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警方根据现场判断,四名少年可能已经遇害,这里就是第一现场。
此后多年,案件始终未能侦破。随着刘方庆等三人的遗骸被发现,这件久悬未破的迷案,也逐渐成为坊间各种灵异怪谈的绝好素材,诸如降头、邪术、续命、修仙之类的传闻在街头巷尾和互联网上流传。两年前,老楼再次废弃,同一时期,互联网自媒体兴起,这里很快就成为灵异红网打卡地,各种打着「探灵」「通灵」幌子的博主纷至沓来……
而造成这些闹剧的根源,就是案件迟迟未破。
案发 22 年之后,我跟随陈太初踏进这个被诡异和灵异笼罩的房间,心情也有些沉重。
这是一个面积约 30 平米的长方形办公室。室内没有摆放家具,显得很空旷。地板上满是灰尘,几个塑料编织袋胡乱堆放在墙角。
陈太初说,「11·29」案发生后的第四年,这个房间和整栋大楼一起被改成了仓库。因为忌讳这场血案,很少有人愿意把货存在这里,房间大部分时候都是空的。
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我们并没有什么发现。
陈太初倒也不着急。他不慌不忙踱着步子,来到房间里唯一的窗户前,眯起眼向外张望。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远处的城市和建筑工地相继亮起了灯。在阑珊灯火的映照下,并不险峻的巴野山耸立在天地之间,透出一种诡异的苍茫。
望着巴野山,陈太初说:「搞宣传的,你爱爬山不?」
我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陈老师,时间还早,我陪你到金银巷后山转转?」
「你这智商,还不算太低。」
傍晚 6 点 45 分,我们沿着废弃办公楼背后的小路,开始攀爬巴野山。
巴野山虽然说是「山」,但除了海拔九百多米的主峰外,大部分高不过两三百米,更像是一连串丘陵,横亘在整个寿山区。因此,连接金银巷的巴野山支脉,也被当地人称作「后山」。
沿着水泥铺就的小径,我们只走了五六分钟,就来到了三人被发现的地点。
这是位于山顶的一片小树林。
据说,这里以前还有一片荒坟。2003 年盛夏,就是在这片树林里,一名挖竹笋的老人发现了一截埋在土里的人骨。随后,警方对当地进行挖掘,找到了刘方庆、徐立勋、朱振强等人的遗骸。
经查,三人的遗骸上都留有钝器击打的伤痕,且有多处为致命伤。
从此,「11·29」失踪案变成了「11·29」四少年遇害案。
如今,小树林依旧茂盛。一条宽敞平整的柏油公路从树林旁穿过,一个新建的楼盘耸立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灯火通明。
和当年相比,这里的环境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
我和陈太初钻进树林,在当时的现场照片指引下,找到了刘方庆等人被发现的大致地点。转了几圈,我们并没有什么新发现。
随后,我们走出树林,简单查看了周遭环境。
我眺望四周,发现这里可以同时看到矿业公司旧办公楼和金银巷。而从这里翻过山脊,距发现张洪金遗骸的野山坡也不过一公里路程。
这个地点,似乎正好处在四少年最后活动区域的中心点上。
之前曾困扰我的问题,再次袭上心头:「凶手既然把刘方庆等他们三个埋在这里,又为什么要把张洪金单独埋到野山坡?」
我终于忍不住发问:「陈老师,四名死者中,只有张洪金被埋在野山坡。凶手为什么要对他搞特殊?」
陈太初还是那句话:「证据不足,暂不评论。」
说着,他看了看表:「差不多了,回去吃饭。」
「看来,就算是『双河神探』,也拿『零证悬案』没辙啊……」
我满心失望,只得跟着陈太初下了山。
回到汽车旁,已经快晚上 8 点了。
我们驾车来到寿山分局附近的一条美食街,准备吃饭。
陈太初好像对这里很熟,带着我走进了一间特色面馆。
坐定后,我拿起菜单,主动和他套近乎:「陈老师,您喜欢吃什么?今天我请客。」
陈太初倒也不客气:「泡椒牛肉面,加醋加辣。」
「行。我也要这个。」
「搞宣传的,我建议你点一个特级红油猪脑面。」
「红油猪脑面?好吃么?」
「你应该多吃点猪脑。俗话说『吃哪儿补哪儿』,懂不?」
「……」
我无语凝噎,叫来服务员,点了两份面。
迫于陈太初的淫威,我还真给自己点了一份红油猪脑面,而且也是加醋加辣的。
还别说,这红油猪脑还挺好吃……
8 点 20 分,我们吃饱喝足,回到寿山分局。
刚在分局门口停好车,陈太初的手机就响了。
「喂,张麻子,我已经回来了。什么?你们有重大发现?行,我们这就过来。」
一分钟后,我和陈太初来到了负一楼的法医室。
张明森、刘利和寿山分局主任法医李卫东正在热烈讨论着什么。
看见我们,三人立即围了过来。
张明森说:「老教头,从昨天到今天,我们对野山坡工地发现的遗骸、死者随身物品和附近土壤样本进行了检验,有了重大发现……」
陈太初打断他的话:「说重点!」
