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里面一看,杜晓佳顿时就吓傻了。
在办公室墙角,几支香烛正在幽幽燃烧。跳动的火焰犹如黑夜里起舞的幽魂,在房间里投射下诡异而扭曲的光影。香烛旁,放着一个纸人和堆满灰烬的破铁盆,徐立勋和朱振强正往盆里烧着纸钱。一边烧纸,他们嘴里还念念有词:「张洪金一路走好,下辈子投胎要赶早,投个狗胎也比这辈子好……」
在他们身旁的地板上,张洪金脸朝下趴在布满灰尘的地上。一旁的刘方庆正用一只脚狠狠踩在他身上。
杜晓佳吓得尖叫起来:「你们在干什么?!」
「哟,大小姐来了?」刘方庆抬起头,从衣兜里慢慢掏出一封信,阴阴地瞪着杜晓佳,「你真来美女救英雄了?妈的,看来你还真喜欢他!」
看到那封信,杜晓佳全都明白了,怒斥道:「刘方庆,你竟然偷我东西!」
「偷?」刘方庆发出一声冷哼,「我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搞到手!别说偷了,今天老子还要抢!」
这时,一旁的徐立勋起哄道:「庆哥,你刚说『美女救英雄』?我呸!他算什么英雄?狗熊还差不多!」
「不,他丫的连狗都不如!」刘方庆咬牙切齿地说着,还朝脚下的张洪金狠狠啐了一口。
听到杜晓佳的声音,张洪金缓缓抬起头。看清是杜晓佳后,他失声惊叫起来:「小佳,你快走!他们几个都不是好人!他们……」
「谁他妈不是好人!」
张洪金话没说完,刘方庆就狠狠一脚踢在了他身上。
杜晓佳又是一声尖叫:「住手!」
刘方庆冷冷看着杜晓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小佳,你看上这么一个废物,眼光可不怎么样啊!以前,我以为这家伙老实,家里又挺困难,于是就经常罩着他。他跟我一起出去玩,吃饭喝水、逛公园看电影,从来都是我买单!可这家伙不知恩图报就算了,还他娘的抢我女人!」
「初二那年,你转学到我们班上,我一眼就看上了你。没错,我就是喜欢你,英雄爱美人,天经地义!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你自己清楚!可你就是不拿正眼看我!呵呵,你不喜欢我,我也认了,可你偏偏看上了这条狗,这我可就不答应了!难不成我连他都不如?」
「拜你所赐,从初二开始,他就成了我的沙包,想揍就揍、想捏就捏!这货怂得跟条狗一样,从来都不敢还手!也对,他家里那么穷,他爹也不过是我爸手底下的一条狗,他们全家都要靠我们家吃饭!他凭什么跟我抢女人!?你不知道,我心里那个气呀,当初自己怎么就瞎了眼,竟把这种人当朋友!现在,我要让他知道天高地厚,要让他把以前吃我的用我的都吐出来!」
「于是,我把他的骨头打折过两次,可还是不解气。今天,我要把他全身的骨头都打折,一点一点地折磨死他,再把他弄到后山乱坟岗上埋了,让他变成孤魂野鬼!你看,就连送他上路的盘缠我都准备好了!这么多纸钱,还有黄泉路上陪他做伴儿的纸人,够他慢慢享用的了!你说,我是不是很贴心?」
说着,刘方庆抓起一把纸钱,「啪」地拍在张洪金脸上。
杜晓佳惊呆了:「洪金之前两次骨折,都是你们弄的?」
刘方庆冷笑起来:「对!我爸给了几千块钱就把他们打发了。而且他爸本来就不喜欢他,能靠他『赚』几个钱,高兴都还来不及呢!你说,这家人贱不贱?」
杜晓佳火了,指着刘方庆的鼻子骂道:「你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以欺负人,这才贱!你仗着家里有钱,就当自己是人上人了,还瞧不起别人,这更贱!洪金家里条件不好,可他很努力,就凭这一点,他就比你好上一万倍!」
杜晓佳一通火力输出,怼得刘方庆脸红筋涨。他气急败坏地叫嚣:「臭婆娘,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最清楚。你对我横眉冷眼,却对这个废物这么好,老子咽不下这口气!妈的,他也配和我抢女人!兄弟伙些,给老子弄他!」
