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习惯,在用过电脑后,我会用酒精贴片给鼠标消毒。我清楚地记得,昨晚的贴片我没有扔掉,而是顺手放在了鼠标边上。
按照我强迫症的性格,贴片会被下意识贴着鼠标放置。
但现在,贴片反而是贴着电脑放置的。
有人动过我的电脑。
刚刚起床之后为了放心,我曾经拿着手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整个房间里完全是我睡前的样子,就连我刻意设置的「头发丝陷阱」,也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现在还没到社区工作人员上门帮我解封的时间,也就是说,门上的报警器还在。所以在昨晚到现在这几个小时里,如果有人从门进来,社区一定会给我打电话,甚至会有工作人员上门来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所以这个人不是走门。
可是走窗就更不可能了。我自己住在一楼,深知一楼尤其应该防范偷盗,我在住进来的时候,就买了几个阻窗器,每一扇窗上都有。如果不是必要情况的话,我根本不会开窗。
不管怎样,这个人现在不在屋里,证明至少现在我是没有危险的。但我不知道这个人可能会在哪里,会不会注意到我的行为甚至表情。所以我还是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按开监控画面,一边站起身,神态松弛地去够手机。
手接触到手机的刹那,我浑身僵住,嘴角面具一样挂着的微笑,险些维持不住。
卧室窗户上根本没有阻窗器!
我编辑着报警信息,用最凝练的语句表达这两天以来的所有怪事的时候,我还是觉得不可能。
我买来阻窗器是研究过的,除非暴力砸窗,不然在外面根本动不了它分毫。
头脑过电一样,我几乎组织不出要说的话。我着急地仰头深呼吸,正看到电脑里播放的监控画面。
凌晨零点一分,我自己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电脑查看监控画面。用酒精贴片擦拭鼠标后,我不知道为什么,把贴片从鼠标旁边移到了电脑旁边。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监控里的自己,然后就看到,起身时我大概是困意上头,不小心蹭到了窗台,把阻窗器刮了下来。
回头看去,阻窗器确实在地上。它正好掉在了地上玩偶的身上,应该就是这样,掉下来的时候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编辑好的报警信息没有发出,我手指迟疑,却实在不记得昨晚曾经起来过。
但监控里的人的的确确是我自己。
如果真的是我的话,那阻窗器离奇离开窗台,酒精贴片移位,电脑还有热度的事情就都说得通了。
难道真的是我忘了?一切都是我自己吓自己?
想起之前我也有睡蒙了忘记前一天曾经做过什么的时候,我又有些动摇。摇摆不定中,手机弹出一条消息。两声震动之后,我听到客厅传来两下敲门声。
声音很轻,像怕打扰了里面的人。
疤脸男人带来的恐惧还有残留,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跑到门边,扒住猫眼警惕地看。
我只看到了一个高高瘦瘦的背影。那人看上去是个年轻人,穿着很有个性的潮流衣服,我好像在哪见过。
消息是社区工作人员发来的,他们正在来的路上,准备帮我取下门上的报警器,所以提前通知我一声。
我刚刚回复了「收到」,手机就切换到了来电页面。
号码是平台提供的虚拟号码,但接电话的声音我还算熟悉,是总给我送快递的一位小哥,告诉我快递放在门口了,有时间可以取一下。
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我一时有些发愣。直到看了物流信息,我才想起来是前几天买的香水,家里那瓶用完了,我又买了一瓶一模一样的。
刚刚退出页面,社区工作人员就发消息说他们到了。我听着门上窸窸窣窣,看着猫眼里红马甲来回移动。几分钟后,门被轻轻敲响,社区工作人员告诉我可以出门了,那个大叔走之前还提醒我门口有个快递,要我别忘记。
我开门一看,果然是香水快递。包装拆开,物品完好无损,商家还赠送了一个小礼物,外加一封店长的手写信。
小礼物是他们家新出的香水小样,我把两瓶香水拿进屋里,踩着门框拆开信读。
展开内页,淡淡的香气随之而来,信上只有几个字,我的愉悦凝在嘴角,快速拽上了门。
信纸哆哆嗦嗦砸在了客厅地面,我踉跄着后退,可那些字血红一片,再次撞进了我的眼。
「一个小礼物,希望你喜欢。节日快乐。」
前几天是有个节日。物流耽搁了一阵,按照正常时间来算,这份快递的确应该几天前到。用红字可能只是卖家想显得温暖一些,不像黑字那么官方。
可这个节日……根本不是给活人过的啊!
