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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他的白月光毒哑,当着他的面跳下宫楼。

睁开眼,我重生回了与他洞房花烛的那一夜。

这一次,我变回了曾经高高在上的王姬,而他,是我的赘婿。

我想也没想,一把打翻了交杯酒。

“我要休夫,这辈子嫁猫嫁狗嫁街边乞儿,我也不会嫁你谢晏如!”

(一)

宫人们都说皇后疯了,自从她误食毒果后,声音就变得嘶哑难听,如同老妪。

许是这样的打击太过沉重,她开始变得疯疯癫癫,常常半夜爬到屋顶,赤着脚站在月亮下唱歌。

那歌声自然是无比刺耳难听的,再不是从前的婉转莺啼,一曲动盛都。

满宫的下人们叫苦不迭,又得了景妃暗地里的命令,不去管钟离皇后的死活,任由她疯疯癫癫下去。

一时间,偌大的皇后寝宫,孤寂幽森,竟跟个冷宫无异。

这一年开春,晏帝大败赤奴人,领着浩浩荡荡三十万大军,得胜归来。

他一路风尘仆仆,铠甲都来不及脱下,回宫后就直奔皇后寝殿。

“朕回来了。”

谢晏如是在后院找到钟离雪的,她站在屋顶上,赤着脚踩在夜风中,单薄的身子晃晃悠悠,好像稍不留神就会掉下来一般。

周遭风声飒飒,她却还在用嘶哑的嗓音哼着家乡的曲调,谢晏如眼眶忽然一涩。

“皇后,朕回来了。”

他又说了一遍,放柔了语气,仿佛哄稚童一般:“你嗓子的事情……朕都知道了,你别怕,朕会找最好的御医替你医治,你会好起来的。”

顿了顿,他深吸口气:“一定会的。”

屋顶上那袭红衣随风飞舞,望向月色下的男人,唇边含笑,目光却冰冷如刀。

“谢晏如,多年夫妻,你还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吗?”

如同老妪般的声音在风中回荡着,字字句句直戳人心。

“满宫都传我误食毒果,疯癫害己,可你岂会不知,那果子生于我家乡水岸,色泽独特,我自小精通药理,又岂会傻到自饮毒药呢?”

“你明明知道是谁害了我,宫中遍布你的耳目,你心里再清楚不过,是谁领着一帮宫人闯进我寝殿,硬生生按住我,强行给我灌下那毒果浓汁的,你竟还要在这虚伪作态,佯装不知吗?”

“你不过是想护着那人,护着你心头唯一所爱,不管她对我做了什么,你都不会去追究,我这个皇后本就形同虚设,哪天暴毙于寝宫都未可知。”

红衣飞扬,钟离雪唇边勾起了一丝嘲讽的笑意,轻渺渺说出来的那句话却叫谢晏如脸色一变。

“既然如此,你便不要在我面前假惺惺地演戏了,我嫌恶心。”

夜风那样凛冽,一下下带着透入骨髓的寒意。

“皇后,朕……”谢晏如沉默许久,再开口时已变换了称呼,“稚娘,这些年,是我亏欠你太多。”

他用的是“我”,不再是“朕”。

而“稚娘”,也是钟离雪曾经的闺中乳名,亦是谢晏如曾对她的爱称,可自从她亲族尽失,谢晏如也摘下了虚伪的深情面具后,这世上,便再也没人这样唤她了。

如今再听到这声“稚娘”,她只觉得扎耳万分,无比讽刺,她可不就是天真可笑,幼稚至极么?

“谢晏如,你凭什么?当年乱世之中,你来投奔我父王,做了我钟离家的一个赘婿,靠我爹的兵力成为一方霸主,荡平四海,如今甚至还做了皇帝,坐拥了天下。”

“你踩着我钟离王室的累累白骨,一步步爬到了今日的位置,一个靠处心积虑欺骗女人来上位的赘婿,到头来居然称了帝,你说,这是不是世间最大的笑话?”

