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每个认真生活的人,最后都能将手里的金砂撒进夜空,拥有一大片璀璨的星星,倒映在记忆的长河里,一闪一闪亮晶晶。
就这样看一辈子,也不会生厌。
之后几年,男孩和女孩一直是很好的朋友。
即使是在他们因为因各自的际遇离开了原来的城市,相隔很远难以见面,这份友情也没有中断。
男孩时常给女孩写信,告诉她自己在新落脚的城市又认识了什么有趣的人,遇到了什么特别的事,还有他现在所在的话剧剧团又上演了什么新的剧目,自己扮演了什么好玩的角色。
没错,漂泊许久之后,男孩成了一名话剧演员。
他并非科班出身,却能将不同角色扮演得娴熟自然,打动人心。这种惊人的天赋为男孩谋得一份表演的工作,让他能跟着剧团天南地北地巡回演出,体验这个世界的广阔。
男孩在舞台上诠释不同角色,展现他们生命中最精彩的那一部分。
但这和偷走别人的一天,仅仅作为旁观者观看是不同的,他会在这个过程中学到切实的技能,交到投缘的朋友,属于男孩的所有体验都是真切的,踏实的,一点点填满了他曾经空洞的生活。
这其中也有数不清的无趣与繁琐,重复和挫折,随便挑出一两件来,都比他当初在便利店里所做的尝试难上许多倍,男孩没有退缩,他会在繁星满空的深夜里坐在窗台前,提笔给女孩写信:“这段日子不太顺畅,所幸,我还拥有天上的星星。”
女孩也会及时回信,有时还在信纸空白处画上几颗胖嘟嘟的小星星。
她在信中跟男孩开玩笑:“我这里虽然是阴天,但乌云之后躲着的星星也不少呢,来,我抓了几颗最胖的,全都送给你吧。”
一晃又过去许多年,某个春风和煦的下午,不能算很年轻的男孩女孩同时回到了原来的城市,重逢在最初遇见的公园。
女孩并不知道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男孩自己也快忘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长久的分别没有带来任何隔阂,两人愉快谈论着这些年各自的经历,就像对着一个上周刚聚过会的老朋友,轻松又自在。
变化当然是有的,女孩褪去了学生气,多了几分身为大学教授的大气笃定,成了资深话剧演员的男孩也变得更加健谈,绘声绘色讲故事的功底更甚过往,随便从这些年里的经历挑出些有趣的来讲,就能把女孩逗得笑起来。
“哈哈,你的生活还是那么有意思啊。” 女孩笑道。“看来你这些年真是找到很多星星呢。”
男孩谦逊地摆摆手,没有说话,只是淡笑着看向女孩。
他在庆幸,也在感慨。
认真生活的时光总会带来改变,这一次,他的星星不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每一颗星星都是他从湍急的河流里亲手捞出来的。
女孩眼中的倒影,再也不是谁的碎片拼接起来。
只是他自己,那个完整又特别的男孩。
正当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之时,旁边突然跑来一个小孩,因为跑得太欢快,没注意看路,她一下子撞到女孩身上,摔倒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女孩急忙蹲下身,温言细语地安抚着小朋友,还掏出纸巾,替她擦掉小脸蛋上的泪珠。
午后的阳光洒在她耳侧柔顺的长发上,动作轻柔的手指间,被风撩起的风衣边缘,那么亲切,那么温婉。
男孩突然回想起当年,就是在这里,自己见她的第一面。
是了,许多年前见到她的第一眼,男孩便已沦陷。
时光荏苒,这份爱意从未改变。
男孩忍住了告白的冲动,陷入了持续的犹豫。
这或许就是年龄增长的坏处,有时让人心中冷漠生不出爱,有时又让人爱在心中口难开。和女孩的友情维持越久,男孩便越是要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分寸,免得被女孩察觉端倪。
他有太多的顾虑。
顾虑自己从未向女孩坦白偷走别人一天的超能力,这般隐瞒会令女孩生气;顾虑女孩要是不相信,该会觉得他发了疯,所谓解释是在胡言乱语;顾虑女孩要是相信,肯定会怀疑他曾用这种超能力做过什么丑恶之事(事实上他使用这种能力时都很有底线,尽量避开了不该窥探的事物);顾虑自己早年的人生有着一大片空白,与优秀的女孩并不相配。
而所有顾虑当中最重的一点,是他担心自己向女孩坦诚心意又得不到回应,那两人以后可能就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了。
这种顾虑并非死局,他明明有办法解决的。
只要男孩愿意动用自己的超能力,偷走女孩的一天,去体验她心底的感受,就能在女孩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弄清她对自己的感觉。
但他不能,他不敢。
爱令人胆怯,男孩害怕知道答案。
哪怕已在真切的生活里磨砺多年,有了面对种种琐碎磨难的韧性,男孩始终没能攒足勇气,去揭晓女孩究竟是否爱自己的答案。
毕竟,一旦答案揭晓,可能就会连缥缈的梦也做不下去了。
所以眼下的他情愿继续拖延,继续逃避,在许多个寂静的夜晚,对着头顶的星空唉声叹气。
