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点侥幸心理彻底湮灭,异时空通话在他去世后中止。
永远不会再接通。
我的月亮,再也不会升起了。
悲恸积攒在胸膛,我终是没能控制住,蹲在路边毫无形象地失声痛哭。
学生被吓到,手足无措地从背包里掏出纸巾递给我。
我没有接,他蹲在旁边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方教授,您还好吗?」
少年还未来得及品尝爱人消逝的痛楚,自不能懂得我为何如此心碎。
纯良如他,静静陪了我挺长时间。
这天之后,我就像一瞬间被抽干了全部的力气,日子昏天暗地。
不记得把自己关在家里的第几天,我人昏昏沉沉地被游婧拽了起来。
「信息不回电话不接,你发生什么事了?」
我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被我的样子给吓得不轻,连忙跑到外面给我倒了一杯水。
「你到底怎么了?」她把杯子就到我唇边,有一股子我非喝不可的气势。
我无奈地张了张嘴,水进喉咙,反而一阵反胃。
连连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我哭得不行,只反复喊着一个名字:「时砚礼,时砚礼……」
她皱眉问:「你找他?」
「我联系不上他,他又消失了。」
游婧茫然地说:「说什么呢,你什么时候和时教授联系上了?」
沉浸在悲痛中的我,乍然听到她这话,狠狠哆嗦了一下。
「你不记得了?」
游婧傻眼:「我该记得什么?」
我也傻了,拿出手机打开
没想到,打开
原先我和时砚礼的所有聊天记录,竟然都不复存在。
我和他的聊天记录,又回到了最初。
停顿在我出国的第三年春节他给我发的那一条拜年信息上:方弥同学,新年好,年年岁岁平安顺遂。
「怎么会这样呢?」
我慌乱地不断刷新翻找,可不管我怎么做,仍旧没能找到我和时砚礼曾通话的痕迹。
游婧诡异地看着我:「你……中邪了?」
我呆呆看着她,这一刻我甚至怀疑自己得了精神病。
好像和时砚礼这一年多的种种,皆是我做的一场荒唐梦。
17
我的世界虚幻错乱,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假的,分不清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如陷梦中呓语,爬起来想要去找时砚礼来过的证据。
起身的动作太快,脑袋一阵阵剧烈的晕眩感袭来。
我跌坐在床边。
这股疯癫劲,把游婧吓得哭出来了。
「方弥,你清醒点。」
我脑子里震荡凶猛,头疼欲裂。
在这一瞬间,陌生的记忆走马观花般一一涌进来。
脑海里就像是在播放一场电影般,画面生动鲜活。
异国的院落,微风正好的冬日午后,身形修长干净的男人坐在廊下桌边,膝上摊开着翻了一半的书。
佣人领着年轻的女孩走近:「时教授,您的客人到了。」
时砚礼抬眸看过去,视线在她脸上微微停顿。
片刻后移开,浅淡微笑:「方弥同学,坐。」
女孩没有动,直直望着他,也不开腔。
时砚礼伸手去替她倒茶,有意无意地洒出来了一些,泛着热气的茶水落在指间,皮肤显出红晕。
她终于有了动作,弯身抢过他手中的茶壶,轻声嘀咕:「连个茶都倒不好。」
女孩坐下,身姿笔直,刻意表现出的冷淡疏离感:「您找我做什么?」
时砚礼意味深长地笑道:「你来,就是答案。」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女孩往后数月里,陆陆续续来看过他几次,寥寥几句谈话,稀疏平常。
最后一次见面,她将走时,时砚礼说:「我要回去了。」
她呆愣住,然后低下头。
青铜色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时,她抬起头问:「时教授,我能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时砚礼侧头看了她一眼,把桌上的手机推到她的跟前。
她拿着手机,似有些迟疑,几分钟后才划动屏幕。
细白青葱的指尖不急不缓地敲着字,写完了,认真地检查了一番,才总算完成了一般,把手机还回去。
时砚礼的视线掠过她莫名微红了的耳垂,轻挑了挑眉。
「我在你的
女孩轻咬了咬嘴唇,声若蚊语:「哪天你发现了,过往不计,如果你愿意,那我们……」
那我们……就在一起吧。
她的脸红了又白,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话语戛然而止。
时砚礼没有追问,微笑点头:「好。」
女孩明显有些失望,同样,有些不甘,转身离开时兀自碎碎念:「没关系的,来日方长。」
爱一个人卑微到尘埃里,她仍在说服自己,频频回头。
她走到门口,时砚礼忽又开口:「方弥同学,珍重万千,以后再见。」
女孩眼中一瞬亮起,离开的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剧烈的眩晕感过后,我接收了这一部分陌生的记忆,整个人脱力地坐到了床边的地上。
我震惊地发现,这是属于我的记忆。
这一幕记忆里的方弥,是 2019 年年底至 2020 年在洛杉矶的我。
一段我之前没有的记忆突然出现,也就是说——
过去被改变了!
