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贺倒是一直眼睁睁地看着许鸢被 “围攻”,倒也没拦着,也没和许鸢解释自己同事围攻她的原因,反而有点放纵的意味。
可是当 Cris 想要英雄救美的时候,他才淡淡地、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拉回了工作上。这时众人才放下了要继续围攻许鸢的姿态,转而把重点重新回归在了这个即将归国的精英身上。
许鸢终于得以喘了口气,平静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聊天说着工作。
听着 VE 的人调侃岑贺,说他那些日夜颠倒的日子,打趣他是来自中国的拼命三郎,让自己平日工作压力多了许多,许鸢的心微微发紧。
真是人生在世,众人皆苦,没有谁的生活是容易的。
到了后面,聊天的话题又开始跑偏,没了正形。
“Carver 你这次一走,估计 BOSS 又要发好长一段时间火了,毕竟我们部门只有你最得他重视啊。” 有一人抱怨。
“那你也不看看 Carver 是谁,你是谁?想要 BOSS 看重你,你也跟 Carver 一样天天住在办公室里,凌晨三点下班,十点又元气满满地来上班啊。” 另一人回嘴道。
“就是就是,” 坐在许鸢对面的人点头,“你成天和你的小女友约会,也不自愿加班,怎么比得上他。”
被众人吐槽的那人回道:“可是人家 Carver 也有未婚妻啊!”
席间霎时间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始作俑者也讪讪闭上了嘴,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毕竟刚才出来前,岑贺千叮嘱万嘱咐不要在人面前戳穿许鸢的身份,她不喜欢在工作时扯到私人感情事务。所以吃饭时竟没有一个人点破他俩的身份,而是暧昧又欲盖弥彰地用眼神肆意调侃。
“咳,我去上个洗手间。” 话题的男主角岑贺此时适时应声咳嗽了一声,站起身来离开。
而许鸢却有点恍惚:未婚妻?是昨天来接岑贺的那个女人吗?就是手上戴着钻戒的那个俏丽的女人。
——
岑贺离席后,许鸢更是无所适从。
匆匆喝了两杯酒就借故上洗手间,溜出去透气。
晚风吹拂,带着凉意,让喝过酒后发烫的身子冷得发颤。
若不是工作,其实她相当讨厌这些应酬。比起在众人里推杯换盏,虚与委蛇,她其实更喜欢一个人在办公室静悄悄地加班至黎明,至少可以卸下伪装,不用应付其他人。
可终究是不得已。
她叹了口气走到转角的巷子处,准备玩会儿手机,却意外地在那里看到了一个刚才以同样理由,莫名从席间消失的人。
岑贺蹲在角落的阴影处,指缝里夹着根烟,周围一片昏暗,只有那点火光闪耀着。
他倒是也不抽,只是任凭一指节长的烟灰落在了地上,眼神飘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 “噔噔” 的高跟鞋声,岑贺猛然抬头,只见许鸢站在巷口。
看到那人已经发现了自己,不好尴尬地转身离开,许鸢只好往箱子里走去。
“你怎么出来了?” 岑贺摁掉了烟,站起身来。
许鸢瞟了一眼他,没答他的问题:“在这发什么疯呢?” 外套也不穿,也不怕着凉。
岑贺笑了声,似是被她抓到了自己的小辫子,说道:“有点累了,里面太闷。” 说罢还象征性地松了松领口,好像真的喘不过气来了似的。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今天他的整个眼圈都是红的,看起来莫名多了分沧桑。许鸢看得心里有些不舒服,语气里不自觉地多了点埋怨:“大学时不是不能喝酒么,怎么到了现在喝酒这么厉害了?”
她可没忘刚才众星拱月的主角接二连三地喝了多少酒。只是她没注意到的是,岑贺是自她被灌酒后,才自发地、情愿地接下了 “被灌酒” 的位置。
许鸢心想:红酒配火锅,也不嫌违和得慌。
岑贺看了她一眼,眼神别有深意:“大学是那是有特殊原因。”
被他看得有点不舒服,她连忙别过头去,想也没想就追问:“什么原因?”
“还不是怕你被人灌酒。”
听到他的答案,许鸢微微愣住。
大学时候交际实在是多,室友的,学生组织的,同班同学的。好像只要能找到个名头,就能凑齐一个局。许鸢不是没听说过,像他们这种在校园里 “小有名气” 的学生,一旦把自己的感情生活暴露在众人的眼光下,接踵而来的就是各种各样的饭局。
情侣总是要被好事的同学闹的,喝醉了酒后被同学拱着接吻拥抱说些难为情话的人比比皆是。
但许鸢和岑贺当时却没有这个麻烦。
因为他老早就表示了,自己酒精过敏,吃饭可以,喝酒就免了,于是也没有人敢闹着他俩喝酒。
许鸢真就这样以为了。
可直到这时,分别七年了,她才明白,原来他不是不能喝,只是下意识地就用谎言,替她挡住了一个又一个她不喜欢的局。
但岑贺或许不知道,七年前的许鸢和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了。七年前她讨厌这些客套的应酬,所以竭力避免,但七年后,她已经可以咬着牙面上依旧从容地应对了。
七年里,谁都变了。
听到答案的许鸢心里微苦。
“那今天又要喝呢?” 她轻声问,内心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些期盼这个问题的答案。虽然她明知道他已有了未婚妻,可能不久的将来即将成为另一个女人的丈夫。
岑贺还是笑,看着她,坦荡地答:“今天高兴。”
高兴什么?