只恨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唯独在这件事上,自己居然毫无长进。
正当男孩纠结不已之时,女孩那边传来来一个坏消息。
她的母亲病逝了。
葬礼之上,男孩看见女孩强撑着精神打理各种琐碎事务,对前来的亲友致谢的坚强模样,心里很是难过。
既为那位慈祥老太太的猝然离世,也为女孩正在承受与至亲分离的痛苦。
他知道女孩和母亲关系向来亲密,他很想为女孩做些什么,至少像其他亲友那般说些安抚的话,可当他站在故作坚强的女孩面前时,男孩突然意识到,他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说不出。
那些轻飘飘的话语实在是太过无力,心碎之人的巨大悲伤,旁观者又怎么能真的领悟。
倒是女孩不愿失态,竭力维持着平静的声调:“没关系的,不用安慰我,我会好好怀念她,我也会慢慢熬过去……”
到底还是没忍住,女孩哽咽了,眼泪从脸颊滑落,被她抬起手背死死捂着。
下一秒,男孩紧紧拥抱了她。
事到如今,他终于不再犹豫,下定决心,偷走了她的这一天。
不是为了打探对方是否爱自己,不,此时此刻,他根本无暇顾及自己的得失,只是全心全意想为她分担生命中最难熬的一天,体谅她的悲伤和心碎。
他不能让逝者复生,他不能让时间流返,面对生离死别的无奈,男孩像任何一个普通人那样无能为力,做不了什么改变。
但他可以给女孩一个最温暖的拥抱,同时告诉女孩,在你人生最痛苦的时候,有我真正明白你的心情,愿意给你陪伴。
因为你是我最爱的人啊。
愿你永远不孤单。
那是男孩最后一次使用超能力。
在之后的许多年里,他过得充实又精彩,根本不需要去偷谁的一天来体验。但他还是由衷地感激上天曾将这种超能力赠予自己,否则他就无法在替女孩分担心碎的那一天,察觉到在那股浓浓的悲伤之下,也深埋着女孩的一丝期待。
她或许比他坚强,比他勇敢,面对生活的湍流冲刷,能比他坚持得更久更远。
可同为普通人的她,总会有怯懦退缩的一面。
所以女孩将对男孩的心意埋藏在心底许久,不敢开口向男孩求证:你是不是和我一样,已经爱上对方许多年?
幸好她不必开口发问了,他们两个谁都不用再问了。
一个默契的拥抱,一次坦诚的对视,一场忠实的陪伴,已经足够回答所有。
很久很久以后,直到男孩变成了满头白发的老爷爷,同样成为老奶奶的女孩偶尔还会拿这件事打趣他,说自己亏了,被他偷走了人生里很重要的一天。
然后老奶奶话锋一转,对着老爷爷笑得很开心,说没关系,她不在意。
毕竟,他只是偷走了她的那一天。
而她偷走了他余生的每一天。
END
碎碎念:这是我自己写的小说,谢谢大家喜欢。首发公众号
也欢迎来看看我在
最近我的新书《治愈星球》上市了,里面有很多我创作的有爱小故事,也包括这篇《被偷走的一天》,欢迎购买:
暮山溪
分手七年,再遇前男友,他的身边不仅有了金发美女,手指上的戒指也醒目又刺眼。
我提醒自己他已婚,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
哪知刚到家就被堵在楼下。
「我们结婚吧。」
还没顾得上惊讶,就看到他把戒指褪下戴在了我的无名指。
「替你保管了七年,现在物归原主。」
「我没野心,只想要你。」
——分手七年,我和前男友闪婚了
《旧爱成婚》
(破镜重圆,甜虐,结尾 he 啦,不小白,放心冲!)
- 她的前男友
次日清晨,许鸢照样踩着点抵达了 VE。
“Hello, Jannet.” 亚麻色头发的俊小伙 Cris 热情地同她打招呼,许鸢微微点头示意。
抛去别的不谈,其实她心里有考虑,这次和 VE 的案子,自己的合作伙伴八九不离十就是眼前这位男生了。她可不想在自己合作伙伴的眼里落下什么 “冷漠”、“不近人情” 的评价。
但奇怪的是,整整一个上午 VE 的人只是给她安排了一张工作桌,却没有进一步对他们接下来的事务作统筹安排,而 Cris 更是在同事前来对他耳语了几句后有些摸不着头脑,频频回头看许鸢。
可许鸢是何等人也——自打上学起就已经习惯了自己是众人的焦点,这种目光她还真不曾有半点畏惧。
她淡定地坐在工位上把笔记本打开,认真地再度复习着这个案子的资料。
只是庸庸碌碌忙过了一上午后,中午休息时间站在咖啡厅的她终于还是有点失神,控制不住地就想起了昨晚的事。
——
她在岑贺的房间里看到了他们之间合影,也是唯一一张合影——在模联初遇时的合照。
两人都不是爱拍照的人,许鸢尽管张扬,却从不在感情这方面张扬,因此在一起的一年里真没有在朋友圈发过任何合照。而那一张照片,就是仅存的,两人同框的照片。
在那一刻,许鸢没法表达自己的心情。
她比谁都清楚这张照片的年头,也清楚它的来历,更看懂了它的主人对它的珍视之感。可她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个男人,在有了未婚妻后,还可以明目张胆地缅怀自己的前任?更要命的是,他的这种缅怀,竟然让自己可耻地、不可自已地心动。
愣了片刻,她匆匆转身,掩饰掉自己脸上微变的神色。
“岑贺,岑贺?” 许鸢蹲在沙发边轻声叫着他的名字,声音出乎意料的温柔。
那人已经换了个姿势,从仰面靠着沙发变成了完全蜷缩在沙发上。听到她的声音,他也只是撇撇嘴,皱着眉头嘟囔了几句。
