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暖心的鬼故事?

谢老板推了推墨镜,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没救了。」

我充耳不闻,对江悦说:「喜欢的话就待在这里,过两天小镜子做好了,正式来这里上班。」

江悦像是笑了,对我弯弯眼,然后出了镜子,又飘到了我身后。

谢老板也答应得很爽快:「行,我待会儿把合同给你看看,你觉得没问题,签了就能上班。」

我万分诧异:「还有合同?」

谢老板理所当然地回答我:「我们冥府也是有规矩的,不能让非人类员工吃亏。」

我一看谢老板拿出的合同,待遇居然非常好,八小时工作制,不加班不出差,双休加月假,月假随便挑时间放,包的假期也很多,什么投胎假、执念假、指引假……我看都看不懂,只看得懂工资构成。基础工资加奖金加绩效,看起来江悦一个月的收入将会是我的两倍。

我一时眼神发直,心里想:做鬼屋那么赚钱吗,我能不能也来打工。

过了会儿反应过来,才指着那行计算单位说:「怎么是人民币结算?江悦用得上吗?」

谢老板淡淡地说:「江小姐的状况不太好,如果你真的想帮江小姐的话,这笔工资你用来帮助她收到人间的情感,这比她自己拿着报酬要更好。」

我知道,他说得对。

只是没想到,鬼屋老板会这么体贴。

我想了想,又问谢老板:「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

「吓人是吧?」谢老板明显比我懂,「这个简单,你去拍 vlog,就那种小视频,没什么成本,但回报很高。」

我愣了愣,就看见谢老板把自己的手机打开,给我展示鬼屋在各大平台上的官方账号:「我们鬼屋在营销这方面还是挺懂的。」

我茅塞顿开,和谢老板真心实意地道谢:「谢谢你。」

这一趟下来收获很大,谢老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以说是给我提供了很多珍贵的信息和思路。这么一看,谢老板确实是个非常善良正直的人。

签完合同,我和江悦离开了鬼屋。

到家后,我把一张银行卡递给她:「这是我的卡,谢老板以后会把工资打给你,密码是 XXXXXX,我给你开一个购物账户,你以后想买什么,就直接用这张卡……」

我还想和她商量拍恐怖短视频花钱的事,江悦看着这张卡,就摇了摇头。

我不解:「怎么了?」

她闷闷地说:「不要。」

「不要这张卡吗?」我轻声对她说,「这是你的工资卡,你自己拿着……」

「不要!」江悦看着我,固执地把卡推给我,「给你,你用。」

我:「那你想买什么的时候怎么办?」

她小声说:「你……你买。」

过了会儿,她更小声:「给你,你……你给我买。」

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我望着她,忍不住弯了眼,很小声地,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悦悦。」

她像是被什么惊到了一样,眼眸一下睁圆,呆呆地看着我。

我问:「你是要养我吗?」

谢老板说得对,江悦的脸已经干净了大半,于是现在,我能看见她苍白的脸颊上缓慢地浮现了浅浅的绯色。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我,在我的笑容越来越大的时候,她「嗖」一下消失了,我只能看见镜子最底端飘着她漆黑的头发,就像一个害羞的小姑娘蹲了下来,隔着一面镜子悄悄看我。

那张银行卡放在洗手台上,我垂眼看了一会儿,憋着笑把银行卡收了回来。

然后我也蹲下来,仿佛这样就是和她面对面:「悦悦真好。」

「嗖」一下,那一点点头发也迅速消失不见。

她又藏起来了。

-04-

拍摄短视频的计划进展得还算顺利。

网上也有一些所谓的「神秘学博主」去举办一些「试胆大会」,包括去一些颇有盛名的鬼屋、坟地探险。

他们的视频风格很好学,大多都是那种「回头杀」「忽然黑屏」「鬼影出现」,又或者是照片上奇怪的人之类的。毕竟江悦本身就是鬼,我和她晚上就在不同的巷子里拍了点素材,晚上我剪好了,就用新建的号发在了各大网站上。

