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还是很谨慎地先将眼皮拉开一条缝儿,然后倏地睁开眼睛,对着屏风另一端惊呼出声,「陛下?
」闻扈不动声色,「醒了?
」宁芫讪笑,「刚醒、刚醒。
」「哦。
」闻扈拿起手机磕了磕桌角,硬度不错。
……「陛下……」虽然隔着屏风,且天气极热,但宁芫还是将自己裹得严实。
她本来想说别杀她,又转念一想,他还需要她帮着找自己,倒也不至于真的杀了她。
于是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儿,「这是我的……寝室……」言下之意,闻扈不守礼节。
但自闻扈幼年登基起,这后宫还没有他不能踏足的地方。
自然,他能不能是一回事,想不想,则又是另一回事了。
「陛下就不怕『宁姐姐』知道,你闯进其他女子的寝室……」10宁芫收拾妥当出来时,闻扈正坐在楼阁的观景台处,眺望远处。
手机被他随意地放在一边。
宁芫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重岩叠嶂,檐角勾连。
除此之外,再看不到什么。
宁芫收回视线时才发现,闻扈不知什么时候便回过头来看她。
他今日大概是过来得急,身上的朝服都未换下。
玄色的袖口处镶着一圈朱色的边,朝服上绣着「双虎撷玉」。
长发被玉冠高高梳起,愈发显得本就只是少年的他面如冠玉。
宁芫拘谨地扯唇一笑,「……陛下。
」虽然还是不太习惯这么叫他,但闻扈毕竟是一国君主,她也不太好直呼他的大名。
闻扈捞起一边的手机,在掌间来回转了转,最后问道:「这是何物?
」……宁芫心脏骤然一紧:手机果然在他这儿。
「这,」她盯着手机看了看,眉头一松,「是镜子。
」「镜子?
」闻扈将手机拿至眼前,再次仔细打量了一番。
手机壳上面的图案奇奇怪怪,不过正面的确光滑到可以照见人影。
「不如铜镜。
」他下了结论。
此物黑乎乎的,不怎么清晰。
宁芫被他认真的语气弄得哭笑不得,但还是忍住附和他,「是。
」……他将手机抛过来还给了宁芫。
宁芫也松了口气。
闻扈盯着她松了口气的神情,眸色渐深。
但佯作没有察觉,「你昨天说有办法将宁姐姐传送过来?
」宁芫这才想起来,昨天闻扈一直追问,她便信口说自己能找到「宁姐姐」,不过需要好好回想一下,闻扈虽然不怎么相信,但还是将她安置在了宫中。
她昨日一回来又是焦躁又是疲累,便直接睡了过去。
这件事也被她抛在了脑后。
但她还是定了定神,胡诌道:「昨日日子特殊,要再等这样的日子出现,才能将『宁姐姐』换过来。
」什么七星连珠、九星连珠,电视剧不都是这么演的。
「哦,」闻扈应声,「周太卜说昨日并非什么特殊日子。
」宁芫一噎:不是特殊日子,为什么要定在昨天把她搞过来?
似是看出了她的不解,闻扈又继续道:「皇陵昨日恰好要进行重新修缮,周太卜便将日子定在了昨日。
」「皇陵……」「皇陵朕派人去探查过了,并无甚特别之处。
」……闻扈一副「朕就静静看着你编」的神态,垮着身子靠在半人高的栏杆上。
对上那双情绪淡漠的狐狸眼,宁芫咽了口唾沫,「我可否见见那位周太卜?