“赘婿”二字,是谢晏如最不堪的一块逆鳞,他永不愿提及,钟离雪如今却当面揭开了他的伤疤,狠狠地讥讽着他曾经卑贱的过往,可他脸色煞白下,却不能说一个“不”字——

只因,她口中所言,皆为事实。

月光照在那袭红衣身上,她唇边笑着,眼角却流下了泪水。

“这些年,不是你亏欠我太多,而是我太蠢,蠢到以为你对我是真心,蠢到以为只要我一直守在你身后,无怨无悔地付出,总能等到你回头看我一眼,但我错了,大错特错……”

仿佛是一生最后一次的宣泄,带着一股不管不顾,歇斯底里的癫狂。

钟离雪扬起了头,挺直背脊,周身衣裳迎风飞舞,眉宇间陡然升起一份与生俱来的傲气与清贵。

“谢晏如,我生于钟离王室,父母亲族自幼将我悉心呵护,教我琴棋书画,王规礼仪,教我如何做个全天下都无可指摘的名门贵女,可他们却从没教过我——”

“人心叵测,欺骗利用,世间最是薄情负心郎,什么白首不离的誓言,统统可笑至极,遇见你谢晏如,是我钟离雪这一生最大的不幸!”

凄厉嘶哑的声音回荡在夜色中,谢晏如忽然察觉到不对,上前一步,呼吸有些紊乱:

“稚娘,你下来,上面太危险了!”

宫殿的屋顶那样高,大风猎猎间,钟离雪最后回眸一笑,凄美动人。

“好,我下来。”

她张开双臂,大红的衣裳簌簌飞舞,宛若一只清灵的月蝶降落夜空,带着一种莫大的解脱,毫不留恋地坠入了风中。

如同一面铜镜轰然破碎,天地间只传来谢晏如那撕心裂肺的最后一声——

“稚娘!”

(二)

仿佛做了一个极长极长的梦,钟离雪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只看到头顶的红绸喜字,一道俊美颀长的身影握着交杯酒,情意绵绵地想要吻上她的唇。

“郡主,从今日起,我们便是夫妻了。”

那张脸英俊无匹,又满带柔情,任是天底下什么样的女人都无法抵挡,却只有死过一次的钟离雪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有多么心狠手辣,可怖如斯。

她身子一激灵,打翻了酒杯,狠狠推开了错愕的谢晏如。

“别碰我!”

一切都那样真实,不是阴曹地府,也不是梦境虚妄,即便太过匪夷所思,但钟离雪也的的确确,在这一刻回到了十数年前,她刚纳谢晏如为王婿的那一夜。

她重生了,在她心如死灰,决绝纵身自尽之际,老天爷竟然又不可思议地给了她一次机会,一次从头再来的机会。

“郡主?”

一身新郎喜服的谢晏如试探地唤道,钟离雪却将他伸过来的手狠狠打开,她灼灼目视着他,语气中带着刻骨的恨意。

“别装了,你心里明明只有一个方景儿,不情不愿做了我钟离家的赘婿,真当我无知可欺吗?收收你这张虚情假意的嘴脸,不嫌恶心吗?”

当年那个天真温婉的少女,是绝不可能看穿谢晏如深藏的企图,更不可能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那张俊美的脸上满带愕然之色,钟离雪却厌恶至极,一刻也不想与他多作纠缠,只是站起身,一把摘下了头上的凤冠。

“我要休夫!不,我们根本还没完成仪式,你算不得我的夫婿,我今生就算嫁猫嫁狗嫁给街边乞儿,也不会嫁你谢晏如!”