刘方庆说着,再次抬起脚,狠狠踹在张洪金身上。
徐立勋和朱振强也围上来,对张洪金一通拳打脚踢。
雨点般的拳头和腿脚猛烈击打在身上,张洪金只能蜷缩着身体、用手紧紧护住手,像一只在狂风暴雨中挣扎的大虾,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很快,他就遍体鳞伤,脸上也涌出了鲜血。
见这阵仗,一向胆小的朱振强害怕了:「老大,住手吧,他流血了!可别把事情闹大了……」
「把事情闹大?」刘方庆瞪着朱振强,脸上泛起疯狂的笑容,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今天,老子就是要弄死他!」
说着,他继续对着张洪金拳打脚踢,只是这次更加疯狂。
「别打了!」
杜晓佳发出一声尖叫,冲上来一把拉住了刘方庆。
「臭婆娘,给我滚开!」刘方庆抬手一巴掌,扇得杜晓佳转了一圈,「咚」的一声坐在了地上。
当她再抬起头时,一头秀发已经散了下来,高挺的鼻子也流出了鲜血。
看着杜晓佳,刘方庆的眼神变得更加疯狂:「臭婆娘,你竟然这么护着他!我追了你这么久,你却视而不见!行啊,既然你软的不吃,今天就给你来点硬的…今天我一定要让你变成我的女人!」
刘方庆说着,一边朝杜晓佳走去,一边还开始解腰间的皮带。
「小佳!」
看到这个情景,张洪金发出一声猛兽般的嚎叫,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随后从裤兜里一掏。
杜晓佳看见,张洪金手里多了一把小巧精致的铁锤。
那是他向她提起过的、闵国胜送给他的礼物。
张洪金说,这把铁锤寄托了他的梦想、他人生的希望。
现在,这把铁锤却代表了绝望,即将毁灭他的梦想。
接下来几秒钟,张洪金变成了一阵愤怒的狂风。他冲到刘方庆面前,挥舞铁锤朝对方猛砸过去。
「咚!」
第一锤砸在了刘方庆左侧面颊上。他立即血流如注,捂着脸惊恐地叫骂:「我他妈……」
话音未落,第二锤已经迎面落下。
「咚!」
刘方庆左侧下颌被击中。他踉跄着朝后退去,同时举起手里的匕首,朝张洪金腹部和胸部猛刺了两刀。
张洪金胸前立即殷红一片。但他却像没事人一样,举起铁锤继续朝刘方庆砸去。
「咚、咚、咚!」
在铁锤沉闷的撞击声中,刘方庆就像一片在风中飘零的树叶,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他手里的刀,也滑到一旁。
张洪金并没有停手。他冲过去,朝着刘方庆继续猛砸。
「庆哥!」
见刘方庆倒地,和他最要好的徐立勋一个箭步冲过来,捡起地上的匕首就朝张洪金捅去。
一刀、两刀、三刀……一连三刀,全部扎进了张洪金身体左侧。
张洪金似乎这才察觉,猛地转过身,朝徐立勋头上就是一锤。
「咚!」
徐立勋头上血如泉涌。
张洪金又是一锤,再次击中徐立勋头部。
徐立勋吭都没吭一声,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此时的张洪金已经满眼血红,再加上浑身被鲜血浸染,就像一只杀红了眼的野兽,重新来到刘方庆面前,再次举起铁锤……
回忆到这里,杜晓佳已经满面泪痕,原本红润的双唇微微颤抖,见不到一点血色。
陈太初重新给她倒了一杯水,轻声道:「刘方庆之前追求过你?」
杜晓佳默默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初二我刚转学时,他就和我说过。整个高一和高二上学期,他也一直在学校对我死缠烂打……」
陈太初又问:「张洪金杀掉刘方庆和徐立勋之后,你们就把尸体背到后山上埋了?朱振强也帮忙了吧?」
杜晓佳抹了一把眼泪,用发抖的声音说:「对……」
第十章:第二个凶手
回到 1999 年 11 月 29 日那个充满血腥和死亡的夜晚。
在杀害刘方庆和徐立勋之后,张洪金一直呆呆地坐在地板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地面。他的伤口很深,但似乎并不致命,鲜血不断涌到地上,他的神智却很清醒。