18
时砚礼没有死,而且在 2019 年 10 月和我断联后,到 2020 年 9 月,他和过去的方弥都断断续续见过面。
所以我的记忆重新洗牌,多了许多我之前没有过的记忆。
这一切都是出自时砚礼的手笔。
他在发现和我断联后,刻意安排了和过去方弥的相遇。
这样,他存在的记忆就会通过过去方弥的记忆,传达给现在的我。
所以,过去方弥出现的意义,就在于此。
而他最后那一句「珍重万千,以后再见」,是说给我听的。
我一下子又哭又笑,傻得不行。
游婧一脸惊悚地看着我,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意:「方弥,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把她抱住,眼泪鼻涕全都往她的身上蹭:「时砚礼没有死,我和他所有的事情,都真实发生过。」
隔时空通话本就不符常理,在通话断了之后,所有的聊天记录随即消失,似乎也可以解释得通了。
想来,我和时砚礼那一年半的时光,是神明的眷顾。
游婧一脸懵:「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时教授本来就没有死啊。」
见我状态好转,她拿出手机给我点外卖:「想吃点什么?」
「随便。」
吃什么都不重要,不被饿死就好。
她白了我一眼:「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原来还是为时教授肝肠寸断,过不去了?」
历史改变带来的蝴蝶效应,游婧记忆被改写,她压根不记得我和时砚礼之间发生过什么。
我也很难解释那一段过去,只坚定点头:「什么都可以过去,唯独时砚礼不可以。」
游婧无语了一瞬,很难理解般,却也没说劝告的话。
世间众生万千姿态,有人折服于世俗,有人愿舍身为爱殉道。
人生的意义从没有标准定义,只要忠于自己的选择,便是圆满。
她点好外卖,收起手机问我:「听说几年前他病情恶化,转到国外治疗去了,你要去找他吗?」
这个消息让我的心头再度蒙上一层阴霾。
但相较于之前的结果,他现在还活着,便是最好的。
「嗯,我要去找他。」
十月的夜,窗户洞开,星星遥遥铺满天际,月亮高悬在苍穹,清辉洒落人间。
我要去找那颗独属于我的月亮。
让那月光,温柔地照在我的身上。
19
游婧走后,我独坐在落地窗前等天亮。
第一缕晨曦穿透云层,城市上空鸦青逐散。
我点开时砚礼的
属于异时空通信的所有痕迹都被抹去,时空已然重合。
这个
他努力地从 2019 年,走到了他的 2022。
不,是我们的 2022。
虽然已经极力平复心情,动手去编辑字句时,仍然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2022 年的时砚礼,好吗?
天色尚早,
我耐心地等着,坚定地相信,这一次,他的回信不再是跨越时空的遥远。
城市苏醒逐渐忙碌,阳光打在玻璃上,在眼球中爆炸迸射成无数耀眼光芒。
手机轻轻地震动,我飞快捞起来。
时砚礼:方弥同学,我等你很久了。
我一瞬泪目。
和他失联对我来说,不过是几天的时间。
但于他而言,却是三年。
他一个人从 2019 走到了 2022,这中间三年的时光,是我没有参与的。
一句「我等你很久了」,便足够令人心酸。
迫切想要见到他,我急急问:你在哪?