高兴即将离职归国?还是高兴让自己下定决心归国的 “始作俑者” 现在就俏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没解释完。
无缘无故的,许鸢竟然听懂了他话里的未尽之意。她没有再说话,两人一时之间竟陷入了沉默之中。
唐人街的小巷子里别有一番生活气息,熟悉的母语在两人耳朵里窜来窜去,让人恍惚间回到了故乡。
许鸢抬头望了望沉沉的夜色,良久,叹了口气:“外面冷,你没穿外套,先回去吧。”
他们之间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早就在七年前就理应结束了。
不该在他已有了未婚妻的现在,两人再有超过正常范畴的交集。
这对那个和她只有一面之缘的未婚妻不公平,也对她许鸢,不公平。
- 那年的照片
许鸢刻意在岑贺进去后几分钟才慢悠悠地回到餐厅包厢里。她不想在别人眼里成为一个恬不知耻靠近一个已订婚人士的女人,即使她只是因为工作短暂停留美国。
显然大家似乎也没那个闲心,因为注意到她离开很久的也就 Cris 一人。
先回来的岑贺因为消失太久,又被一群人重重围住,喝了不少。许鸢一手摇晃着手里的果汁杯——是她身边这个热情好心的美国青年特意给她倒上的——一边偷偷摸摸地注意着整个房间里气氛最热闹的那个地方。
“Cris,” 许鸢突然出声问道,这还是她今晚第一次首先开口和他说话,“Carver 的未婚妻是个怎么样的人?”
明明知道这个问题有些突兀,可她还是没控制问了。
“唔……” 美国小伙子的神情出卖了他的迷惑,“我也不太清楚,Carver 从来不在我们面前提到她,只是隐隐约约有听其他同事猜测好像这次 Carver 回国就是为了她。”
“噢,谢谢。” 许鸢眼皮没抬,轻声道谢。
见她不再说话,Cris 也默默地噤了声,只心想:他们公司这个迷人精可算是要走了,不然全公司男性简直没法再混下去了。
闹了许久,岑贺终于招架不住了。
他浑厚的笑声从包厢沙发那头传来,一只长臂高高举起,似是在求救。
“今天真不能再喝了,” 他推开酒瓶笑说,声音里也漫着醉意,“再喝下去估计我是要回不了中国了。”
“回不了不正好?”
周围人拖长了音调嘘他,他只是扶着额低低地笑着,绯红从耳根一直蔓延到了脖颈处,似乎真的喝了不少。
“那不行,朝令夕改的话,BOSS 这会儿估计想宰了我的心都有。”
“怎么可能,BOSS 可舍不得你了。”
说是这样说,但到底给岑贺留了点面子,见他真喝醉了,众人也不再纠缠。
岑贺背过身去,在人看不见的角度,轻轻呼了口气,然后顺势往沙发上一倒。
“Carver!” 有人见他倒下了,高声叫他。
他右手搭在额头上,闭着眼喘气,闷笑道:“没什么大事…… 只是可能今晚我要回家了。”
他和同事交谈的同时,许鸢正竖着耳朵听。突然听到那边模模糊糊传来自己的名字,她瞬间坐直了身体,恰当好处地掩藏住自己一直在偷听的事实。
“Jannet,Carver 喝醉了,可能得先回家了。” 一个平头男人走过来略带歉意地说。
许鸢还没明白他提此事的意思,就听到他继续说:“那就麻烦你把他送回家了。”
直到许鸢把岑贺半搂半扶出了包厢门,她还是懵里懵懂:她没明白,怎么就让她这个 “第一天” 认识岑贺的人,把他送回家了呢?仅仅只是因为他们都是中国人吗?
——
一米八几大男人的一半体重全部压在了许鸢的身上,她有些吃力。喝过酒的人果然身子都像灌了铅一样的烂泥,又软又重。
许鸢半是生气,半是无奈地掐了一把岑贺腰间的软肉,抱怨:“喝不了那么多就别喝,真不知道在给谁找麻烦呢……”
被掐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条件反射,下意识就绷紧了全身肌肉,抖了一下。
见状,她心里的怨气倒是消了一半。
岑贺还是跟以前一样,至少他的弱点还是和以前一样。
这是否是说明,无论时光变迁,物是人非,至少客观存在的,它就在那儿不会变,不会走,不必担心随风湮灭。
等到好不容易脱离了出来送岑贺的好事者的目光,将他 “粗暴” 地一把推上出租车后,许鸢才松了口气。
“BC TOWN.” 她对驾驶座的司机说道,然后皱了皱眉看到还赖在她身上的大男人。
哪知道车开出去没多久,那个看起来已经醉得七荤八素的人竟然十分清醒地从她身上爬了起来,好整以暇地整了一下领子,眼神清明地盯着许鸢。
许鸢张大了嘴,有些无语:“你到底醉没醉?”