关于这种学术方面的问题,我觉得我还是需要跟周太卜这样的专业人才商量讨论一番,通过各种各样的试错,最后才能制定出合适的方案,来帮助陛下您见到『宁姐姐』,这也是目前来说最为靠谱和科学的……」闻扈不厌其烦地听着她胡扯了半晌,终于道:「可以。
」……最后闻扈离开前,又看着宁芫说了句:「你那镜子——」宁芫的心提起来。
「太过时了。
」他继续道。
说完才又大摇大摆地离开。
宁芫:……11宁芫计划得很好。
既然自己是真的穿越了,能穿越过来,也一定能再穿回去。
电视剧啊、小说啊,都是这么说的。
那借机请会推演的周太卜来,说不定还真能把她送回去。
可惜也就是宁芫想得美。
她进宫的第三天,闻扈终于应诺让周太卜进了宫。
没等她开心,就看到了在周太卜之前悠悠闲闲踏步进来的闻扈。
他换了件湛蓝色衣袍,上面仍绣着白虎,不过这件的款式,显然不如之前的朝服隆重。
他身上的凌厉气质,也衬得有所收敛。
看出宁芫的不自在,闻扈状似不经意间似的开口,「怎么?
你和周太卜之间的学术讨论,朕不方便听吗?
」他身后的周太卜闻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停不下来。
宁芫则讪讪一笑,「怎么会,怎么会……」「哦,」闻扈神态随意地撩袍坐下,「开始吧。
」……宁芫只能硬着头皮跟周太卜讨论。
从穿越那天的考试扯到哲学和相对论。
就差握着周太卜的手,跟他解释朴素唯物主义的片面性了。
还是周太卜瞥了眼闻扈越来越黑的脸,才及时制止了宁芫的「危险行为」。
事后,还是没能从周太卜那儿得知自己该怎么回去的宁芫,狠狠唾弃了自己的不靠谱。
不过所幸,闻扈没有因此脾气暴躁地怪罪宁芫。
但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宁芫自己给自己挖坑,没有在第一时间承认自己的身份。
导致后面的几天,宁芫不得不为了圆谎,而抓破头皮地想对策。
先是在跟周太卜「促膝长谈」后的第二天。
为了表明自己确实有在努力召唤「宁芫」,她绷着脸当着许多人的面,对着宫内的一棵古树,跳了一下午「大神」。
而闻扈也坐在驾撵上,饶有趣味地看了一下午。
结果毫无反应。
宁芫只好安抚闻扈,说还要等几天效果。
闻扈看了她半晌,最后点头算是同意。
过了几天仍然没有任何用,宁芫只能换了套路。
对着佛像诵经了一整日。
闻扈派过来看着她的人冷着脸,丝毫不肯通融。
累了一整天的宁芫,苦着脸结束了这个套路。
正在宁芫想着要不然躺平认嘲时,闻扈那边突然传来了消息。
说是人已经找到了,就不用再麻烦了。
宁芫一脸问号。
隔了好多天,睡前终于再一次开了手机。
聊天框里有零零散散的几句「宁姐姐」「朕想见你」「朕睡不着」。
宁芫正既感动又心情复杂于他不听自己的话,还用血浇灌古玉来联系自己。
就收到了一条新的语音消息:「宁姐姐,是你吗?
」联想到白天那宫人说人已经找到的消息。
呵呵。
宁芫假笑着重新将手机关机。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12第二天一大早,宁芫起得比平时早了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憋着一口气,她罕见地主动早起「跑操」。
还对着一丛漂亮的花儿打了会儿拳。
最后才浑身是汗地洗了个澡。
做完这一切,宁芫感觉轻松了不少。
正在这时,来了通禀的宫人。
说是陛下有请。
一猜就知道,跟昨天说人找到了那事儿,脱不开关系。
于是宁芫带着手机擦拳擦掌出发了。
先前闻嵇的那什么「你可以在这一个时辰内好好想想对策,看自己如何才能不被他因为猜忌杀掉」早被宁芫忘到九霄云外。
她倒要好好会会这个假冒她的女子,还有……识人不清的闻扈!到偏殿的书房时,楼上还传来女子的声音。
「陛下,元姑娘带到了。
」领她来的太监尖着嗓子通禀。
之前为了骗闻扈,宁芫故意说自己姓元。
结果处于现在这样的情景,一时间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惨状。
理了理自己复杂的情绪,宁芫跟着那个太监上了楼。
刚刚发出声音的女子,站在室内正中央。
宁芫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心惊地发现对方竟然穿着现代的卫衣长裤,还梳着跟宁芫刚穿越来那天差不多的马尾。
俨然就是一个现代人的模样。
宁芫并未急着跟对方相认。
闻扈依然如同那天一般坐在桌案后,桌案上厚厚几沓奏折,进一步隔开了他和那女子之间的距离。
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沉郁,只在宁芫进来时,才放松了一瞬。
那女子方才跟他说了,许多宁芫之前跟他说过的现代的一些景象,言语间多有怀念的感觉。
甚至,她也知道他们之间的某些对话。
「元……姑娘。
」见宁芫进来,闻扈掀起眼皮看她。
「元姑娘可识得这位姑娘?