「重点有三个!一是我们将野山坡遗骸和张洪金的死亡时间以及 DNA 信息进行了比对,最终确认就是张洪金。二是我们对他的遗骸和随身物品进行了检验,找到了两个新物证……」
「什么物证?」
「就是这两个。」张明森从解剖台上拿起两个物证袋。
第一个袋子里,是一个黑漆漆的圆锥形物体,看不出究竟是什么。
「这是昨天在遗骸旁找到的,当时以为是块石头。今天经过检查才发现,这是一块严重锈蚀的金属,而且可能是一柄斧子或者铁锤的头部。因为我们在金属上发现了一个上下贯穿的孔洞,很像是联接木质手柄的接口。不过,和常见的木柄工具接口不同,这个孔洞是三角形的。」
陈太初眼前一亮:「这是一种什么工具,种类确定没有?」
「暂时还没有。」张明森解释道,「应该是一种木柄工具,但具体是什么,还要经过比对才知道。」
陈太初点点头:「这是一个重大发现!」
听了他们的对话,我也跟着兴奋起来:「这很可能是作案凶器!」
「没错,这个发现非同小可。」刘利插话道,「考虑到刘方庆等人身上的钝击伤,我们怀疑这就是凶器。可惜的是,因为时间太久,这个铁疙瘩上已经提取不到指纹或血迹了。」
「抓紧把它和市面上的常见工具进行比对。一旦确定工具类型,就立即和三名死者的伤口进行比较!」
陈太初嘱咐了一句,又看向第二个物证袋。
第二个袋子里,放着一个长条形物体,形如一根筷子,长约 15 厘米,直径约 1 厘米,隐约能分辨出其材质是质地坚硬的树脂,外面还包裹了一层已经严重锈蚀的金属。这东西虽然经过清理,但由于长期埋在地下,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
陈太初眯缝端详很久,也没能看出个所以然:「这是什么?」
张明森说:「初步推测是一根发簪。」
「发簪?扎头发用的发簪?」
「对。这种发簪是树脂材质,外面包裹了一层金属,因此才没有被腐蚀。而且……」
张明森脸上,没来由地拂过一丝疑虑。
陈太初急了:「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地算什么!」
李明森嘟哝道:「这就要提到我们的第三个发现了——但也是这个发现,让我们对之前的调查结论产生了怀疑……李主任,你来说吧。」
「好。」一旁的李卫东接口道:「今天,张队带人检验现场物品的同时,我也对遗骸进行了检查,发现遗骸上有多处骨折……」
陈太初再次不耐烦起来:「说点我不知道的!」
「……」李卫东咽了口唾沫,「我们发现,除骨折外,死者肋骨、左手骨、肩胛骨上还有三处刀伤,但都不是致命伤。通过刀痕特征及走向判断,留下这些伤痕的是同一把或多把相同型号的刀具,其中既有从正面刺入的,也有从侧后刺入的。据此推断,受害人生前曾被一名或多名凶手用刀从不同方向攻击过。」
「更让人不解的是,我们在张洪金身上还发现了另一种伤口。」
「另一种伤口?也是锐器伤?」
「对。」李卫东说着,脸上充满了迷惑,「我们在张洪金的左后侧肩胛骨及肋骨内侧,分别发现了三处被锐器穿刺的创口,但创口特征和其他三处刀伤并不吻合。」
「也就是说,张洪金生前曾被两种凶器攻击?」
「是的。」
这个结论,显然出乎陈太初意料。
我更是大惊失色:「也就是说,张洪金是被锐器捅死,而不是被钝器重击致死?不仅是死亡地点,他的死因也和其他三人不同!」
第五章:刘方庆之父
新证据的出现,带来的往往不是新线索,更有可能是新难题。
在 5 月 23 日剩下的几个小时里,我深刻体会了这一点。
「死因、埋尸地点……张洪金为什么都不一样?」
这个问题,一直在我脑海中萦绕,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陈太初倒还比较放松。他拿着酒店工地现勘报告和张洪金的尸检报告,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个多小时,一直到凌晨时分才离开法医室。
我急忙跟上去,准备开车送他回家。
陈太初却说:「你先回去,明天 9 点再来接我。」
「今天您不回家?」
「对,我找刘局长要了间宿舍,这几天就睡这儿了。」
「好吧,那您早点休息。」
我回到家,已经快凌晨 1 点了。
简单洗漱了一下,我就躺到了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在外面跑了一天,我不觉得有多少收获。而新鲜出炉的报告,反倒让我更加迷茫。
至于那位喜欢怼人的「双河神探」,也并没有施展传说中神乎其神的推理绝学。
在「迷茫+失望」的情绪中,我直到很晚才迷迷糊糊睡着。
5 月 24 日上午 8 点 45 分,我准时回到寿山分局。
在分局门口,我碰到了张明森。
「张队,看见老教头了吗?」
「他可能要晚点,昨天熬了一个通宵呢。」
「熬通宵?他干嘛了?」
「他一直在研究『11·29』案的卷宗和昨天的报告。那么大年纪了,不容易。行了,你慢慢等吧,今天专案组要召开第一次新闻发布会,要向公众宣布找到张洪金遗骸的消息,你们李处长要来主持呢。我得回去准备准备。」
张明森说着,转身走进了分局大楼。
