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边也发现了一辆面包车。
」李清晏说完这句,便将电话交给了我。
「这辆面包车之前跟我们擦过来的,现在车是在姚家庄这里停着的,车里也没有人,我们打算去村里问问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开车进来、去了哪里。
」「警察还在村里搜寻,看是谁把车开进河里的。
」林淑静的语气崩溃,「要是找不到他们怎么办!我怎么跟我姐交代!」「我们……我们一定会找到他们的!我现在就去,我——」一句话没说完,我突然觉得身后不知从哪儿照来一缕亮光,与我对面的李清晏原本拧着的眉头渐渐上抬,他的目光变得那样惊恐,我在他眼中……看到一簇明亮的光。
转身望去,在一座矮山的半山腰,燃起了一股烈火。
一阵喧嚣在我脑海中尖叫起来!我尽力忽略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对着手机尖叫:「在这里!他们在这里!着火了!快来!」不等我说完,李清晏已经拔腿向着着火的地方奔去!我紧跟着冲了上去。
这里的路很不好走,黄土里拌着硕大的石头,加上夜色已至,我们跑得很是艰难。
越是心急的时候,我竟被绊倒摔了一跤。
爬起来的时候,我感到膝盖剧痛,几乎小腿一软再次摔倒。
不可以!不可以!我咬咬牙,撒开腿又向前跑去!前方的火苗越烧越旺,我的心里也越来越急躁!就在我跑到近处时,见到李清晏和一个人扭打到了一起!不远处,一个身影仓皇而逃!我想上前去帮李清晏,却听他喊:「救孩子!」火苗已经蔓延开来,站在这里,我才看出来,这是一间极破旧的房子,说是房子,不过就两个房间,门的地方已经坍塌。
他们在里面吗?
为什么没有声音?
我心中满是疑惑:「意合!小毓!」火势更旺了,但没有声音回答我。
同一瞬间,一个亮光在门槛前面闪烁一下,我本能地去捡,却一下子烫了手,是发夹!是姚胜男戴在小毓头上的那只发夹!我再没犹豫,将发夹塞进衣兜,将外套裹在头上,一头扎进了大火中。
我感到自己的眼珠都被火烤干了,可没有退路,不能后退,我要找到他们两个!房间虽然很小,但在火势中却很难看清屋内的情形,我艰难地将房间角落看了个遍,没有孩子们的影子。
我已顾不上自己身上火烤的疼痛,想也没想就钻进了里面的房间,眼球火辣辣地疼,我不得不伸出手去摸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我摸到第四个角落、即将绝望的时刻,我触到了一只脚。
激动和兴奋涌上心头,我感到自己的目光都清明了一些,靠近一些,看到了!是李意合和小毓,也就是童年的我!两个孩子一动不动躺着,我这才发现这个地方大概是一方不算太宽的土炕。
时间紧迫,我抱起李意合,又奋力地将小毓也揽进怀里,接着向屋外走去。
膝盖上的剧痛再次袭来,我根本顾不上它,可那疼痛却几乎将我的腿折断下去一般,我没去看那里的伤口,眼睛只望着出口,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蹭过去。
明明不过五六米的距离,此时不知为何却产生了蚂蚁踩到百米赛道上的感觉。
这种土屋,原本房顶就是用一些木头做梁,再盖厚厚的一层秸秆盖成的,虽然现在房顶多数坍塌了,可上面仍有不少易燃的草木,这些草木被火一烧,噼里啪啦直往下掉,导致我走得缓慢,简直可说是步步为营。
好不容易到了外间,门口就在眼前了,这时,一根约半米多长的火棍从天而降,我吓得向后一缩,小毓从我怀里掉了下去。
我忙要蹲下抱她,可膝盖却猛地剧痛骤增!我几乎疼得将李意合扔掉!我的腿弯不下了!没有时间给我犹豫!我将李意合在怀中抱稳,艰难地走向门口,这一次,再没有什么波澜,我顺利地将李意合带到了房间外,因为腿弯不下,我几乎是将他扔靠了一旁的斜坡上。
没做一秒钟的停留,我向房间内再次走去,刚到门口处,我便觉到肩上被人攞了一把,我身形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退一步。
没来得及反应,便见李清晏一个箭步冲了进去!「就在门口这个地方!咳咳——在地方!!咳咳——!」我话音未落,李清晏已经抱着孩子从着火的房间扑了出来!我跟着他的脚步来到李意合身边,只见他将两个孩子并排放到一起,迅速地做起急救措施来。
我一连串地发问:「他们怎么样了?
