚蛋!」
闻言,门外陷入了一阵可怕的寂静。
我刚想再问他裴御的去向,房门忽然被哗哗拍响了,是对方在哀求:「小姐,求你换一个吧,要不小柱子就惨了!」
「求你了小姐!」
我充耳不闻,渐渐地,门外的声音变得尖厉而凄凉,浑不似人声。
「求你了小姐!」
「求你了小姐!」
鲜红的木门被激烈撞击着,很快摇摇欲坠,我连忙去墙角搬了屏风抵着,情况果然得到了缓解,再看上面的仕女不知何时已站起了身,正举起双手做推门状,一双眼还死死瞪着我。
就这样,屋内屋外形成了完美的平衡。
无视那狂躁的的拍门声,我躺回了小姐的闺床——没办法,长久待机,血条也会降低。
就这样,苦熬一夜的我,终于熬到了第二天早上。
鸡鸣声一起,捶门声立即停了。
随后响起的是一声嘶哑而漫长的嗥叫,仿佛心有不甘,又仿佛怒诉着谁。
一切平静后,我搬走屏风,打开了门,然而外面并没有什么人,只有一摊灰黑色脓液,散发出刺鼻的恶臭。
我正要掩鼻跨过去,不远处「吱呀」一声,院门开了,裴御一声玉色长衣,头纱披面,正从院外遥遥看来。
美人之美,有的在皮,有的在骨。
而对眼前人来说,完全不需要看脸,便可领略那一身如霜雪隽永的风姿。
我跳过那摊不明液体,落地时差点滑倒,对方连忙过来,一阵风似的将我扶在了臂弯里。
「妻主,小心。」
声线仍然清润温和。
闻言,我一甩脸子,径直将人推开了。
「昨夜,你去了哪里?」
10、
氛围胶着,许久,裴御开口了:「为何这么问?」
「我既是你妻主,怎么不能问?」
许是从未见过这种操作,对方陷入了沉默。
我有心想戳破他伪善的面孔,却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当下眼眶渐渐湿润:「你要真在意我,怎会彻夜未归,将我一人扔在府里?
「可见往日都是骗我,诳我,耍我,呜呜!」
说着,我径直捂住脸,大放悲声。
裴御被我哭得浑身僵直,一只手滞在半空,半晌才机械地拍我后背:「莫哭了,是我错了。」
我一反手,抓住他不放:「认错就行了?
「不行,你必须补偿我!」
透过面纱,隐约能看到面前人五官不动,面无表情:「哦,妻主想要什么补偿?」
见他没有发难的意思,我连忙打蛇随棍上:「……我要重新布置闺房。」
出乎意料,他居然同意了。
当日,便令仆人将那些奇怪的家具统统丢去了院外。
我正打算把那幅画也丢掉,本来袖手旁观的裴御忽然反对:「你若丢了,这画的主人定然会非常生气。」
平平常常一句话,背后却隐含诡异,我忙将画捡起:「你知道这是谁的画?」
他点头:「这画风,一看就是你嫡亲的兄长。
「他喜欢用鲜血和墨,在城里也算有点名气,我早劝过你,可你总是不管不顾,强夺他最得意的作品,早晚会伤了兄妹和气。」
听他一语道出线索,我感动地挽住他手臂:「我错了,夫君。」
裴御:「……」
「等等,你叫我什么?」
「夫君啊。」
面前人愣了半晌,忽然将手伸进面纱,长叹一声:
「这是你第一次叫我夫君。」
话音刚落,面前忽然弹出一页系统面板:【裴御好感度+5,当前好感度 75/100】
见状,我连忙拉着他往外走:「冤家宜解不宜结,夫君,要不你现在就带我去兄长那,向他赔礼道歉吧!」
11、
裴御没有拒绝。
这之后,他带着我出了院子,穿过中庭,来到一处竹林。
此时,画中的男子一身白衣都已变红,那猩红色似乎还有流动的趋势,正渐渐向画框附近漫溢。
想也知道,这血色一旦溢出画框,定然没好事。
走了约一炷香时间,前方隐约出现了一个俊俏的白衣男子,他撑着红伞,脸色更是苍白得过分,瘦长的身子在风中摇摇晃晃,感觉时刻会被风吹上天。
甫一见人,裴御站住了,似乎颇有忌惮。
两人(怪物)之间维持着一定距离,遥遥对峙着,这王不见王的画面竟莫名有点燃。
我拿着画卷上前,佯装打招呼:「许久不见,兄长怎的又清减了?」
碰到对方的一瞬间,系统立即弹出面板:
人物:苏招妹
出身:大城苏家嫡子,擅作画,然而大部分作品都被自己的妹妹抢走,对外署上自己的大名,以博得才女的虚荣名气。
相关物品:一副诡异的自画像
好感度:-20/100
这尼玛,好感度还能是负数?
