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们到了,刘利说:「老教头,这就是张洪金的家属。这位是他母亲,这是他弟弟。他们来了一个多小时了,老太太一直哭,什么都没问出来。」
老教头走过去,朝陌生男人点点头,又轻轻扶住老年妇女的肩膀,柔声说:「你就是宁大姐吧?请节哀。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把凶手绳之以法,还小木头一个公道!」
听到「小木头」这三个字,张洪金的母亲浑身一颤,抬起红通通的泪眼看着陈太初:「警察同志,你知道洪金的小名儿?这么多年了,害他的坏人一直没抓到,他的小名儿也只有我们家里人还记得……」
「我也记得!办这个案子的警察都记得!」陈太初语气铿锵地说,又轻轻把张母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宁大姐,现在小木头找到了,我们想请你再回答几个问题。有你们亲属的协助,这次一定会抓住凶手!」
望着陈太初坚定的脸,张母默默点了点头,又对张洪金的弟弟说:「洪银,警察同志要问话,你也一起来。」
张洪银很听话地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了他母亲身旁。
「谢谢你们。」陈太初说着,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解剖台,「洪金的身份确认过了?」
「对,就是他……」张母的眼圈更红了,「我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他出门就是穿的这身。校服的拉链还换过,是我亲手换的,我都认出来了。没承想,好好的一个大活人,竟变成了一堆骨头……」
「那天出门前,洪金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他就跟平时一样。以前你们也问过。」
「失踪前,他提到过什么特殊的人吗?比方说,谁和他有矛盾,又或者谁让他害怕了?」
「没有。」
「那天他是几点出门的?」
「吃过晚饭就出门了,大概 7 点过吧,记不清了。」
「他身上带贵重东西没有?像手表什么的。」
「没有,我那可怜的孩子,哪儿有什么贵重东西……93 年,我和他爹就下了岗。后来,他爹到刘总的运输公司上了班,日子才慢慢好过一些,但也没钱给他买手表啊……」
说着,老太太眼圈一红,又掉下了眼泪。
陈太初暂停提问,示意我去给张母倒水。
我立即跑出太平间,到隔壁办公室倒了两杯水,又飞快地冲了回来。
一进门,刚好听到陈太初的下一个问题:「宁大姐,听说小木头是早产儿?」
「对,这孩子提前两个月就出来了。就因为这,他脑子不太好使,要不怎么叫他『小木头』呢!以前家里没什么钱,我怀他的时候没吃什么补品,当时要是补好了身子,说不定他能像他弟一样聪明……」
张母看了一眼张洪银,又抹了一把眼泪。
张洪银急忙安慰道:「妈,您别这么说,我哥他又不是傻子,只是不像有些人那么狡猾。医生都说了,他这不叫傻,叫憨厚!」
「对,我看了小木头的档案,从医学上来讲,他的智力没有残疾。」陈太初也帮了一句腔,又问道,「那段时间,小木头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比方说,跟女朋友吵架?」
张母摇了摇头:「他哪儿有女朋友啊。谁家闺女看得上他这样一个木头愣子。」
「那他失踪那天,其他几个人有什么异常吗?」
「不知道。那天,他只说去找朋友玩,吃过晚饭就出门了。后来,我听说方庆他们几个也出事了,才知道他们是在一起的。」
「他们几个爱串门吗?」
「不,他们从来不串门,一般都是出去玩。十多岁的孩子嘛,都不喜欢大人在场。」
「也是,要不怎么说『半大小子,烦死老子』呢。对了,小木头初中时骨折过?」