她恨恨摔了酒杯,正想再脱掉身上嫁衣时,纤细的手腕却被床边的男人一把扣住。

他神情异常无比,甚至眸含泪光,似乎压抑着无限翻涌的情绪,在红烛摇曳间,轻轻唤了一声——

“稚娘。”

这一声,直叫钟离雪如遭雷击,瞬间脸色大变。

她与谢晏如成婚之初,他从未这样叫过她,一直恭敬地唤她“郡主”,是后来两人情到浓时,他才改口唤她“稚娘”。

一个诡异的念头霎时在脑海中浮现,而下一瞬,谢晏如的话也证实了她的猜想。

“稚娘,你回来了,你也回来了吗?”

如同魔怔了般,谢晏如眸中波光闪烁,一直喃喃着不肯放开钟离雪的手,仿佛重获至宝,害怕再度失去。

钟离雪却是遍体生寒,踉跄后退间,奋力挣开了谢晏如的手,她什么也顾不上,只带着满心的惊恐与慌乱,夺门而去。

不,这不是真的,那个魔鬼竟也随她而来,阴魂不散,她再也不要与他纠缠一世了,她定要改变命运,这辈子不再重蹈覆辙,凄惨收场!

慌不择路间,钟离雪原是想去见她父王,叫他收回这桩婚事,却在长廊处霍然听到了一声马鸣。

这一下,瞬时勾回了钟离雪尘封久远的记忆,她目光一亮,心中只浮现出一张俊逸非凡的少年面孔。

“宁屿!”

(三)

月挂枝头,烟花漫天,王姬大婚之夜,府中哪里都是热热闹闹的,却唯独一个地方冷清无比,只有少年守着他的白马。

宁屿是钟离王府的家生奴,父母早逝,他负责看守马厩,替王爷悉心喂养着他最爱的战马。

府里谁也不知道,这个向来沉默寡言的少年,有个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大小姐,这是令他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三个字。

他深深爱慕着她,却因身份悬殊,只能远远望着她,将一切藏在心底。

今夜她大婚,他心中苦楚难言,只能在小院里独自舞剑,听着白马的长鸣,感受着那痛彻心扉的凛冽寒意。

府里鲜有人知,其实宁屿天赋异禀,一身好武艺,还爱看兵书,身在马厩,却心在军营。

少年满腔热血,他也有着跨马杀敌,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奈何家生奴的卑贱身份桎梏了他,他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将一身本事藏于马厩。

但明珠蒙尘,总会有发光的一日,上一世的宁屿,后来终是上了战场,在四方割据的乱世之中,打下了自己的一片天下。

他跟谢晏如实力相当,还曾谋划过要将钟离雪从谢晏如身边带走,只是那时的钟离雪还沉溺在自欺欺人的假象之中,不愿意跟宁屿走。

这一错,便错了一生。

如今重活一世,钟离雪自然看得清清楚楚,知道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谁是匣中玉,谁是山中狼,她绝不会再错一次了。

月光皎皎,少年舞剑的身影俊逸潇洒,却始终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寂寥。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夜风中遥遥传来:“宁屿!”

少年抬头望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嫁衣如火,美人倾城,迎风向他奔来,烟花之下,这一幕灿烂绚丽得像一个梦。

宁屿手中的剑差点掉落在地,直到少女奔上前,紧紧握住他一双手时,他才如梦初醒,不可置信地颤声道:“大,大小姐……”

钟离雪一路奔来,气息还未稳,但一双眼眸却明亮如星,在她身后,谢晏如也率人紧随而来。

一帮人才落定,便听到少女清脆如铃的声音,在月下俏生生地响起——

“宁屿,你愿意入赘钟离王室,做我的夫婿吗?”

这句话简直石破天惊,叫在场所有人都傻了眼,一袭喜服的谢晏如更是陡然握紧了双拳,铁青了一张俊脸。

“大小姐,我,我……”

宁屿疑心自己听错了,他一个家生奴,岂敢肖想王姬?又怎配呢?

钟离王因旧疾影响了身体,难以孕育子嗣,老来才得了钟离雪一个女儿,是以她身份尊贵无匹,只得招婿入门,诞下的孩子会是钟离王室下一任继承人。

这个“赘婿”的人选极为重要,老王爷千挑万选,才在天下英杰里挑中了谢晏如。

只是谁也没想到,在这大婚之夜,郡主竟然要一脚踹了谢晏如,另择赘婿。

“宁屿,你愿意吗?”