」闻扈身边的那位近侍太监出声询问道。
13宁芫摇头。
她并不认识她。
虽然那个女子的打扮像现代人,但宁芫总觉得有什么违和之处。
见状,闻扈来了精神,他的一双狐狸眼微微勾起,「这可怪了,这女子说自己是宁姐姐;元姑娘之前也说自己认识宁姐姐。
如今这情况……你们孰真孰假呢?
」他的目光在宁芫,和另一个自称是「宁芫」的女子身上打了个转儿,最后虚虚凝在宁芫身上。
宁芫刚想承认自己的身份,就听身旁的那个女子出声,「陛下,之前我说自己是古玉中的鬼魂,其实都是在骗你。
」?
之前没有进来时听她的声音还不觉得,现在离得近了,宁芫才发现,这女子的声音跟她足足有七八分相像。
再加上……她如何知道自己之前骗闻扈,说自己是古玉中的鬼魂?
闻言,闻扈眯了眯眼,「哦?
」这一点虽然宁芫没有跟他解释,但通过周太卜,他早就弄清了她的身份。
只不过一直没有跟宁芫点破。
「我来自另一个世界……」那女子继续道,「陛下那日说想见我,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并非故意不想见陛下……」她企图让闻扈相信她才是真正的宁芫。
而真正的宁芫本人,则木着脸听旁边的女子温柔小意地跟闻扈说话。
她实在没找到什么插话的机会。
另一端的闻扈听着,却没有任何反应。
只目光若有似无地打量着宁芫和旁边的那个女子。
这反倒让那冒充宁芫的女子开始紧张起来。
顿了顿,没有放过机会,那女子直接下了一剂猛药,「陛下平时用来联系我的那块古玉,其实我也有。
」这下不只是闻扈,就连宁芫都有些微微吃惊。
等那女子从裤兜里掏出那块看起来跟闻扈手里的那块几乎一模一样的古玉时。
室内一阵沉寂。
闻扈的狐狸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也没有因此就立马肯定她的身份。
等了一会儿,那女子还是没有通过那古玉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闻扈眸中的温度降了下来,「不给朕演示演示吗?
」那女子受到惊吓似的,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宁芫还没有说什么,这样的一场闹剧就仿佛要结束了似的。
但还没等闻扈下令处置这女子,便有太监匆匆进来恭声道:「陛下,显王来了。
」14宁芫当了许久的背景板,本来以为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
结果闻嵇突然横插一脚进来。
「听说本王送来的女子有问题?
」闻嵇信步进来,眼神掠过地上跪着的那名女子,以及室内神色各异的众人。
他的眼神掠过宁芫时,顿了顿。
随后才挪开。
诏国立国至今不过一百多年,先皇离世时,闻扈还是个八九岁大的少年。
朝政多由闻嵇一手把持。
直至后来闻扈越长越大,关于皇帝与显王不和的传言,愈演愈烈。
自上次一别,宁芫也有数日未曾见过这位显王。
但对于他「笑面虎」的印象,还十分深刻。
现在听他这么说,她才了然。
原来人是闻嵇送进宫的,可他送一个漏洞百出的女子过来,究竟有何用意。
宁芫就猜不出了。
见人进来,闻扈微微直起了身子,但并未接话。
倒是闻扈身边近侍太监出声,「是,这女子无法自证。
」「无法自证?