我头皮发麻,觉得地面上的红字都变成了血红的眼,甚至感觉自己闻到了血腥味。
到底是谁!这封信又是什么意思?
「叮——」
手机铃声蓦地响起,划开接听键的一瞬我都是木讷的。
「不好意思阿鲸女士,真是不好意思,我刚才给您送错了快递,因为两份外观一模一样,地址又是一个单元的,我不小心就送反了。真是不好意思啊,我现在就回去,给您换一下。」
送错了?
我下意识跟着喃喃,头脑里捕捉到了对方话里的信息。
「一个单元的?你的意思是,我手里的快递是我们单元住户买的?」
可这礼物就算不是我,任谁拿到手,都会觉得瘆人吧?谁会买这样的东西啊?
「是的是的,真的抱歉,您手里的快递是 201 先生买给女朋友的,也是他发现不对的。因为要庆祝交往纪念日,那位先生发现他嘱咐卖家给的贺卡信封不在快递里,仔细看才发现是我送错了。」
劫后余生地松了口气,一股无名火反涌而上,我尽力克制,不想迁怒这位只是不小心送错货的快递小哥。
原来这个「节日」不是我想的那样,只是交往纪念日。
小哥还没上门,楼上的帅哥自己先下来跟我换货了。
用他的话说,反正都认识,也没必要麻烦快递小哥再跑一趟了。
我有些难为情地解释自己拆开了快递,也看到了那封信。帅哥倒不介意,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了自己是因为写字太难看,才拜托店家写贺卡的。
这帅哥提起女朋友神色温柔,我也刚巧知晓对方并不是单身,从前隐隐动过的心思也就顺理成章地熄灭了。
如今没了什么绮思,我再看面前人也就不带天然滤镜了。这样看去,他的眼睛的确是幽黑无光,很是奇怪,甚至有点吓人。
帅哥柔声讲起自己和女朋友的二三事,听着他对女朋友的各种描述,倒也真的甜蜜。但我现在并没有听爱情故事的想法,我看着帅哥这张俊脸,总会想起那晚的疤脸男人。
可能是这几天的连锁反应,我现在几乎是风声鹤唳的状态,看什么都觉得可怖。
我草草地让谈话收尾,赶紧检查了包裹,拿回自己的东西之后立刻带上门,直把帅哥的一句「再见」失礼地关在门外。
大门再度关紧,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是一身的汗。
这个包裹的确是我的,拆开来看也是我买的东西,里面只有张好评返现的传单,没有奇奇怪怪的信件,我靠着墙,又一次从崩溃边缘回来。
还没平复心态,我就毛骨悚然地看着玄关地毯上有个长腿蜘蛛,估计是刚刚开门换快递的时候外面爬进来的。
我最怕这种虫子,更怕细长腿的蜘蛛,一个愣神的工夫,那蜘蛛先一步登堂入室,细长的脚密密麻麻,激起我一身鸡皮疙瘩。
我手忙脚乱,赶紧去茶几上拿面巾纸,险些踢翻刚买的香水。
再回头的时候,该死的蜘蛛已经不在客厅。我虽然害怕,但更怕现在不处理,这东西会晚上出现在我身边,甚至是床上。
翻箱倒柜地找了许久,我泄气地走回卧室的时候,还真看见了它。
我卧室里床和电脑桌相对,门所在的那面墙和窗户正对,那只长腿蜘蛛就在电脑桌靠着的墙和门框所在的墙面交接的那条线上,离天花板也就几十厘米,暂时还趴着不动。
我顾不得害怕,赶紧从厨房搬来了前段时间买的梯子。
这个梯子本来是去年年底我买来想「扫棚」的,隔壁单元的姐姐当时告诉我,他们这里有春节前扫天花板的习惯。但我买来后一直懒得扫,梯子也就闲置着,没想到今天能在抓蜘蛛上派上用场。
蜘蛛离门框所在的墙更近,我把梯子架在门框旁,小心避开了门旁边我贴在墙上的穿衣镜。
好在爬上去的时候,蜘蛛还乖乖待在原地。我心底发麻,还是拿着面巾纸,硬着头皮去抓。
把蜘蛛包进纸里的刹那,我甚至感觉它在隔着纸咬我。两个指甲捏着纸团,我发狠地甩了甩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打了寒颤。
正纠结把纸扔到地上我再下梯子蜘蛛会不会跑出来这个严肃的问题,我余光忽然看到了什么。
电脑桌靠着的墙、门框所在的墙面和天花板交接的那里,也就是刚刚抓蜘蛛那条线再高几十厘米的地方,好像有个小黑点。
我有点近视,加上平常也就是打扫屋子和地面,几乎没抬头仔细看过天花板。我不记得那里有没有污渍了。
难道是钉子?住进来之前,房东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千万不要自己在墙上钉钉子,这个虽然不是我钉的,但住进来我也没第一时间发现,房东会不会硬说是我啊?