咳咳——他俩这是怎么了?
咳咳——」「快!心肺复苏!快!」他的动作沉重、快速,呼吸混乱,但手上的动作没停。
我忙学着他的样子,想跪在李意合身边施展,但膝盖剧痛,根本弯不下去。
我心一横,将自己摔到地上,再撑起上本身,至少可以做些什么了。
此时,我们听见了远处传来一阵「哐哐哐」金属敲打声,紧接着嘹亢的呐喊:「着火啦——着火啦——」更远处,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也渐渐传了过来。
我和李清晏还在奋力地为两个孩子做心肺复苏,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李清晏快把小毓的肋骨都按折了……警察和医护是和一群村民一同涌上来的,村民们上来就开始灭火。
一个医护人员将我推开,迅速接手了李意合,李清晏那边也被其他人换了下去,我看到李清晏虚脱一般倒在一旁。
这时我才想起去看,刚才和他扭打在一起的人。
只见两名警察走到不远处地方躺着挺尸的人身旁,我定定地看着,直到他们将昏迷不醒的人拉起来,我才看清,确是张念之无疑。
我看到他的头上沾着的一大片血,他起来的时候,好像还掉下里一个什么东西,我眯着眼睛看了看,原来是一块硕大的石块,和绊倒我的石头一般。
想到这里,我才低头去看自己的膝盖,直到这时,我的脑子才辨清疼的究竟是哪条腿,因为那只腿的膝盖上,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
我「咝——」了一声,紧接着听到一声轻微的咳嗽:「咳咳——!」是李意合!紧接着,不待转头去看,我便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时间飞快,转眼间就到了姚胜男的十八岁生日。
我跟新招来的助理嘱咐了一声去取定好的蛋糕,便埋头继续工作起来。
凭借十年间的努力,我的家用辅助器械设备早已在市场站稳脚跟,加上几年前买过的几套房子不断升值,我的资产已经十分可观。
再加上,姚继来将兰内衣的所有生产线全部改装成中老年女性内衣生产专线,内衣卖得不错,和我商量后,他给了姚胜男一些股份,子妍也是同意的。
总之,姚胜男在十八岁之前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小富婆,最难能可贵的,是这个小富婆还很可爱!「妈妈,我一会儿就到家啦?
你能不能早点回来呀,今天想多看见妈妈一会儿。
」姚胜男发来短信。
我笑了笑,给她回复了一个「好」字。
今天晚上来给胜男过生日的,除了我和赵阿姨,还有姚继来一家三口,还有刚刚结束广告摄影工作从国外赶回来的林淑静,剩下的两个人,就是那对天天黏在一起,打都打不散的小情人儿了。
既然答应了姚胜男要早点回去,助理一回来,我便将工作收了尾,顺便给全公司的人放了个假,然后下班回家了。
到家一开门,就看见整个客厅都布满了生日的装饰品,满屋子都是喜悦的气氛。
屋子正中间戳着一个超大的娃娃,看到娃娃,我欣赏了看了两眼,这一只很不错嘛!忘了说了,姚胜男这一世有了新才能——设计玩偶!几年前,她就开始学着自己设计娃娃并制作,我没有阻拦,相反表达了绝对的支持!谁知道她竟然靠着一只照自己童年的造型做的娃娃,一举成名了!老母亲深感欣慰。
我走进房间,将蛋糕放下,在房间里看了一圈:「胜男?
」没人应声。
「胜男?
」她的房间、衣帽间、储藏间、卫生间,所有的房间都找遍了,就是没有人影。
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寻不着人,我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悄无声息的房间里,一只大手忽然搭在了我肩上。
我早有心理准备,这个臭丫头天天跟我恶作剧。
于是我迅速反手按在了那只大手上,这一按不要紧,这手哪是人的手啊!我吓得从沙发上一下跳起来,还没转身就听见一连串咯咯笑声。
是姚胜男没错了!我看着刚才还戳在客厅中间的娃娃,这会儿摇头晃脑地在沙发后大笑,又气又好笑地说她:「多大的姑娘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娃娃笨拙地摘下脑袋,露出了姚胜男的小脑袋来:「十八岁嘛,不算大,我准备以后都是十八岁了。
妈妈,你能帮我拉一下背后的拉链吗?
」我佯装生气:「不帮!自己想办法!」胜男笨拙地扭动娃娃圆润的身体绕过沙发,一下向我扑过来:「妈妈~~~~~求求你了~~~」她故意怪腔怪调地边喊边晃我的胳膊,直弄得我头晕,我只好举手投降:「这会儿要人帮忙了,刚才怎么穿上的?