「对,这孩子脑子笨,手脚也不利索,初二时出去玩,左腿就摔折过一次,还多亏方庆他们几个把他送回家的。当时,小满还伤心地哭了。初三下学期,他上体育课的时候,又把手给弄折了,可把我给心疼坏了。」
「你刚才说的『小满』,就是刘方庆的弟弟刘方满?」
「对。」
「他也跟刘方庆他们几个一起玩儿?」
「对。他是小弟弟嘛,就喜欢跟在哥哥们屁股后面。」
「刚才听你说,刘方满和小木头也挺好?」
「嗯,小木头和刘家兄弟的关系都挺好的。」
陈太初点点头:「那之后,小木头还受过伤吗?」
「我记得就那两次。不过,他倒是经常会摔跤、碰伤之类的。男娃嘛,调皮捣蛋总是有的,我们也没怎么在意。」
「好的。」
陈太初再次停了下来,脸上表情愈发凝重。
听了刚才的一轮提问,我略感失望。
虽然「双河神探」亲自出马,但似乎并没有取得什么突破。
随后,他又提了一些问题,但都是之前调查提过的,张母也没有提供新的线索。
谈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下午 4 点过,陈太初朝一旁的刘利和张明森点点头,表示提问可以结束了。
刘利立即站起身来,对张母说:「大姐,洪金的身份已经确认,我们还要对他和他的遗物做一些检测。这是为了尽快抓住凶手,请你们理解和支持。等检测一结束,我们就通知你们来领他回去。」
张母轻轻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解剖台上的白骨,再次泪如雨下。
我们把这对母子送到门口,刘利又安排了一辆车,准备把他们送回家。
母子俩上车的时候,陈太初突然发问:「大姐,洪金他爹没来?」
张母叹了口气:「别提了。前年,他爹就没了,脑淤血。」
「哦,你们娘俩可真不容易。不管怎么说,今天小木头找到了,也算了了他爹的一个牵挂。」
陈太初这么说,本来只是想安抚一下家属的情绪。没承想,张洪银却并不买账,愤愤地说:「牵挂?就算我爸还活着,他也不会来看我哥!」
「哦?」陈太初听出他话里有话,于是开始诱敌深入,「大兄弟,你的意思是,你哥和你爸关系不好?」
「我爸很封建,他觉得我哥不太聪明,一直嫌弃我哥!就因为这个,后来才要了我……」
「你别胡说!」张母打断了他的话,「你是弟弟,你爸当然更宠你了!他对你哥也很好!」
张洪银一扭脖子,不言语了。
陈太初挤出一个笑容:「看来,这俩兄弟感情很好嘛!对了,洪金他爹是在刘方庆家的运输公司上班吧?你们两家关系怎么样?」
提到刘方庆一家,张母脸上有了一丝温暖:「我们两家关系很好。虽然刘总是木头他爹的老板,但方庆没有一点少爷的架子。他和小木头初中就是好朋友,一有空就和小勋、小强他们一起玩儿。可能是看方庆的面子,刘总对我们家也不错。有一次小木头弄伤了腿,他还给了三千块的红包,说是给小木头补身子!你说说,人家富贵不忘本,这是多好的人啊!」
「你们两家关系是不错。」陈太初应了一句,「刚才你说,小木头有一次弄伤了腿,就是他初二骨折那次?」
「对。」
「当时刘方庆他们都在场?」
「对,还是他们把小木头送回家的,要不然,这小子连道儿都走不了,还不知要怎么办呢。」
陈太初又问道:「初三小木头弄伤手那次,也是他们几个送回来的?」
「这次他是上体育课弄伤的。伤的是手,能走道儿,他是自个儿回家的。」
「这次刘总没给红包?」
「给了。小木头他爹不是在刘总公司上班吗,刘总就把红包直接给他爹了,但这次我们说什么都没要。做人要有志气,哪能老靠别人施舍呢!警察同志,你说对不?」
陈太初点了点头,正想继续往下问,却听到一旁的张洪银发出一声冷哼:「他们家也没那么好!刘方庆为人很霸道,以前在学校是出了名的!」
张母一听,呵斥道:「方庆哪里霸道了?以前你们几个出去玩儿,哪次不是人家掏钱?那不叫『霸道』,叫『仗义』!」
「总之,我就是不喜欢他们!」张洪银又是一声冷哼,伸出手拉开汽车门,低头自顾自钻了进去,又「砰」地关上了车门。