许鸢没听清,凑近了去听,哪知道岑贺突然抬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她的侧脸上。喝过酒后的脸滚烫的,撞到她后,几乎是一瞬就将她也快要烧着了。
“鸢鸢……”
她听见岑贺在叫她的名字。还是那一年,极为亲密的时候,岑贺才会控制不住失神叫出的亲昵昵称。
热气扑腾到她的脸上,许鸢一下坐直了,心神巨颤。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心想。
于是落荒而逃。
都没来得及管还睡在沙发上的人。
——
过了午休,许鸢也按捺不住了,收拾起资料就往审计部 BOSS 办公室走,去问问这次的合作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旁的 CRIS 看了看她,想说什么,到底还是闭上了嘴。
刚走到办公室,就看见透明玻璃里那个熟悉的人影立在办公桌前,他低着头,好像在说什么。
许鸢敲门的手顿了顿,心想还是过会儿再来。
但门里面的人已经看到了她,率先拉开了门,十分熟稔。
“进来说。” 岑贺站在她的侧边轻声用中文对她说。
许鸢微微颔首点头走进去,忽略了鼻间窜上来男人宿醉留下的淡淡酒味。
“Jannet,我刚要找你呢。” 坐在老板椅上的是 VE 审计部门的一把手,他今年已经快要六十岁,看起来却年纪不大,只是有些秃顶。
“这一次和中国星越的合作我们都很重视,原本是打算让 Cris 和你一起跟进这个案子,但是后来转念一想毕竟是个大案子,恰好我们这儿又有个来自中国的能手——” 他笑了笑,用眼神示意,岑贺默然,站了出来,“虽然 Carver 马上要离职了,但他的能力却是我们部门一等一的好,我相信这次的合作一定会很愉快的。”
原来是这个原因。难怪一整个上午 Cris 都欲言又止的样子,原来是到手的案子被人家从嘴边抢走了啊。
岑贺向前走了一步,朝许鸢伸出手来。
他今天穿的是非常正式的西装,黑色外套搭配白色衬衫和一条斜纹领带,领带下方还别着一个低调的大牌领带夹。与他穿着正式对应的,是细节处的漫不经心:未干黑发上戴着潮意,应是出门之前临时匆忙洗了头没干,还有下巴处微青的胡茬野蛮生长。这就是宿醉的下场。许鸢腹诽。
“Jannet,合作愉快。” 岑贺微笑着说,这次他用的是在场的人都听得懂的英文。
“合作愉快。” 许鸢回握住他的左手,勾唇,却敏锐一愣。
出了办公室后,岑贺朝她打了个招呼,便去准备接下来的工作材料,而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许鸢进了办公室的 Cris 早已忍不住凑上前来了。
他有些遗憾:“Jannet,这次我不能跟你合作了。”
二十四五岁的美国男孩坦率又自然,丝毫不掩饰自己话语里的失落。
“以后会有机会的。” 许鸢礼貌答道。
“真的吗?”Cris 眼睛亮了起来,显然是没能彻底理解中国人的客套文化。
老实说工作这么久,面对曲意逢迎的人自有千百种办法对待。国内职场上没人会把话说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凡事留三分是每个初入职场的菜鸟要学会的第一课。所以在面对美国男孩的直球时,许鸢一下子没想好怎么答复。
该拒绝么?还是要顺势应下?又或者他会把自己的答复当真?
许鸢真不明白。
不过有人适时替她解了围:“许鸢,麻烦这边过来一下。” 不远处的岑贺手里拿着一沓资料,指着旁边的小会议室对她说道。还是用的身边人都听不懂的中文。
说完了好像才看到她身边的 Cris 反应过来似的:“啊,Cris 我有打扰到你和 Jannet 的谈话么?” 岑贺抱歉地耸了耸肩,权当在场人看不出来他刻意支开两人的行为。
没想到 Cris 还真没读懂他话里的深意,只是强调道:“Carver 你可不要再欺负 Jannet 了啊!” 别再因为喝醉了酒让她送回家了!
不过被针对的人没在意这些,只是微微瞟了一眼会议室,示意许鸢赶紧跟上。
等到两人坐在会议室里,把门关上时,世界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两人默契的打字声。
“你昨晚——”
“你看看这里——”
许鸢顿了顿,没看他:“你先说吧。” 公事公办,是没必要把私事扯进来。
“昨天是有点喝醉了,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岑贺松了松领带,“今天倒是好很多了。”
他把刚才已经准备好的水杯递上去:“先喝点水吧,工作这边不着急。”
许鸢接了过来,视线却凝聚在他的左手中指上。
一圈戒痕。
她刚才就发现了,岑贺中指上的戒指已经不见了,只剩下经年累月戴着戒指所留下的抹不去、藏不住的痕迹。
“还是工作吧。” 她说。
因为—恍惚间她又想起了大洋那头的格子间的明争暗斗。
真真假假,针尖麦芒,每一句话的意思都要细想,每一个表情的内涵都要揣摩。
可她已经很累了,这么些年一个人走来,已经很累了。
她再也不想分神在生活里分辨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就好像这一圈无论如何都消不去痕迹的戒痕,还有隐约出现在他生活里和同事口里 “未婚妻” 的痕迹。
是真?
还是假?