一袭红嫁衣的少女目光灼灼,又问了一遍,还不待手足无措的宁屿开口回答时,谢晏如强自按捺的声音已在夜空下响起——

“郡主!”

他快步上前,想要按住钟离雪的肩头,“郡主,你饮醉了,快跟我回去吧。”

手还未碰到那身嫁衣,少女已拔下头上金钗,回身狠狠一划。

谢晏如猝不及防,手上登时多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痕。

“滚开!”

钟离雪怒声喝道,眼神中充满戒备与恨意,周遭哗然,谢晏如却面不改色,按着那只鲜血淋漓的手,依然一步步上前。

“不知我哪里惹得郡主不快了,盼郡主再给我一次机会,随我回去完成大婚吧。”

夜色之中,他衣袂飞扬,定定望着她,话中有话,似要将一颗真心捧给她看般。

“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做错事情,惹郡主生气了,我会一生一世待郡主好,倾我所有,以命护之,绝不令郡主再受到一丝伤害,如有违背,必遭天打雷劈,身死魂灭。”

字字句句真切无比,听在钟离雪耳中却是那般讽刺,她抓住那金钗,决绝抵在了谢晏如胸前。

“站住,别再靠近我!”

美眸之中已有泪水泛起,夜风拂过他们二人的喜袍,经年往事仿佛化作无数碎片,在他们之间扑簌飞舞着。

浓烈的目光对视之中,那是旁人无法看懂,却只有他们自己才心照不宣的复杂情绪。

“谢晏如,你的誓言,我永不会再信!”

嫁衣翻飞,金钗刺入血肉中,伴随着少女的一记恨声:“我说了,我不会纳你为婿,仪式尚未完成,你我毫无干系,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我今生今世永不愿再看见你!”

谢晏如吃痛吸气,却一步未退,只依然定定望着钟离雪,他双眸渐渐泛红,忽然低沉唤了一声,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

“稚娘,我错了。”

一道烟花当空炸裂,映亮了他们彼此的脸庞,钟离雪竟有一瞬间的恍惚,握住金钗的手都微微一颤。

还不待她稳住心神时,远远的,闻声赶来的老王爷已惊声喝道:“稚娘,你在做什么,快住手!”

(四)

流言仿佛一夜之间就传开了,坊间都道,尊贵任性的王姬看上了府中一个年轻马夫,为此竟不惜刺伤了准王婿,那个天下无数女子都倾慕不已的少帅,谢玉郎。

这少帅“谢玉郎”,指的自然就是谢晏如了,他虽是入赘钟离王室,却也出身名门,有头有脸,并非籍籍无名之辈。

谢家虽在乱世之中已然没落,但谢晏如仍凭一己之力,强撑着一支谢家军,打出了“少帅”的一方威名,他麾下更有飞云十三骑,个个骁勇善战,对他忠心耿耿,是他莫大的一股助力。

钟离老王爷能挑中他,绝非偶然。

“天底下没有比谢晏如更适合的入赘人选了,他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家世门第也不辱我钟离王室,更遑论那飞云十三骑了,能为我所用,助我开疆辟土,你去哪里再寻这样一个十全十美的赘婿?”

望着跪在身前,坚决要“休夫”的女儿,老王爷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你之前还非他不嫁,怎的一夜之间就改口了?那马夫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你竟为了他,要舍弃一个谢玉郎?”

“什么谢玉郎,明明是中山狼,父王贪他的好本领,好家世,贪他那飞云十三骑,却没想过引狼入室,日后反被他咬上一口吗?”

若非亲身经历,世间谁能相信重生之事呢?无论钟离雪说什么,老王爷都以为她在胡言乱语,甚至以为是宁屿暗地教唆,迷了自家女儿的心性。

“够了,你再多说一句,我现在立刻就派人去宰了那马夫!”