朱振强吓得跪在一旁,浑身哆嗦得就像筛糠。
杜晓佳早已花容失色,缓了好一阵才冷静下来,用刘方庆的外套帮张洪金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
「洪金,去医院吧!」
杜晓佳几乎哭了出来。
张洪金这时好像才清醒过来。他转头看了看地上的两具尸体,苦笑道:「他们怎么办?他们一被发现,我就完了,你也完了。」
听到这话,杜晓佳浑身一抖。
这件事的后果,已经超出了这个女孩的想象。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让她「哇」地哭了出来。
耳旁,传来朱振强发抖的声音:「把他们背到后山上……埋了!」
杜晓佳转过头,愣愣地看着朱振强。
朱振强则望着张洪金,眼神里既有惊恐也有讨好:「刚才刘方庆不也说了,后山的树林里,本来就有一片乱坟岗。把他们弄到那里埋了,别人很难找到!只要瞒过这一阵子,等他们变成了白骨,就算被人发现了,也只会以为是以前下葬的死人,警察也不会在意的!张哥……你觉得怎么样?」
对这个幼稚得近乎愚蠢的建议,张洪金竟然同意了:「那就这么着吧……你们可要帮我。」
朱振强急忙点点头。
杜晓佳则在一旁苦苦哀求:「洪金,不要再错下去了,我们报警吧!」
「报警?报了警,你考艺术学院的梦想,我考大专的梦想,我们在一起的梦想……就都完了!」
张洪金苦笑了一下,挣扎着站起来,指使杜晓佳和朱振强到废弃办公楼里找来几块破塑料布和两根粗木棍,又和两人一起用塑料布把刘方庆和徐立勋给包了起来。
三人等到深夜 11 点过,才把尸体悄悄抬出去,从办公楼后面的小路进了山。
而在离开办公楼前,朱振强还把现场仔细清理了一遍,还很细心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发簪。
他想还给杜晓佳,杜晓佳却没接。
不知是不是因为肾上腺素激增的关系,张洪金虽然身受重伤,而且一路上不断流血,但却爆发出惊人的力气。他和两人一起又扛又拽,花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把两具尸体弄到了后山树林,并没被任何人发现。
来到后山,张洪金命令朱振强用粗木棍挖坑,准备埋尸。
接下来两个多小时,朱振强一边拼命挖坑,一边不断讨好张洪金。
「洪哥,今天可不关我的事啊!你知道,我胆小怕事、怂逼一个。我是被刘方庆逼的!刘方庆仗着家里有钱,在学校里嚣张惯了,从来没正眼瞧过谁;徐立勋更是没脑子,就凭粗胳膊大拳头横行霸道!我、我跟他们可不一样……」
「洪哥,我们俩关系最好了。初二以前,我不仅经常给你讲题,考试的时候还给你递过小抄……你都还记得吧?以前刘方庆对你好都是假的,可我对你是真好啊!」
「初二下学期的时候,刘方庆告诉我和徐立勋,说你背叛了他,从此之后你就不再是兄弟,而是仇家。以后见你一次,就要教训你一次!当时我费尽口舌劝他,不能对你这样,可他就是不听。」
「初二以后,他们经常欺负你。每次我都劝过他们,可徐立勋却说我和他们不是一条心,也要当叛徒!我不对你动手,他们就要对我动手……没办法,我只能和他们一起对付你。可你自己清楚,我每次下手都是最轻的!」
「洪哥,我和他们不一样,真的!刘方庆自以为仗义,可他不过是仗着家里有钱,过一把当老大的瘾!徐立勋一直是他的跟班,对他死心塌地,充当打手!可我不一样啊,我从来没主动找过你麻烦,我都是被逼的……」
朱振强絮絮叨叨说了好久,张洪金却只是在一旁看着他,脸上还挂着诡异的笑。
两个多小时后,一个深约一米五的小坑挖好了。
直到这时,张洪金才笑盈盈地对朱振强说:「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来,搭把手,帮我把他们搬进去。小佳,你也一起……」
听到这话,朱振强才如获大赦,手忙脚乱地开始抬尸体。
三人合力把刘方庆和徐立勋的尸体推进土坑,正准备填土。