许鸢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再去猜了。
早点结束,早点分开,对大家都好。
———
不得不说,和岑贺工作的过程是非常愉快的。
两人全程几乎没有一句废话,只要一人提到上一句,另一个人必定能迅速地对出下一句来。不需要任何提醒,也不需要任何暗示,好像经年累月的默契。
会议室里暖气很足,两人都脱了外套,只剩一件衬衣。乍一眼看去,都穿着白衬衣的两人仿佛像是回到了当年还在图书馆自习的日子。
大学里相约一起去自习的情侣并不少,但在公众场合黏腻的情侣也不少。可他俩却是例外,一个比一个正经。
岑贺给两人都准备了保温水杯和果腹的面包,接着就一头埋进了学习里。许鸢也不遑多让,除却小声询问他部分公共课不懂的知识,也再不跟身边的人说话。
顶多,也就是一天高强度的学习之后,两人偷摸着在桌子底下牵了牵对方的手,然后迅速放开。好像这比桌上放的面包更能让人顶住饥饿似的。
那时候许鸢真的觉得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爱情。
彼此扶持,相互促进,未来再难的路也不过如此,身上的担子也不过如此。
“这么多年了,你进步了很多。” 应该是工作让两人之间的氛围轻松了许多,岑贺也说了句心里话。
许鸢倒没在意进步这个词,她向来知道岑贺是个实事求是的人。听到他的夸奖心里也是开心,嘴上没把门话就已经溜了出来:“别的国家 IPO 不敢说,至少美国这边的 IPO 不会落后你太多,毕竟……” 毕竟是在美国留学过的。
她刚准备说下句,却适时一顿。
眼神没预备地就扫到了岑贺。没让她意外的是,和自己过分默契的岑贺已经联想到了她没能说完的话,脸果真立马沉了下来。
“毕竟是在美国留学过的是么?”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冷硬了一起来,激得许鸢鼓起勇气回望他带着愤怒的眼神。他好像,就是见不得她能如此轻易地提起那段时光。
好不容易和谐的气氛一扫而空,会议室里只剩下两人在静静对峙。
岑贺动了动嘴唇,重复了一遍:“因为是美国,对么?”
许鸢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波澜无惊。
这个话题,绝对是他们两个之间的死穴。
“许鸢,” 一瞬间,没能得到她半句回馈的岑贺在一瞬间声音就哑了下来,“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心?”
许鸢紧张得大脑充血,手指发颤,在他的控诉里,模模糊糊想起了这番场景好像发生过。
- 闹得不愉快
十三个小时有余的航程原本对于许鸢来说应是不难熬的,按照她的性子来,无非就是坐着看一会儿工作资料,再眯眼睡上一会儿。可现在倒完全不一样了,岑贺这么高大的一人,就硬生生地杵在她身旁,何况比起大学时,他的气势更足了,让人无法忽视。
许鸢只好阖眼假寐,就连怎样正常呼吸都快忘了。
到了后来倒是真的睡着了,而且或许还因为遇到故交的原因,她竟然梦到了许久不曾梦到的大学时候的光景,辗转醒来的时候机舱里已经全黑了下来,自己身上搭了条毯子,身旁的人闭着眼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借着黑暗,许鸢侧过头去大胆地打量岑贺。
他比原来更瘦了一些,头发也短了些,凛冽的眉峰团聚在一起,似乎睡梦里也不安心,高挺的鼻梁下是紧抿的薄唇。总有人说薄唇的人性子淡薄到冷血淡情,但许鸢却不这么觉得。岑贺或许对外人是冷淡的,但对她,却从来都是一片赤诚,除了他们最后的分别。
两人距离有些近了,她炽热的呼吸就扑在岑贺的脸上,他原本也就没有熟睡,此时蓦然转醒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醒了?” 岑贺的声音有些哑。
“嗯……” 她有些尴尬,不冷不热地回应着。
岑贺撑起身来:“要喝水么?”
“咖啡吧。”
“我记得你胃不太好,” 语罢,他伸手招来空姐,轻声说道,“一杯热水,谢谢。”
从以前开始,他便喜欢 “管东管西”,让那时候的自己有些不满。
许鸢无语,端着空姐很快送来的水,轻嘬着不再说话。心高气傲如她,本应该对无端插手自己生活习惯的人感到不耐,可是现在,也许真的是一杯热水的作用,让她的胃一阵暖意。
抵达洛杉矶后,岑贺倒是很好心地替她拿下了托运的行李,又随他一起走到了机场大厅外。
洛杉矶的九月,比起祖国要凉上许多。饶是太阳下,温度也不高。许鸢就穿着条短裙,双腿赤条条地裸露在空气里,一只手拖着箱子有些冻得打颤。
岑贺拿着手机,扭过头皱着眉看她的窘态:“你没人来接吗?”
许鸢摇头,她本来也就是临时起意夺过了这个公差机会的。
“你跟我走,我有人来接,载你回去?” 他继续问道,然后也没停下和电话那头的交流,“yep,you may go stright.”
一口流利地道的美式发音,比起许鸢这个留学党也不遑多让。
话音刚落,一辆红色的轿车就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两人的前方。车窗摇下,是一位戴着墨镜,唇色鲜艳的金发女孩,她见到岑贺,高兴地吹了个口哨。
“Carver.” 她笑说,俏皮地摘下墨镜眨了下眼,叫岑贺的英文名。修长的手搭在方向盘上,指节戒指上一颗钻石闪闪发亮。
岑贺应了声,立马背身去拉许鸢的箱子,权当她已经默认了自己要送她,却没想到许鸢拉着箱子,站得笔直,说道:“不麻烦了,看来你还有事的样子,而且酒店与你的目的地说不定也不顺路。”
他刚想再说两句,却看到许鸢冷淡的脸色,心知她的倔强,也就不再劝说了,只是再说:“那有空约你吃饭,电话留一下?”