本以为陈太初会迟到,可 9 点一到,他分秒不差地上了车:「到城东区万年金宸小区。」
「得令。」
我一边踩下油门,一边试探着问道:「陈老师,万年金宸可是有名的富人区。刘方庆家就住那儿?」
「你也不傻嘛,今天上午去见刘方庆的父母,下午我约了四个死者初中时的班主任,他们都住在城东区。」
陈太初说完,靠在座位上开始打盹。
汽车一路飞奔,半小时后进入城东区,又按照导航朝西南方向行驶。
城东区西南部,拥有江城市最宜居的「滨江生态花园走廊」,境内别墅洋房遍布,是全省闻名的豪宅区。
刘方庆父母居住的「万年金宸」,就是当地最早的别墅区之一。
9 点 54 分,我们到达「万年金宸」。
进入小区的时候,门口的保安斜眼看了看我这辆价值十多万的国产越野车,很不客气地说:「对不起,我们这里是高端住宅区,社会车辆不得入内!」
我脸色一黑,也很不客气地掏出警官证:「请你不要妨碍公务!」
保安一见,立马换上满脸笑容:「这就开门!欢迎您来到『尊享生活、君临双河』的至臻高端生活家园——『万年金宸』……」
保安背诵楼盘广告词的语气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吵醒了陈太初。
这老头微微转过头,用那双充满怨念的鹰一般的眼睛瞪着保安。
保安被吓得立即闭了嘴。
电动门禁缓缓开启,汽车徐徐驶入,又沿着两侧铺满鲜花绿树的柏油车道,辗转来到了一座独栋别墅前。
别墅大门口的照壁上,用镀金铜牌烙印着两个巨大而俗气的汉字:「刘府」。
陈太初和我来到别墅的朱漆大门前,按下了呼叫器。
一个苍老的男声响起:
「哪位?」
「我们是省公安厅的,昨天和你通过电话的。」
「哦,请进。」
朱漆大门自动开启,把我和陈太初放进屋。
来到别墅一楼的客厅,我只觉一阵金光扑面而来。
别墅内部的装修风格和陈设摆件,可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让我差点被闪瞎眼。
「哪位是陈警官?」
通往二楼的扶梯上,一个身穿睡袍的老头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对我们说道。
「我就是,您是刘总?」
「是的,请坐。」
老头来到我们面前,指了指巨大的真皮沙发,自己先一屁股坐了下去。
落座后,我定睛看了看这老头,就见他六十岁出头,一张国字脸上满是皱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睿智而坚毅的光。
这种冷峻坚韧的气质,让我觉得似曾相识:「他就是刘方庆的父亲刘贵达?还别说,他和陈太初倒颇有几分神似。」
刘贵达又说道:「两位喝点什么?咖啡、茶还是酒?」
「白开水,谢谢。」陈太初开门见山,「刘总,昨天电话里我说过,张洪金已经被找到了。这次我们来,是想再问您几个问题。」
听到「张洪金」这个名字,刘贵达轻轻叹了口气:「唉,洪金这孩子也找到了。可惜啊,他们几个还这么年轻……警察同志,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我希望你们能早日抓住凶手,替小庆他们报仇!」
「感谢您配合我们工作。您爱人不参加吗?」
「我怕她伤心,没告诉她你们要来。」
「理解,那我们开始吧。」
接下来二十多分钟,陈太初提了五六个问题,都是之前向张洪金家属提过的。
刘贵达逐一回答,和之前的调查相比,并没有什么新内容。
第一轮问答完毕,陈太初低头掏出烟,笑着问刘贵达:「我可以抽烟吗?」
刘贵达从茶几上取出两盒极品华子,放到我们面前:「来,抽我的。」
「不,我比较习惯抽这个。」陈太初把华子推了回去,点燃了自己的烟。
刘贵达也不勉强,抽出一根华子也吸了起来。
见两人开始吞云吐雾,我咽了一口唾沫,犹豫着要不要也点一根。
这时,陈太初突然发问:「小庆和张洪金他们几个很要好吧?」
这个问题明知故问,刘贵达倒没有不耐烦,点头道:「对。」
「有多好?」
「他们几个从初中就是好朋友,到了高中,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了,但有空还是喜欢约在一起玩。」
「他们平时都爱玩什么?」
「男孩子嘛,就是玩玩电子游戏、打打球之类的。哦,他们还经常到我家看漫画。以前,小庆买过很多漫画。」
「他们几个里面,小庆和谁关系最好?」
「他们都挺要好的。」
「和谁最好?」
「一定要说最好的话,应该是小强吧。」
「都说有钱人家的孩子大方,小庆应该挺仗义的吧?」
「仗义?应该有一点吧。我们从小就教育他和弟弟,做人不能小气,对朋友要舍得、要懂得给予……」
「刘总真是教子有方,比我们家可强多了。我听说,他经常帮助同学,特别是小强他们几个?」
「这个嘛……」刘贵达的表情很自豪,「小庆零花钱要多一些,花钱上倒是比较大方。他经常请小伙伴吃零食、打游戏、逛游乐场,在班上人缘挺好的。」
「他对张洪金也很大方?」
「对。」
「我听说,初二那年,张洪金摔伤了腿,就是小庆他们把张洪金送回家的?」
「没错。」
「张洪金养伤的时候,你还给了他 3000 块钱的红包?」