这时,又发生了一件出乎杜晓佳意料的事。
就在她和朱振强往坑里填土的时候,耳旁再次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杜晓佳茫然地转过头,看见朱振强已经倒在地上,手持铁锤的张洪金就站在他身后。
「洪金,你……」杜晓佳再次发起抖来。
张洪金直直地看着她,表情也变得越发邪恶:「小佳,他和他们是一伙的。如果留着他,一定会出卖我们……到时候,我们谁都跑不了。我杀人也是因为你,我们谁都跑不了……」
望着张洪金那张熟悉的脸,杜晓佳觉得无比陌生。
这个内向、文弱的男人,已经变成了嗜血的恶魔。
在张洪金的胁迫下,杜晓佳把朱振强推进坑里,又填上了厚厚的土,还找来一些枯枝败叶覆盖在上面。
完成这一系列操作后,张洪金说要送杜晓佳回家,自己再想办法处理伤口。
杜晓佳已经吓傻了。她并没多想,和张洪金一起朝野山坡走去。
来到野山坡山脚,张洪金提出绕开小路,从山脚的密林里穿过去。
杜晓佳也同意了。
经过林间一个偏僻的溶洞时,走在前面的杜晓佳突然觉得背后袭来一阵寒意。
她悄悄回头一看,竟被吓得魂飞魄散。
她看见,张洪金再次掏出了那把寒光闪闪的铁锤!
看着张洪金沾满鲜血的脸,一个念头划过杜晓佳的脑海:「他也要杀我灭口?!」
一想到这里,杜晓佳绝望了,转身一把推开张洪金,自己也摔倒在地。
「你不要过来!」
张洪金朝前走了两步,似乎想拉杜晓佳的手。
这时,杜晓佳摸到了一块石头。
她一把抓起石头,朝张洪金头上挥去。
「咚!」
张洪金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
杜晓佳急忙转身,朝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那天,我一口气跑回了家。当时父母都出去找我了,因此我悄悄换了衣服、藏进了被窝。至于张洪金后来怎么了,我就不知道了……22 年来,我一直害怕,害怕有一天,他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用铁锤把我杀掉灭口,就像他杀朱振强一样……一直到前天看到新闻,我才知道他已经死了。我猜,那天我逃走以后,他因为受伤不能逃跑,就藏进野山坡的溶洞,最后伤势过重死掉了。22 年了,我没过过一天安心的日子,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
说到这里,杜晓佳环抱着双臂、眼圈通红,浑身一阵阵地发抖。
「张洪金死了,你可以安心了。」陈太初说,「但我还有一个问题,昨天晚上,你为什么要到野山坡酒店工地去?」
杜晓佳愣了愣,一脸惊诧地点了点头:「你们知道……是我?」
「刚才我就和你说了,我们什么都知道。」陈太初笑了,「酒店工地的监控拍到了你,虽然看不清是谁,但能确定是一个身高和你相仿的女人。现场还找到一枚脚印,尺码和你相同,而且脚步很轻,特别是后脚掌,说明留下脚印的人要么会轻功、要么就是跳舞的。」
杜晓佳也勉强笑道:「警察同志,你们真厉害。」
陈太初又问:「半夜三更的,你去哪儿做什么?还穿成那样……去缅怀你的前男友?」
「嗯,算是吧……我听说张洪金死了,就想到那里去看看。毕竟,我和他好过,也真心喜欢过他,我还专门穿了白裙子。因为以前张洪金说过,他最喜欢我穿白色……而且,我还觉得,我去那不仅是缅怀他,也是在缅怀我过去 22 年的青春……」
听了杜晓佳的回忆,我的震惊直接飞出了太阳系,心里不由得发出一阵唏嘘:「这样一来,整个案情就说得通了!都说冲动是魔鬼,这话还真是不假。特别是这些十八九岁的青少年。他们生理上已经成熟,但心理上却还是孩子,一旦缺乏引导就容易冲动,一冲动就容易做错事!张洪金他们几个做的事,就足以让他们万劫不复……」
我心里这么嘀咕着,转头看了看陈太初。
陈太初却面无表情,只是默默看着杜晓佳。