“不说醉了,今天要闹到什么时候才能走?” 岑贺笑道。
到底是 “酒文化” 盛行的国家出来的人,比起土生土长的美国人,面对劝酒,简直多了一百八十个心眼。即便是这样,许鸢也没能忘了他刚才明里暗里在自己身上蹭到的那些便宜,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
说是这样说,其实还是有些微醺。岑贺摇下了车窗,凭借着冷风,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没办法,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也没能够交个正经的女朋友,刚才许鸢掐得又恰好是他的软肋,若是意志差了点,说不定自己就已经要叫出声来。而现在,只觉得身体不仅从腰间蔓延开来一片酥麻,竟然身体还控制不住地热得发炸。
“你怎么了?” 许鸢有些狐疑地看着身边这个脸红到耳根的人。
岑贺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有点热了。”
“神经,九月底的洛杉矶还热。” 她嗤了一声,但到底还是过意不去补充了一句,“差不多得了,你喝了酒吹风容易感冒。”
他 “嗯” 了一声,随后摇上了车窗,就这样靠着车窗假寐,以规避现在略微尴尬的气氛。
后知后觉地,许鸢才反应过来,如果岑贺压根没醉,那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要送他回家?
不过这会儿始作俑者已经阖上了双眼,睡得安宁。
——
真正发现岑贺嘴硬是他将自己带回家后。
岑贺将钥匙往客厅的小茶几上一抛,顺势就往沙发上倒去。
“我室友今天不在,你可以随意点,我先靠会儿。” 他倚在沙发上,仰着头喘气。到底还是后劲发作了,现在头晕脑胀得很。
许鸢双手环肩,大略地扫视了房间一眼——极其普通的装修风格,看得出来因为是租的房子,自己一点儿也没上心。
“杯子在哪?” 她走到开放式厨房旁边,因为不好在没经过主人同意下随意乱翻,她问了声。
岑贺的声音嗡里嗡气的,再没了平日里的沉稳:“左下角的消毒柜里,有干净的杯子。”
许鸢没回话,只是拿出了杯子,倒了两杯水,然后走到他跟前,把杯子放下。
“喝点水吧,好受一点,或者你这里有没有牛奶,我给你冲一杯?”
岑贺努力地撑开眼皮,单手杵在沙发上,另一只手去够水杯。或许是因为醉了,杯子都差点儿没拿稳。
“当心点!” 许鸢嗔他一句,语气半是无奈半是恼怒。
然而那人只是握着杯子,垂着头,看不清表情,一动也不动。
许鸢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怎么?睡着了?”
似是被她的话惊醒,岑贺猛然抬头。一双眼亮得吓人。
“想要你喂。” 说话者眼神清澈,半点看不出什么不对劲,话句里拖长的尾音是不常见的疑似撒娇的举动。
许鸢被尬得有些头皮发麻:“说什么呢你,还小吗?” 头却扭过去,不敢再直视他直勾勾的眼神。
“想要你喂,我拿不稳,杯子会碎。” 岑贺又重复了一遍。
这人好像醉了,但逻辑却又没有半点问题。
许鸢无奈,只好坐到他旁边,单手拿着水杯,单手挑起了他的下巴,正儿八经地喂水。
岑贺闭着眼,“咕咚咕咚” 地往下咽水,喉结也上下滚动着,喝急了,水还从嘴角漏了出来,顺着脖颈的弧度往下划。
坐得实在是太近了,这个姿势又过于暧昧,眼前的一幕活色生香。
许鸢咳了一声,心里有些难受:“你都这样了,也不打个电话通知一下你未婚妻?”
话是没过脑子说完了,因为哪个成年人都不会觉得陪醉酒的已有未婚妻的前任大半夜一起到他家是一个明智的举动。可这会儿,许鸢就是心里难受,控制不住地就问了出来。
哪知道岑贺根本意识没有回笼,只是问了一句:“什么?”
不想再提起这个话题,许鸢闷闷地回:“没什么。”
之后再不要有联系了。她心想。
喝过水后,岑贺又困了,继续往沙发上一靠就准备睡觉。许鸢就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呆呆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发现那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竟然缩成了一团,眉头也紧皱着,明显是因为冷。
“岑贺,岑贺,” 许鸢轻声叫他,“你房间是哪个?”