老王爷终是忍无可忍,怒目喝道:“本王心中认定的女婿只有一个,就是谢晏如,这桩婚事天下皆知,绝不可能更改,你纳也得纳,不纳也得纳!”

“再要任性胡闹,就等着替那马夫收尸吧!”

钟离雪被暂时关了禁闭,为着宁屿的性命,她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只能另寻他法。

这期间,谢晏如倒是日日来看她,却都被她粗暴地赶出了门,甚至有一次,她还用他送来的砚台,狠狠砸青了他的额头。

直到那一日,谢晏如带来了一个消息。

老王爷要上战场了,而钟离雪将作为王姬,同她的王婿谢晏如,一起去神庙为这场战事祈福。

这是上一世就发生过的事情,钟离雪却听了脸色陡变,只因这场大战中,她父王被敌军俘虏,后来谢晏如带飞云十三骑前去相救,人没救回来,却带回了一具尸骨——

钟离雪悲惨的后半生,便是从这一刻开始。

老王爷一死,钟离王室大乱,谢晏如兵权在握,又有雷霆手段,很快就稳住了局面,更是恩威并施,夺得了人心。

可怜那时钟离雪还天真无知,只将谢晏如视作她丧父之后唯一的依靠,却全然不知,正是他的狼子野心,才会令她的父王惨痛丧命,才会令钟离王室分崩离析,才会令自己从高高在上的王女,沦为他背后的一个傀儡。

被他骗,被他利用,更被他真正所爱的女人,一次次伤得体无完肤。

一想到这些前尘往事,钟离雪便恨不能将谢晏如碎尸万段。

“你敢对天起誓,我父王当真是死于敌军之手吗?你带着飞云十三骑奔赴战场,究竟是去救我父王,还是去取他性命的?”

面对钟离雪的质问,房中的谢晏如沉默了,钟离雪眼眶霎时红透,一记耳光狠狠扇去!

“你这畜生!”

谢晏如没有躲闪,只低低说了一句:“稚娘,对不起。”

这一世的他,似乎总在向她认错,但她早已不再信他,认定一切皆是他的伪装。

“你放心,我有办法不让你父王上战场,我会替你保住他的。”

即便是亲耳听到,钟离雪也依旧难以置信,她愣了愣后,第一反应便是:“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谢晏如是个从不肯吃亏的人,若要出手,必是一场交易。

可这回,谢晏如的回答,却令钟离雪意想不到。

“若我说,我想赎罪,想和你从头开始,再次得到你的真心呢?”

低沉的语气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哀伤,钟离雪疑心自己听错了,她挑起长眉,几乎是嘲讽般地笑了一声:“这里又没外人在,你这副深情款款的模样,究竟要做给谁看呢?”

她再也不会傻到以为谢晏如是真的爱她,真的将她视若珍宝,不忍伤之一分。

他对她明明只有欺骗和利用,又哪来的半分情意呢?

听着钟离雪尖利的讽刺,谢晏如苦涩一笑,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只是忽然抬头道:“稚娘,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好奇,我为何会随你一同重生吗?”

钟离雪一愣,是啊,若是上一世的谢晏如好好活着,又怎会出现在这呢?

“你莫不是要告诉我,你还为我殉情了不成?”钟离雪冷冷一笑,唇边讽意更甚。

“你又怎知不会呢?”