」「赵阿姨帮我弄的,我穿好后她就出去躲着啦,你刚一进小区,赵阿姨就给我打报告啦!」「哼,你俩还里应外合!」「这不是为了给妈妈一个惊喜嘛!」换好衣服后,姚胜男蹦蹦跳跳地出去接赵阿姨。
赵阿姨这两年岁数大了,但是我们相处了这么久,实在不舍得和赵阿姨分开,好在胜男现在也大了,需要照顾的事情也少了,所以也就继续这样了。
我走进自己的房间换好衣服,在镜子前转了几圈,感觉还缺点什么。
拉开首饰柜,我拿出几根项链,试了半天才选定戴哪根。
一切妥当,刚要将柜子关上,我的眼角瞥见了一丝光亮。
是那只发夹。
我拿起发夹,坐了下来,任由思绪就这样飘荡开来。
那一年,小毓和意合奇迹般苏醒过来,经过及时的救治后,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听说是因为当时两个孩子是在昏迷状态,加上我们发现、救助及时,他们没有吸入多少煤烟。
反倒是我,腿折了,头发几乎烧光,在着火的土屋里吸入了大量的一氧化碳,从那里回来后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疗养,好在,脸没有受伤。
林淑静后来赶到医院看到我那个鬼样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哇」一声大哭起来,任谁劝都止不住,她后来还说自己当时偶像包袱掉一地,幸亏医院里没有她的粉丝。
李清晏当时用一个石头将张念之砸昏过去,张念之醒过来后装疯卖傻,后来被警方识破,历经一年多的审判,张念之终于锒铛入狱。
我见到了我年轻的爸妈,他们虽然不明白我为什么看到他们就开始默默流泪,但妈妈就像我小时候一样,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林淑静没有死,还进军了演艺圈,经过十年的积淀,现在更是国际知名的艺人,实力不容小觑。
妈妈没有躁郁症,爸爸也不用再带着她和小毓到处奔波。
哦对了,小毓没有改名字,她现在还叫赵小毓。
与上一世不同的是,她和小意合从高中的时候就成了小情侣,两个人感情好得不行。
我每次看见他俩都忍不住姨母笑。
姚胜男对李意合非常不满,因为他抢走了她的好闺蜜,为此她还常常会说小毓重色轻友,但不妨碍她每次出了新娃娃,就巴巴地第一个给小毓走过去一个。
一切仿佛都走在了正规上……门外传来一阵响动,我起身走出去,还没看见人,就听到了姚胜男大呼小叫的声音:「你!谢谢你的礼物,走好,不送!」「哪有这样的,我连蛋糕都没吃一口呢!」十八岁的李意合,嘴里虽然抱怨,眼中却闪着笑意,「再说了,你刚拿的礼物是小毓送的,我的礼物你还没收到呢,你要是不要,我就带走了。
」「我不稀罕,你走吧!哼!」姚胜男傲娇地昂头,根本不去看他。
「那我走了啊,小毓,咱们走吧!」李意合牵住赵小毓的手,作势往门口走。
姚胜男这会儿才慌了神,忙拉住小毓的另一只手:「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哎呀,他逗你玩呢。
」小毓说着,挣脱了李意合的手,从他的衣兜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礼盒,「呐,他的礼物,在这儿哪!」「这怎么意思啊,都堵在门口是几个意思啊?
」另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屋里的人齐齐向门外看去,原来是姚宗盛。
姚宗盛现在已经完全不是当初的小胖子了,褪去婴儿肥,露出少年的棱角和线条,显出了几分姚继来的影子来。
「爸爸呢?
」姚胜男边问边向外探了探头。
「还在楼下停车呢。
」姚宗盛一边说,一边将众人推进屋子,「别堵门口,让赵阿姨进来先。
」待进了屋子,姚宗盛主动过来抱了我一下:「宋姨。
」见他抱我,那几个孩子不干了,也一个个扑了上来。
年轻人没轻没重的,我几乎要给他们勒得喘不过气来。
林淑静和姚继来、刘子妍一块进的门,人一到齐,整个房子都显得闹闹哄哄。
生日宴就在这嘈杂中开始,也在这喧闹中进行着。
酒足饭饱后,我们几个大人坐在沙发上聊天,几个孩子钻到游戏室里玩姚胜男最新置办的游戏机去了。
我们四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刘子妍时不时呛几句姚继来,原来他俩刚才不是因为停车才耽搁时间,而是因为都到了这里,刘子妍才发现姚宗盛把她单独给胜男准备的生日礼物给落在家里了。
「我出门前明明跟你说了呀!」刘子妍忿忿不平。
「好好好,我错了,下次你再给她不就好了。
她明年又不是不过生日了。
」姚继来好脾气地劝慰加辩解。
「明年是十九岁呀!十九岁和十八岁,能一样吗?