我赶紧下梯子扔掉蜘蛛这个烫手山芋,看它冲进了马桶再也没有踪迹之后,我拿起手机,打开视频页面爬上了梯子。
我得尽量向房东解释这不是我弄出来的。
爬到最高阶,我才看清那不是钉子。
是一个摄像头。
很小,圆圆的一个黑点,正悄悄闪着红光。
说不上什么感觉蹿上了头脑,我脊背生寒,像被那个摄像头定了身。
原来我房间里的确有人。只是那人把眼睛装在了天花板,用最不容易被发现的方式藏在了我的眼皮下!
所以我这些天用来试探的陷阱对方一个没中。因为他在摄像头里看到我是怎么样、在哪里放了头发和纸条,他知道我为了应对他所做的一切。
所以我等到零点外面什么动静都没有,甚至装了监控,监控里也空空荡荡一切正常,不是因为家里是安全的,只是因为对方知道我睁着眼。
还有,早上我看到的也不是真的监控!
我碰掉阻窗器的镜头并没有明确照到哪里碰到,只是前一帧是我转身蹭到窗台,后一帧是阻窗器在地上,这完全可以剪辑而成!
还有酒精贴片从鼠标处移动到电脑处,一个倒放完全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这一切的成功根本不难,因为我的监控正好和他装在同侧!
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他什么时候装的摄像头?
思绪杂线一样越拧越乱,我完全无法思考,只能凭着本能下了两级梯子,眼冒金星地拨出了报警电话。
我一阵恍惚,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精神,身上疲惫无力,数种情绪挤来挤去,我觉得自己一定会疯掉。
报警电话接通的瞬间,我抬头,正好看到镜子里有双人眼。
那眼睛黑漆漆的,我刚刚把它关到门外。
201 的那个人!他正趴在我的窗户上!
我崩溃地跌到地上,不顾崴伤的脚,死命地拉扯窗帘,可那张奇怪的脸就像烙在我窗户上一样动也不动,窗帘盖过那双眼的瞬间,我看到他扬起了唇角。
我语无伦次地说着眼前的情况,挤在墙角回忆自己住在哪里,接警的姐姐让我锁好门窗,他们十分钟就过来,我已经说不出话,只大睁着眼盯着窗帘。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觉得他会掀开窗帘进来。
窗帘后面的影动了动,我跟着哆嗦一下,才稍稍回神。
他要跑!