诡异的沉默持续着,直到几分钟后,杜晓佳擦干了眼泪,抬头问:「警察同志,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之所以隐瞒这么多年,是害怕张洪金报复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直到昨天看到新闻,我才知道他已经死了,也才有勇气告诉你们……」
说着,她用一双盈满泪水的大眼睛看着陈太初:「我、我可以回去了吗?」
陈太初低头看了看表,笑着说:「小杜,我还在等一个结果。如果这个结果和我预想的不一样,那你就可以回家了!」
杜晓佳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我却一脸迷茫:「老教头这又是唱的哪出?案情不已经搞清楚了吗?他还在等什么结果?」
在这样的迷茫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深夜 11 点 08 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张明森走进了办公室。
他一进屋就喊了起来:「老教头,你真神了!」
他说着,把一页检测报告递到陈太初手里:「因为在地下埋了太久,样本已经严重腐蚀,我们大费周章才找到了生产厂家,又好不容易才找到同款产品,和样本进行了比对……」
陈太初接过报告看了一眼,鹰一般的眼睛里立即燃烧起熊熊火焰。
「陈老师,这是……」我按捺不住正想发问,陈太初却抢先开了口。
「搞宣传的,我早就说过,『零证悬案』根本不存在……你看,『11·29』案的另一个关键证据,现在也被我找到了!」
陈太初说着,又转头对杜晓佳说:「小杜,张洪金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杜晓佳愣了愣,反问道:「警察同志,这个不应该由你们来告诉我吗?」
「你也可以说说,给我们提供一些参考。」
「……」杜晓佳沉默了一秒钟,苦笑道,「刚才我就说了,我猜是那天我逃走后,他躲进了野山坡山脚的溶洞里,因为伤势过重死掉了。」
「就这些?」陈太初笑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再想想。」
杜晓佳有些莫名其妙,似乎还有一些不耐烦:「警察同志,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陈太初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说着,他举起那份检测报告:「22 日,张洪金遗骸被发现后,我们发现他身上有两种锐器造成的伤痕。第一种如你所说,是他和刘方庆等人打斗时留下的刀伤;另一种则位于左肩胛骨和左胸骨内侧。同时,在他的遗骸旁,还找到了一枚严重腐蚀的发簪。昨天,你们的初中班主任李老师告诉我们,张洪金在班上和你的关系比较好。我在你们的毕业照上,又正好看见你头上戴着发簪……把这些信息联系起来,足够让我注意到你了。」
「因此,我通过省厅户籍管理处找到了你,又让技术队的同事对张洪金身上的第二种伤痕和发簪进行了比对,发现张洪金的第二种伤口和发簪穿刺造成的创口吻合……」
听到这里,我恍然大悟:「除了张洪金之外,本案还有另一个凶手!而且这个凶手就是……」
我转头看向了杜晓佳。
陈太初说完,瞪起猎鹰般的双眼,冷冷地注视着杜晓佳:「刚才你说,案发那天夜里,你在张洪金动手前就逃走了。但为什么在你逃走后,张洪金会被你的发簪杀死?你又怎么解释这个?」
杜晓佳顿时花容失色,口齿也变得含糊起来:「警察同志,您的意思是……我、我杀了他?怎么可能?他……他可能是自杀的吧?」
陈太初乐了,眼神却越发凌厉:「刚才我就说了,发簪造成的伤口位于张洪金的左肩胛骨和左侧肋骨内部,也就是说,这种伤是从背后大力捅刺造成的。如果他是自杀,要怎么从背后捅自己?小杜,要不你给我演示一下?」
听到这话,杜晓佳整个身子一软,颓然瘫倒在椅子上。