我去找你不用说,他会懂的。
时砚礼:昨日刚回来。
欣喜让人目眩神迷,我问:你见了过去的方弥了?
他淡淡应是,又想起什么来,难得好奇:她说,在我的
我在屏幕这一端,漾开眉目。
指尖轻触了两下头像。
手机轻轻一震,聊天页面浮现一句:我拍了拍「时砚礼」的肩并说哥哥来我怀里吧。
我差点笑出声音,2020 年的方弥,周围的朋友把新奇的「拍一拍」玩到极致,她竟然也学会了。
告白撩拨。
时砚礼懂了,顺梗而上:来我家?
看到这三个字,我几乎能够想象得出来时砚礼此时定是扬了眉梢,笑意温融。
我们都记得这三个字。
兜兜转转间,故事回到了最初。
幸运的是他已经回来,我不需要忍受跨洋去见他的心急如焚。
不幸的是,在去他家的路上,我再一次堵在了三环路上。
不似那晚的暴雨逼人,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正一寸寸铺上前方的路。
我仍然急切地,紧迫地,想见到他。
20
车流缓慢移动,到时砚礼家楼下时,已经临近午时。
我没有忘记去旁边的花店捎上一束向日葵。
轻扣响他家的门,短短几秒等待的时间,我的心蠢蠢欲动似要跳出胸腔。
门开了,漂亮的女人探出头。
她笑意嫣然地瞧了瞧我,礼貌地问:「找阿礼的?」
「嗯,我找他。」
「我是他姐姐。」她测开身让我进来,似怕我误会一般,语气可爱地补充道,「亲生的哦。」
我轻轻笑开,点头:「您以前和我说过。」
她偏着头露出茫然的表情,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是啊,时空重合,时砚礼没有去世,自然就不存在墓地遇上她那一幕。
她的记忆里,自然没有这一段。
我没解释,她也很礼貌地没追问,而是对着客厅喊了一声:「阿礼。」
越过宽敞的客厅,阳台的门洞开,风吹动树梢,阳光跃动在枝头。
背影干净修长的男人微微侧身,慵懒的毛衣裹得人慵懒散漫,面容清隽眉目温柔,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他和我,仅仅就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目光交接,四周万般景象尽消失。
我们的眼中,倒映出的,只有对方。
在梦里无数次吻过的脸,如今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
我的双眼却氤氲上雾气,站在原地寸步难行。
想触碰,又怕仅仅是一场梦,一碰他就会消弭在暖阳中。
女声促狭扬起:「阿礼,女朋友?」
时砚礼唇边牵起温柔的弧度:「我爱人。」
21
他朝我一步步走来,在我跟前站立。
垂眸望着我红了的眼睛,低低地叹气:「怎么又哭了?」
我紧抱着怀里的花,还是定定看着他不吭声。
没见到人之前,那样强烈的躁动,真到了他的跟前,却连触碰的手都不敢伸出去。
时砚礼微弯腰,缓缓凑近,温热的呼吸擦过我的唇边。
耐心温和地哄着:「走了好远的路才见到你,乖,不哭了。」
他不哄还好,一哄我反而真掉了眼泪。
心疼啊。
向我走来的这几年,日日夜夜的病痛,他都撑过来了。
那样煎熬痛苦的年岁,我却不能为他温过粥加过衣,无能为力的爱意,从来都教人心碎。
我哭得情真意切,他又是无奈又是心疼,细细替我擦拭眼泪。
「傻瓜,别难过,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来,让我抱抱。」
暮秋的午后,风里已有了凉意,他轻轻拉起我的手,指尖的温度比这风凉人。
我哭着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把人抱紧。
生怕一松手,他便无了影踪。
他的手一下又一下轻缓地抚过我的背,如珍似玉,不敢稍用力。
为了能相拥,我们都孤独地走了很远的路。
那一路上,很苦。
但我们很努力地,坚定地走向了彼此。
时砚礼反反复复病了这么多年,惦记他的人却是不少的。
来看望他的学生一拨一拨来了又去,他实验室里熟悉的学生,一开始还挺拘谨的叫我一声「方教授」。