喜爱这类短视频的人群不多,却很稳定,每天都在固定刷相关内容。因此我虽然是新人,曝光率也不高,却还是在发出的一小段时间后就达到了上千的浏览量。再然后,我的短视频下涌现了一小批的评论。

「卧槽,有点吓人!」

「这哥们怎么拍的,看了半天也觉得没有破绽,有没有兄弟可以解释一下。」

「嘶……吓得我抱紧了身边的女朋友……」

「特效还挺逼真的,就是走向有点老套,希望博主拍出点新东西来~」

「估计会火。」

「……我怎么越看越像我家楼下的巷子……」

因为拍摄效果不错,第二天我就去感谢了谢老板。他依旧还是戴着一副墨镜,大白天的坐在茶舍门口喝茶,看上去懒洋洋的,却在最后加了我的微信,直言以后有问题可以在微信上问他。

短视频的播放量上涨得很稳定,给江悦买的小镜子也终于到了。

送江悦去上班之前,我问她:「还想要什么礼物吗?」

江悦有些茫然地看着我,那团黑雾已经被驱散了大半,还有一小团盘踞在她的下颌,恰好掩住了她的嘴唇。如我所料,那团马赛克剥离后,镜中面容苍白的姑娘轮廓秀美,眼眸清澈,黑发细软,看上去特别可爱。

她说:「不要礼物。」

我问:「为什么?」

她就有些迷惑的样子:「……没有过节……」

「跟是不是节日没关系啊,」我看着她,「你喜欢什么?我想送给你。」

她好像有些震惊,眼睛一下睁大了,定定地看着我,然后耳尖突兀地红了,抱着耳朵就猛地蹲了下去,只露出一双雾蒙蒙的眼睛。

我有点哭笑不得,却还是弯下腰:「怎么又躲起来了?」

她仰头看我,不声不响地伸出手,瓷白的掌心摊开,像一朵花。我想了想,试探性地将那面小镜子放进她掌心:「是要这个吗?」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很小声地说:「够了。」

我没太听明白:「只要镜子吗?」

「嗯,」江悦将小镜子抱在怀里,声音轻轻的,「只要这个,就够了。」

这么喜欢陆晨?

我心里有点酸,几秒后又觉得自己有点毛病,暗骂一声,带着江悦出门拍摄新的短视频,并且和谢老板联系,第二天就送她去上班。

对于上班,江悦表现得并不那么抗拒,她好像很喜欢林家古宅的气氛,以至于我叮嘱她晚上等着我来接她的时候,她甚至都没听完,就迅速地钻进了铜镜里。

我有点无奈,看了眼双手插兜、一脸事不关己的谢老板,只好拜托他好好照顾江悦。

「放心吧,」谢老板一摆手,「多大鬼了,还能走丢?」说完,他又看了我一圈,意味深长地说,「比起你的江小姐,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陆先生。」

我本来还觉得莫名其妙,担心自己?我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

直到中午休息的时候,我才终于知道谢老板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上次联系过的拍电影的同学,忽然一下给我发了四五条消息,而且每条都令我后背生寒。

「子明,抖音上那个叫『镜鬼』的博主是不是你?」

「……你实话告诉老同学,你是不是撞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我身边有个大师,一眼就看出了端倪,还说你拍的短视频里,出现的那些东西有可能是真的。」

「他已经私信联系你了,这个事我不告诉别人,同学一场,哥们能帮的也就是让那大师给你好好看看,你可别真出什么事了。」

我再看我的私信,果不其然,一个叫范大师的人给我发了消息。

「遇真鬼了怎么办?撞晦气了怎么办?发现超自然现象怎么办?不用担心,范大师包解决你的一切烦恼!如需咨询,请联系 18XXXXXXXXX。」

我:?

怎么这么像诈骗信息?