不行,他要是跑了,我就完了。
我手脚并用地扑到窗前,头撞上一片坚硬才反应过来,我们之间还隔着一层玻璃。
影子消失,我绝望地把头砸向窗户,忽然听到一道中气十足的喊声。
「你给我站住!」
后来怎么到的派出所我已经不记得了,我看着警官姐姐的唇张张合合,好半天才明白她说的是没事了。
那个 201 的人本来趴在窗前是用相机在拍我,被一个社区的大妈看到了。他赶紧跑开,被大妈叫着追了一路,正撞进进小区的警方手里。
警察姐姐告诉了我所有情况,这个男人从我住进来就开始寻找由头装摄像头,我之前记忆中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面,就是他计划装摄像头的那一天。
他假装借蜡烛,趁我找蜡烛的工夫打量了我家里的布置,确定了摄像头装在哪里。然后在我出门的时候,他悄悄潜进我家,安了那个摄像头,从此消失在我眼前。
他监控我这么久,早把我的生活习惯分辨得清清楚楚,包括我的喜好。
而那个快递包裹根本不是送错,据他自己承认,那是他在「示爱」。
他所谓的女友,就是我。
警察姐姐送我回了家,可一路上我还是频频回头,总感觉哪里都有人在盯着我。
六神无主地在房间里待了一会,我发消息给房东,告诉他我要搬家。
房东是个很爱占小便宜的人,出了这样的事,他还叫嚣着告诉我不退租金,而且墙面的损坏要算在我头上。
我无意和他纠缠,只把他全部要求一一应下。
可挑房子也需要时间,我一夜没睡,终于找到一套合适的,但房主告诉我三天后才能搬过来。
我没有办法,但这间房我真的一天都不想住了,甚至我自己的行李东西,我都全部不想要了。
再三求过新房房主后,那边还是说三天后才能住进来。我捏着包,决定出去住酒店。
战战兢兢地走到单元门口,我碰到了隔壁单元的姐姐,她和我一墙之隔,之前「扫棚」的说法还是她告诉我的。
回忆涌上心头,我只恨当时为什么没听她的,勤快地扫一扫天花板。那样,我当时就能发现这个摄像头。
隔壁姐姐也知道我的事,现下看我拎着小小的包,也猜到了我是要出去订酒店。她人很好,叫我不要去,如果害怕的话可以来她家住几天。
虽然觉得很打扰对方,但我实在太害怕了,我觉得就算是出去住酒店,我都没办法正常睡觉。所以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答应了她,赶紧挤进了她家。
进了她家里,我有点拘谨地站在原地,姐姐热情地招呼我随便坐,一边拿起茶壶要给我泡茶。
我不好意思再麻烦她,就在桌上拿了一瓶矿泉水,让她不要泡茶了。
她不依我,要我先去客厅坐着,她说一会再帮我热杯牛奶,让我好好睡一觉。
我捏着塑料瓶踱进客厅,基本上是一步三回头,觉得实在麻烦了她。
姐姐家的客厅不像我家那样摆了沙发,只有一张躺椅,而且摆放布置也都完全不同。
刚坐在躺椅上,恍惚听见了什么东西响,我腾地起身,惊弓之鸟般地四处看。
姐姐看我这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我们都知道这座楼隔音效果不是很好,她安慰我说可能是谁家的闹钟或者手机,和她住在一起真的不用那么害怕。
其实刚才的声音我怎么听都觉得熟悉,就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一样。但我还是尽力平复自己,不想给她带来过多困扰。
迟疑半晌,看着姐姐担心的样子,我最终还是捏起水瓶,狠狠灌了几口水,决定把心里怪异的想法压下去。
姐姐告诉我她要先去做饭,要我看看电视或者听听歌,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不要胡思乱想。我满口应下,也的确打开了电视,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电视里正在播一个探案类节目,以前我可能还会好奇地看一看,现在我完全没兴趣,只想快点换台。
但遥控器我看了一圈都没有,姐姐说就在客厅,要我找一找,可能是她落在哪里了。
我四周看看,又俯身在茶几底下找,目光在屋子里扫来扫去,定在了我家和她家连着的那面墙上。
她家这面墙后面,就是我的卧室。
我们两家的版型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可是……为什么从她家这样看,好像我卧室凸出一块,占了她客厅一些面积呢?
我皱着眉,又听到了之前的铃声。
耳朵捕捉着那个缥缈的声音,我看着姐姐家客厅凸起的那一块,只觉得毛骨悚然。
别的声音我已经听不见,我像被蛊惑的人一样追着这个声音,试探着在姐姐家的墙上按了按。
我本来以为自己是过度紧张,可没想到,墙真的被我推开了!