「警察同志,这你都知道?」
「是张洪金的母亲告诉我的。她对你们感恩戴德。」
刘贵达笑了:「这点小忙,不足挂齿。更何况,这还是小庆主动和我说的。他和洪金是好朋友,洪金摔伤后,他主动找到我,说洪金家里比较困难,我们家能不能帮一把?我觉得这孩子仗义、懂事,于是就答应了。」
刘贵达说着,神情里除了浓浓的自豪,更溢出了一个父亲的自豪。
看着他的脸,陈太初笑道:「原来如此,难怪张洪金她娘说你『富贵不忘本』,的确很仗义。」
「过奖了。」
「刘总,你们从金银巷搬出来多久了?」
「2000 年搬的。小庆失踪后,我老伴儿心都碎了。我怕她住在那里触景生情,于是就搬出来了。」
「对了,您还有一个小儿子?」
陈太初说着,朝电视柜上的一张照片努了努嘴。
照片上,一个身穿硕士服的年轻男子正襟危坐在写字台前,左手正握着笔好像正在写什么。
看着那张照片,刘贵达脸色一沉:「对,还有一个小的,比小庆小六岁,叫刘方满……他是我们家的独苗了。」
「方满他现在做什么?」
「正在邻省的理工大学读博士,毕业后准备接我的班。」
「正所谓『虎父无犬子』,您小儿子很有出息嘛。」
「有出息?」刘贵达发出一声嗤笑,「这小子从小就胆小怕事、唯唯诺诺,除了死读书什么都不会,脾气就像个娘们,没一点随我!他要有他哥一半好,我也不至于这么操心!」
「听刘贵达的意思,他好像更喜欢刘方庆。也难怪,刘方庆是长子嘛。」看到刘贵达的反应,让我心里一阵嘀咕,「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遇上这么个强势的爹,刘方满这样的富二代也不是好当的。」
陈太初则只是笑笑:「方满他都念博士了,您还不满意?刘总对子女要求很高嘛。」
刘贵达的眼神却有些落寞:「不是我要求高,是他跟他哥的差距有点大……」
「您谦虚了。」陈太初应付了一句,低头看看时间,「刘总,时候不早了,感谢您支持我们工作,也请您相信,这次我们一定能抓住凶手!」
说着,他起身准备离开。
刘贵达也站了起来:「警察同志,都到饭点了,要不吃个饭再走?」
「不了。等案子破了,再吃不迟。」陈太初说着,又补了一句,「对了,您还有小庆的照片吗?最好是他们几个的合影。」
刘贵达面有难色:「照片倒是有,但我印象里好像没有他们几个都在的合影。」
陈太初一愣:「没拍过合影?」
「也不是没拍过,但只拍了两三个人的,好像没有他们四个的合影。可能他们都是男娃,没有女生那么爱拍照吧。」
「可以把相册借给我吗?破案后,一定原物奉还。」
「没问题。」
刘贵达犹豫了一下,缓缓转身爬上扶梯,从二楼起居室取出几本相册,又下楼递给了陈太初。
陈太初朝他点了点头,和我一起朝大门走去。
从「刘府」出来,我的失望又添了几分。
「陈老师,刚才也没什么收获啊。」
陈太初冷声道:「你哪只眼睛见我没收获了?」
我心里一震:「您发现什么了?」
陈太初神秘一笑:「现在还不好说,等证据再充分一点,我自然会告诉你。」
「这老头还神秘兮兮的……」我心里不爽,但又没胆子说出来,于是狠狠踩下油门,驾车驶出了「万年金宸」。
离开豪宅区,我问道:「陈老师,中午您想吃什么?」
「还是吃面吧,方便。」
「您不会又让我『补脑』吧?」
「你猜到了?看来,昨天补脑效果很好嘛,你要坚持。走,我再推荐一家面馆给你,保证比昨天的好吃!」
「……」
我叫苦不迭,但迫于老教头的淫威,也只能遵命。
来到陈太初推荐的面馆,我点了两碗面条,内容和昨天一模一样。
吃面的时候,我又问道:「陈老师,像『11·29』这样的『零证悬案』,到底要怎样才能侦破呢?」
陈太初把眼一瞪:「昨天我不是说过吗?」
我大眼瞪小眼:「你说过?说过什么了?」
「我说过,『零证悬案』根本不存在!所谓的『零证』,只是因为客观原因暂时没有找到证据,并不代表没有证据!因此,只要大胆假设、合理求证,就一定能找到证据,所谓的『零证悬案』也就能不攻自破!」
「说得简单……」我嘟哝了一句,「『11·29』案都悬了 20 多年了,不一样没找到证据?」
「那是侦查没做仔细!」陈太初一脸傲娇地说,「这次换我来,十有八九就能破案!」
「呵呵,这老头上钩了。」我见有机可乘,于是开始诱敌深入,「陈老师,听您的意思,您已经找到线索了?您做到哪一步了?是『大胆假设』,还是『合理求证』?」
陈太初忽然冷笑起来:「搞宣传的,你想套路我?没门!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是有一个假设,但还需要证据来证明。你也别急,证据有了,我自然会告诉你。」
见套路失败,我气急败坏,把一块红油猪脑狠狠塞进了嘴里。
第六章:校园旧事
午饭后,我和陈太初坐进汽车,朝位于城东区西部的「玉林美苑」小区驶去。
四名被害少年的初中班主任、金银巷初级中学退休教师李静愉就住在这里。
下午 2 点,我们来到「玉林美苑」,见到了李静愉。
这位老教师年过六旬,留着一头齐耳短发,皮肤白净、眼神柔和,就像邻家阿姨一样,给人以平易近人的感觉。