“岑贺,我们当时闹得并不愉快。” 许鸢回答。
男人的脸在听到这句话时瞬间垮了下来,他盯着许鸢的双眼看,试图从她的眼里捕捉到什么情绪,却发现对面的人坦然得很,完全不像是有什么负担一样。
“行。” 岑贺咬着牙转头,心想:不就是因为当时分手不愉快么,如你所愿。
说罢就拎着箱子走到后备箱去,“砰” 地一声将行李箱扔在后面,然后走到绕了个圈走到副驾驶座坐下了。
直到车开走前,许鸢还隐约听到他同那个女人说话的声音。
“今天怎么是你来了?我还以为……” 剩下的英文单词就融化在了风里,再也寻不到了。
许鸢目送着跑车离开,亦拉着箱子离开,心里想着的,却还是刚才过目不忘的那颗钻石。
——
出租车一路飞驰奔向市区,窗外的街景一直倒退,嫌车里太闷,许鸢一直开着窗。
凉风就这样吹起了她的长发,她靠在玻璃上发呆。
说实话,许鸢对洛杉矶这座城市并不陌生。UCLA 是她的母校,她在这里度过了研究生一年半的时间。
在这里,她度过了无比孤单的日子。一个人奔波于教室和出租屋,一个人草草看书到深夜才想起没吃晚饭……
所以,虽然那时她和岑贺已经分手两年了,但因为人在异乡,难免容易总是想到在故乡的人与事,那时的许鸢,脑海里最想,最怀念的,是当初那段初恋的日子。
因此出租车飞快地略过许鸢母校时,她的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竟然是岑贺的名字。
——
两人是大学校友,认识的时候许鸢刚入大学,是法学院顶顶有名的美女一个,而岑贺呢,则是隔壁经济学院已经风靡校园多年的大三师兄。岑贺是不喜出风头的人,但无奈优秀的人在哪儿都会发光,偏偏在一次模拟联合国大会上认识她。
大一的许鸢伶牙俐齿,面对大三的岑贺仍然不卑不亢,毫不畏缩,将连续两年夺得最佳代表奖的岑贺在辩论场上逼到角落。
人人都说,这一年的岑贺怕是要被一个新人横扫。
那时候的许鸢,当然得意了。
她还能记得自己意气风发的样子。
一路顺风顺水走来的天之骄女哪里经历过什么打击和挫败?就算是众口交赞的学校风云人物,在她的面前也不过尔尔。哪知道她没得意几分钟,在自由磋商阶段,岑贺的动议就以绝对的优势领先了她的对立动议。
没尝过失败滋味的许鸢赛后将拿下第三个最佳代表的师兄拦下。
“你究竟用了什么招数让其他代表选择投你的票而不是我的?” 明明在自由辩论阶段自己的优势应该是很大的。
才十八岁的女孩还不懂得收敛自己身上的傲气,一脸倔强的表情惹得他不禁笑了出来。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参赛不得不穿着西装和高跟鞋的女孩,莫名地感受到她身上的稚气。虽然她拼命地想要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大女人。
“至诚尽性: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望着许鸢急得要跳脚的模样,岑贺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许鸢愣住了。她当然知道这是《中庸》里的话。她立马一深思,就明白了岑贺在这时提出这句话的意思。可不就是说她性格太激进,不懂治国中庸之道,导致在和各国代表磋商过程中锋芒太甚,不得民心么?
想到这里,她有些羞得开不了口。
见女孩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岑贺笑了笑,本想说一句,你还小,或许以后会更好,但一想到她骄傲的性子,自己说这话说不定适得其反,就作罢了。
“再等两年,我这个奖,就是你的了。” 岑贺摇了摇手中的奖状,那是新鲜出炉的杰出代表奖。
许鸢点了点头,但很快反应了过来——两年后,这人不就毕业了么?他的意思就是,有他在校一日,她许鸢就难以出头一日。
刚表情转暖的人马上 “哼” 了一声,娇俏地斜了他一眼。
岑贺无声笑了,知道她又误解了自己的意思,看着女孩离开的背影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再后来没多久,或许是缘分这东西真的不可捉摸,两个人在校园里遇到的次数越来越多。优秀的人本就容易相互吸引,一来二去,加上校园里飞速传播的流言蜚语,两人也就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在一起后,某个吃完晚饭散步的路上。
学校的情人坡原本就是情侣间腻歪的首选地,两人也不能免俗。许鸢靠着岑贺坐着,脑海里莫名就想起了让两人结缘的第一次模联事件。
她仰起头来问:“你那个时候说那句话到底有没有嘲讽的意思?”