心里产生了这样的疑虑,我装作不清楚状况地匆匆回复了同学几句,还是选择加上了这位范大师的微信。

倒不是别的,他既然都察觉到了江悦的存在,不管是误打误撞、坑蒙拐骗还是有真材实料,都有可能影响到江悦,我怕他会不经同意放出江悦的消息,又或者是做出一些伤害江悦的事情,只能先去旁敲侧击地问一问。

范大师很快就加上了我的微信,开口就很简单粗暴。

范大师:你身边有鬼。

我正琢磨着要不要用「我不信鬼神」这一套来糊弄他,他忽然继续说了几句。

范大师:视频里鬼的力量越来越强大,有人在喂养。

范大师:性阴,是女鬼,好像还有些镜中力量。

范大师:应该不止我发现了她的存在。

范大师:需要帮忙吗?

四句话下来,我遍体生寒,手指僵硬了许久,才下定决心,给他发消息。

我:好,下午您有空吗?我们见一面。

范大师:行,你定地点。

出乎意料,这位范大师在微信里表现得很沉稳,并不像个骗子。

这件事扰得我心神不宁,下午直接请了假,就到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店约见了范大师。

三点见面,两点五十我到达的时候,发现咖啡店的门口站着一个高瘦的年轻男人,皮肤很白,戴着一个黑色口罩,露出的眉眼透着一种冷冽的英俊,表情冷淡,帅得吸人眼球。

他正被两个女孩子围着,似乎是在找他要微信,他却很不耐烦的样子,甚至好像没听人说话,目光微垂,却在我出现的那一瞬间,准确无误地望向了我的方向。

他的声音清冷:「陆子明。」

我一愣,旋即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可思议:「范大师?」

这么年轻的大师?穿搭这么潮流的道士?是这个看上去还在读大学的男生?

「嗯,」他听到这个称呼也没什么反应,甩开旁边两个表情有些茫然的女生,「进去吧。」

我:「……嗯。」

轻车熟路地点了一杯加奶加糖的卡布奇诺,范大师言简意赅地进入了正题:「是你在养你家里的那个女鬼。你这样是没有好结果的,需不需要我……」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我却思绪一沉,顿时进入了攻击状态:「我不需要驱鬼。」

范大师皱了皱眉:「驱鬼?」

「她是我的家人,从来没有做过坏事,也没有故意吓过人,」我原本想说她现在还有编制,怕牵连谢老板,又把话吞了下去,很认真地说,「哪怕她是鬼,我也不会允许别人伤害她。」

范大师:「……」

他好像有些诧异,又有些无语,沉默了片刻,才问:「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吗?」

我:「……哈?」

范大师面无表情地说:「建国百年了,驱鬼这种事又累,报酬又低,还容易结仇,早就没人用了。我们现在都科学引魂,采取了人鬼双赢的互助模式,私自伤害甲方是要赔钱的。」

我:「?」

什么鬼?

范大师冰冷的脸颊在这一刻仿佛闪耀着社会主义的光辉:「我们新一代大师都秉承着和谐友爱的原则,人鬼和谐共处,我说的帮你不是驱鬼,是帮你让那只鬼早日恢复力量,找到执念,尽快前往地府投胎。」

我:「……」

是我小看了现如今的地府产业链。

听到这儿,我虽然无法放下疑虑,却还是忍不住问道:「真的有办法让她尽快去投胎?」

依据谢老板所说,江悦今年倘若再不离开,就可能会消散,尽管她现在搜集的情绪很可观,我也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范大师望着我,语气冷淡:「不能。」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脸上露出一个又像是怜悯,又像是惋惜的表情:「你不知道?」

我怔住了,心中忽然有些难言的不祥预感,沉声问道:「不知道什么?」

「原先我不知道,但从你身上的气息来看,她应该和你朝夕相处,」他淡淡地说,「那她没有告诉你吗,她是生魂,注定要消散的。」

仿佛平地一道惊雷,他的这句话一出来,我耳边轰隆作响,明明头顶都是空调的腾腾热气,却感觉浑身都被冻僵了,像是落进了结霜的冰泉里,从四肢到心脏,每一丝温度都被滤得干干净净。