和刘贵达金碧辉煌的别墅相比,李静愉居住的三居室同样显得平易近人。这里堆满了各种文学书籍和教辅教案,其中还摆放着手工制作的折纸动物和花草树木,应该是老人退休后的爱好。
在李家的客厅里坐下,陈太初简单说明来意:「李老师,今天我们想了解一下,您当年的学生刘方庆、徐立勋、朱振强和张洪金在学校的表现。」
听到这几个名字,李静愉原本平静的脸色随之一沉:「警察同志,今天我听新闻上说,你们找到张洪金了?」
「找到了。」陈太初点点头,「前天,我们在野山坡的一个工地上发现了他的遗骸。」
「这样啊……」李静愉的眼睛湿润了,「22 年了,本来还希望他躲到了什么地方,活得好好的,没承想……」
说着,老人低下头,用手帕揉了揉眼。
「您别太伤心。破案需要线索,这次我们来,就是想了解一下四个孩子在班上的情况,争取找到新的线索。」
「我明白。」李静愉抬起头,「时间太久了,他们几个的情况我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但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们。」
「好的,谢谢您。在您班上的时候,他们几个成绩怎么样?」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刘方庆和朱振强成绩最好,但都不算拔尖。张洪金成绩一般,徐立勋就比较差了,每次考试都是吊车尾。」
「您对他们还有印象吗?我指的是,他们在班上的表现。」
「印象还是有的……但怎么说呢,他们在班上不是同一类型的孩子。」
「不是同一类型?」
「对。我记得,刘方庆家庭条件好,长得也端正,因此在班上很有人缘。但他比较争强好胜,经常和其他同学闹矛盾,特别是和其他班的。如果我们班的同学被欺负了,他一定会带着徐立勋他们几个去找对方『讨说法』。」
「『讨说法』?就是去找人家约架?」
「也不全是。」李静愉苦笑了一下,「有时候,他会和人家『谈判』,逼着对方赔礼道歉。要是谈不拢,就可能会动手。当然,一般也就是推推搡搡、打打闹闹那种……」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插话道:「也就是说,刘方庆算是班上的『带头大哥』?」
「警察同志,『带头大哥』这种说法太江湖气,他们又不是小混混。」李静愉摇头纠正道,「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我觉得刘方庆在班上算是『孩子王』,一呼百应的那种。」
说着,她立马又补充道:「警察同志,这些孩子本质都是好的,只是在处理问题的方式方法上欠考虑。毕竟,他们当时才十五六岁,精力旺盛、血气方刚……」
「我明白,我们也是从那个阶段过来的。」陈太初表示理解,「其他人表现怎么样?也是『孩子王』?」
「不,『孩子王』只有一个。」李静愉笑了笑,「先说徐立勋吧。在他们那届,这孩子的身世最可怜。父亲坐了牢,母亲跑了,他从小就跟着奶奶生活。可能是因为同情他,刘方庆经常请他吃零食、打游戏。因此,他和刘方庆关系最好。」
李静愉低头喝了口水,继续道:「在这几个孩子里,朱振强是最优秀的一个。他很聪明,成绩也好。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和家庭条件不好、成绩也很差的徐立勋成了好朋友,这就和其他同学不一样了。对了,他和刘方庆是小学同学,关系也很好。」
「至于张洪金嘛,说实话,我对他的印象并不深。如果非要说,那就是他很安静。」
「安静?」
「对,他不爱出风头,性格可以说和刘方庆截然相反。我隐约记得,每次上课,他总是安安静静坐在后排,很少主动举手发言,学校组织的文艺演出和运动会也很少参加。课间休息和放学的时候,他总是跟在刘方庆他们后面,就像小羊羔一样,就这么安安静静的。」
听到这里,陈太初也喝了口水:「李老师,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我听说,在初二和初三的时候,张洪金接连两次骨折过?」
「对。我记得初二上学期,他摔伤腿请过长假。为这,我还专程家访过他。」
「初三的时候,他又骨折过一次,您也去家访了?」
「嗯,当时马上就要中考了,我担心他耽误考试。」
「这次他又是怎么伤的?」
「和上次一样,自己不小心摔的。这孩子是早产儿,反应比较慢,手脚也不太协调,一直不怎么让人省心,怪可怜的。」
「除了刘方庆他们三个,班上还有谁和张洪金走得比较近?」
这个问题显然难住了李静愉。她皱起双眉,似乎在很努力地回忆。
好一会之后,她才有些犹豫地说:「我隐约记得,他好像和杜晓佳挺谈得来。」
陈太初眼前一亮:「杜晓佳是谁?」
「她是班长,也是班里的舞蹈尖子。她好像是初二转学过来的。对,就是初二。我记得,那年学校三十周年校庆,她刚转来就参加了校庆表演,还得了一等奖。」
「她和张洪金很要好?」
「也不算,只是杜晓佳性格很好,又比较乐于助人。张洪金两次受伤后,都是她帮他补习功课。」
「除了同学关系,他们还有更进一步的接触吗?」