没人回应,许鸢只好在两个房间里挑了个没锁的走进去,这一走进去她才彻底肯定了这是外面那人的卧室。
干净整洁的房间里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家具,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书桌,还有上面摆着的一台电脑,以及零星的纸质版资料被人整齐地码在书桌的角落上。
整个房间若不是因为有着墙上那张照片,许鸢几乎都要以为是样板房了。可偏偏是那张照片,让她认了出来,从而笃定了房间的主人。
她走上前去,微微仰着头,看着房间里唯一的那副装饰品。
那是一张裱在框架里的照片,框架很美,可相片因为过塑的缘故看起来却有点廉价。是一群穿着西装的人,站在大楼的前方空坪上,傻乎乎地假正经朝着镜头微笑。
许鸢几乎一瞬间就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站在人群里的岑贺穿着妥帖的黑色西装,架着一副精致的金边框架眼镜,因为独特的气质鹤立鸡群。
随后,她就看到了站在他斜后方,表情严肃挤不出笑容,也同样穿着正装的女生。
女生似是不开心,在周围人都挂着笑意的时候,她却一本正经地板着脸,好像是格外地不服气一样。
那是许鸢,十九岁的许鸢。
照片上方,清晰的一行白字:20XX 年,江大模拟联合国成员留影纪念。
- 因为是美国
次日清晨,许鸢照样踩着点抵达了 VE。
“Hello, Jannet.” 亚麻色头发的俊小伙 Cris 热情地同她打招呼,许鸢微微点头示意。
抛去别的不谈,其实她心里有考虑,这次和 VE 的案子,自己的合作伙伴八九不离十就是眼前这位男生了。她可不想在自己合作伙伴的眼里落下什么 “冷漠”、“不近人情” 的评价。
但奇怪的是,整整一个上午 VE 的人只是给她安排了一张工作桌,却没有进一步对他们接下来的事务作统筹安排,而 Cris 更是在同事前来对他耳语了几句后有些摸不着头脑,频频回头看许鸢。
可许鸢是何等人也——自打上学起就已经习惯了自己是众人的焦点,这种目光她还真不曾有半点畏惧。
她淡定地坐在工位上把笔记本打开,认真地再度复习着这个案子的资料。
只是庸庸碌碌忙过了一上午后,中午休息时间站在咖啡厅的她终于还是有点失神,控制不住地就想起了昨晚的事。
——
她在岑贺的房间里看到了他们之间合影,也是唯一一张合影——在模联初遇时的合照。
两人都不是爱拍照的人,许鸢尽管张扬,却从不在感情这方面张扬,因此在一起的一年里真没有在朋友圈发过任何合照。而那一张照片,就是仅存的,两人同框的照片。
在那一刻,许鸢没法表达自己的心情。
她比谁都清楚这张照片的年头,也清楚它的来历,更看懂了它的主人对它的珍视之感。可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个男人,在有了未婚妻后,还可以明目张胆地缅怀自己的前任?更要命的是,他的这种缅怀,竟然让自己可耻地、不可自已地心动。
愣了片刻,她匆匆转身,掩饰掉自己脸上微变的神色。
“岑贺,岑贺?” 许鸢蹲在沙发边轻声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出乎意料的温柔。
那人已经换了个姿势,从仰面靠着沙发变成了完全蜷缩在沙发上。听到她的声音,他也只是撇撇嘴,皱着眉头嘟囔了几句。
许鸢没听清,凑近了去听,哪知道岑贺突然抬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她的侧脸上。喝过酒后的脸滚烫的,撞到她后,几乎是一瞬就将她也快要烧着了。
“鸢鸢……”
她听见岑贺在叫她的名字。还是那一年,极为亲密的时候,岑贺才会控制不住失神叫出的亲昵昵称。
热气扑腾到她的脸上,许鸢一下坐直了,心神巨颤。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心想。
于是落荒而逃。
都没来得及管还睡在沙发上的人。
——
过了午休,许鸢也按捺不住了,收拾起资料就往审计部 BOSS 办公室走,去问问这次的合作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旁的 CRIS 看了看她,想说什么,到底还是闭上了嘴。
刚走到办公室,就看见透明玻璃里那个熟悉的人影立在办公桌前,他低着头,好像在说什么。
许鸢敲门的手顿了顿,心想还是过会儿再来。
但门里面的人已经看到了她,率先拉开了门,十分熟稔。
“进来说。” 岑贺站在她的侧边轻声用中文对她说。
许鸢微微颔首点头走进去,忽略了鼻间窜上来男人宿醉留下的淡淡酒味。
“Jannet,我刚要找你呢。” 坐在老板椅上的是 VE 审计部门的一把手,他今年已经快要六十岁,看起来却年纪不大,只是有些秃顶。
“这一次和中国星越的合作我们都很重视,原本是打算让 Cris 和你一起跟进这个案子,但是后来转念一想毕竟是个大案子,恰好我们这儿又有个来自中国的能手——” 他笑了笑,用眼神示意,岑贺默然,站了出来,“虽然 Carver 马上要离职了,但他的能力却是我们部门一等一的好,我相信这次的合作一定会很愉快的。”
原来是这个原因。难怪一整个上午 Cris 都欲言又止的样子,原来是到手的案子被人家从嘴边抢走了啊。
岑贺向前走了一步,朝许鸢伸出手来。
他今天穿的是非常正式的西装,黑色外套搭配白色衬衫和一条斜纹领带,领带下方还别着一个低调的大牌领带夹。与他穿着正式对应的,是细节处的漫不经心:未干黑发上戴着潮意,应是出门之前临时匆忙洗了头没干,还有下巴处微青的胡茬野蛮生长。这就是宿醉的下场。许鸢腹诽。
“Jannet,合作愉快。” 岑贺微笑着说,这次他用的是在场的人都听得懂的英文。
“合作愉快。” 许鸢回握住他的左手,勾唇,却敏锐一愣。
出了办公室后,岑贺朝她打了个招呼,便去准备接下来的工作材料,而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许鸢进了办公室的 Cris 早已忍不住凑上前来了。
他有些遗憾:“Jannet,这次我不能跟你合作了。”
二十四五岁的美国男孩坦率又自然,丝毫不掩饰自己话语里的失落。
“以后会有机会的。” 许鸢礼貌答道。
“真的吗?”Cris 眼睛亮了起来,显然是没能彻底理解中国人的客套文化。
老实说工作这么久,面对曲意逢迎的人自有千百种办法对待。国内职场上没人会把话说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凡事留三分是每个初入职场的菜鸟要学会的第一课。所以在面对美国男孩的直球时,许鸢一下子没想好怎么答复。
该拒绝么?还是要顺势应下?又或者他会把自己的答复当真?