我只能将近茫然地看着他,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什么……意思?」

范大师安静地注视着我,像是在确认我的回应,是否和他想象中的一样。片刻后,他垂下眼,搅了搅自己的咖啡:「生魂,脱离身体的鬼魂,再直白点说,她本应该还活着。」

「本应该活着?」我猛然攥紧手心,「那她现在可以活过来吗?可以不当鬼吗?」

「所以说,她明明知道,」范大师说,「哪怕失去记忆的鬼,也会记得自己身体的位置。但你身边那个,应该一次都没回去过。一般来说,生魂都会想尽一切办法回到自己的身体,哪怕她自己不愿意,只要有认识她的人牵挂着她,她也会不自觉地回去。

「只有一种情况,既没有人挂念,也不想活了,就离自己的身体远一点,直到第七年,彻底魂飞魄散,不能往生,也不能回魂。

「她没想活着了,也知道自己一定会消散。」范大师平静地问我,「所以,陆先生,你这样是没有好结果的。」

「我能不能,让她回魂……」我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确定那是她想要的吗?」范大师看着我,「你觉得活着很好,可她选择消散,很可能是真的对人世间,没有一点留恋了吧。」

是这样吗?会这样吗?

那个害羞腼腆的小姑娘;那个明明健忘到时常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却愿意把「等陆子明回家」这样的话刻在镜子上,笨拙到要被黑雾缠绕殆尽,却在我感冒的时候给我泡药的小姑娘;那个陪我看电视,在我熬夜的时候坐在我身边看着我,收到一个小镜子就高兴到想要转圈圈的小姑娘。

那个不好意思的时候会蹲下来不让我看她的江悦。

那个会关心我睡得好不好,生病有没有好一点的江悦。

我昨天才和她说好,过年的时候和她一起贴对联,我说等把你送到地府投胎,我把我的年终奖都拿来帮你祈福,你下辈子一定会平平顺顺,快乐健康,不用再像我一样赶 KPI。

她就这样安静地看着我,然后弯着眼,露出了一个弧度很小的笑容。

这样的江悦,这样从前无人挂念,明明可爱又善良的江悦,她会从此消散在人世间,一点痕迹都留不下来?

我忽然觉得胸口一阵绞痛,仿佛口鼻都被人紧紧捂住,无法呼吸,头晕目眩。无数的记忆碎片在我面前回旋着,从第一次遇到她,到今天早上送她去林家古宅,一帧帧,一幕幕,最后变成她昨晚的那个笑容。

……你早知道你要消散,却没想过告诉我,对吗?

-05-

我做了一个噩梦。

江悦站在我面前,背对着我往前走。我努力向她跑过去,她的背影却还是离我越来越远。一团有形的黑雾逐渐蔓延着,化作一双双手,缠住她的腿,腰,手,肩膀,下巴,我声嘶力竭地喊她,她好像终于听到了,侧过头看我,眼睛湿漉漉的,对我露出了一个很柔软的笑容。

然后下一秒,那双黑亮的眼眸被雾气吞噬殆尽。

我疯了。

我撕心裂肺地喊她,拼命伸手想抓住她,最后出乎意料的,真的触及到了一片冰凉。

我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陆子明。」

「呼——」

冷汗涔涔地从梦中醒来,我望向自己的手,掌心里落着另一只纤细的手,她紧紧地握着我,却没有一点属于人类的温度。

江悦坐在我的床边,湿漉漉的眼睛带着担忧看着我。

她身上的雾气已经散了大半,能看见清晰的下颌线和白皙的脖颈,再也不是第一次见面时有些吓人的模样。

「陆子明,」她轻轻地问,「你怎么了?」

我垂眼,握紧了她的手,半晌后说:「我没事。」

她看上去想问什么,却最终没开口,只是乖乖地把镜子放到我枕边,然后缩进了镜子里,声音细软:「我在你旁边。」

「我知道,」我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苍白到有点吓人的脸,极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做了噩梦而已,睡吧。」

她极少守着我睡觉,今天这样,大概也是被我难看的脸色吓到了。

我闭上眼,想的却是,要怎么在这茫茫百万人里找到她。

今天范大师和我说,如果我真的想要她还魂,变成人,不如先去了解一下她生前的事,找到她的身体在哪里。如果能够帮助她完成执念,找到回忆,说不定江悦就会愿意活下去。

可我不可能主动问她生前的一切。

如果这一切让她感到痛苦,我怎么可能再逼她自揭伤疤。

我的犹豫令范大师不置可否,他问我,既然你不忍心她自揭伤疤,那如果你自己找到了真相,却发现让她活下来,必须让她痛苦呢?