」闻嵇故作困惑,随后转向跪地的那名女子,「你试过了吗?
」那女子绷紧身子抬头,「王爷……」「既然没有试过,那不妨先试上一试。
」闻嵇像是没有看懂女子的惧意,直接温声开口。
宁芫莫名心上一凉。
闻扈则早就习惯了自己的皇叔下令杀人都会一脸风轻云淡的模样,现下听他这么说,也不阻拦。
不多时,有宫人递来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
那女子又看了闻嵇几眼,才咬着唇接过匕首划破掌心。
血滴到她所带来的那枚古玉上,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女子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事情的结果众人早已有所预料,但闻嵇却突然发难,将话头引到了宁芫身上,「既然要验证,这位姑娘不妨也一起?
」15闻嵇偏过头,视线放在宁芫身上,唇角带着温润的笑意。
可惜那笑意看得人心惊。
宁芫半晌才品出点味儿来。
地上跪着的女子不过是饵,实则诱的是宁芫,抑或是闻扈。
他想要宁芫如那女子一样,割掌验证。
「王爷,」宁芫朝他抱歉一笑,「我可没说自己就是宁芫,又何须验证?
」闻嵇讶异似的扬眉。
他朝闻扈递了个眼神,意思是:你就任一个身份不明之人留在宫内?
闻扈对上他的眼神一哂,「皇叔想如何?
」他今日叫宁芫来,是有试探她的意思,但这并不代表他会以割掌流血的方式逼她承认。
「扈儿,皇叔不过是为你的安全着想,想替你试一试身边人是否可信,」悠哉悠哉说完,闻嵇才又俯身朝地上的那女子伸出手掌,「不过验证一下,并不会危及她的生命。
」那女子颤颤巍巍将沾血的古玉胡乱擦了几下,放至他的掌心。
闻嵇皱眉,掏出自己的手帕,仔细地将古玉擦拭了一遍。
表情难看得如同自己的心爱之物被玷污了一般。
那女子只煞白着脸,也不敢随意开口。
室内的血腥味散了开来。
宁芫下意识地动了动步子,离闻嵇远了一些。
闻扈开口,「若是朕不答应呢?
」见闻嵇擦了一半抬头,他继续道:「给古玉浇血来验证身份,皇叔,你不觉得荒谬吗?
」闻嵇嗤笑一声,「再荒谬的事情,只要发生了,就不荒谬。
」闻扈宫里有他的人,所以他知道闻扈平日怎么同宁芫联系。
对此并不觉荒谬。
「皇叔怎知一定会发生?
