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嫔是个心思玲珑的,只要玄凌去,自然有办法笼络住他的心,我便能得一半月的清闲。
我随手翻着起居册,又算了算月信的日子,吩咐漱儿去请那位听命于我的太医来。
这些日子的「避子」汤药皆是出自他手,真实功用乃是补益调养。
他诊了片刻,躬身一礼:「恭喜娘娘,已一月有余。
」我长长舒了口气,交代他保密,并且要他继续精心用药,务必为我坐稳这一胎。
太医走后,我又让漱儿去给吴刚送了个信。
他父亲是我父亲麾下的副将,我俩自幼相识,情同兄妹,只是男女终有别,长大后便有意避嫌,进了宫更是尊卑有别,是以知道我俩相识的人很少。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成为我在这宫中最可靠又最出其不意的奇招。
如今永和宫还封着,我便要吴刚将沈重被害的真相透露进去,「偶然」让沈瑶荷得知。
不需言明细节,只要让她知道是我害的就行了。
三日后,吴刚给了回复,成了。
我便趁用午膳时,同玄凌提起:「这都两月了,陛下就恕了沈嫔吧。
」玄凌不解:「怎么突然想起她了?
」废话,再不放她出来服侍,我该怎么再找借口推开玄凌的临幸呢,次数多了肯定会被怀疑的。
「今早出去散步,偶然经过永和宫时听闻里头还有哭声,想必沈嫔已经知错了,也怪可怜的。
」我起身看着玄凌:「要不臣妾陪陛下去一趟?
若她肯领臣妾一分情,日后这后宫也能和睦些。
」玄凌很是欣慰,破天荒地牵着我往永和宫去。
我看着他的侧脸,心中一片麻木的冰冷。
自登基后,他顾着君王体统,又藏着龌龊的秘密,从未在人前与我有过如此的亲近。
我曾不止一次期盼过的这双手,干燥而温暖,此时于我却如毒蛇的信子一般恶心。
就如同他的感情,在我的心已经破败成断壁残垣以后,偏偏于废墟中生出了一朵小花,碍眼得让我恨不得就此踩碎。
我想玄凌大概是有些喜欢我的,所以他才会挣扎躲避,会在酒醉后对我道歉,会在我敛去锋芒后重新袒露温柔。
只是那喜欢太少了,不及他对自身和权力的万分之一,轻易便能舍弃。
这是我们第一次牵手走过宫道,也是最后一次。
就此走向万劫不复。
7之前听吴刚说,沈瑶荷得知消息后,在永和宫大闹了一场,将我骂得体无完肤。
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还是一如既往的蠢。
甚至连玄凌都不顾,冲上来就要撕打我,被玄凌拦住后,便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控诉,说是我陷害他父亲。
玄凌皱着眉推开她:「沈重那是罪有应得,自作孽不可活!皇后如今执掌后宫,却不计前嫌,还劝朕来看你,你却这般不知好歹,朕看你这禁足是罚得太轻了!」他说着就不耐烦地拉着我打算离开,沈瑶荷一听我重新掌权,又见玄凌似乎要继续关着她,便仓皇着扑过去抱住玄凌的腿哭求。
一口咬定是她的心腹打听来的消息,还自作聪明地攀咬说肯定是我祖父下的黑手。
玄凌越听越恼火,狠狠踹了她一脚。
且不说我祖父在沈重的事上从头到尾都未置一词,就凭一个被禁足看守的妃嫔竟然能收到外头的消息,这事本身就比她的污蔑严重多了。
我在旁看着都有些佩服,沈瑶荷真是厉害,给她一个机会,就能把自己作死。
沈瑶荷被踹得吐了口血,狼狈地爬起,双目赤红,如利刃一般在我身上凌迟,渐渐染上疯狂。
「魏萦你这个贱人,你以为陛下是真的爱你吗,不过是看在你的命格……啊……唔……」沈瑶荷话说到一半,尖叫声猝然阻断在喉间,玄凌抽出身旁侍卫的佩剑,一下斩断了她的舌头,颈侧青筋暴凸。
「满嘴胡话的疯妇,舌头留着也没用!」我假装受惊,颤抖着拦住玄凌:「陛下息怒……别脏了您的手……」玄凌看我被吓着了,并未在意沈瑶荷的话,才松了口气,最终在我的劝说下留了她一命,命令侍卫将她关入冷宫。
吴刚正随侍在侧,闻言领旨去了,走之前悄悄看了我一眼,我不着痕迹地对他点了点头。
沈瑶荷必须活着,她对我还有用,但是活罪就难逃了,冷宫里自然有人等着「伺候」她。
回到中宸宫,我还有些惊魂未定,玄凌轻拍我后背:「你就是太心软了。
」这大概是他说的最对最真的一句话了。
可惜,他说的那个我已经被他亲手杀死,现在的我再也不会为旁人的痛和泪有一丝的怜悯,包括性命。
沈瑶荷,还有玄凌,都该为我那个死去的孩子偿命。
我咬咬牙,压下心头翻涌的恨意,苦笑着摇头:「半月后就是万寿节,不宜见血光。
」玄凌愣住,半晌拥住我叹口气:「都听你的。
」「那……陛下的生辰宴也交给臣妾安排?