我从前不喜欢看爱情电影,也讨厌许多男女主之间的对白,那些辞藻在我看来很矫揉造作,那些纠结也是这么的无病呻吟。

但我好像一直以来就是个自私的人。

比如,在那一刻我想的是,如果活下来必须让你痛苦,我可以和你一起痛苦,代替你承受痛苦,所有我能做的我都愿意去做,可是我求你,求你活下来。

我遇见她的时候,以为她已经死去,我相信人有来生,江悦会有幸福的下辈子,所以我可以接受她在没有我的世界里过她的下一世,可是我不能接受,她就此烟消云散,永远停留在这一世。

这座城市这么大,一共有八百三十万人,我要到哪里去找一个被遗忘的女孩?

一周过去了,我在江悦面前一直表现如常,实际上这几天,我休了年假,每天送完她,就直接折返回头,到达城市的各个地方,去找她的身体。

我不敢在谢老板面前表现得太多,怕他透露给江悦,只能一遍遍地询问范大师有没有能让江悦不消散的办法。

范大师却好像销声匿迹了,几天没回我,倒是之前给我推荐范大师的同学,在一周后给我发了消息:子明,那事解决了吗?

我:解决了一半。

老同学姓马,叫马承博,是我的高中同学,当时也是我们班的班长,毕业后去了有名的电影学院,人一向都很热情,哪怕我高中时有些孤僻,毕业后也没怎么参与班级活动,他也一直记得我。

马承博:那就行。

马承博:我们这行干多了,这些事也见得多,一开始不在意的酿成大祸的多了去了,你可别不放在心上。

我:放心吧,谢谢班长。

马承博:没事,都是同学嘛!

他又跟我聊了两句,终于扯到了正题上。

马承博:对了,还想跟你说个事,咱们班也好久没有同学聚会了,今年好不容易凑了二十来个人,这周五,就在悦来酒店,你都缺席一次了,这次可不能不给面子啊。

我有些发愣,忽然想起是很久没有见高中同学了。

我所在的高中是本市的一所私立中学,风气并不算太好,老师也良莠不齐。我们班还算好,虽然成绩也就在年级排个中流,但班长很负责任,班上偶尔有欺负同学的情况,都会被班长带着几个班委制止,因此没有出现过太过分的情况。

但那所高中在我印象中,一直发生一些让人不齿的事情,隐晦地传递在学生之中。因此毕业之后,我一次都没回去过,就连上一次班长组织的回校看老师的聚餐,我也因为要加班,拒绝了他的邀请。

他这次帮了我的忙,于情于理,我这次都该去参加了。

总之只是一次聚会而已。

我:好,班长放心,这次我肯定会去的。

周五就在明天。

我看了眼手机日历上的数字,轻轻圈了一个叉。

七年。

我不知道江悦是在什么时候变成了鬼,但谢老板告诉我的是,七年的最后一年已经过了大半,幸好江悦在春天前遇到了我。如果最后的期限就是立春,那我只剩下……不到两个月。

根据范大师所说,生魂的身体还在,只有一种情况——植物人。

被护理了将近七年,还一直保留生命体征,却收不到任何的情绪牵挂,这样的情况大概率不是被养在家里,而是住在医院里,因此我要去先查医院。

但如果是这样,治疗花费会十分巨大,这笔住院的钱,又是谁支付的?

我有许多想不清楚的事情,但都得找到江悦再说。

这座城市有一百二十多所包括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在内的其他医院,要找一个住院七年的植物人,筛选下来,范围也会缩小许多。

我有一些同学,他们有些在医院工作,有些在警局工作,有一定的相关渠道,可以帮我找人。我支付了一定的报酬,请他们帮我查一个大概二十四岁的女孩,叫江悦,应该在住院,有可能是植物人,有可能生了大病,有可能走丢了。

这座城市很大,叫江悦的女孩很多,他们找到了一些和信息相匹配的女孩,我这一周都在不停地前往这些女孩在的地方,最后却失望地发现,不是她。

她们都不是江悦。

从紧张到失望,到麻木,再到后来,帮我忙的同学都跟我说,没有住院七年的植物人江悦,子明啊,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没有这个人啊?