」闻扈寸步不让,声音有些发冷,「元姑娘的身份是否存疑,自有朕亲自验证,便不劳烦皇叔了。
」「元姑娘,你可以退下了。
」闻扈说完,便有宫人上前来为宁芫引路。
宁芫站在原地没动,她今天是来跟他承认自己的身份的。
至于承认之后,他会怎么对她,并不在如今的她考虑范围之内。
可看闻嵇和闻扈之间的情形——「送元姑娘——闻嵇!」闻扈吩咐到一半,闻嵇便宽袖一翻,隔着衣袖抓住了宁芫的胳膊。
宁芫只觉得自己的掌心一痛,接着伤口便更加火辣辣起来。
掌心的血一涌而出,递到了闻嵇手心的那枚古玉上。
闻扈离得太远,中间又隔着一张桌子。
因此并未来得及拦住闻嵇突然的行为。
他夺步上前,挡在宁芫前面,捏住闻嵇的手腕对其怒目而视,脸色异常难看。
而看到古玉没有任何反应的闻嵇,脸色更加难看,他抿着唇将沾了血的古玉攥得死紧,看着宁芫的表情,活像宁芫杀了他全家。
宁芫躲在闻扈身后,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腰带,以汲取一点可怜的安全感。
但另一只胳膊还在不断挣扎着。
闻扈捏着闻嵇手腕的力气不算小,闻嵇反应过来之后就松了手。
宁芫的手终于被解救出来,她吃痛地呼了几口气:她现在懂了,闻嵇是专门进宫割她手来的!「皇叔,」闻扈沉着眼对上闻嵇,「你现在验证过了。
」16室内的火药味儿十足。
闻扈扭着闻嵇的手腕就要反手刺过去,被闻嵇后退几步闪开。
剑拔弩张。
最后闻嵇看了眼闻扈,和被他护在身后的宁芫,嘴角奇怪地扬起。
说了句「是本王冒犯了」,便转身出去了。
他甚至没有再管地上那个被他送进来的「假宁芫」。
闻扈并未顾忌他的身份,转脸就光明正大吩咐了自己的人去刺杀闻嵇。
完全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宁芫想过这叔侄俩不对付,但没有想到他们俩竟然不对付到,能做出这种明着派人刺杀的地步。
而且看样子,大家并不感到意外。
她对此叹为观止。
「嘶。
」她正想着,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一拽。
原来就被刀割了的手掌心,抽抽地疼。
「叫宋太医过来,」闻扈面无表情吩咐,「瑞全,热水。
」瑞全就是闻扈身边最信任的近侍太监。
宁芫被闻扈拉扯着,越过地上那个还在瑟瑟发抖的女子。
那女子以头抢地,哭喊着求闻扈饶她一命,她都是被显王指使的,显王要她这么说这么做,但具体是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闻扈却在闻嵇想要动手时,就醍醐灌顶。
其实他本来还对宁芫是否受闻嵇的人指使故意接近自己有所怀疑,今日一见,便打消了这份怀疑。
「把人带下去。
」闻扈连半个眼神都不曾给她。
剩余的要怎么处理,不消他多说。
他是皇帝,多得是人看着他的态度,替他想怎么处理。
等室内就剩下闻扈跟宁芫两个人。
「闻——」宁芫话刚起了个头儿,闻扈便猛地转身。
微眯着一双狐狸眼凑近,「你叫朕?
」宁芫今天来,本来也就没想继续瞒着。
对上闻扈凉飕飕的眼神,她吞咽了一口唾沫,「……闻扈。
」闻扈「嗯」了一声,眼神缓和了一些,但似笑非笑,比刚才更让宁芫觉得危险。
「闻扈……」宁芫这回的声音稍稍提高了些。
恰好瑞全送热水进来,匆匆将热水和干净的帕子放下便跑了出去。
没敢抬头多看一眼。
「其实,」宁芫斟酌着,手腕却被拽着整个人不由往前一个踉跄,差点扑进闻扈怀里,「我,我是宁芫。
」她索性将头埋进他怀里,她的声音从闻扈怀里闷闷地传来。
闻扈没说话。
他圈着宁芫的后腰,将毛巾用热水浸湿,然后不言不发地把帕子拧得半干。
宁芫学过舞蹈,从小身子骨就软。
闻扈圈着她的腰向后时,她也不受控制地朝后倒。
闻扈身上的味道干净好闻,像晨起叶尖凝住的露珠的味道。
她没忍住深吸了一口气。
吸完一口气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多么痴汉的事情。
于是又慌又忙,想从他的怀里退出来。
但手腕又一次被人牢牢握住。
是她受伤的那只手。
热帕子轻轻擦拭着她的掌间,又疼又痒。
闻扈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照理说,他这么想见自己,现在自己承认了身份,他应该很热情才是。
宁芫咬着下唇,盯着他看了好久。
直到他第三次浸湿帕子又拧干。
「是吗?
」他边擦边出声,「你怎么证明?