对了,之前系统有提示,一旦好感度低于 0,将随时会被 NPC 追杀!
思及至此,我不禁脊背发麻。
面前,苏招妹没有焦距的视线涣散地投来,如一具麻木的尸体,不知何时,他那身白衣已经染上了点点红花,且那花的面积还在扩大——这他妈分明不是花,而是一件血衣啊!
我一颤,连忙将那画轴塞到对方手里。
「哥,我错了,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12、
为了博取「兄长」的原谅,还了画后,我弯腰一揖:「从前小妹年少无知,冒充兄长才名在外招摇撞骗,委实犯了大错!
「小妹深知罪过,明日便去画肆澄清,将一切盛名归还,还望兄长原谅!」
沉默。
长久的沉默。
我弯得腰都酸了,苏招妹终于启唇,声音如死尸般冰冷僵硬:「你抢了我那么多画,如今忽然就知错了?」
我连忙起身,握住面前人灰白的双手,声音哽咽:「不敢诓骗兄长!
「实是小妹渐渐知事,心中惭愧,不敢面对兄长……」
苏招妹听我甜言蜜语(信口雌黄),面色不动,看不出什么情绪。
见他无动于衷,我一狠心,又加了一把火:「要不,兄长以后别叫招妹了,就叫绝妹吧。
「您就当和小妹断绝了关系,从此一刀两断,如何?」
兄弟,您改名苏忘妹,苏灭妹都可以,只要别再惦记我就行!
孰料,面前人沉吟良久,却是冷笑一声:
「倒也不必如此。」
之后,他将那画幅一卷,缓缓塞进了大袖里:「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随着这一动作,系统再次推送了消息:
【苏招妹好感度+10,当前好感度:-10/100】
这便是接受的意思了。
见这招有效,我趁热打铁,让仆役搬来了鬼屏风:「兄长,小妹是个粗人,这物件给我也白瞎,不如送给你吧。
「我瞧这屏风是个雅物,倒和你很相配呢!」
——毕竟和他的画风差不多,都是些阴间玩意儿。
苏招妹闻言,一双死寂的眼睛投向屏风,口唇翕动:「这是大家遗作,你真要送给我?」
「那是自然!」
见我点头如捣蒜,对方一双眼盯着屏风,紫色的唇轻轻扯了扯:
「也罢,就信你这一回。」
话音刚落,系统又给我推消息了:【苏招妹好感度+20,当前好感度:10/100】
呴,真是大手笔!