岑贺还沉浸在温香软玉的美好之中,听她这一问,脑子也宕机了半刻。等到回过神来想要回答时,怀中的女孩早已经有些恼怒地盯着他了。
许鸢的眼睛亮晶晶的,盈满了情绪。或许是因为小脾气,他竟然从里面看出了几分娇俏。
“当然没有了。” 他摸着良心说。
“我不信!” 女孩倔得很。
“真的没有。” 他摸着对方的良心说。有些坏心眼。
许鸢立马偃旗息鼓。
再后来,再多的情绪,都融化在了交缠的唇齿之间。
——
只是往事不可追,再美好再甜蜜的过去,悉数湮灭在了七年的时间长河里。
那些过往,久远得好像上辈子的事。一定是上辈子的许鸢,才会快乐得那么真实,而不是现在的她——虽然成为了自己想要的追求中的 “成功” 的模样,但却成日活在忙碌、虚伪和勾心斗角里。
有时候深夜刚合上电脑,许鸢靠着办公椅,抬眼望着窗外的璀璨夜景,竟然不可控制地怀疑:一定是那时候的日子过得太开心,透支了未来,否则怎么自别后,自己再难开心得那样纯粹?
- 未婚妻是她
虽然飞行途中遇上了一个插曲——遇见了自己的旧情人——但许鸢还是没能彻底地放下自己的工作。刚到酒店没多久,顾不得收拾行李,她就打开了电脑,调出资料来,也没管中国时间多少径直一个视频电话播给了老梁。
电话嘟嘟两声,便被接起。
“许律……” 老梁的声音有点疲惫。
“我上飞机之前让你改的材料改完了没?”
“改好了,已经发到你邮箱了。”
许鸢打开邮箱,果不其然看到修改版的资料已经躺在了附件栏里,她一目十行地扫了一眼,“修改后的版本还不错,不过具体细节还要打磨下,这几天我有空的时候再给你改改,这个案子不能放,标的额太大,我不想让老刘那边得逞捡我的漏,影响我的年终评估。”
老刘是星越律所两大合伙人之一,也是现在和许鸢最不对付的那位。自她破例被星越另一个合伙人周森提议加入第三位高级合伙人候选名单以来,老刘便处处为难她,许鸢工作上的麻烦和困境大多来自于他人为的设立。说是说她年龄太小,撑不得大局,但许鸢对此嗤之以鼻,只觉得他是认为自己威胁到了他的地位,才会每每出些阴损烂招。
老梁作为许鸢手下一员大将,自然心领神会,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说了声 “好”。
“对了,今天律所里说了什么没?” 许鸢一边敲着键盘,把手机调到免提放在桌上,说道。
“没说什么,刘律只是在开会的时候顺便提了一句 VE 这边 IPO 的事,说是年轻人吃不得苦,见到好差事就往上凑。” 老梁不敢把话说得太透,生怕得罪了这位年纪轻轻但脾气暴躁的新晋合伙人、女魔头。
许鸢一嗤,翻了个白眼。
谁都能猜到那老家伙知道自己躲到美国来了以后不会有什么好话。
“随便他说吧,我们只要把手底下这几个 CASE 给完美结了,年终总结时他也说不得什么闲话。” 她冷冷回应。
之后两人通着话,又是联手将其他的案子梳理了一遍,许鸢才准备挂电话。
电话那边的老梁却踌躇了起来。
“许律……”
“嗯?” 许鸢敷衍地应了一声。若是老梁现在在现场,就能看到她脸上的不耐烦。
他试探着问:“美国那边时间不早了吧?”
许鸢抬头瞥了一眼时钟:“是不早了,怎么了?”
“你还是早点睡吧,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刚赶到酒店没多久就在工作了,我怕你吃不消。” 犹豫了半天,老梁还是说了出来。
许鸢其人,虽然面相高傲,言辞激烈甚至刻薄,但心是好的,老梁深深明白这个道理。再加上她年纪并不大,虽然本事已经比他这个中年人强了不少,但他还是打心眼里把她当成一个后辈来看。
因为是后辈,所以看到她平时工作时的拼劲,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心疼。
平日里极讨厌听到这些念叨的许鸢,今天竟然一反常态地好脾气没有反驳自己 “下属” 的念叨,而且靠在酒店的贵妃椅上,静静地听着老梁的“教训”。
“许律,不是我说你,你也是个还没三十岁的年轻小姑娘,犯得着和刘律那种四五十岁的人来拼么。你的努力和能力,全律所都看在眼里,周律也不会因为你年纪小就看轻了你,要不当初他怎么会拉你入伙呢?”
“干我们这行的辛苦,我自己心里也明白。我一个三十多岁的人,生生熬得白了半边头发,上次给我儿子去开家长会,他同学还以为我是他爷爷,把我尴尬得…… 许律你外表条件这么好,真没必要这样凭着自己的年轻,糟蹋自己。”
“再说了,看到你这么优秀还这么努力,我一个中年男人都自惭形秽,更别说和许律你一个年龄的小伙子了。看到你,怕是他们都自卑得不敢出现了,再这样下去,你怎么找对象啊?”