陈太初看了他一眼,走到汽车旁问道:「刘方庆怎么个霸道法?」
张洪银很没好气地说:「他上初中时,经常和其他班的打架。当时很多人都知道。」
「刘方庆和你哥也打过架?」
「没有。」
「那你哥和他发生过矛盾吗?」
「不知道。」
「他对你哥怎么样?」
「他俩经常一起玩儿,打游戏、看电影、吃零食,也的确是刘方庆买单。但我哥好像不太喜欢他。」
「哦?」陈太初来了兴趣,「他和你说过不喜欢刘方庆?」
「没有。」张洪银摇摇头,「我只是有这种感觉。」
「好吧。如果你还想起什么,请第一时间告诉我们。」
陈太初问完张洪银,重新回到张母面前。
「大姐,我还有一个问题,既然刘方庆和小木头他们几个关系这么好,他们有没有想过要拜把子?就像刘关张那样来个『桃园三结义』?」
「这个我可没听说过……真那样的话,我们家小木头也算高攀了。」张母应了一句,随即又愣了愣,似乎想到了什么,「警察同志,你是想问,小木头他们几个最后到过的地方,为什么会有香烛纸钱和纸人吧?」
「对。」
「这我就真不知道了。但就算是他们要结拜,也该用水果和酒当祭品啊。纸钱和纸人……不是给死人用的么?」
说到「死人」两个字,一丝惊恐掠过了张母布满皱纹的脸。
望着那张饱经风霜的脸,陈太初没再说什么,伸手替张母拉开了车门。
第四章:诡异祭坛
送走张洪金的家属,已经下午 4 点 36 了。
陈太初看看表,对我说:「现在去金银巷。」
「金银巷?其他被害人家属不走访了?」
「哪儿那么多废话?忘了『约法三章』了?」陈太初一瞪眼,「我约了刘方庆的家属,他们明天上午才有空。明天下午和后天,我约了四少年的初中班主任和朱振强的父母。徐立勋唯一的亲人已经去世,他这条线也就断了。今天下午还有时间,我们去看看案发现场。」
「得令。」我皮了一句,和他一起钻进了汽车。
金银巷距寿山分局仅八公里,位于巴野山东北侧。发现刘方庆等人遗骸的金银巷后山,就属于巴野山的分支。而发现张洪金遗骸的野山坡,则处在巴野山西南侧山脚下。从方位上看,两地呈一条对角线,直线距离仅一公里。
联想到两处埋尸地点,我产生了一个疑问:「刘方庆等人是在金银巷后山被发现的,张洪金却是在一公里外的野山坡……凶手为什么要单独把他弄到另一个地方?难道他有什么特殊?」
怀着这个疑问,我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陈太初。
他笔直地坐在副驾驶座上,面无表情地抽着烟。
我很想把疑问说出来,但又顾忌「约法三章」,终于没敢开口。
十分钟后,金银巷到了。
在巷口停好车,我和陈太初走进巷子。
沿着宽敞却坑坑洼洼的水泥路朝前走,巷子两侧灰色的破旧楼房和拥挤的商铺涌进视线,和不远处拔地而起的写字楼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金银巷旁边,就是寿山矿业公司等多家外迁企业的旧厂区,当年也曾辉煌一时。新世纪以来,随着传统工业逐渐外迁,大量工人跟着搬走,金银巷和毗邻的旧厂区随之没落。
如今,居住在这里的大多是小商贩、外来务工者和不愿搬家的退休工人,眼巴巴盼望着这里能像寿山区其他区域那样成为开发区,狠狠赚一笔拆迁费。
「11·29」案的四名死者,就是在这里出生、长大。但如今,这里早已没有了他们的身影。就连他们的家人,也已经相继搬出了金银巷。
和金银巷毗邻的矿业公司旧办公楼,就是这些失踪少年最后出现的地点。
陈太初一路健步如飞,我几乎小跑才能跟上。我们穿过拥挤的街道,又穿过一条羊肠小巷,在蛛网般的巷子和小道之间九转十八弯,用了十多分钟才穿出巷子。
穿出巷子的一瞬间,我只觉得赫然开朗。
面前,是一片废弃的工业区。灰色的砖墙、残破的半截烟囱和黑色的石棉瓦屋顶,如同一幅饱蘸岁月痕迹的古老油画,向现世的人们述说着这里曾经的辉煌。
远处,天地相接的地平线上,林立的塔吊和正在拔地而起的写字楼,正一点点吞没这个老工业区残存的记忆。