许鸢真不明白。
不过有人适时替她解了围:“许鸢,麻烦这边过来一下。” 不远处的岑贺手里拿着一沓资料,指着旁边的小会议室对她说道。还是用的身边人都听不懂的中文。
说完了好像才看到她身边的 Cris 反应过来似的:“啊,Cris 我有打扰到你和 Jannet 的谈话么?” 岑贺抱歉地耸了耸肩,权当在场人看不出来他刻意支开两人的行为。
没想到 Cris 还真没读懂他话里的深意,只是强调道:“Carver 你可不要再欺负 Jannet 了啊!” 别再因为喝醉了酒让她送回家了!
不过被针对的人没在意这些,只是微微瞟了一眼会议室,示意许鸢赶紧跟上。
等到两人坐在会议室里,把门关上时,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两人默契的打字声。
“你昨晚——”
“你看看这里——”
许鸢顿了顿,没看他:“你先说吧。” 公事公办,是没必要把私事扯进来。
“昨天是有点喝醉了,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岑贺松了松领带,“今天倒是好很多了。”
他把刚才已经准备好的水杯递上去:“先喝点水吧,工作这边不着急。”
许鸢接了过来,视线却凝聚在他的左手中指上。
一圈戒痕。
她刚才就发现了,岑贺中指上的戒指已经不见了,只剩下经年累月戴着戒指所留下的抹不去、藏不住的痕迹。
“还是工作吧。” 她说。
因为—恍惚间她又想起了大洋那头的格子间的明争暗斗。
真真假假,针尖麦芒,每一句话的意思都要细想,每一个表情的内涵都要揣摩。
可她已经很累了,这么些年一个人走来,已经很累了。
她再也不想分神在生活里分辨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就好像这一圈无论如何都消不去痕迹的戒痕,还有隐约出现在他生活里和同事口里 “未婚妻” 的痕迹。
是真?
还是假?
许鸢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再去猜了。
早点结束,早点分开,对大家都好。
———
不得不说,和岑贺工作的过程是非常愉快的。
两人全程几乎没有一句废话,只要一人提到上一句,另一个人必定能迅速地对出下一句来。不需要任何提醒,也不需要任何暗示,好像经年累月的默契。
会议室里暖气很足,两人都脱了外套,只剩一件衬衣。乍一眼看去,都穿着白衬衣的两人仿佛像是回到了当年还在图书馆自习的日子。
大学里相约一起去自习的情侣并不少,但在公众场合黏腻的情侣也不少。可他俩却是例外,一个比一个正经。
岑贺给两人都准备了保温水杯和果腹的面包,接着就一头埋进了学习里。许鸢也不遑多让,除却小声询问他部分公共课不懂的知识,也再不跟身边的人说话。
顶多,也就是一天高强度的学习之后,两人偷摸着在桌子底下牵了牵对方的手,然后迅速放开。好像这比桌上放的面包更能让人顶住饥饿似的。
那时候许鸢真的觉得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爱情。
彼此扶持,相互促进,未来再难的路也不过如此,身上的担子也不过如此。
“这么多年了,你进步了很多。” 应该是工作让两人之间的氛围轻松了许多,岑贺也说了句心里话。
许鸢倒没在意进步这个词,她向来知道岑贺是个实事求是的人。听到他的夸奖心里也是开心,嘴上没把门话就已经溜了出来:“别的国家 IPO 不敢说,至少美国这边的 IPO 不会落后你太多,毕竟……” 毕竟是在美国留学过的。
她刚准备说下句,却适时一顿。
眼神没预备地就扫到了岑贺。没让她意外的是,和自己过分默契的岑贺已经联想到了她没能说完的话,脸果真立马沉了下来。
“毕竟是在美国留学过的是么?”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冷硬了一起来,激得许鸢鼓起勇气回望他带着愤怒的眼神。他好像,就是见不得她能如此轻易地提起那段时光。
好不容易和谐的气氛一扫而空,会议室里只剩下两人在静静对峙。
岑贺动了动嘴唇,重复了一遍:“因为是美国,对么?”
许鸢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波澜无惊。
这个话题,绝对是他们两个之间的死穴。
“许鸢,” 一瞬间,没能得到她半句回馈的岑贺在一瞬间声音就哑了下来,“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心?”
许鸢紧张得大脑充血,手指发颤,在他的控诉里,模模糊糊想起了这番场景好像发生过。
- 你有没有心
那是两人分手的时候。
五月底的初夏,校园里四处弥漫着别离的空气,正是大四学生要离开校园的时候。从象牙塔里逃离的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们面对未卜的前途,忐忑又兴奋。
纵使是一直优秀的岑贺也不例外,他的语气里隐隐地带着兴奋。
“许鸢、许鸢。” 刚挂了电话的岑贺竭力克制住了自己语气里的激动,轻声叫神游天外的女朋友。
“啊?” 许鸢回过神来,眼神有些不宁。
“在想什么呢?” 他捏了捏她的手,却只感觉她的手意外地有些凉,“是不是衣服穿少了?”
许鸢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没…… 有些事在想。”
岑贺没在意这些,只是将手机的通话记录调出来,举到她的眼前:“你看看这是哪儿的号码?”
“上海?”