「刚才你和我们说的,前半部分应该是真的,但后半部分就是颠倒黑白了。」陈太初说完这句话,默默点燃一支烟,静静地看着杜晓佳。
几分钟后,杜晓佳似乎认命了,煞白的脸上竟有了一丝笑容:「警察同志,你们可真行……没错,张洪金是被我杀的!」
见她招认,我大喜过望。
陈太初依旧平静如水:「你杀他,才是想灭口吧?」
「对。当时我的成绩很好,学校还准备争取名额,把我报送进省艺术学院。那天夜里,张洪金杀掉刘方庆和徐立勋之后,我就知道事情闹大了,我好害怕这件事会毁了我的前途。后来,朱振强在金银巷后山被张洪金杀人灭口,我就下定决心,也要把张洪金灭口……」
「你是怎么做的?」
「你们应该知道,野山坡有很多溶洞,以前张洪金和我还到洞里看过星星。当时,张洪金一直在流血,我就骗他说,让他藏到野山坡的溶洞里,我回家取药给他治伤。他同意了。于是,我们一起来到野山坡,找了一个位置偏僻,而且大半都埋在地下的溶洞,藏了进去……」
杜晓佳说到这里,慢慢停了下来。
陈太初扬了扬下巴:「然后呢?」
杜晓佳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让他先进洞。他俯身正要朝洞里钻的时候,我就使出浑身力气,用发簪猛刺他的后背……等他死透了,我再把他推进洞里,又找来石头和树枝树叶,把洞口给堵了起来。」
「这么重的活儿,你做了一宿吧?」
「没有,因为那个洞口很小,我只花了个把小时。」
「你就不怕洞口被发现?」
「当然怕了,但那天以后一连下了好几天暴雨,野山坡发生了塌方,把那个溶洞彻底埋了。我还专门去看过,那个溶洞已经找不到一点痕迹了。」
「你运气真好。之后警方进行了大范围搜索,也因为大雨没有找到你们埋尸的痕迹,一直到几年后才发现了刘方庆他们的遗骸,但现场已经找不到多少证据了……要不是这样,这案子也不会耽误这么久。幸亏老天有眼,前些天酒店工地平场,偶然挖出了被掩埋的溶洞。」
说到这里,杜晓佳反而坦然起来:「不管怎么说,你们现在破案了。而且这种陈年旧案都能破,更证明了你们的能力。而我……也终于轻松了。」
杜晓佳说着,站起身来,朝陈太初举起了双手。
陈太初轻轻叹了口气,叫来一名民警,把杜晓佳铐了起来,押了出去。
望着杜晓佳消失在门外,陈太初摇头一阵唏嘘:「霸凌与反抗、爱恋与背叛、歧视与奋斗……一开始像是一场闹剧,到头来竟然演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悲剧!当受害者家属听到这些真相的时候,不知他们会作何感想……」
杜晓佳被押走后,我立即窜到陈太初面前,大声说道:「陈老师,您真的太牛掰了!您是怎么怀疑到张洪金和杜晓佳头上的?」
陈太初白了我一眼:「我们是一起调查的,你怎么就想不出来?」
我憨笑道:「那不一样!我就是一搞宣传的,您可是『双河神探』……」
「知道就好!」陈太初似乎并不知道「谦虚」这两个字的含义,「看你这么听话,我就给你说道说道……」
我的耳朵立即竖了起来。
「先说说我是怎么怀疑到张洪金的,一共有四点。」
陈太初举起四根手指。
「第一点,是张洪金弟弟张洪银的异常态度。23 日那天,张洪金的家属来认尸。在提到刘方庆家时,张洪金的母亲对刘家可以说是感恩戴德,张洪银却表现出强烈的不满。虽然他不满的理由仅仅是觉得刘方庆很『霸道』,但这种和他母亲截然相反的情绪,还是引起我的注意。因为他亲口对我说过,他哥也不喜欢刘方庆。虽然这只是他的感觉,但作为亲兄弟,张洪银的这种不满很可能是张洪金潜移默化传递给他的。因此,我开始留意张洪金和刘方庆是否存在某种矛盾。」
「第二点,是刘方庆的私人照片。前天,我们从刘贵达那里借来了刘方庆的照片。张洪金喜欢画漫画,刘方庆家就有很多漫画。但我研究过这些照片,里面有很多刘方庆和徐立勋、朱振强的合影,但独独没有张洪金。要知道,几乎所有人都说他们四个是好朋友,可既然是好朋友,却为什么连一张和张洪金的合影都没有?这就让我更加确信,刘方庆可能从未邀请张洪金到自己家玩,他和张洪金的关系,也并不是外人以为的这么好。」