我仰望废弃的厂区:「这里就是矿业公司旧址?这么多年都还没拆,不容易啊。」
陈太初接口道:「矿业公司搬走以后,这里空置了几年,后来变成了仓库,一直使用到两年前。前年,寿山区开始建设省级经济技术开发区,这一片才开始拆迁。」
「陈老师,您知道的可真多。」
「百度上都有,你不会用么?」
我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座 8 层高的巨大建筑物前。
这里,就是矿业公司的废弃办公楼。
在这栋办公楼背后,横亘整个寿山区的巴野山赫然耸立。
22 年前,张洪金等四人失踪前,曾在这里举行了一场诡异的祭拜仪式。
望着大楼前宽敞的水泥公路,我苦笑道:「陈老师,明明可以开车过来的,我们何苦要走这么久?」
陈太初白了我一眼:「当年,四个死者从金银巷家里出来,一直走到这座办公楼,然后就彻底消失了。一路上,他们经过了什么地方,沿途可能遭遇过什么,不重走一遍怎么知道?伟人说过,没有调查研究就没有发言权。这点路都懒得走,你还当什么警察!」
我哑口无言,灰溜溜地跟着他进了楼。
我们首先来到 3 楼的一间办公室。
在「11·29」案的卷宗上,这里就是发现诡异祭拜现场的地方,也被认为是当年四名少年遇害的第一现场。
22 年前的 12 月 5 日,四少年失踪的第九天,寿山区分局组织的搜救队进入这座废楼,在位于大楼 3 层的房间内,见到了极其诡异的景象。
在这间办公室的一角,插着几根点过的香烛。贴着金箔的杏黄色纸钱撒了一地。更让人不寒而栗的是,房间脏兮兮的地毯上,还躺着一个破碎的男性纸人,一道密集的喷溅血痕从纸人身上一直延伸到墙上。四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也散布着大大小小的血点。
根据警方的现勘报告,房间内的血迹分属于刘方庆、徐立勋和张洪金三人。现场被人为清理过,但还是发现了一道拖拽重物的痕迹。
当时,警方根据现场判断,四名少年可能已经遇害,这里就是第一现场。
此后多年,案件始终未能侦破。随着刘方庆等三人的遗骸被发现,这件久悬未破的迷案,也逐渐成为坊间各种灵异怪谈的绝好素材,诸如降头、邪术、续命、修仙之类的传闻在街头巷尾和互联网上流传。两年前,老楼再次废弃,同一时期,互联网自媒体兴起,这里很快就成为灵异红网打卡地,各种打着「探灵」「通灵」幌子的博主纷至沓来……
而造成这些闹剧的根源,就是案件迟迟未破。
案发 22 年之后,我跟随陈太初踏进这个被诡异和灵异笼罩的房间,心情也有些沉重。
这是一个面积约 30 平米的长方形办公室。室内没有摆放家具,显得很空旷。地板上满是灰尘,几个塑料编织袋胡乱堆放在墙角。
陈太初说,「11·29」案发生后的第四年,这个房间和整栋大楼一起被改成了仓库。因为忌讳这场血案,很少有人愿意把货存在这里,房间大部分时候都是空的。
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我们并没有什么发现。
陈太初倒也不着急。他不慌不忙踱着步子,来到房间里唯一的窗户前,眯起眼向外张望。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远处的城市和建筑工地相继亮起了灯。在阑珊灯火的映照下,并不险峻的巴野山耸立在天地之间,透出一种诡异的苍茫。
望着巴野山,陈太初说:「搞宣传的,你爱爬山不?」
我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陈老师,时间还早,我陪你到金银巷后山转转?」
「你这智商,还不算太低。」
傍晚 6 点 45 分,我们沿着废弃办公楼背后的小路,开始攀爬巴野山。
巴野山虽然说是「山」,但除了海拔九百多米的主峰外,大部分高不过两三百米,更像是一连串丘陵,横亘在整个寿山区。因此,连接金银巷的巴野山支脉,也被当地人称作「后山」。