谢晏如站起身,唇角微扬,钟离雪一怔,仰头意外地看着他。

那张脸俊美无俦,依旧是曾经最年少风华,刻在她心底最深处的模样。

“稚娘,无论你信与不信,但我都无比庆幸,这一世能与你从头来过,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们之间的命途必将改写。”

“我不再是那个无情无心,百般伤害你的晏帝,你也不会成为那个被毒哑嗓子,最终走上绝路的钟离皇后。”

(五)

老王爷或许是真的喜爱谢晏如这个女婿,只因他夜观天象,提出由老王爷坐镇都城会更利于战事,老王爷不知怎么,竟真被说服了,不亲身上战场,而是临时决定,与钟离雪一同前往神庙祈福了。

一道前去的队伍里,还多了一道身影,正是被突然提拔为侍卫长的宁屿。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钟离雪的一番运作。

她乖巧了好一段时日,老王爷的气终于消了,本就是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老王爷到底还是禁不住软磨硬泡,答应了她的请求。

“你将他留在身边玩玩可以,但切不可当真,毕竟谢晏如才是你名正言顺的王婿,你要有分寸,听见了吗?”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钟离雪身为高贵的王姬,自然也可以收个“男宠”,无伤大雅地“玩一玩”了。

一路上,钟离雪完全无视谢晏如难看至极的脸色,时不时就召宁屿过来说说话,替他擦擦汗,喂他一些果子糕点什么的,看着少年羞赧泛红的一张俊脸,她心情实在妙不可言。

她总算明白,那些风流帝王,坐拥后宫佳丽是什么滋味了。

在即将抵达神庙时,马车里的谢晏如终是开口了,似笑非笑:“稚娘,你为了气我,这一路折腾,究竟累不累?”

钟离雪直接将手里糕点的朝他脸上砸去,“呸,少给自己贴金了,我身为王姬,爱宠幸谁就宠幸谁,犯得着做给你看吗?”

谢晏如伸手接住那糕点,淡定自若地塞进嘴中,细细品味道:“也算你亲自喂我吃了一块,不枉我一路舟车劳顿,伴你同行了。”

钟离雪气结,拿起手边暖炉还欲再砸,谢晏如却忽地低声说了一句:“其实,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他抬头,直视她的双眸,微扬了唇角:“你要为你的小情郎铺路,对么?”

宁屿出身家奴,地位卑微,难以出人头地,钟离雪想让他的路更顺一些,少吃点苦,便自然得多花些心思。

谢晏如没说错,她想方设法将宁屿带到神庙,给他护卫一职,就是想让他立下一记“大功”,真正摆脱家奴身份。

上一世,她在神庙中焚香沐浴时,于玉清池内遇刺,是谢晏如奋不顾身地护卫了她,从此彻底获得了她的信任,也让她深陷于他柔情蜜意的虚假面孔下。

这一世,这个护卫立功的机会,钟离雪自然要留给真正珍视她的人了。

她不会再辜负宁屿的情意,更不会轻信谢晏如的承诺,为了自己,也为了钟离王室,她一定要休夫,再择王婿,扭转整个钟离家族的命运。

“他们说他配不上你,你便要给他身份地位,叫他配上为止,可你明知道,他日后迟早会成为一方霸主,你就这么等不及吗?”

马车里,谢晏如的声音幽幽响起,聪慧如他,一切都洞若观火,尽在心间。

钟离雪也毫不遮掩,直截了当道:“当然,与你朝夕相处的每一天,都令我厌恶无比,只要能早点摆脱你,我会不惜一切代价!”

直白的话语回荡在车厢中,谢晏如脸色微微一变,却依旧按捺住了所有情绪,只扬起唇角,轻轻一笑:

“稚娘,我喜欢你如今的张牙舞爪,这让我觉得,你活得很好,活得生气蓬勃,不再是从前宫里那个死气沉沉的皇后娘娘,我很喜欢,喜欢如今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你。”

矫情莫名的一番话,直叫钟离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终于忍无可忍,将手边那个暖炉砸了出去。

“有病快去治!”