听到她没有出声,老梁越说越起劲,竟然一股脑把压在自己心里的话都讲了出来。
许鸢越听越好笑,但也着实打心底里觉得有些温暖。
“行了行了,再说我年轻漂亮也没用,该做完的事你还是得做,” 她出声打断,“我知道了,谢谢你的关心,我这就打算睡了。” 而且不是每个男人看到我都会自卑的。
后面的话许鸢没说完。
因为她心知肚明,这个世界上,就曾有过一个这样的男人,和她势均力敌,爱极了她要强时的模样。
——
次日,凭借着自己超人般的意志和铁打的身体,许鸢已经成功地倒完时差,踩着高跟鞋,精致地奔赴 VE 公司。
她没告诉岑贺,其实这次自己赴美,是为了律所和 VE 的相关工作,因为她也万万没想到,这一次的机缘巧合之下,竟然会去到他的公司。
来前台接许鸢的是 VE 公司 AUDIT 部门的一位小伙子,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到底是大公司的员工,穿得有模有样的。一见来的是个美女,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格外阳光爽朗。
许鸢也朝他笑笑,大方地朝他伸出了手。
两人站在前台客套了一番后,Cris 把她带进了公司里去。
Cris 就是接待许鸢的小伙,现在是 AUDIT 部门的中级审计员,算是部门里的中层领导一个。这一次她是代表星越来参加与 VE 合作的国内某大型公司的上市相关工作。
VE 是典型的美国公司,除了领导其余人统统坐在大厅的格子间里,就连领导的办公室都不是全封闭的,而是由玻璃门隔开的全透明房间,这也方便了许鸢进一步观察他们的工作状态。
Cris 在她身旁一边带领着她走,一边热情地介绍着。许鸢手里拿着笔,假模假样地在本子上涂涂画画——反正人家也不认识中文,不知道她到底在写些什么。
“前面,就是我们部门最大的会议室,”Cris 指着一间极大的房间说道,“不过一般都是 boss 们才用得上的地方,当然,也有其他人能用。” 他俏皮地眨了眨眼。
许鸢心领神会。
但很快,她就知道 “其他人” 是指的谁了。
昨天知道他是 VE 公司的人,她就曾猜想过,十有八九两人是要再度遇上,果不其然。
昨天刚见过的人,像个衣架子般,穿着一身笔挺的蓝西装,站在投影幕布前面,单肘斜靠着讲台,鼻梁上还挂着一副眼镜——分明是极其严肃的饰物,倒给他带出了一副漫不经心的感觉来了。
他身边围了一圈人,年纪大的秃了顶大多都是和蔼又赞许的眼神,年纪轻的眼里藏不住的则是崇拜的目光。
一群人里,他真正是最闪耀的那一个。
或许是许鸢看的时间实在太久了,Cris 也投去了疑惑的目光,直到他看清楚了房间里的人,才醍醐灌顶般了然于心。毕竟优秀的人,走到哪里都值得更多的目光。
“Carver,我们 AUDIT 部门最年轻的中层领导,也是唯一一位中国人,”Cris 语气里不乏欣赏,“部门里喜欢他的小女孩不少,公司里其他部门也是,总是有事没事就跑到我们这里来窜。不过有时我们还能沾沾 Carver 的光,喝到几杯咖啡。” 说到后面,增了几分戏谑,倒没有嫉妒得发酸的口吻。
“只不过他最近要回国了,辞职不干了。这不,我们大 BOSS 还在留他呢,”Cris 有些遗憾地说道,“以后公司里可没有这么美好的一道风景线啦。”
仿佛是为了印证 Cris 的说法,玻璃墙里的人脸上浮上淡淡的歉意,看口型好像一连说了好几个 sorry。
许鸢面上不显,心里却想:这人还是这样瞩目,从以前到现在,都是。
——
岑贺一大早就来了公司,这是他三年来在 VE 的最后一天。
应了 BOSS 的请求,他在最后还做了一场讲座,面对部门所有的中层。正是活动的末尾交流时间,人都凑在了一起。
领头的人不无遗憾地最后挽留了一下他。
岑贺弯了弯眼角,把抱歉挂在嘴边。
其实心里的唏嘘也是有的。毕竟当时为爱远渡重洋,却扑了一场空,在异国他乡的这几年,谁能知你冷暖,问你饱饥?这种时刻,只有工作能让你忙碌到无暇分神想其他的事。
正经的工作结束,就有人开始八卦了起来。
Carver 已经三十了,感情生活却在众人眼里是个迷。除了他左手中指戴了个戒指,事关他感情的其他方面好像一片空白。
没有人见过他的未婚妻,也没有人见过他有私底下和谁态度亲昵地打过电话。
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严谨、认真,却又始终淡淡的。
知道他要走了,好事群众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心,试探性地问他:“这次回去是打算结婚了?”
其实岑贺压根没注意听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象征性地回答,实则神游天外。
刚准备敷衍了事,却在不其然的片刻,不经意将眼神扫到了会议室外的一个角落。
那里站着一个女人。
她本身就不矮了,现在还穿着七八厘米的高跟鞋,一身长款杏色风衣下仍是两条赤条条的腿,在人群里更显瞩目。褪去了昨日的疲态和压抑着的小情绪,整个人既精致又无懈可击。
站在她身旁的 Cris 频频将眼波甩到她的身上,可惜那人好像不解风情,表情依旧木讷得一本正经。
岑贺心头忽然就冒上了一股酸意。
众目睽睽之下,他指着窗外那人道:“是她。”
“我离职的原因,就是她。”
这不,就肯定了一直神神秘秘的 Carver 真的是名花有主的么?