沿着水泥铺就的小径,我们只走了五六分钟,就来到了三人被发现的地点。
这是位于山顶的一片小树林。
据说,这里以前还有一片荒坟。2003 年盛夏,就是在这片树林里,一名挖竹笋的老人发现了一截埋在土里的人骨。随后,警方对当地进行挖掘,找到了刘方庆、徐立勋、朱振强等人的遗骸。
经查,三人的遗骸上都留有钝器击打的伤痕,且有多处为致命伤。
从此,「11·29」失踪案变成了「11·29」四少年遇害案。
如今,小树林依旧茂盛。一条宽敞平整的柏油公路从树林旁穿过,一个新建的楼盘耸立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灯火通明。
和当年相比,这里的环境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
我和陈太初钻进树林,在当时的现场照片指引下,找到了刘方庆等人被发现的大致地点。转了几圈,我们并没有什么新发现。
随后,我们走出树林,简单查看了周遭环境。
我眺望四周,发现这里可以同时看到矿业公司旧办公楼和金银巷。而从这里翻过山脊,距发现张洪金遗骸的野山坡也不过一公里路程。
这个地点,似乎正好处在四少年最后活动区域的中心点上。
之前曾困扰我的问题,再次袭上心头:「凶手既然把刘方庆等他们三个埋在这里,又为什么要把张洪金单独埋到野山坡?」
我终于忍不住发问:「陈老师,四名死者中,只有张洪金被埋在野山坡。凶手为什么要对他搞特殊?」
陈太初还是那句话:「证据不足,暂不评论。」
说着,他看了看表:「差不多了,回去吃饭。」
「看来,就算是『双河神探』,也拿『零证悬案』没辙啊……」
我满心失望,只得跟着陈太初下了山。
回到汽车旁,已经快晚上 8 点了。
我们驾车来到寿山分局附近的一条美食街,准备吃饭。
陈太初好像对这里很熟,带着我走进了一间特色面馆。
坐定后,我拿起菜单,主动和他套近乎:「陈老师,您喜欢吃什么?今天我请客。」
陈太初倒也不客气:「泡椒牛肉面,加醋加辣。」
「行。我也要这个。」
「搞宣传的,我建议你点一个特级红油猪脑面。」
「红油猪脑面?好吃么?」
「你应该多吃点猪脑。俗话说『吃哪儿补哪儿』,懂不?」
「……」
我无语凝噎,叫来服务员,点了两份面。
迫于陈太初的淫威,我还真给自己点了一份红油猪脑面,而且也是加醋加辣的。
还别说,这红油猪脑还挺好吃……
8 点 20 分,我们吃饱喝足,回到寿山分局。
刚在分局门口停好车,陈太初的手机就响了。
「喂,张麻子,我已经回来了。什么?你们有重大发现?行,我们这就过来。」
一分钟后,我和陈太初来到了负一楼的法医室。
张明森、刘利和寿山分局主任法医李卫东正在热烈讨论着什么。
看见我们,三人立即围了过来。
张明森说:「老教头,从昨天到今天,我们对野山坡工地发现的遗骸、死者随身物品和附近土壤样本进行了检验,有了重大发现……」
陈太初打断他的话:「说重点!」
「重点有三个!一是我们将野山坡遗骸和张洪金的死亡时间以及 DNA 信息进行了比对,最终确认就是张洪金。二是我们对他的遗骸和随身物品进行了检验,找到了两个新物证……」
「什么物证?」
「就是这两个。」张明森从解剖台上拿起两个物证袋。
第一个袋子里,是一个黑漆漆的圆锥形物体,看不出究竟是什么。
「这是昨天在遗骸旁找到的,当时以为是块石头。今天经过检查才发现,这是一块严重锈蚀的金属,而且可能是一柄斧子或者铁锤的头部。因为我们在金属上发现了一个上下贯穿的孔洞,很像是联接木质手柄的接口。不过,和常见的木柄工具接口不同,这个孔洞是三角形的。」
陈太初眼前一亮:「这是一种什么工具,种类确定没有?」
「暂时还没有。」张明森解释道,「应该是一种木柄工具,但具体是什么,还要经过比对才知道。」
陈太初点点头:「这是一个重大发现!」
听了他们的对话,我也跟着兴奋起来:「这很可能是作案凶器!」