(六)

为了等刺客,钟离雪几乎是天天泡在那玉清池里,奈何左等右等,那帮刺客就是不来。

刺客是钟离王室的旁支派出的,目的是争权夺位,除掉钟离雪这个唯一的继承人。

上一世,谢晏如不仅替她挡下了致命的一剑,保住了她的性命,还以雷霆手段查出幕后主谋,将那野心勃勃的旁支连根拔起,免除了王室动乱。

这一世,钟离雪自然希望将这些功劳全都安到宁屿头上,此后她便可名正言顺地提拔他,叫他平步青云,不再桎梏于家奴身份,能大展拳脚,成为那个真正有资格站在她身旁的人。

宁屿得到了钟离雪的暗示,日日守在玉清池外,还暗中布置了不少埋伏,就等着来一个天罗地网,瓮中捉鳖。

这一夜,月冷风清,钟离雪又踏入了玉清池。

门口,宁屿红着俊秀的面孔,又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木雕,虔诚地递给了钟离雪。

“送给大小姐。”

他雕工极好,每隔几日就要送给钟离雪一个小小木雕,或是一只小兔子,或是一匹小马驹,个个都活灵活现,惟妙惟肖。

这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但钟离雪却爱不释手,精心收在了檀木匣中,每夜睡前都拨弄一番,倒也别有趣味。

这一次,宁屿送上的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松鼠,手里还捧着一只山果吃,别提多喜人了。

钟离雪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宁屿微微红着脸,摸了摸后脑勺,小声道:“在后山的树上看到的,我还给它喂了吃食,下次,下次如果……”

他似乎鼓足了勇气,终于直视着钟离雪的眼眸,说出了那句酝酿许久的话:“如果大小姐得空,我可以带大小姐一起去后山,我们一起去给它喂东西吃,大小姐愿意吗?”

少年的心仿佛跳得极快,忐忑地等待着钟离雪的答案,夜风扬起他的衣袂发梢,月色照在那张眉目俊秀的脸上,熠熠发光。

钟离雪一时有些恍惚,似乎有一道将军的身影与少年重叠起来,他向她伸出手,也是在朗朗月下,对她一字一句道——

“大小姐,我带你走,钟离王室没了,但我会护住你,哪怕战火纷飞,天下动乱,我拼尽这条性命,也绝不会再叫你吃一点苦头!”

那一年,那一次,那一眼。

如果,如果她真的跟他走了,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眼眶不觉间氤氲湿润,钟离雪深吸口气,握紧了手中的松鼠木雕,就像握紧了这一世的命运般。

她直直望向少年,莞尔一笑,语气温柔而坚定:“好,我愿意跟你一起去,去哪儿都可以。”

顿了顿,她在夜风中又轻轻说了一句:“谢谢你,宁屿,我很欢喜。”

揣好那松鼠木雕,才一踏进门,钟离雪便被一只手拉扯住,身子被按在了门上,天旋地转间,她才想惊呼求救,嘴巴便被人重重捂住了。

下一瞬,她对上了一双妒火中烧的眼眸。

“跟你的小情郎说完话了?几个木雕就让你感动成这样,亏你还是当过皇后的人,究竟是有多没见识?”

谢晏如紧贴着钟离雪的身体,俊美的脸上带着三分调笑,七分怒意。

钟离雪毫不犹豫地咬上那只手,挣扎喘息道:“滚开,别碰我,快出去!”

“为何要出去?我是你名正言顺的王婿,来伺候你不应该吗?”

谢晏如捏紧钟离雪的下巴,欺身凑近,盯住了那殷红的双唇,“你尽可以再喊大声一些,你的小情郎可就守在门外呢,你我夫妻间若要做什么亲密之事,我是不怕他听见的,就怕你放不开,不尽兴……”

“无耻!”

钟离雪忍无可忍,一把推开谢晏如,抬手就要扇过去,手腕却被谢晏如凌空扣住。

“我如何无耻了?你身上哪一处地方我没瞧过,没碰过?从前那一世,你我床笫之间的恩爱之事,难道还做得少吗?”

他反手又将她压在了门上,气息灼灼间,另一只手已经探入了她衣内,顺着她纤细的腰肢一路往上。

“稚娘,我等不及了,我们今日就在这玉清池内,圆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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