「更进一步地接触?您是说……早恋?」
「这也算其中之一吧。」
李静愉的语气变得很坚定:「不,学校是严禁早恋的,我也没看出他们有这种苗头。」
「知道了。您有杜晓佳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已经过去太久了,我和很多同学都没联系了。」
「那您有她的照片吗?」
「我有毕业照,请等一下。」
李静愉说着,起身走进书房,在书架上寻找起来。很快,她取出一本厚厚的相册,重新回到客厅坐下。
我看见相册封面上,印有「金银巷初级中学·1996-1998 级 3 班留影」的字样,应该是刘方庆等人所在班级的照片。
李静愉翻开相册,低头翻了几页,从里面找出一张照片。
这是一张班级的合影,照片上方有一行字:「1998 年 6 月·初三年级 3 班毕业合影。」
因为看过「11·29」案的卷宗,我很快就从合影里找到了四名死者的身影。
照片后排中间,站着一名相貌英俊男生,发型是当时很时髦的中分头。照片里的他,嘴角上扬,透出一种酷酷的自信。
他就是刘方庆。
他身旁,站着个子不高却膀大腰圆的徐立勋。这小子正仰着下巴、瞪着镜头,似乎试图用这种玩世不恭的幼稚表情,拙劣模仿的那些年流行的古惑仔电影。
在两人前排,坐着一个身材瘦小、戴着金边眼镜的男生,正一脸阳光地笑着。他就是朱振强。
照片左上角的角落里,坐着一个身材同样瘦削、手上还打着石膏的高个子男生。他正阴郁地望着镜头。长长的凌乱的头发覆盖了他的额头,苍白的瓜子脸上没有一点笑容。
他就是张洪金。
李静愉指着照片上的一个女生说:「她就是杜晓佳。」
那是一个梳着马尾辫、眉清目秀的女孩。
陈太初看着这本相册:「他们班上的照片,全在这儿了?」
「对,都在这儿了,还挺多的。」
「能借我吗?破案后我就还回来。」
「没问题。」
陈太初接过相册,沉默了一下又问道:「初中毕业后,杜晓佳和张洪金还有联系吗?」
李静愉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好的。」陈太初站起身,「今天暂时就这样吧,后面有需要再和您联系。」
李静愉把我们送到门口,眼眶突然又红了:「警察同志,他们可都是好孩子。请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还他们一个公道!」
陈太初默默点了点头,和我一起走进了电梯。
回到车上,我的心情越发郁闷。
「陈老师,李静愉刚才说的,之前调查卷宗里都有,她也没能提供多少新线索。」
「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你哪只眼睛看见她没提供新线索了?今天她说的,对我们完成刘方庆等人的性格画像就很有帮助!」
「性格画像?」我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我们又不是心理医生,研究这个干嘛?再说了,就算掌握了他们的个性,对案子有帮助吗?凶手又不是……」
说到这里,我突然噎住了。
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闪电般照亮我的心头:「难不成……您是觉得……」
「搞宣传的,看来你也没那么笨嘛。」陈太初显然猜到了我的想法,「但现在我还没有证据来证明这一点。再等等看吧,说不定证据很快就会自己冒出来的。」
经他这么一说,我刚才还低迷的信心突然爆棚:「您说得对!随着时间推移,新的证据会不断产生,『零证悬案』也有可能因此侦破……这是您教导我们的!」
「你记性倒是挺好的,看来读警校的时候,应该是学霸一枚。」
被陈太初表扬了一句,我立马得意忘形起来:「您过奖了,我虽然算不上学霸,但好歹也是当年刑侦专业的前三名……」
「行了,快开车吧,回去还有很多功课要做。」陈太初说着,朝怀里的几大本相册努了努嘴。
「得令!」
在汽车引擎的轰鸣中,我们再次朝寿山区驶去。
回到寿山分局,已经是 7 点 20 了。
回到刑警队,陈太初向专案组领导汇报了调查进展,随后和我来到食堂,准备先吃晚饭再加班。
对此,我深感庆幸:「终于不用吃红油猪脑了……」
吃完晚饭,陈太初带着我回到他的临时宿舍,又递给我三本相册,让我把含有四名死者的照片全部挑出来。
我们分好工,各自开始忙活起来。
半个小时后,照片挑选完毕,陈太初又打开电脑,登录公安内网,把「11·29」案卷宗里的受害者照片一张张翻找出来,和今天找到的照片放在一起,逐一进行查看比较。
虽然不清楚他到底在找什么,但我心里却燃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斗志。
忙碌是时间的天敌。不知不觉间,我们就忙到了深夜。
11 点过,陈太初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按下接听键,又点开免提,继续在电脑前忙活。
野山坡派出所吴所长的声音传来:「老教头,你和张队马上到野山酒店工地来一趟!」