「沿着这个方向,我联想到张洪金初中时的两次骨折。在这两次骨折发生时,刘方庆等人都在场,而且刘贵达都给张洪金送了红包。对此,大多数人都认为刘贵达宅心仁厚、慷慨大方。但我已经对两人所谓的友谊产生了怀疑,因此刘方庆的『在场』和刘贵达的『慷慨』就有了另外一种可能,即:这是被刘方庆霸凌后,张洪金得到的补偿费,同时也是让他闭嘴的封口费。」
「第四,是张洪金随身携带的钣金锤。闵国胜说过,他曾把一把进口钣金锤作为礼物送给张洪金。我们也在张洪金的遗骸旁发现了这把铁锤。更重要的是,刘方庆等三人正是死于由锤斧一类的钝器造成的钝击伤。把这几点联系起来,张洪金不仅具有作案动机、更拥有了作案工具,嫌疑也就更大了。」
「基于以上四点,我提出了一个和之前调查迥然不同的假设,即刘方庆等人可能并不是死于来自外界的第三方之手,而是被他们中的张洪金报复杀害。这也是我为什么始终专注于『报复杀人』这个方向的原因。」
陈太初一席话,说得我是茅塞顿开。
「接下来,再说说我为什么怀疑杜晓佳。还是有四点……」
这次,他又举起了四根手指:
「第一,李静愉告诉我们,张洪金和杜晓佳走得比较近。也就是说,她应该比大部分人都了解张洪金,甚至可能知道张洪金和刘方庆的真实关系。因此,我把她列为重要证人,并通过户籍处查到了她的联系方式,让她过来和我们谈谈。」
「第二,是那张初中毕业照。我们在张洪金遗骸旁发现了一根发簪,而毕业照上的杜晓佳正好就戴着发簪。这就说明,杜晓佳极有可能到过张洪金的死亡现场。这也让我进一步确信,之前被忽略的杜晓佳,极有可能是本案的知情人,甚至是见证者。」
「第三,是杜晓佳的小名。今天,闵国胜对我们说,张洪金的女朋友小名叫『妞妞』。当时,我就给李静愉发短信核实过。幸运的是,她还记得,杜晓佳的小名就是『妞妞』。至此,我确信杜晓佳和张洪金关系亲密,而且极有可能知道案发经过。但她为什么没有报警?于是,我提出了一个假设:她这样做是在自保。」
「结合以上三点,我又联想到张洪金身上的两种伤痕。一种是正面的穿刺伤,另一种则是背后的穿刺伤,而且分别属于两件凶器。虽然可以解释为这是被多人围攻造成的,但考虑到杜晓佳没有报警这个因素,我提出了另一种更加大胆的假设,即:在报复刘方庆等人时,张洪金曾正面迎敌,并且成功活了下来;但后来,他被人从背后偷袭,埋尸在野山坡溶洞内。而能够在他重伤之际成功偷袭的,必是他万分信任的人。他的女朋友杜晓佳,自然成了第一嫌疑人。」
「假设进行到这里,推理链条上的每一个环节都清晰起来,动机、人物、凶器、时间、地点、过程……通过假设,整个案情得以自洽。」
「但破案讲究的不是假设,而是证据。为此,我沿着杜晓佳杀害张洪金这个假设方向,以及张洪金身上的另一种伤痕,开始寻找关键证据,即杀害张洪金的凶器……不管是蓄意谋杀还是临时起意,这都应该是一种杜晓佳有足够的力量使用、同时又方便携身携带的锐器。想到这里,我脑子里出现了张洪金遗骸旁的发簪。于是,我让张麻子进行了比对,发现张洪金背后的致命伤的确是由发簪大力穿刺造成的。」
「至此,整个案情基本还原,关键证据和嫌疑人也被锁定。」
陈太初说完,朝我扬了扬下巴:「搞宣传的,怎么样,『零证悬案』是不是并不存在?」
听了他的分析,我心里的高山仰止之情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急忙应道:「在『双河神探』面前,『零证悬案』真的不存在!」
「别拍马屁啊。这下,你可以写一篇惊天地泣鬼神的
宣传稿了!」陈太初应了一句,语气忽然变得沉重,「只可惜,几个原本要好的年轻人,却因为青春期的冲动,就这么断送了性命……」
「『原本要好』?」我重复着这几个字,反问道,「陈老师,您真的觉得,刘方庆把张洪金当成过朋友?」
「嗯。」陈太初的表情更加凝重,「看来,你不太了解青少年的心理特征啊。这几天的调查所得,已经足够我们对几名死者进行性格画像了。而这个案子,就是在他们性格尚未发育稳定的阶段,因为一系列阴错阳差的巧合所导致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