我看到的不是我家的卧室,而是一个小空间。
或许应该叫它「一间房」。
四面墙全贴满了我的照片,铃声就来源于那面和我的床隔了薄薄一层的照片墙,墙上挂着一个计时器,应该是每天特定时间都会响起。我之前觉得熟悉,是因为睡觉的时候会听到,我下意识以为是隔壁姐姐的闹钟。
原来这个声音来自我们两家中间。
这间房面积不大,东西却很全,吃食水果摆得规律整齐,刚刚我推开的门边有一个一人高的黑杆子,杆子由上至下竖着排了三个风扇一样的东西,不知道是做什么的。杆子旁茶香沁鼻,一个小巧的茶杯摆在茶壶边,杯上热气氤氲。
茶杯所在的小几上,摆着一盘象棋。盘下三个兵,两黑一红,黑帅也在盘下,但其他黑兵却已经深入敌营,应该是随意摆的残局。
小小的空间里有四台电脑,三台正登录微信,从左到右依次是 201 男人被抓之前和我的微信聊天页面、202 女孩烦恶地指责我半夜扰民、101 老夫妻中老伯发给我的语音。
页面上是老伯微信界面的那台电脑,前面还支着一个变声话筒。
而最右边的那台电脑,上面正动态显示着我家每一间屋子的监控画面。
我心神震颤,浑身僵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一旁的本子吸引。
那个日记本是摊开的,上面的字好看又清晰,我一眼就看清楚了。
「她每天鲜活地出现在我窗前,裙摆蹁跹,姿容妍丽,真是一幅精致的壁画。」
我目光下移,纸页下方描了一个人影,寥寥几笔,我却已经认出那是自己。
「我的壁画被外面的野人吵到了。真是扫兴,不能看到她乖巧的睡姿了。不过,她会不会受到蛊惑,想要跳出画面呢?」
画里的背影正瑟缩着趴在猫眼上看。
「聪明又胆怯的小兔啊,你为什么没想到回头看呢?」
这张是我在梯子上看到摄像头的那一刻。
我的理智清楚地告诉我现在应该马上转身离开,但密密麻麻的照片视频、还在拍摄的监控画面,还有手中的日记本,都把我牢牢钉在了这里。
本子上的画面和回忆里种种异样一一呼应,冲击着我震颤的神志。
这个本子前半部分是封住的,我翻遍后面所有能看的纸页,发现上面全都是我,各种时候、各种神态的我。
最后一张纸上没有画,只有几个鲜红大字。
「阿鲸,刚刚看到的,你还满意吗?」
日记本脱手砸在了地上,惊惧在这一瞬化成了求生的动力,我好像终于从之前的状态里脱离出来,拔腿扑向刚刚进来的「门」,却发现门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被关得严丝合缝。
他要把我困在这里!
我蓄满力气,刚要向这个单薄的门板撞去,就听到外间一声狐疑的质问。
「你是谁?你怎么在我家?」
隔壁姐姐!
对方根本没给她任何回复,甚至一点犹豫或者迟疑的时间都没有。隔壁姐姐的问句刚出口,尾音就变成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和很刺耳的噪音。
好像是…电锯!
我心里说不上是愧疚恐惧还是逃过一劫的庆幸更多,但的确因为外面的声音理智回笼,头脑清醒了一些。
眼皮疯狂跳动,后背全是汗,我知道如果刚刚我撞开这个门,一定会和那个男人正面相遇。
可是,就算不撞开这扇门,那个人只要处理完外面的隔壁姐姐,一样会对付里面困着的我。到时候他想做些什么,根本就是瓮中捉鳖,我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我不能坐以待毙,可撞开门出去和在这里等着是一样的结果,差的只是时间问题。
不对!这里一定不止这一个出口!
这个人既然能在这里监视我这么久,又不知什么时候装了很多个摄像头,那就说明他一定在我家也是来去自如的,应该不止隔壁姐姐的墙上有门,我家的墙上也会有!
这间密室和我家墙相接的部位就是那面照片墙,墙上密密麻麻,全部是我的照片,我狠狠推了几下,并没有任何一点像是有门的触感。
神志被绝望和恐慌裹挟,我头皮发麻,连骨头缝里都过电一样,涨满了绝望。
可所有尝试都无济于事,这面墙上真的没有任何地方能推开。
我不甘心地用全身的力气顶向墙体,忽然想到了什么。
会不会……有什么机关控制?