」「好,朕就等着惊喜了。
」我靠在他怀里,垂着头眯了眯眼:「陛下敬请期待吧!」皇帝的生辰自古都是有例制的,自有礼部帮着安置一切事宜,我所要做的,不过是加点好戏。
在生辰宴的头一天夜里,我秘密去冷宫见了沈瑶荷。
她蜷缩在空荡冰冷的房间里,周身俱是狼狈,一张脸瘦削苍白,两侧嘴角还有狰狞的伤口,浑身没了人气,枯槁得像鬼。
看我时眼眸迟钝,白翳渐渐遮盖住瞳仁,想来是我让人给她下的毒已经起效,变成了会呼吸的傀儡。
只会在某个特定的刺激下发疯癫狂并且激发出惊人的爆发力,而那个刺激就是玄凌。
万寿节当晚,举国同庆,皇宫内更是灯火通明,玄凌大宴群臣,很是热闹。
我让吴刚将沈瑶荷偷放了出来,安排她混入上菜的婢女当中,她很顺从地低着头,直到看到玄凌的脸,瞬间发狂,从袖中掏出匕首狠狠刺去。
御林军大惊,立刻蜂拥而上,吴刚冲在最前头,却稍稍慢了一步,沈瑶荷的匕首已递到了玄凌跟前。
玄凌侧身一躲,右手执起一根筷子直接刺穿了沈瑶荷的喉咙,后者一口鲜血喷了他一脸,很快断了气。
殿中尖叫声骤起,我脸色发白,踉跄着上前去看玄凌。
他接过我的手绢擦了擦脸,喘着粗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杯重重磕在桌上:「贱人,朕留她一命还不知感恩,就凭她也想刺杀朕,找死!」我抿抿唇,确实,我也没指望沈瑶荷能杀了玄凌。
他越想越气,一把掀了桌子,起身大声呵斥:「看守冷宫的侍卫呢,她怎么出来的?
还有御林军,反应那么迟钝,朕要你们有何用!」下面呼呼啦啦跪了一地,吴刚低声告罪,玄凌刚要开口,就骤然睁大双目,嘴角抽搐,似乎被勒住了脖子,口中咿咿呀呀地发不出声音,而后骤然倒地。
我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这才是沈瑶荷真正的用处。
她血液中的慢性毒,配上烈酒便成了剧毒,玄凌情绪越激动发作得越快,直入心肺,药石无医。
这也是在玄凌送给我的那本志异杂传中写的,他送的东西我总是很珍惜,反反复复看过许多次,也认认真真记了很多年,如今都还给他,便当作最后的告别吧。
玄凌很快就变得虚弱,靠在龙榻上看我,眸色晦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屏退众人,拿出预先准备好的圣旨,递给他一支笔:「你就写由我暂代政事,我祖父监国,待我诞下嫡子后即刻登基,我垂帘听政,于他成年后还政。
」玄凌震惊又愤怒,大睁着眼睛看我,用力咬着牙,鲜血顺着嘴角滴落在明黄色的锦被上,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我不慌不忙地在他旁边坐下,抬手抚着小腹:「你最好按我说的做,至少这江山最后还是你儿子的,否则我就将你的子嗣全部除掉,从我家的小辈中扶持一个上来。
」「沈重是韩嫔父女告发的,我祖父并未参与,依旧是朝廷威望最高的百臣之首;你是沈瑶荷报复害死的,我手上亦是干干净净,还是大权在握的后宫之主。
」我侧眼睥睨他:「你该明白,我方才所说完全能做到。
所以玄凌,你别无选择。
」玄凌呼吸急促,目眦欲裂,与我对峙片刻,终于执起笔,按我所说一字一句写下了遗诏。
而后扔了笔,狠狠凝着我,忽而落下了两滴眼泪,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支崭新的凤钗,只拿到一半,就停止了呼吸。
我站在旁边冷眼旁观,内心毫无波澜,只觉得解脱,而后是空洞的麻木和冰凉。
玄凌终于死了,我为那个孩子和自己报了仇,但腹中的孩子也没了父亲。
而我,胸口有什么也死去了。
我最后一次轻抚他的脸庞,已经微微冰凉:「玄凌,原本我把你当作我一生的月亮,如今,我只能做自己的太阳了。
」日月难同辉,你我终相离,这就是我们最后的结局。
作者:流云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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