“嗯,” 他把手机收回来,“刚接到了启业的电话,我通过了他们的终面,拿到了 OFFER,等到毕业典礼过后就可以正式入职了。”
启业是上海一家中外合资企业,原本在秋春招结束后已经不招应届毕业生,但岑贺不知怎么就有通天的本领,让他们破了这个例。
比起岑贺的高兴,许鸢却笑得有些勉强:“那挺好。”
“不是挺好,是真的特别好。这个工作机会很难得,又是在上海。我可以先去给你探探路,等到你毕业了以后来上海律所工作会轻松很多,没有房租的压力你可以选择离律所更近的房源,省下了通勤的时间……”
岑贺越说越多,可许鸢的头却越来越低。
他的畅想太好了,连她都忍不住要心动。
可现实就是现实。许鸢动了动嘴唇,还是开口了:“岑贺。” 她极少用这样严肃的语气叫他,岑贺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看着她。
“我打算出国了。”
许鸢回避他的眼神:“学院有公费留学的名额,辅导员已经提前跟我说了,我考虑了一下,法学本科毕业生就业压力太大了,出国镀金是我最好的选择。”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在听她说着。
“我前几天已经去考了一次托福,感觉还不错,不过如果是正式申请的话应该这次的成绩还不够,所以我接下来一年的重点就在英语上了。”
“至于上海……”
她思考了一下应该怎么继续说下去,却没料到岑贺突如其来的怒火。
男人的手用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度之大逼迫她不得不抬起头来注视着他盛怒之中的眼眸。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你的男朋友?!”
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大声的指责。
两人正站在食堂门口说话,一贯来好脾气的岑贺突然变脸大声说话,引得周围人频频侧目打量。
“为什么出国留学这么重要的事,你一句都没有跟我提过?!”
许鸢爱极了面子,自然讨厌别人审视的眼光,用力挣脱了他的手,冷着脸皱眉退了几步,自认为到了安全区才说:“岑贺,这是两年之后的事了。”
“你到底去不去上海?”
许鸢觉得他有些不可理喻:“这是我自己的事,公费留学这个机会对我来说很难得,我不可能放弃。”
听到她的这句话岑贺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怒极反笑:“如果不是今天这件事,你是不是一直都不打算跟我说,哦,不是,也许是等到出国前一天会怜悯我,通知一下我,我的女朋友马上要离开了吧。”
言语的杀伤力太强,带着目的性的言语更是如此。
许鸢完全不想理他,可岑贺话越来越多,甚至步步紧逼。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你做什么从来都不会跟我说,什么都是要我主动去问去腆着脸要回复你才会偶尔搭理我。”
“在一起也好,后来相处也好,许鸢你扪心自问哪一刻不是我在让着你?”
“我为什么拒绝了秋春招那么多工作机会你不明白吗?无非是想要找一个离你近的,方便你以后工作的机会,才一直拖到了现在。你清楚出国对你来说是更好的选择,难道对我来说就不是么?我为什么没有选择这条路你不明白吗?”
“你哪怕是在做完决定后告诉我一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等到迫不得已了才跟我说,我都不会这么难受,你懂不懂?”
一连串的问句砸下,许鸢无法反驳。
这时她才明白了为什么辩论队里的师兄师姐总是说:反问句是最有气势也最咄咄逼人的句式,不仅能带来场面上的杀伤力,也能带来心里上的杀伤力。
周围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好似在围观这一对风云情侣的丑事。
许鸢只觉得浑身都被目光扎满了洞,鲜血淌了一身,可她无能为力。
这是多么糟糕的一件事。
骄傲如她,竟然要再次忍受这样的指点。
明明她,拼了命的,才爬出了那个泥潭,才得以能享受到众人崇拜的,而不是仿佛看笑话般的眼神。
许鸢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六岁那一年,她开开心心地背着书包回家,畅想着晚饭妈妈又能做什么好菜,或者可以和爸爸一起笑闹着看看六点档的大风车,可是一切的一切都被夕阳下院子里的那一幕给毁灭了。
——
大院里大半人都挤在他们家狭小的院子外面,男人们穿着背心,女人们窃窃私语。有注意到扎着小辫的许鸢的人悄悄打量着她,自以为自己声音压得很低:“这么小的孩子,真是造孽哦,也不知道她这个爹怎么想的……”
许鸢没理她们,她向来就从妈妈的话语里听得出她对这些有事没事就喜欢对人家家里家长里短小事说三道四的长舌妇不满。
“妈妈!” 许鸢踮着脚,高声喊着。
“爸爸!” 她大声地喊了一遍。
这时候人群好像才都注意到了她的出现。仿佛默契一般,他们自动分出了一条道来,而就在这条道的末尾,人群的中心,许鸢看到了自己的父母。
是举着家里做菜的菜刀的妈妈,和拎着箱子狼狈地滚在地上的爸爸。
“鸢鸢……” 许鸢看见自己高大伟岸的父亲跪在地上,脸侧还沾着泥,形容狼狈地叫她的名字。
只是妈妈仍然是举着刀一动也不动,好像下一秒就要砍下去了一样。
“张瑜,鸢鸢来了,你别吓着她。” 爸爸说。
张瑜是许鸢母亲的名字。听到他这样说,张瑜才渐渐回过神来,看向那个背着书包的六岁女儿。
哐当一声。菜刀落在地上。
张瑜冲过去,死死地抱住了女儿,生怕谁会夺走她一样。
“许志军你给我滚!滚出我家!带着你的所有的东西滚!” 张瑜跪在地上抱着年幼的许鸢,声嘶力竭地骂道,眼泪糊了许鸢一脸。
许志军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看着张瑜,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可转瞬看到地上的那把菜刀还是什么也没说。
只是拉起行李箱离开的最后,他还是没忍住回头。
“鸢鸢……” 他顿了一下,声音很哑,“你要听妈妈的话,不要惹妈妈生气,要对妈妈好,要出人头地……”
“爸爸!” 许鸢好像感受到了什么,急急忙忙地撇开母亲,朝父亲冲过去。
可是这时候张瑜一把拉住她。
她的眼睛血红,弥漫着汹涌的恨意和痛苦:“你爸爸在外面有别的家了!他不要你了!”