陈太初察觉到情况不对,转头对着手机问道:「怎么回事?」
吴所长的语气一沉,透出一种不可名状的诡异:「刚才野山酒店工地的李经理打电话报警,说今天晚上工地上……闹鬼了!」
第七章:工地鬼影
深夜 11 点 18 分,我、陈太初、张明森以及两名分局技术警抵达野山酒店工地。
来到项目部,吴所长、李经理以及一名身穿保安服的老大爷已经等候多时。
陈太初开门见山:「什么情况?」
吴所长应道:「半小时前,项目部的杨保安巡夜时发现了一个『鬼影』。具体情况,让他来说吧。」
说着,吴所长朝身穿保安服的老大爷点点头。
杨保安浑身发抖、面色煞白,显然还处在巨大的惊恐之中。他看了看吴所长,又看了看同样一脸惨白的李经理,这才用颤抖的声音说:「今天晚上 10 点 45,我按规定开始巡夜。来到 2 号基桩附近,我突然看到挡墙外的草丛里,站着一个白色的东西,细细长长的,既有点像人,又像半截水泥墩子,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杵在山坡上。我还纳闷,明明 9 点 45 才巡逻过,都没看到任何异常,怎么现在多出了这么个玩意儿?你说是小偷吧,哪个小偷会大晚上穿一身白来偷东西?而且还这么傻站着……」
「我一边寻思着,一边关了手电筒,悄悄靠过去看个究竟。等我来到挡墙前十多米,终于看清了那玩意儿……我的妈啊!那绝对不是人,而是一个浑身煞白的鬼!」
说到这里,杨保安的身子又是一抖,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陈太初递给他一根烟:「那鬼什么样,看清了吗?」
杨保安双手接过烟,点燃:「它披头散发、脸上和身上都是煞白煞白的,直挺挺地站在草丛里,就那么直勾勾地望着那个坑!」
「哪个坑?」
「就是前天发现死人骨头的那个坑!」
「后来呢?」
「看清那鬼的一刹那,我吓得叫了出来,整个人瘫在了地上。听到动静,鬼朝我这边望了一眼,转身『嗖』地飘进树丛,晃了几下就不见了!」
「『鬼』就只有今天出现了?」
「对,我们每天都会巡逻,每隔一小时巡逻一次。我敢打包票,工地只有今天闹鬼!」
陈太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了一眼张明森。
张明森接着发问道:「监控拍到了吗?」
「拍到了。」吴所长朝李经理努努嘴,李经理立即点开面前的电脑。
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八个画面,分别是位于工地各处的八个监控。
其中,正对巴野山的 4 号监控拍到了「鬼」。
在李经理笨拙的操作下,我们通过黑白色的监控夜视画面,看到了工地闹「鬼」的全过程。
监控显示:22 点 41 分,巴野山靠工地一侧的山坡上,一个白色「鬼影」钻出树丛。它并没有潜入工地,而是面朝工地,就这么直挺挺站着。
暂停放大画面发现,鬼影身高约 170,身上穿的衣物很蓬松,看着就像一团棉花糖,目测可能是大码连衣裙或者被单。
22 点 48 分,杨保安夜巡来到附近,关掉手电、提着警棍向鬼影靠近。
22 点 49 分,杨保安前行至距鬼影约 15 米、距埋尸溶洞坑约 10 米处。这时他看清了鬼影,吓得瘫倒在地,同时惊动了鬼影。鬼影迅速转身,隐没进树丛。
经过监控慢放发现,鬼影行动敏捷、步态轻盈,在茂密的树丛中行动如飞,的确很像是在「飘」。
鬼影从出现到消失仅 9 分钟。它没有进入工地,但目标显然是张洪金埋尸的溶洞坑。
看完监控,陈太初又看了看张明森。
「我们去现场看看。」张明森立即明白了他的意图,带着两名技术警走出项目部。
陈太初对李经理说:「你们把视频复制一份,等会儿交给张队做比对。」
说完,他起身就要出门。
李经理急了:「警察同志,你们这就调查完了?那鬼又来了怎么办?」
陈太初意味深长地说:「它应该不会再来了……如果来,你们就把它给我绑了!」
「你要我们捉鬼?警察同志,我们搞工程的,可都是很信鬼神的。你、你这不是难为我们吗?」
李经理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原本就煞白的胖脸上更是不见一丝血色。
陈太初乐了:「连这个鬼都怕,那就是蠢货他妈给蠢货开门,蠢到家了!」
说完,他和我大步走出项目部。
回到车上,我忍不住发问:「陈老师,您觉得那个『鬼』究竟是什么?」
陈太初点燃一根烟:「这个『鬼』可能什么都不是,也可能是案子的全部!」
对他这个充满哲学深度的回答,我只觉得一头雾水:「听您一席话,如听一席话……不跟没说一样嘛!」
陈太初发出一声冷笑:「我接触到的所有信息,你也都接触到了,自己不会好好想想?你脖子上长那玩意儿是摆设?现在回分局,睡觉!」
见他又开始习惯性怼人,我只得闭嘴,开车把他送回分局。
回家后,我整理了这两天的调查所得,觉得没什么收获,却又似乎收获满满。
张洪金不同于其他三人的死因和埋尸地点、埋尸坑里发现的疑似凶器的铁锤,以及那个出现在工地的鬼影……在这些纷乱的线索之间,是否存在什么联系?又到底说明了什么?