生的希望再度迸发,我狠命地撕拽着照片墙上的照片,手上冰凉又火热,我瞪着眼睛,仔细盯紧照片脱落的部位。
和我想象中相同的是,我看到了墙体上两条竖着的细纹,这面墙上的确有门。可我扯下了一整面墙上的照片,也没发现任何机关按钮。
我呆愣地面朝墙面站了几瞬,终于万念俱灰。
就是这个瞬间,我忽然意识到,墙外面的电锯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轻微的脚步声。一声一声间隔不算小,好像能听出脚步声主人的放松惬意。可这声音在我耳里,却不啻死神的召唤。
我急急吸气,强迫自己冷静一点。可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后颈似乎都能感觉到那人呼吸的温度,在密室里乱翻的双手抖得完全控制不了。
「咔哒。」
门开了。
脑中险险绷住的弦断裂,我眼冒金星,却忽然辨别出,声音好像来自左手边。
刚刚的声音是我家墙上传来的,开的是靠着我家的那扇门!
我一秒都不敢耽搁,猛地推开门的刹那,我听见了身后的门响。
那个人进了密室!
狠力甩上连着我卧室的门,我拼命推一旁的衣柜,一边死盯着那扇门。生死关头爆发出的力气惊人,和门高度相同的柜子竟真的被我推了过去,牢牢地抵住了密室和我家连通的那扇门。
我把身边的架子花瓶都推到地上,从卧室左侧的密室门到房间右侧的、我原本的卧室门,我都急急扫下来一堆障碍物,祈求万一是最坏的结果,这些东西能暂时绊住他的脚步,帮我拖延时间。
看着纹丝不动的衣柜,我稍稍松了口气,密室门的开口在我卧室左侧,堵住了它,我就暂时是安全的。
密室里男人力气再大,也不可能大到推开被柜子堵住的门。我想,就算他最终破门而出,那这个柜子为我拖延的时间,也足够让警察上门了。
一地狼藉,我站在卧室门边,翻着衣袋裤袋的手忽地停下。
手机不在我身上!我根本没有办法报警!
花瓶坠向地板溅起的细微安全感瞬间摔回地面,我绝望地想起,手机在邻居姐姐家。
我只有一部手机,取回来根本不现实,所以无法通过电话报警。
可出门求救同样危险,这边迟迟没有动静,我无法确定密室里那个人有没有从邻居姐姐家出去,会不会进我们这个单元,等着我开门逃跑。
对!我可以跳窗求救!
手脚并用地扑向窗边,扯开窗帘的刹那,我看见窗上正贴着一张人脸。
「啊——」
我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退后几步,却被脚边的障碍物绊倒在地。
那张人脸阴狠可怖,在半挡着的窗帘的衬托下,显得特别狰狞。
我哆哆嗦嗦地在地上摸索,急中生智地举起充电宝,朝着窗外和密室门那侧大声叫喊。
「我已经报警了!你们最好不要进来,警察马上就到,如果你们不进来我可以不追究,但如果进来你们一定坐牢!」
窗外的男人果然没有进一步动作,我飞快扯上窗帘,不知道密室里的男人有没有相信我的话,也不清楚这个男人现在依旧在密室里准备冲进我家,还是已经离开密室,走了邻居姐姐家的门,进了我的单元,在门外等着我开门。
如果他在我家门外,那我现在应该去客厅,在门前告诉他我报了警,这样他肯定不敢进来。
「宝贝,撒谎可不是好习惯啊。你的手机明明在隔壁桌子上,喏,我帮你拿来了。」
脖颈寸寸僵住,充电宝被我攥得咯吱响,我宁愿自己是出现了幻觉,可我头脑清醒,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身后的声音。
大脑根本不想转身,我甚至想像鸵鸟一样钻进地上,或者他直接结果掉我,也不愿意再受这样惊悚的折磨。
但身体确确实实机械地转了过去,理智告诉我,只要他没抓到我,我可能就有逃命的机会。
我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在密室和卧室连接的墙的右侧,那个男人眉眼带笑地站在墙边。
「乖乖,你该不会以为只有左侧有一个门吧?」
我一手扯着手边的背包,呆愣地看着他,神态僵硬,面部肌肉不受控地疯狂抽搐。
男人见我被吓愣了,他看上去很是满意,颇为悠闲地靠了靠他身后的门。
就是现在!