来的次数多了以后,那群兔崽子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那天寻常的午后,时砚礼午觉刚醒来,我人在书房,他的学生来了,进来时有人问了一句:「老师,师母呢?」
时砚礼兴许是也被晃了一下,顿了半秒才低声笑道:「在书房呢。」
他往书房的方向叫了我的名字,我正想心事,一时没应他。
自重逢,我从不敢过多奢求,乍然听到这一声「师母」,心头一热,便生出了些蠢蠢欲动的期待。
时砚礼推门进来,手搭在我耳边,柔声问:「听不到?」
他大抵是以为我耳中的人工耳蜗不太灵光了。
「在想事。」我拉住他的手,指尖在他青筋凸出的手背上轻轻来回划动,心念几经回转,试探地张口:「要不,我们……」
「弥声即将上市,找个天气好的时间,我带你去做个手术。」
「结婚吧」三个字还没出口,时砚礼似有所觉,出声截断了我的话尾。
我心知肚明,时砚礼其实知道我要说什么。
但他在刻意回避,我便生生把那三个字咽了回去。
是了,他总怕路行将止,不愿身后给我留下羁绊。
我自不愿逼他,这个话题便就此无声揭过。
在时砚礼的安排下,我成了弥声的第一个植入对象。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微创手术,时砚礼比自己上手术台还要紧张,怕我疼,风趣地安慰:「如果疼的话,就骂时砚礼那个混蛋,他研究的什么破玩意儿,这样就忘了疼了。」
我被他逗笑:「我才不舍得骂呢。」
这场手术不痛不痒,我恍若新生。
旧式的人工耳蜗再好,也不似弥声这般,植入毫无异物感,真就能和自身完美融合,世间那些细微的声响,皆能收入耳中。
若我不说,再无人能发现,我是个失聪残疾人。
我曾在漫长的年岁,在旁人或惋惜或怜悯或轻视的目光里,自卑无助得不敢直视这个世界。
时砚礼什么都知道,小心翼翼护着我的自尊,从不言语,却把整个世界的声音,尽数捧至我跟前。
弥声上市后,有记者欲要采访时砚礼,被拒绝后,仍孜孜不倦递来请求的书信。
时砚礼感念她的诚挚,同意了。
女记者见到他,一下便热泪盈眶,絮絮说起她弟弟两耳失聪,如今终于重新听到声音,话里对时砚礼,感激情重。
她屡次提及一句:「您是个伟大的人。」
时砚礼素来不喜这些称颂,幽默地笑道:「您言重了,说来你可能不相信,我研究弥声,原只是为了讨心爱人的欢心。」
女记者瞧出他不喜奉承,便顺着他的话聊开:「能得您如此厚爱,她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
此时冬深,窗上结了层茫白的寒雪,时砚礼眼角眉梢的笑意,温柔缱绻似能消融寒冬。
「她啊,是我黑暗一生里,唯一的太阳。」
22
春天来的时候,我非拉着时砚礼去照相。
一直惦记着,这么多年了,我们甚至连一张合照都没有。
去的是街边的老相馆,拍摄的师傅已经上了些年纪,拍出来的照片有着 90 年代的韵味。
照片里的我们,像藏在旧时光里的人,眉目平和,微笑的弧度都一致的温柔。
老师傅端着老相机笑道:「我很久没遇上你们这样的年轻人了。」
时砚礼和善地与他攀谈:「我们什么样的?」
「温良纯粹,不显山不露水,但一眼看过去,两个人都是爱。」老师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们是天生一对,除了对方,与谁都不搭。」
时砚礼风趣劲儿又上来了:「您说话真好听,我一定要给您打个红包。」
这人真好玩,说着真转身到旁边的便利店去买红包去了。
回来后往老师傅手里塞了一个大大的红包,老师傅推脱不成,只得哈哈大笑笑纳了。
我拉了拉时砚礼的衣摆,心里藏了许久的愿,在此时终于敢冒出苗头。
「我们再拍个结婚照吧。」
时砚礼眉目间的笑意一僵,眸光深深看着我,不搭腔。
我知道,他不愿意耽搁我。
在重遇那天他便直言不讳和我说过:「方弥,我可能随时会走,某个深夜,亦或是某个午后,悄无声息地就走了,你怕吗?」
「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当然怕啊。
怕又能怎么办呢?