」他低低说着,若不是场景不对,宁芫甚至觉得他在跟自己拉家常。
尽管宁芫有备而来,但还是莫名心虚。
她掏出自己的手机开机,打开跟他的聊天框,定定看着他垂下的眼睫,按住按键开口,「闻扈。
」闻扈放至胸口处的古玉一热,里面传来宁芫的声音,跟她刚刚说的话一般无二。
「……对不起。
」对不起因为自己的一时胆怯,让他猜忌,让他患得患失。
跟闻扈「网恋」是她自己选择的,她不应该只考虑自己一个人。
宁芫明明来之前还信誓旦旦,要闻扈因为认错人给自己道歉。
闻扈为她擦拭掌心的动作一顿,他抬眼看她。
眼尾都红了。
「对不起对不起,」宁芫忙将手机重新塞回口袋,然后手忙脚乱地探手去摸他的脸,「你别哭。
」闻扈看着她的眼神,本来还有些发沉,听她这么一说,脸瞬间一僵。
他咬牙,「朕没哭。
」他天生就这样,情绪一激动,眼尾就泛红。
17宁芫觉得闻扈就是在逞强。
男孩子爱哭怎么了。
她又不是不会哄他。
或许是宁芫脸上跃跃欲试安抚他的表情太过明显。
闻扈又咬牙说了一遍:「朕没想哭。
」他又不是什么爱哭的小屁孩。
宁芫顺着他,「是是是。
」闻扈脸上闪过一丝气恼,宁芫见好就收。
她拽了拽他的衣袖,「还生气吗?
」以前宁芫气完,他也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他那时能怎么办,隔着古玉他能把她怎么样?
现在不同了,宁芫现在是活生生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自从宁芫说了不准他主动找他,那块古玉便被他放到了胸口,没有再一直握在手里。
指腹突然有些发痒,闻扈抬手按住她的唇瓣。
宁芫的唇瓣天生偏红,被人用力按住之后,色泽更深了些。
她目光专注地盯着他看,颇有一种怪异的被他欺负的专注感。
「宁姐姐,」他终于开口叫她,「为何骗朕?
」为何不肯跟他相认?
怕他?
她之前不是跟他说了,他们是那种以后要成婚的关系吗?
那为何还要怕他?
少年的狐狸眼还在直直盯着她被他揉红的唇瓣看。
宁芫有种他下一秒就要吃了自己的感觉。
于是立马痛快甩锅,「都怪你皇叔!」「是他吓唬我!他说他先救下我,你事后肯定会怀疑我,说不准还要杀了我!」「你不承认身份,朕就不会杀你了吗?
」闻扈一哂。
这。
这倒也是。
「可我那么说的话,你还得利用我找我。
」宁芫反驳道。
这话怎么那么别扭呢。
「朕将你下大狱审问你,不也是个法子?
」闻扈提醒她。
「可你没有。
」宁芫继续道。
是没有。
要不是她「没规没矩」埋怨似的说一句,「疼都不怕还怕丑」。
他一定会那么做。
除了宁芫,不会有人用那种语气跟他说话。
「嗯,」闻扈应了一句,「朕没有。
」正巧这时,宋太医也来了。
宋太医是个白胡子的小老头,他身后跟着一个背着大大药箱的药童。
宁芫刚看了一眼,唇瓣一痛。
她气恼地转过脸,对上闻扈黑沉的眼。
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汹涌情绪。
闻扈一只手握着她受伤那只手的手腕,另一只刚刚「行凶」的手则不知什么时候收了回去。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虽然暧昧,但也并未太过分。
意味不明地看了宁芫一眼,他才叫人过来,「她手伤了。
」之后的全程,宋太医都没敢跟她过分亲密,连那个药童也在宋太医察看过伤势后,被打发了出去。
宋太医拿了支清清凉的药膏出来,还没说话,就被闻扈拦空截住,「朕来吧。
」上次宁芫亲手给她包扎伤口,这次便由他来。
……宁芫看他皱着眉一脸认真地给自己涂药,不由开了个玩笑,「你看我们手掌的疤,像不像情侣疤?