我突然前甩胳膊,背包脱手而出,扑向墙边的男人。男人明显一怔,我用尽全身力气冲出了卧室。
大概是被吓狠了,我脱离了之前六神无主的情绪,头脑反而变得清明。快跑到次卧的时候,我争分夺秒地在脑子里选择了该跑向哪个屋子。
厨房走窗户也能出去,但家里的窗户都被我装上了阻窗器,要想开窗出去势必浪费时间。
平常用来保护自己的阻窗器,关键时候竟成了拖后腿的催命符。我狠狠咬牙,冲向了客厅。
虽然这个男人的同伙还在窗外,但走门的动作耗时最短,而且只要打开门冲出单元,我的呼救声就能传出去,至少还有一线希望。
而且,或许我冲出去的时候,这个男人的同伙还没来得及赶到我家门口呢!
「阿鲸,跑什么啊。我又不会伤害你,你何必躲着我呢?」
身后男人好像并不着急捉我,语气也还是和缓的,甚至算得上温柔,好像他真的不打算伤害我。
如果不是我刚刚看到了他手里的刀,我没准也会被他的话迷惑,停下脚步试着和他谈判。
我听着身后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反而更加心急,险些摔在地上,好在我抠住墙壁站稳,继续拼命挪着不听使唤的脚。
「阿鲸,你不回头看看我吗?你要是开门出去了,我真的会很伤心的。」
身后男人的话就像敲响的丧钟,我急得泪眼蒙眬,绝望地发现客厅到玄关的路居然这么长。
「阿鲸,看看我,你看看我!」
这句话几乎是贴着我耳畔发出的,我头皮都快炸开,豁出去地扑向门把手。
打不开!
门把手发出剧烈的声响,我不可置信地反复按压,可还是打不开!
我崩溃地嚎叫出声,完全失去了理智,一边掰着门把手,一边使劲撞门。
一切都没有任何用处,门根本就打不开。
或许是知道我会面临什么,我即便知道完了,也还在推门撞门。
直到后颈微凉,一丝气流擦过,紧接着一只手搭上肩头,手上的血点顷刻殷红了我的衣服。
「怎么这么不听话?乖宝贝,你说,我应该怎么罚你?」
我浑身脱力,血腥味呛进鼻腔,顺着他的力道转过身来。
这次我看清了他的样子。
这个人看上去儒雅随和,根本不像个变态。甚至他的长相气质都很好,如果走在路上,没人能把穷凶极恶这个词和他联系上。
男人见我顺从转身,他的手也就不继续搭在我肩头,转而滑下去,牵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冰凉可怖,上面沾着黏腻湿滑的血,我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小可怜,你的手受伤了。」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向自己的手掌,上面鲜血淋漓,应该是在密室里撕扯照片的时候割坏的,我竟然一直无知无觉。
「这么好的皮囊,不该破损啊。」
男人轻轻叹息,我却瞬间听懂了他的潜台词——破损的皮囊,留着也没有用。
腕间力道变大,我惊惧地想要张口求饶,呜咽了半天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男人举起刀,对着我的面庞比量。
我浑身战栗,却因恐惧失声,只能等着最后的审判。
「咚咚咚!」
门忽然被敲响,我和男人俱是一震,男人手中的刀险些划破我的脸,他偏了偏刀,眉眼间第一次出现一丝不确定的情绪。
从那抹极浅淡的情绪中,我读出了什么,联系现在依然在持续的敲门声,我的心脏跳得剧烈。
男人示意我说话。
「谁呀?」
终于在恐惧里找回了声音,我尽量忽视脖颈上横着的刀,语气还算平静地问出了声。
「阿鲸丫头,是我呀!」
是那天来给我做核酸的社区大叔!
「阿鲸啊,你怎么样啊,今天还害怕吗?一切都好吧?」
这个声音,是之前帮我逮到 201 偷窥我的男人的那个社区大妈!
他们应该是怕这件事给我造成什么心理阴影,特意大白天来看我。
那么我可不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告诉他们我的情况!
「你别怕啊,也不用开门,我跟你大爷就是来问问,担心你害怕!有什么事你跟我们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