」他俩在一旁碎碎念,我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忽然,林淑静凑到我耳边问道:「你和李医生,最近还有联系吗?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却陷入了沉思。
三年前,李清晏将李意合托付给我,自己出了国。
直到这时候,我才知道,李清晏之所以坚持要出国,是因为他年少时,曾和李意合的爸妈做过约定,四十岁前一定要去国外旅居几年,感受一下在世界的另一端,人们过着怎样的生活。
尽管当时正是李意合进入高中时期的重要阶段,但包括李意合在内,我们所有人都赞同他的决定。
而我虽然有所顾忌,但终究没有立场阻挠他和已故之人的约定。
就这样,李清晏一个人终究还是去了海外。
但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收到他从不同地方寄回的明信片。
明明通讯这么发达,他却好像在刻意回避和我交流一样。
既然如此,干嘛还经常寄明信片来?
并且明信片也往往没有都是一些「我到某某地了,一切顺利,勿念」这种话。
想到这里,我突然意识到,距离上一次收到他的明信片,好像很久了,怎么回事?
我的心情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没来得及跟他们三个解释,便急急地起身走回了卧室。
拉开床头柜上抽屉,我拿出一沓明信片,最近的一张,已经是两个月前了,怎么回事?
不安很快席卷了我的全身,我拿起手机,几乎没有犹豫就拨了李清晏的号码。
可手机却提示我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一颗心像沉在谷底,我呆呆地坐在床边,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是好。
门铃声响了,我却站不起来,好像膝盖的陈疾又复发了一般。
我听见林淑静去开了门,门外一个人说:「这封信好像是有邮递员放错地址了。
我一看是你家的,就赶紧送过来了。
」「谢谢您。
」林淑静客气地回道,「嗯,确实是这儿的。
辛苦您了。
」不一会儿,林淑静拿着一张卡片走了进来:「这人啊,真不禁念叨。
给!」我接过一个信封,一眼落在李清晏的名字上,一颗心这才稍稍安稳一些。
林淑静走出房间,将门也带上了。
一瞬间,整个房间只剩下了我的呼吸和心跳,还有信纸在手中展开的沙沙声:「锦瑜,你好吗?
我上个月生了一场大病,在医院里躺了有十多天,现在身体已经好了。
可脑子却坏了——像个儿童一样,变得很想家。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有家,但当我想到要回家的时候,脑子就出现了你的样子。
「这个月,我踏上了最后一个曾经向往的城市。
这里的一切都挺美好的。
年轻的时候,我曾无数次向往在这里安家。
这样一来,每天醒来,打开窗户就可以看到蓝天白云,站在街心就能眺望远处的山脉。
我现在居住在一间阁楼上,如我所愿,这间阁楼满足了我儿时的幻想和愿望——安静待着,谁也不要找我。
「可现在,当我写下这行字的时候,却希望有人敲响我房间的门。
个『勿念』,我要承认,我是故意这么写的,希望你在不觉得困扰的情况下,偶尔还是想起我吧。
「半个月前,我收到了罗书语结婚的消息。
当我听到消息的时候,终于有些释怀,又有一些羡慕。
她的恋爱谈得太久了,七年!她说她用了七年的时间,才确定了想要和他走完后半生的决心。
「我羡慕她的决心,更羡慕她有了走完后半生的陪伴。
「我越来越多地想到,你曾说过,你曾一个人完成了人生的最后一程,那时候我没有勇气问,孤独吗?
「一想到,你今生又要自己走下去的时候,我便有勇气,抛下对孤独的恐惧。
当我一人走在山林间的时候,当我一人潜下深谷的时候,我不由得地会想到你。
在偌大又空旷的世界里,你在一人前进,我也选择独行,那在某种意义上,算不算一种陪伴?
「结束这个月的旅程,我准备回国去了。
和朋友的约定,我已经尽力完成。
我的前半生算不得多愉快的经历,在人生的后半程,我希冀温暖和安稳。
「对我来说,不管你给予友情还是什么,都足矣。
「我曾经问过你,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现在,我自己找到了答案。
「陪伴。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