」闻扈一本正经伸出自己的手掌,跟她的对比了一下,他的掌心因为多次放血,留了数道疤。
「不像。
」他说。
宁芫:……毫无情趣!孤寡孤寡吧你!臭男人!18闻扈派去的人并未真的杀了闻嵇,好歹也是名义上的叔侄。
但却也让闻嵇受了点儿小伤。
因为这个,闻嵇还特意进宫了一趟,说是送些东西来给宁芫赔礼。
宁芫经过那次事情后,就被闻扈许了准皇后的身份。
虽然因为前朝的扯皮,隔了十好几天,封后的旨意才下来,婚典的事情也才开始让太史寮准备。
但宁芫的身份毕竟还是有所变化。
闻嵇自然也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毫无顾忌。
他的目光一落到宁芫身上,她就浑身不舒服。
总觉得他在算计她一样。
好在有闻扈。
他会适时挡住他的视线,再阴阳怪气刺他几句。
闻嵇最后只能无功折返。
关于宁芫的手机,闻扈拿到手后还故意给宁芫照,「宁姐姐不是说这是镜子吗?
」宁芫嘴硬说也可以是。
闻扈哼笑一声再没追究。
她不提,他也不会逼迫她。
左右人已经在他身边了。
倒是因为宁芫,闻扈特意吩咐人,找了些新鲜玩意儿给她解闷。
但古代总不比现代,很快宁芫就腻了。
闻扈的后宫除了她再没别人,想宫斗也找不出来人斗。
她又一时之间找不到回家的方法,只能在这里干耗着。
手机也只剩多一半的电。
为避免以后出现什么突发情况,要用它联系闻扈,宁芫没有再敢开机。
手机彻底沦为了「镜子」。
宁芫只能闲时坐在秋千上听宫人们八卦。
当然,宫内的他们不敢,宫外那些大人们的,他们了解得门儿清。
譬如哪位的小儿子又街头纵马伤到百姓,最后被陛下下令关大牢差点杀了啦;哪位又动了把女儿送进来的心思,结果被陛下三言两语怼得差点儿怀疑人生啦;哪位又背后偷偷骂陛下被人告上来,结果被陛下收拾啦;哪位家里的众夫人合起伙来把老爷的小金库败光啦……宁芫听得津津有味。
甚至等闻扈上完朝过来,她还给他也分享了几个。
闻扈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最后干脆找了几个说书女先生进宫。
在宁芫听够之前,宫里迎来了一个比较重要的节日——「祈粮节」。
就是在秋收之前,由皇帝带头在大典向上天祈福,为黎民百姓祈求来秋收时的好运。
民以食为天。
「祈粮节」可以说是比过年更重要的节日。
可也就是「祈粮大典」这样重要的场合上,太祝捧着祝文跪在神座右方刚念完,太乐那边出了岔子不说,神像也莫名其妙倒塌。
闻扈虽然被人护着毫发无伤,但这毕竟不是小事。
当即众人便鬼哭狼嚎起来,有说是上天降下惩罚的,有说这是不幸之兆的,还有人把这事儿跟闻扈非要迎娶皇后扯上关系。
好好待在皇宫里的宁芫,就这样再次被牵连了进来。
虽然闻扈及时封了口,但这样的传言还是或多或少传了开来。
很明显,背后是有推手的。
闻扈只能先下令让彻查此事。
但「祈粮大典」上的意外,还是不可避免地对民心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宁芫并不知道这一切。
因为今天是「祈粮」节,民间有放「祈福灯」的习俗。
她在宫人的帮助下做了两只「兔子灯」。
闻扈回宫时,她正踩着梯子往上挂。
下面是担心她一个不慎伤到的宫人们,大家都围在下面,一步不敢走远。
宁芫挂完回头看了一眼,便看到了不远处的闻扈。
「闻扈!」她一只手抓着梯子,一只手跟他挥了挥。
兔子灯里映出来的光,照得她神采动人。
但闻扈却不可避免地为她揪了揪心,生怕她摔下来。
于是他快走几步上前,宫人们适时让出一条道来。
闻扈站在梯子下,梯子并不太高,宁芫干脆直接跳了下来,被他牢牢接进怀里。
「我做了灯。
」宁芫扬着眉眼,跟他指了指上面。
闻扈收紧手,顺着她的示意看过去,灯做得很漂亮。
「宁姐姐真厉害,」他不走心地夸赞,颠了颠怀里的她,「不过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然后抱着宁芫要进去。
宁芫虽然不满意他的反应,但也没有再纠缠。
一进到内室,她便被按倒在了床上。
闻扈熟门熟路从旁边的小柜子里,找出药膏给她涂抹掌心。
涂抹到最后,宁芫用手腕扒住他的脖子,「你不开心。
」「发生什么了?