小小的许鸢还没回味过来 “不要你了” 四个字的意思,就看见她一向视作神明的父亲终究还是转过了头。
再然后,父亲再也没回头。
咕噜咕噜的行李箱拖拉声在骤然安静的大院里格外清晰。
而她的一生好像从此也被 “出人头地” 这四个字困住了。
——
许鸢只觉得心脏剧痛,可脸偏偏又烧得滚烫,她努力解释:“岑贺,我真的很需要这个机会。”
父亲离开以后,家里的经济条件并不好。许鸢知道父亲每个月都定时定点地会打钱过来,可母亲仿佛铁了心一般,他上一小时打过来,下一个小时,她就能裹着外套冲到银行去把钱给转回去。这是她的骄傲和尊严,许鸢从没怪过她。
但离婚之后母亲好像越来越偏执,原本温柔的她动辄对她打骂,有时候还不受控制地骂她不是东西,是那人留下的坏种,是什么事也做不成的没用的人。
许鸢心里难受,可每每想到父亲离开时对她说的那段话,她就是再难受,也忍了下去。
妈妈只有她了,她不可以对妈妈不好,不可以让妈妈失望。许鸢想。
所以当她得知这个公费留学的机会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同意了。后知后觉里,她才想到自己兴许应该和岑贺说一说,可不知怎么的,事情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也许是她的自卑作祟,让她难以启齿这些陈年旧事。
也许是她知道这一场争吵不可避免。
事情的最后,以岑贺的一句话为结尾。
他好像累了,摆了摆手示意许鸢不要再说了。
岑贺垂着眼皮,声音小了很多,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半分不比刚才声嘶力竭的那些话让人难受的程度低。
“许鸢,你是不是压根就没有心?”
“和我在一起的这两年里是不是我岑贺在你的人生里还是一个不足挂齿的路人甲?”
“你的未来里,从来都根本没有留下过我的位置。”
最后一句话不是问号,是不容确凿的肯定语气。
下意识的,许鸢想辩解,她慌张地抬起头。
“岑贺……”
可是对方已经没有再给她机会,也没再像之前那样惯着她。也许是真的失望了吧。
岑贺离开了,正如那天离开的父亲一样,留下了她孤立无援地站在人群中央,和围观群众面面相觑。
再后来,她听说第二天岑贺就已经去了上海。
再后来,她听说岑贺没有回来参加毕业典礼。
再后来,她听说他过得很好,志得意满,意气风发。
从此之后,“岑贺”这个名字,只存在她的 “听说” 里。她不再是他故事里的那个主角,而变成了一个局外人,故事全都从他人嘴里说出来。
许鸢想,他们也许是分手了。
- 她的无名指
其实岑贺只是一瞬的情绪失控,在看到许鸢千变万化的脸色后他顿时冷静了下来。
七年前分手带来的那些情绪按道理说已经早就被他消化掉了,可是在相似的场景刺激之下,他终究还是没能够忍住。只是这一次,似乎受到刺激更大的反而是许鸢。
她的眼神朦朦胧胧的,没有聚焦,仿佛沉浸在了痛苦的往事里难以自拔。搭在桌子上的手也不自知地在颤抖着。
岑贺急了,也没管别的,抓住她的手道:“许鸢!许鸢!”
许鸢这才从往事里抽出身来。
“别碰我。” 她说道,语气有点不易察觉的哽咽。
可岑贺偏偏敏锐地发现了:“你怎么了?是我不对,我不应该再提以前的事了。”
“我让你不要碰我了!” 许鸢猛地从他的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岑贺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已经有了未婚妻就不能再对你的前女友做这些事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让你未婚妻接你的前女友是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
一连三个反问句,好像把当年岑贺送给她的问句全部返还。
“未婚妻?……” 岑贺想了一下,把前情串联在一起才明白,“你说朱莉?”