这一切,都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5 月 25 日上午 9 点整,我准时来接陈太初。
他也再次分秒不差地上了车。
看到陈太初布满血丝的双眼,我一脸关切地问:「陈老师,昨天您又熬夜了?」
「两点过就睡了,不算熬夜。」他应了一句,「今天先到坪山区矿业公司家属楼,再去寿山技校。」
「寿山技校?」我一愣,「那不是张洪金的高中?去哪儿干嘛?」
「我约了他的技校老师闵国胜。」
我一脸不解:「陈老师,你约了张洪金的高中老师,那其他三个死者的高中老师也要约了?」
陈太初把眼一瞪:「你哪儿那么多废话?」
我急忙发动了汽车。
按照陈太初的计划,今天上午我们会走访死者朱振强的家属和张洪金的技校老师。因为死者徐立勋唯一的亲人奶奶已经去世,因此今天完成走访后,陈太初确定的「11·29」案重点对象走访工作就将宣告完毕。
这也意味着,由陈太初负责的「独立侦查」将进入新的阶段。
9 点 58 分,我们来到位于坪山区的双河矿业公司家属楼。
1996 年,寿山矿业公司从金银巷搬到了坪山区,更名为双河矿业公司。当时,朱振强的父亲朱光卓和母亲刘文雅都在矿业公司上班。但为了不影响孩子上学,他们并没有和公司一起搬到坪山,而是忍受着每天三个多小时的通勤时间,往返于金银巷和公司新址之间。1999 年四名少年失踪后,他们一直坚持寻找儿子。直到 2003 年朱振强和其他两人的尸体被发现后,他们才搬离了伤心地,住进了公司的家属楼。
我跟着陈太初来到家属楼 1 栋 3 号门前,按响了门铃。
一个面容憔悴的男人开了门。
「您是朱光卓吧?我们是省公安厅的,之前电话里约过的。」
男人表情木然地点头,把我们请进了屋里。
引我们来到客厅坐下,朱光卓朝房门紧闭的卧室喊道:「文雅,警察来了!」
卧室门「吱嘎」一声推开,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走了出来,坐到了朱光卓身旁。
她就是朱振强的母亲刘文雅。
这对夫妻并肩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虽然他们都才六十多岁,但满脸的皱纹和紧锁的愁容,却让他们看上去已经年逾古稀。
看着他们,我突然心生怜悯,同时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愧疚。
那是一种警察所特有的愧疚,一种迟迟不能将正义还给受害者及其家属的愧疚。
朱光卓和刘文亚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心情。他们正不约而同地低头望着地板。
陈太初首先开口:「二位,电视新闻上都播了,小朱当年的同学张洪金已经找到了。很不幸,他们几个都遇害了。今天来找你们,就是想再了解一些当年的情况,希望能对破案有帮助。」
听陈太初说完,两人都没有任何反应,依旧怔怔地盯着地板,那神情有些渗人。
陈太初也不催促,只是一脸真诚地看着他们。
半分钟后,刘文雅终于开了口:「已经 22 年了啊……这案子,看来破不了了。」
「刘大姐,您别这么说。」陈太初接口道,「我们已经掌握了新线索。请你相信我们,这次一定可以破案!」
「相信你们?」刘文雅忽然冷笑起来,「当初,我是相信你们来着,也尽了全力配合你们……可结果怎么样?22 年了,凶手的影子都没见着!22 年里,我亲眼看着小强从大活人变成一具白骨,又从白骨变成一捧骨灰!他可是我的儿子、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说着,刘文雅低下头、捂着脸,无声地啜泣起来,身体也一阵过一阵地发抖。
朱光卓轻轻叹了口气,用手扶住妻子,柔声说:「文雅,你不要难为他们了。他们也不容易……至少,他们也和我们一样,没有放弃……」
说着,他缓缓抬起头:「警察同志,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陈太初冲他点头致谢:「谢谢。那我们开始吧……」
接下来半个多小时,陈太初提了一系列问题,但大多是「他们几个关系怎么样」「他们平时都一起玩什么」之类的寻常内容,并没有多少新意。
朱光卓的回答同样乏味,没有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一轮问答之后,我深感挫败。
陈太初依旧面无表情。他喝了口水,又提了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几个男孩子一块玩儿,总会有一个是领头的。他们几个里面,谁是头儿?」
朱光卓想都没想就说:「刘方庆。」
「何以见得?」
「因为他成绩不错,家里条件又好,为人也很大方,别的孩子都爱跟着他。他和小强从小学就是铁哥们。你别看我们家小强脑子聪明,但从小体弱多病,上小学时经常被欺负。方庆见了就帮他出头,替他打跑那些欺负人的小孩,他们也就成了好朋友……」
「原来如此,他还挺仗义。」
「对。他们家也挺仗义的。我听说张洪金有一次摔伤了,他们家还给了几千块的红包。要知道,九几年的时候,几千块还是很值钱的。」
「没错,当年的几千块,相当于现在的好几万了吧。对了,老朱,刚你说小强上小学时,也被别人欺负过?」
「对。但都不是什么大事。小孩子嘛,吵吵闹闹也是正常的。」
陈太初笑笑表示赞同,忽然话锋一转:「那他们……欺负过别人吗?」
「欺负别人?」朱光卓显然没料到陈太初会这么问,皱眉反问道,「警察同志,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您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陈太初笑容依旧,眼神却变得凌厉,「从犯罪心理的角度来说,小强这个案子的凶手,最有可能存在两种作案动机……一是凶手并不认识他们,因为某种偶然原因,才会随机选择并杀害了他们;二是凶手和他们认识,是蓄意杀害他们的。」
「四名受害者都是大小伙子。因此,除非凶手是团伙作案,否则第一种随机选择杀人的可能性暂时可以排除。而第二种可能性中,受害者都是高中生,没有经济能力,社会关系也不复杂,因此,出于某种积怨而报复杀人的可能性最大!」
说到这里,陈太初收起了笑容:「一群十八九岁的男孩子,最有可能和别人产生积怨的,要么是和别人有口角,要么就是欺负过别人。」
听了陈太初的解释,朱光卓似乎有所触动。他皱着眉、托着下巴,开始沿着陈太初所说的方向思考。
好一会儿后,他苦笑着说:「警察同志,在我的印象里,他们几个没欺负过人,也没和别人闹过什么大矛盾。最多就是打打闹闹、互相闹着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