我茫然地坐在家里,心想,如果不是这个城市,那隔壁城市呢?可她如果不在这个国家呢?或者,根本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那我该怎么办呢?

同学会那天,我叮嘱江悦,在鬼屋等我去接她,我要参加同学聚会,可能会晚一点。

她只是很安静地看着我,点头,然后认真地在小本子上写:等陆子明来接我。

我问她:「悦悦,明年陆晨要办演唱会,你想去现场吗?还是我们在家里看直播?听说他要唱上次电影里弹吉他的那首歌。」

她抬头看着我,可能察觉了什么,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到最后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我笑着说没关系,我们看别的,可转身离开的时候,分明从商城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泛红的眼眶。

我想,你好像没有改变主意,还是不想活下去……可我也没办法改变主意啊。

我要是真的找不到你怎么办?我要是真的不得不伤害你怎么办?如果我的心存侥幸没有用,我必须要问你,那么悦悦,你能不能为了我……不需要为了我,只是在选择消散的时候,能不能考虑一下我?就一下就够了。

我想求你,选择活下来。

因为我真的找不到你了。

这样大的城市,怎么能一点你的痕迹都没有。

怎么能没有一个人记得你。

-06-

我来到悦来酒店的时候,高中同学已经到得七七八八了,有班长的组织,大家都还算和谐,只是我心不在焉,没有主动加入谈话的意图,只在偶尔有人提到我的时候,笑着说两句。

我原本在班里的存在感就不高,除了成绩稍好一点,几乎没有参加过任何的集体活动——哦,曾经在元旦汇演代表班级上台表演过。

「子明,」班长喝了点酒,可能是看我在旁边不怎么说话,主动和我聊起过去那一次的元旦汇演,「今天这酒店和你还挺有缘的,你那个时候不是有音乐梦吗,哥们还记得你在那个音乐 APP 上发了自己编的曲子,就叫《来悦》,当时你就在元旦汇演上弹唱了这歌,台下好多小姑娘眼睛都冒星星。」

是吗?

我今年二十五,高中毕业都快七年了,我已经不记得曾经还有过这样的梦想了。毕竟音乐人这种职业,离现实太过遥远,我连吉他都很久很久没有碰过了。

「对啊,」班长打开了话匣子,「你不记得了吧?你也不怎么看消息,但有个女同学,你每一首歌她都认认真真转发了,我记得特清楚,因为她的定位就在咱学校,关注的人就你一个。」

我确实不记得这种事了,或者说,我当时可能就没关注到。

心里藏着别的事,我只是略微敷衍地笑了笑,朝班长敬了敬酒。

「咱们能毕业也是不容易啊,」有人感慨,「记得那几年学校老有学生跳楼,都说学习压力大,抑郁了。有一个我记得很清楚,咱班毕业以后的事了,是个女生,也是这套说辞,但我爸正好是医院的,和我说那女孩被送来的时候满身都是伤痕,衣不蔽体的……」

「我们学校这种事还少了吗,」班长叹气,「得亏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领导班子都换了一批,原来的那些那不是人渣吗。」