他爬山涉水熬过来的岁月,是努力,也是命运的怜悯。
我们终于得以相见。
每一天的时光,都是偷来的。
所以我们啊,珍惜着在一起的每时每刻,牵手,拥抱,亲吻,爱得满满。
便是那天来临,我们也能少一点遗憾。
我挽上他的手臂,学着他风趣道:「时砚礼,你都说了,你可能随时都会走,那你总要给我留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给你扫墓的身份吧?」
时砚礼在此时转头看向门外,喉尖滑动间,能窥探出隐忍的情绪。
「方弥。」
他认真的时候,就喜欢叫我的名字。
慵懒点,就叫方弥同学。
「是不是有了这个身份,你就会给我扫几十年的坟?」
听,他又在拐弯抹角地哄我。
怕自己哪天消失,我真如我以前所说那般,去找他。
我郑重地点头:「对,为了年年有人给你扫墓,我怎么也得长命百岁。」
时砚礼回头,眸光沉静专注:「那就一言为定了。」
23
拿到结婚证那天,我欢喜无法自抑,像个孩子般和朋友分享喜悦。
时砚礼反复盯着结婚证看,最后把自己的眼睛都看红了。
我取笑他:「上手术台都没见你哭过,怎么这么喜庆的事你倒红了眼睛了?没出息。」
他只抱着我,什么都不说。
日子不缓不慢地往前走,用爱意填满每一个属于我们的时间。
时砚礼常给人写信,我笑话他老套,现在的人忙忙碌碌,甚至连停下来看一封手写信的时间都没有。
他说:「你会看。」
原来他在给我写信呢。
他很认真地和我说:「我给以后每一年的你都写了一封信,等你把这些信看完,才可以来找我。」
怕我偷看,他还找来了一个带锁的老箱子,把写好的信尽数锁了进去。
我们的第三年,那个冬天特别冷。
时砚礼犯了困,窝在书房阳台内的躺椅上睡着了。
后来再也没有醒来。
他啊,把温柔刻进了骨子里,安安静静地就走了,不惊扰任何人。
他走后的第一个春天,我打开了那个老箱子,在满满当当的信件里,找到时间最久远的那一封。
坐在春风盈人的暖阳下,安静地读他的信。
时太太,展信悦。
我猜,你会在春天的时候拆开我的来信,请不要偷偷哭鼻子。
这一世能有夫妻缘分一场,已是神明恩赐。
很短暂,很幸福,我时时无不心怀感激。
多年病体缠身,总有万般揪心,不能许你圆满。
如果不曾遇上太阳,我本可以忍受黑暗的啊,可又如此幸运,来的是你。
在你身边,我纵使日渐凋零,依旧鲜活生动。
时太太,这一路,辛苦了。
那就请你再辛苦点,勇敢地继续往下走。
等以后见面,你再和我说说走过的路,那些日出日落,云霞微风,山川河流。
年年冬天都会过去,春天也会如期而至。
请一定要把日子过成诗,一生热忱。
时太太,这一次换我来等你,山长水远,你慢点走。
别担心,我一直在。
我反复摩挲过那些字字句句,真的没有哭。
还铺开信纸,提笔给他写了回信。
大概我不如他情分重,回信寥寥一句,便已写不下去,草草停笔。
纸上一行:这是你走后的第一年,不用牵挂我,我没有哭鼻子,都有听你的话,好好地生活。
把看过的信和回信一起放入新的箱子。
等来年,再拆开他的第二封信,然后给他写回信。
未来还有好多年,我年年都在,听话地努力生活。
我想,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吧。
路走到了头,我和他终会再见。
到时我会捧着一束向日葵,告诉他:「你看,我头发都白了,有乖乖听你的话,所以,抱抱我吧。」
或许结局不如预期,但我们皆已拼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