「没错,这个发现非同小可。」刘利插话道,「考虑到刘方庆等人身上的钝击伤,我们怀疑这就是凶器。可惜的是,因为时间太久,这个铁疙瘩上已经提取不到指纹或血迹了。」
「抓紧把它和市面上的常见工具进行比对。一旦确定工具类型,就立即和三名死者的伤口进行比较!」
陈太初嘱咐了一句,又看向第二个物证袋。
第二个袋子里,放着一个长条形物体,形如一根筷子,长约 15 厘米,直径约 1 厘米,隐约能分辨出其材质是质地坚硬的树脂,外面还包裹了一层已经严重锈蚀的金属。这东西虽然经过清理,但由于长期埋在地下,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
陈太初眯缝端详很久,也没能看出个所以然:「这是什么?」
张明森说:「初步推测是一根发簪。」
「发簪?扎头发用的发簪?」
「对。这种发簪是树脂材质,外面包裹了一层金属,因此才没有被腐蚀。而且……」
张明森脸上,没来由地拂过一丝疑虑。
陈太初急了:「有话就说,吞吞吐吐地算什么!」
李明森嘟哝道:「这就要提到我们的第三个发现了——但也是这个发现,让我们对之前的调查结论产生了怀疑……李主任,你来说吧。」
「好。」一旁的李卫东接口道:「今天,张队带人检验现场物品的同时,我也对遗骸进行了检查,发现遗骸上有多处骨折……」
陈太初再次不耐烦起来:「说点我不知道的!」
「……」李卫东咽了口唾沫,「我们发现,除骨折外,死者肋骨、左手骨、肩胛骨上还有三处刀伤,但都不是致命伤。通过刀痕特征及走向判断,留下这些伤痕的是同一把或多把相同型号的刀具,其中既有从正面刺入的,也有从侧后刺入的。据此推断,受害人生前曾被一名或多名凶手用刀从不同方向攻击过。」
「更让人不解的是,我们在张洪金身上还发现了另一种伤口。」
「另一种伤口?也是锐器伤?」
「对。」李卫东说着,脸上充满了迷惑,「我们在张洪金的左后侧肩胛骨及肋骨内侧,分别发现了三处被锐器穿刺的创口,但创口特征和其他三处刀伤并不吻合。」
「也就是说,张洪金生前曾被两种凶器攻击?」
「是的。」
这个结论,显然出乎陈太初意料。
我更是大惊失色:「也就是说,张洪金是被锐器捅死,而不是被钝器重击致死?不仅是死亡地点,他的死因也和其他三人不同!」
第五章:刘方庆之父
新证据的出现,带来的往往不是新线索,更有可能是新难题。
在 5 月 23 日剩下的几个小时里,我深刻体会了这一点。
「死因、埋尸地点……张洪金为什么都不一样?」
这个问题,一直在我脑海中萦绕,却又百思不得其解。
陈太初倒还比较放松。他拿着酒店工地现勘报告和张洪金的尸检报告,安安静静地看了一个多小时,一直到凌晨时分才离开法医室。
我急忙跟上去,准备开车送他回家。
陈太初却说:「你先回去,明天 9 点再来接我。」
「今天您不回家?」
「对,我找刘局长要了间宿舍,这几天就睡这儿了。」
「好吧,那您早点休息。」
我回到家,已经快凌晨 1 点了。
简单洗漱了一下,我就躺到了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在外面跑了一天,我不觉得有多少收获。而新鲜出炉的报告,反倒让我更加迷茫。
至于那位喜欢怼人的「双河神探」,也并没有施展传说中神乎其神的推理绝学。
在「迷茫+失望」的情绪中,我直到很晚才迷迷糊糊睡着。
5 月 24 日上午 8 点 45 分,我准时回到寿山分局。
在分局门口,我碰到了张明森。
「张队,看见老教头了吗?」
「他可能要晚点,昨天熬了一个通宵呢。」
「熬通宵?他干嘛了?」
「他一直在研究『11·29』案的卷宗和昨天的报告。那么大年纪了,不容易。行了,你慢慢等吧,今天专案组要召开第一次新闻发布会,要向公众宣布找到张洪金遗骸的消息,你们李处长要来主持呢。我得回去准备准备。」
张明森说着,转身走进了分局大楼。
本以为陈太初会迟到,可 9 点一到,他分秒不差地上了车:「到城东区万年金宸小区。」
「得令。」