「来,」其他人就又敬班长,「敬咱们一腔正气的班长,马承博!」

笑闹声中,大家又开始分享各人的糗事,有一个不知道是怎么的,硬要听我当年弹唱的那首曲子。

我都多久没登那个账号了,但大家都在兴头上,我试了两遍密码都错了,倒是班长,很爽快地点开了自己收藏的歌单,点开了那首我高中作词作曲的歌,《来悦》。

歌曲作得很青涩,但不至于尴尬,起码听起来比我现在要温暖阳光许多,可能是那个时候还没有经受过社会的毒打。大家跟着轻轻哼唱起来,好像还真的有了些重返年少的意味。

我也有些好奇,就搜索了我当年的账号,点了进去。

寥寥十来个粉丝,有一些是官方账号,还有一些是以前的同学,大多数都眼熟,只有最底下的那个账号,我不认识,名字叫「年年有余」,头像是一个橘子,很多年没上线了。

我点进她的主页,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只有转发的我的动态。

我那时候还挺中二,不知道是不是青春期,发第一首歌《来悦》时,配的话是:「悦,我心目中寓意最好的字,送给每一个听到这首歌的人。」

歌刚唱完,班长一拍手掌,对我说:「我想起来了,那个叫年年有余的妹子,一开始叫江余来着,我当时还觉得奇怪,这名字怎么这么像真名,哪有人注册这个账号用真名啊……」

「我们班有叫江余的吗?」另一个同学想了想,「我没啥印象啊。」

「江余?这名字好耳熟啊,」有人在哄闹声中皱着眉,半晌后才说,「当时咱学校跳楼的那个女生,高二年级的,就叫江余啊。」

觥筹交错中人声喧嚣,他的声音却轻而易举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清晰而尖锐。仿佛有什么迷雾被倏而撕裂,贯穿过七年的时光,将某些残存的回忆轻而易举地唤醒。

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

我低头去看,是一个医院的同学发给我的消息。

「老陆,你之前要我查的人,叫江悦的女孩实在没找着,但我们医院病房里有个叫江余的,我才想起来,她是大概七八年前跳楼摔成植物人的,家里人好像都移民了,也没人来看过她。

「你也知道 ICU 那个花费,其实前几年联系不上她家里人的时候医院就建议把她送走了,但是后来她跳楼那个事好像查出有肇事者,还是她学校里的哪个老师……总之就是当时负责治疗她的崔医生帮她要到了这笔赔偿款作为治疗费,就一直让她在这儿待着了。

「但是这都好几年了,这姑娘身体本来就差,前几天还下了病危通知书,估计撑不了多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你想找的人。」

……

——砰嚓!

我手中的杯子应声而落,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某些刺穿心脏般的疼痛,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我捂着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面前的画面一幕幕闪回着,从多年前某张隐匿在黑暗里的脸,慢慢模糊,最终定格在她今天看我的那一眼。

江余,江余,江余……我的名字叫余……意思是多余。

为什么不是年年有余的意思?

送你个橘子,开心一点。

我心目中寓意最好的悦字,送给听到这首歌的所有人。

……江悦。

其实我也会弹吉他,我还姓陆,四舍五入我也是半个小鲜肉。

——给陆子明挤牙膏。

只要镜子吗?

嗯,只要这个,就够了。

……等陆子明来接我。

等陆子明来接我。

我突兀地站起身,拽过椅背上的外套,不顾身后同学茫然的呼唤,大跨步地冲出了酒店。正是饭点,街上车水马龙,拥堵不堪,寒风席卷着细雨拼命往我衣领里钻。

手机的振动不断,我没有理会。

我想起那一年,我在读高二,家里人不同意我今后学音乐专业,觉得没有出路。我没有被说服,还是坚持着自学谱曲,班长和我说希望我在元旦汇演上表演,我答应之后,每次都逃掉晚自习,到学校没人的教室里练习。

有一天我看见教室外蹲着一个女孩,很冷的天气,她衣服很薄,手都是通红的,缩成一团,好像在书包里翻找什么东西。

我原本想走,却看见她好像在哭,有什么晶莹的东西落在她手背上,一滴接着一滴。

于是我的步伐顿住了,转过身向她走过去:「同学,你怎么了?」

她听到我的声音后蓦地抖了抖,脸颊藏在头发的阴影里,把书包抱得更紧了,没有说话。

我想了想,从书包里掏了掏,半天什么都没找到,只摸到了在学校食堂买的橘子,和一包纸巾。

我也蹲下身,给了她一张纸巾:「给。」

她好像在阴影里观察着我,半晌后接过纸巾,小声说:「谢谢。」过了一会儿,她问我是谁,我说我是高二的,叫陆子明,然后反问她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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