“我不知道什么朱莉,王莉,张莉!” 她只知道就是那天炫耀似的在她跟前开着跑车,带着钻戒的女人。
他这会儿是真笑了,甚至扶住了额头,很是无奈:“朱莉离过婚了,还有个小孩。”
“你岑贺倒也不像是会介意给人当继父的人。” 许鸢是真的被回忆魇住了,所以说话也没了遮拦。
岑贺调出手机 whatsapp 的讯息来,联系人的名字是 “Jun”。
他把聊天记录举到许鸢的眼前:“你自己看。”
许鸢不情不愿,却还是没控制住眼神乱瞟。
JUN:
Carver:
很快岑贺又回了一句:
那边似是不好意思,发了一个挠头的表情:
“魏君是我的室友,一个程序员,很好的小伙子。朱莉是我前同事,他俩通过我认识了,魏君现在在追朱莉。” 岑贺耐心解释道。
怕她不信,他还立马调出了魏君的照片给她看。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鼻梁上架着普通的黑框眼镜,格子衬衫朴素得像是统一从程序员基地里批发的似的。
许鸢真去看了,看完了却还是神色淡淡,明显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气氛凝固了好一会儿,某一刻岑贺福至心灵,他才明白一直以来她别扭的原因。
微凉的指环贴上许鸢撑着下颚的左手无名指。
许鸢猛然回头,自己的无名指已经被戴上了戒指。是岑贺之前套在手指上让她耿耿于怀却又不翼而飞的那只铂金戒指。
“是你的无名指尺寸,” 岑贺抬起头来看她,“出国那一年就做了,我一直戴在中指上,是有点紧,不过还好,别人都以为我订婚了,来闹我的小姑娘也少了很多。”
她怔怔地抬起头来看他左手中指被勒出的那一圈痕迹。之前没觉得,他说了以后自己才发现,这戒指的尺寸对他来说兴许是真的有些小了。
“这次你来的第一天我就跟 VE 的人说了你是我的未婚妻,所以才把戒指取下来了,” 他闷笑一声,“不然还真的是勒得慌。”
难怪 VE 的同事都是那种姿态,原来是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在演戏。
许鸢垂下头去不看他,手指却不自觉地抚上了金属圈上的花纹。
的确很符合她的尺寸,却也是大概是幸运罢了。幸好她这几年没有长胖,才不至于今天可能会闹出岑贺套不上这个戒指的尴尬局面。
可不是事事都是这样幸运的。尺寸没变,别的东西兴许会变。
他们之间真的隔了太久了。
许鸢悄悄地把戒指取下来,塞进岑贺的口袋里:“岑贺……”
男人摆了摆手,脸上看不出任何不悦:“没事。”
好像她把他的戒指退回来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一样。
——
自打坦白了后,相处倒是轻松了不少。虽然关于几年前分手的事仍然是两人之间的禁忌,但好歹比之前的担心处处踩雷的尴尬局面好。
好在两人都是工作狂和完美主义,废寝忘食工作起来没人再提起之前的事。
一转眼,时间就已经过了一周。当这个 IPO 项目顺利收尾时,许鸢几乎都有些不敢置信——她从没想过美国这边的事这么好摆平。
正式报告出来后,办公室里的人都在伸懒腰,大呼小叫着这几天加班多么辛苦。
许鸢碍于面子不好像他们一样伸展开来身体,只好偷偷摸摸地抚上自己的腰,掐了几把。
“嘿!你们开心的同时可别忘了这次的 Case 多亏了 Jannet 和 Carver 的帮忙啊!” 办公室里某人道。
“是啊,要不是 Jannet 和 Carver 我们指不定下个月月中都结不了案呢。”
“就是就是……”
一人呼而千百人应。
刚才一直在沉默的 Cris 附和:“不然我们办个 Party 吧!”
又是 Party!许鸢扶额有些无奈。她就知道来这边免不了这些应酬。
Cris 的提议显然得到了大家的同意,领头者兴高采烈地冲到了领导房间去提案和请求拨款,而一旁的岑贺则是默默地看着许鸢。
“你别担心,不是你想的那种聚会,” 他压着嗓子用中文对她说,“是正式的晚宴。”
“正式的晚宴?” 许鸢的神情有片刻怔住。这对 VE 来说不过是个普通的案子,实在没必要这么大的阵仗。
岑贺看透了她的想法摇了摇头:“是为了你。这边有很多资源,这是在为你介绍人脉,所以你最好上心点。”
这时候她才明白,原来 VE 的人真的送了一份 “大礼” 给她。
只是不知道这礼究竟是送给她许鸢,还是送给岑贺的 “未婚妻”。
——
次日。
不愧是美国知名企业,得知聚会原因后,部门 BOSS 大手一挥便将酒会的地点订在了洛杉矶最大的一个酒店里。不用举办方操心,酒店自然把全部场地装潢和餐饮都安排好了,与会者只要穿着精致的礼服,收拾得当就可以直接进去参加。
深知今天场合的重要性,许鸢索性请了一天假,去商场现场买了一条礼服裙,又在当地做了个应急 SPA 和美甲,咬咬牙挑了一条项链镇场子才赴约。
等到许鸢赶到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这钱没白花。
VE 的人何止是给她介绍 “一点” 资源?这是把整个洛杉矶的潜在客户都介绍给她了吧?!
纵使在国内再出色,此时此刻的许鸢真觉得脚下的高跟鞋有些膈应,八厘米的高度让她有些飘飘欲坠。
后面的人及时扶住了她。
“当心。” 来人一把抓住她裸露在外面的手腕,牢牢地将人带到自己的怀里。
被捏住的肌肤有一丝发烫。即使今天她穿着高跟鞋已经一米七五有余,可面对他的时候仍需要抬起头仰着下巴来看他。
而岑贺则是彻底地晃了一下神。
也许是被他提点了一句今天场合的重要性,许鸢格外正式。一条高开叉的酒红色贴身系脖露背长裙衬得她肤若凝脂、赛雪白皙,而她平时扎成马尾或者偶尔披在肩头的长发今天被她高高地绾了起来变成了发髻,修长的脖颈露出来,胸口前除了深 V 带来的诱人景色便只缀着一条碎钻的项链。
“咳…… 项链新买的?” 岑贺别过头去不敢看她,只觉得耳朵有些烫,只好随便找话题。
许鸢被这个场子惊了一会儿很快镇定了下来,“嗯” 了一声才回过头来看那个突然扭头的人:“怎么了你?里面空调很热么?” 她看见了他红透的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