」19宁芫从小就被家里人疼宠着长大,以前还小的时候,她每次不高兴,家里人都会变着法儿地哄她。
现在轮到闻扈。
宁芫想了半天,用手背摸了摸他的头,「宁姐姐给你做糖吃。
」活像在哄小孩子。
闻扈本来应该觉得气恼,可看宁芫全心全意哄他的样子,却又败下阵来。
「宁姐姐今日除了做灯笼,还做了些什么?
」闻扈俯身靠近她。
虽然有安排宫人盯着宁芫的一言一行,但他还是想听她跟自己分享。
那种感觉像回到了从前,她在古玉的另一边,事无巨细地跟自己分享,把他当成唯一的倾诉对象。
宁芫手上还敷着药膏,所以动作有些笨拙地往旁边挪了挪,又示意闻扈坐下来。
闻扈照做。
却在坐下来的时候被宁芫推了把,让他把手往她的枕头下面伸。
宁芫神神秘秘地,闻扈半推半就将手伸进去,摸到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里面装的东西有些化了,有些黏糊糊的。
是一个小盒子,打开后里面装着几块儿黏在一起不成形状的……糖?
……看着那一坨「糖」,宁芫无言一瞬,她真傻,真的,她单知道做好的糖会融化,却不知道把糖放枕头底下,它会融化得这么快。
「宁姐姐,」闻扈拿起小盒子放到鼻端嗅了嗅,甜腻的香味,像是,「桂花糖……你亲手做的吗?
」兔子灯和桂花糖,宁芫其实已经计划了很久。
闻扈在很小的时候,就目睹了父母的离世,闻嵇虽然是他名义上的皇叔,但却也不会带给他寻常人家的亲情温暖。
因为闻扈性情诡异,宫内更是没人敢冒犯亲近他。
这也就是他一个少年暴君,竟然那么轻易就跟宁芫隔着古玉相许的原因。
宁芫正想说自己的手艺才不可能这么差,就见他扭了一小块放入口中。
尝过之后,又扭了一小块递到她的唇边。
「宁姐姐,」他直视她,眸子亮晶晶的,「我很欢喜。
」宁芫出现之前,他仿佛身处无人的荒野,喜怒哀乐只好全无章法地发泄出来,直至荒野的草烧得殆尽;宁芫出现之后,他本来要让人收了这只寄居在古玉之中的鬼魂,却又在她日复一日地关怀和相伴下,鬼使神差地就那么接受了她的存在,他的喜怒哀乐开始被一根看不到的线牵着,线的另一头,是她。
如果他是一柄怪脾气的剑,那她便是唯一收敛他剑气的剑鞘。
「祈粮大典」上发生的意外,闻扈并未告诉宁芫。
因为担心当天发生意外,历代都有提前检查的传统,神像倒塌时他看过,裂开的碎块有明显的刀撬痕迹,绝对是人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