我一边踩下油门,一边试探着问道:「陈老师,万年金宸可是有名的富人区。刘方庆家就住那儿?」
「你也不傻嘛,今天上午去见刘方庆的父母,下午我约了四个死者初中时的班主任,他们都住在城东区。」
陈太初说完,靠在座位上开始打盹。
汽车一路飞奔,半小时后进入城东区,又按照导航朝西南方向行驶。
城东区西南部,拥有江城市最宜居的「滨江生态花园走廊」,境内别墅洋房遍布,是全省闻名的豪宅区。
刘方庆父母居住的「万年金宸」,就是当地最早的别墅区之一。
9 点 54 分,我们到达「万年金宸」。
进入小区的时候,门口的保安斜眼看了看我这辆价值十多万的国产越野车,很不客气地说:「对不起,我们这里是高端住宅区,社会车辆不得入内!」
我脸色一黑,也很不客气地掏出警官证:「请你不要妨碍公务!」
保安一见,立马换上满脸笑容:「这就开门!欢迎您来到『尊享生活、君临双河』的至臻高端生活家园——『万年金宸』……」
保安背诵楼盘广告词的语气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吵醒了陈太初。
这老头微微转过头,用那双充满怨念的鹰一般的眼睛瞪着保安。
保安被吓得立即闭了嘴。
电动门禁缓缓开启,汽车徐徐驶入,又沿着两侧铺满鲜花绿树的柏油车道,辗转来到了一座独栋别墅前。
别墅大门口的照壁上,用镀金铜牌烙印着两个巨大而俗气的汉字:「刘府」。
陈太初和我来到别墅的朱漆大门前,按下了呼叫器。
一个苍老的男声响起:
「哪位?」
「我们是省公安厅的,昨天和你通过电话的。」
「哦,请进。」
朱漆大门自动开启,把我和陈太初放进屋。
来到别墅一楼的客厅,我只觉一阵金光扑面而来。
别墅内部的装修风格和陈设摆件,可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让我差点被闪瞎眼。
「哪位是陈警官?」
通往二楼的扶梯上,一个身穿睡袍的老头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对我们说道。
「我就是,您是刘总?」
「是的,请坐。」
老头来到我们面前,指了指巨大的真皮沙发,自己先一屁股坐了下去。
落座后,我定睛看了看这老头,就见他六十岁出头,一张国字脸上满是皱纹,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睿智而坚毅的光。
这种冷峻坚韧的气质,让我觉得似曾相识:「他就是刘方庆的父亲刘贵达?还别说,他和陈太初倒颇有几分神似。」
刘贵达又说道:「两位喝点什么?咖啡、茶还是酒?」
「白开水,谢谢。」陈太初开门见山,「刘总,昨天电话里我说过,张洪金已经被找到了。这次我们来,是想再问您几个问题。」
听到「张洪金」这个名字,刘贵达轻轻叹了口气:「唉,洪金这孩子也找到了。可惜啊,他们几个还这么年轻……警察同志,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我希望你们能早日抓住凶手,替小庆他们报仇!」
「感谢您配合我们工作。您爱人不参加吗?」
「我怕她伤心,没告诉她你们要来。」
「理解,那我们开始吧。」
接下来二十多分钟,陈太初提了五六个问题,都是之前向张洪金家属提过的。
刘贵达逐一回答,和之前的调查相比,并没有什么新内容。
第一轮问答完毕,陈太初低头掏出烟,笑着问刘贵达:「我可以抽烟吗?」
刘贵达从茶几上取出两盒极品华子,放到我们面前:「来,抽我的。」
「不,我比较习惯抽这个。」陈太初把华子推了回去,点燃了自己的烟。
刘贵达也不勉强,抽出一根华子也吸了起来。
见两人开始吞云吐雾,我咽了一口唾沫,犹豫着要不要也点一根。
这时,陈太初突然发问:「小庆和张洪金他们几个很要好吧?」
这个问题明知故问,刘贵达倒没有不耐烦,点头道:「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