看来这屏风很对他口味,因为对方合起手中红伞,竟转头搁在了我手里:「小妹,黄梅天到了,兄长送你一把伞。」
说着,那紫色的唇扯开一丝弧度。
「怕淋雨,便撑着它吧。」
13、
「亲哥啊,血浓于水啊!」
临走前,感激涕零的我抓着苏招妹膀子摇了许久,还招呼他有空再聚。
回头的路上,裴御见我手拿红伞,略感意外:「他送你的?」
我点头。
和我理解的一样,这游戏虽然假男作女,阴阳颠倒,但在混乱与恐怖中,又似乎存在某种秩序与逻辑。
譬如强与弱,嫡与庶,尊与卑。
也因此遵循了它的规则的我,得到了第一个甜头。
物品:【苏招妹的原谅】
【迷离月色下,清凉夜风里,打着伞的你似乎隐形了。】
这似乎是一个辅助型道具,伞打开后,里面又掉出一张拼图,里面画着一个站在竹林里,浑身浴血的男人。
和裴御作别后,我回到了小姐闺房,这里掘地三尺,改头换面,已然被我彻底改造成了一个安全屋。
今晚,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只是刚躺下不久,屋外再次响起敲门声和两道尖细的人声:
「小姐,小口小目来报到了。
「您今晚要招哪位侍君侍寝?」
我:「。」
这万恶的杀人游戏。
14、
毫无疑议,我报出了裴御的名字。
两人应声离去,走到中庭,又忍不住回头看:「咦,哪来的脚步声?」
「你肯定听错了。」
他们推搡一会,以为自己幻听了,再次缓缓向前走去。
此刻,短暂的白昼已然过去,屋外螽声四起,灰白的月色洒落在昏暗的花木上,而在他们身后,打着伞的我掏出了那枚汗巾,悄悄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月色下,极其恐怖的一幕出现了。
行走的仆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条银亮粗长的湿迹,痕迹的尽头是两坨挪动的血肉聚集物,一个缝隙里长满了眼球,一个浑身上下裂满了嘴巴。
小柱子挂了,又来了小口子和小目子。
这似乎是某种暗示。
两个怪物穿过垂花拱门,来到了一处风雅不胜的庭院,这里幽篁遍地,琴声隐隐,他们在门口徘徊许久,却不敢进入。
许久,其中一个裂开了浑身的嘴巴,怪叫里夹杂着恐惧。
「裴郎君,小姐有请。」
话音落下,那琴声并未停下,反而愈发响亮了,即便我站在数米开外,也不禁头晕脑涨,连忙紧赶几步,退回了垂花门处。
大约一炷香时间,一个披纱的身影姗姗走来。
夜风吹得大袖翻飞,露出其下晶莹的手腕,那修长窈窕的身姿在月下袅袅行走,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
此刻,这神仙玉人望着眼前的空气,却是嗓音温润:
「妻主,你怎么在这里?」
15、
我收起红伞,假装路过:「当然是等你啊。」
「哦?」裴御行至我身边,口吻感慨,「想不到有一日,我也能得你青眼。」
我摘下脸上的汗巾,讪笑一声:「哪有。」
一面说着,一面将道具塞进了袖子里。
测试结束。
无论红伞还是汗巾,对高阶怪物统统无效。
再看他身后,仆人只剩下了一个小目子。
想也知道,小口子肯定是死球了。
这之后,我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亲密如夫妻一般,相携着回到了小姐的闺房。
有裴御在,我放心大胆开了窗。
时值夏暮,窗外正是一棵枝影横斜的矮树,枝条如人臂一般蜿蜒畸长,上头零星地开着些灰白的小花。
我感动地对裴御:「你瞧,桂花落了。」
「嗯?」
见对方没反应,我夹着嗓子继续讲土味情话:「是桂花动吗,不,是我看你时的心动……」
对此,他似有疑惑:「可是,桂花?」
「可是什么?」
我回身,亲切地拉住那冰冷的双手:「如此良宵,桂子飘香,你就没什么旁的话对我说?」
「哦?」
隔着头纱,眼前人如冰雪般的容颜影影绰绰,再加上那一身垂地的纱衣,弘雅的气质,有种说不出的奇异美感:「子都倒是觉得,如此良宵,实不该消磨在口舌上。」
说着,他一手轻轻用力,将我推倒在身后的床榻上,冰冷的手指抚上我唇角,语气神态,极尽诱惑:「今夜,只不要掀了面纱,子都任妻主纵情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