——
在许鸢眼里,这个始终在她耳边叽叽喳喳的人是真的聒噪。原本以为睡了一觉就能神清气爽地甩开时差的所有干扰,可是当她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听着那人口若悬河地介绍部门时,她忽然有点累。
更累的是脚。
以前还穿得好好的鞋,此时突然作怪。她的脚胀得生疼,好像下一秒就会让她暴走到光着脚踩在地上拎着鞋走路。
她面上不显,不动声色地反复转换着双脚的重心,试图让自己好受些。
“Cris.” 这时有人出声打破了僵局。
两人齐齐往那边看去。
来人抱歉地耸了耸肩:“今晚是我的送别宴,部门所有人都会参加,你记得过来。” 说话时,理直气壮,目不斜视,愣是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许鸢,好像她这个活生生的人不存在一样。
“OK,Carver,你的送别宴我一定会去,”Cris 笑说,将旁边的许鸢拉过来介绍给她,“只是可惜我们帅气的 Carver 离职的时机不对,错过了来自中国的一个大美人喽~”
被推出来的许鸢有些尴尬,心想你说就说,至于把我推出来么?
原以为岑贺多少会说些什么,哪知道他只是静静地瞥了一眼许鸢,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便敛住了眼神。但 Cris 多少是知道这人行事风格的,加上天生的粗神经,此时竟然没觉得他的态度有半点问题。
可许鸢就不一样了。看到他冷漠的态度,她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不就是昨天顶了你两句么?至于这样?
见到许鸢沉下脸来,他立马转变了态度,双手环肩,这时才肯正眼瞧她。明明知道 Cris 听不懂中文,却还是刻意用中文对她说道:“许小姐,很高兴认识你。我是 VE 审计部门的岑贺,英文名 Carver,今晚公司里有聚餐。”
话还没说完,但许鸢已经听懂了他的意思,拒绝的话语还酝酿着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见那人又说:“我是部门唯一的中国人,所以我们 BOSS 说今日刚好碰到您到 VE 来交流,两个中国人有缘千里来相会,不如晚上赏个光?”
纵使身边的人再听不懂中文,看到两人这样交谈,心里也应该是明白了。
许鸢推辞不得,只好应下。
心里却对他前面视若无人,后面礼貌陌生装作两人不熟的姿态嗤之以鼻。
但她没注意到的是,因为岑贺的忽然插话,Cris 丧失了继续向她介绍的兴致,立马安静了下来,她也终于找到了机会能够让自己的脚好好歇息一番。
- 小巷里的风
美国人生来热情奔放,这点许鸢早就知道。
还在念书的时候,平日除了泡在图书馆里,她就是和自己的室友一起厮混。女孩儿们穿着短款吊带,来回穿梭在舞池人群里的时候,她闲着无聊,也只能自己坐在吧台角落喝上一杯小酒,再加上一直以来隐隐约约的失眠困扰,酒精便成了她短暂能逃避现实的唯一出口。
正如此时,她一个初来乍到学习取经的中国人,坐在一堆美国人里,无所适从,又不好闷头吃饭,只得举着杯子微笑不语,一杯又一杯。
或许是为了客气,聚会地点竟然挑在了唐人街的一家火锅店。大桌中央的锅咕噜噜地冒着热气,嘈杂的人声交杂着沸水冒泡的声音,格外的热闹。
今晚的主角坐在她的旁边,西装外套被他脱掉,浅蓝色的长袖衬衫袖子卷至袖口,前端一颗袖扣闪闪发亮。许鸢偷偷用余光瞟他,只能见到他微微扬起的下巴,和精致的侧脸线条。
许鸢右手边的是 Cris,热情地给她问她习不习惯,是不是太吵,她有的没的, 回得心不在焉,顶多也就是一两个单词应付过去。
左边的人从头至尾就没有分一个眼神给她,礼貌又周到地回复着马上变成 “前同事” 的同事的每一个问题。她倒乐得清闲大家不管她,只管埋头吃菜就好。
但很快许鸢就感觉到了席上若有似无的怪异气氛。
先是她对面的一位男性,用暧昧的眼神打量着她,然后快速用俚语朝着岑贺称赞了一句她。或许是仗着许鸢大概听不懂 “土话” 的原因,他说得格外露骨。
听到调侃的岑贺也没去看许鸢,只是语气稍硬地说了一声不要继续了。
许鸢心想:也许是他知道自己能听懂。
但她倒是有些疑惑,为什么对方会把自己和岑贺这个在他们眼里只见过一面的人扯在一起?
再后来是席间的气氛逐渐热络了起来。虽然美国并没有国内那样盛行的劝酒文化,可不知为什么,在这种场合下,许鸢愣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三杯两盏地喝了不少。
在一旁的 Cris 有点急了,当时他没在会议室里,并不知道岑贺轻巧的一句话,就将 “未婚妻” 的帽子扣在了许鸢的头上,所以才让席间其他八卦的同事们现在热血沸腾地想要和许鸢拼酒。
“你们这样对待来自中国的大美女好吗?”Cris 把手挡在许鸢的酒杯上,“Jannet 今天已经喝得够多了,到时候喝醉了你们谁来负责啊?”Jannet 是许鸢的英文名。
席间的人嘻嘻哈哈地打趣:“反正负责的人不会是你 Cris。” 说罢,眼神就在席上唯二中国人间乱瞟。
许鸢被他们盯得有些发毛,只好轻声和 Cris 道了声谢,然后轻巧地把酒杯抽了出来,说:“来,继续!”
不就是喝酒么?这几年应酬她也没少参加,喝几杯酒不在话下。
Cris 显然没有听懂同事的话,看着许鸢夺过了酒杯,一有要和他们干到底的意味,更加着急了。左边拦不住同事,右边劝不住许鸢,只好涨红了脸,唉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