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合拍一张照片,嘻嘻,我要给我同学看,你好耍啊大叔……」
宋阳满头黑线:「现在的小孩咋都这样的,快点拍。」
郑瑶西听他答应了,拿出手机,点开相机,搂着宋阳脖子比了个耶。
「行了吧,快去找你朋友去,我还有事,先走了啊。」宋阳扒拉开脖子上那条纤细的胳膊。
「不行!」郑瑶西再次死死抱住他。
「我说你这小东西……」
宋阳话还没说完,郑瑶西就狂打酒嗝,像是要吐出来的样子,他生硬的拍拍她的背:「你说你个小屁孩,喝这么多干什么,你朋友呢?」
郑瑶西抬头,委屈巴巴的望着他,呜呜哭起来。
宋阳嘴角抽了抽:「你先别哭啊,你怎么来这儿的?」
郑瑶西歪着头想了很久,说:「我坐飞机来的呀。」
宋阳扶额:「我说你怎么进来这地方的?」
找他也不至于找到酒吧来吧。
郑瑶西又翻着白眼想了很久,说:「我才不告诉你,嘻嘻。」
宋阳:……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形成一片斑驳的光影。
洁白的大床上,女孩一头瀑布般的长发乱七八糟铺散开着,纤细的双腿夹着被子,睡姿独特。
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郑瑶西猛地睁开眼,四处摸索,从床头柜上的包里翻出手机,有气无力的接通:「喂?」
「郑瑶西,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一晚上……」
郑瑶西打个哈欠,慢吞吞地坐起身:「我……」
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她僵硬咽进了肚子里。
郑瑶西握着手机,目光呆滞的望向沙发上的人,天哪,她不是在做梦吧,大叔怎么会在这里?!
「喂,郑瑶西?」江娜的声音再次从电话里传出。
郑瑶西回过神,压低声音:「娜娜,我一会给你打过去。」
挂了电话,她起身下床,这时候才看到自己竟然穿着酒店的浴袍……
郑瑶西轻手轻脚走到宋阳身前,然后蹲下,凝视着他的睡颜。
郑瑶西拍拍脑门,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一切,她好像……在酒吧里遇见了大叔?然后……然后她跟大叔表白了?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天,她表白了!?在那种情境之下!?
郑瑶西双手捂脸疯狂摇头,心中有一万头千里马在狂奔,太草率了!太草率了!
「你在做什么?」略微沙哑慵懒的男音。
郑瑶西被吓得整个人往后弹了一下,摔坐在地上。
宋阳起身,皱眉看着她:「你说你这小孩,没事去那种地方干什么?你成年了吗?」
郑瑶西认真的点点头:「我成年了,上个月满的十九岁。」
宋阳语凝,抬手掐眉心:「收拾一下,我送你去车站。」
说完,他把一套衣服扔给她就出去了。
郑瑶西看看手里的衣服,又看看自己身上的浴袍,所以,是大叔给她换的浴袍?也是大叔给她买的新衣服?
天哪!
是一条海蓝色的长袖连衣裙,不算薄,裙身上点缀着稀疏的浅粉色花瓣,白色娃娃领带了丝娇俏。
郑瑶西在镜子前转着圈圈欣赏了好半晌,最后火速洗了个脸,又火速给自己上了个妆。
OK,完美。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要随时保持战斗状态,没错,现在大叔就是她要面对的一场战役,她一定要拿下他!
酒店楼下,宋阳站在车边抽烟。
一想到昨天晚上他就头疼,那小丫头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他死活不松手,哭着指控他,说她千里迢迢来找他,他却不愿意对她负责……
负责?负什么责?
问她朋友在哪儿,朋友电话多少,手机屏幕解锁密码是什么,一问三不知。
这也就算了,她哭着哭着还吐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吐了自己一身,也吐了他一身……
然后他就把她带来了酒店,本想扔下就走,想了想又觉得她一个人可能不太安全,于是就在沙发上守了一夜。
「大叔!」欢快的声音,夹杂着清晨街道上淡淡的雾气。
宋阳扭头,看见郑瑶西和另外一个女孩子手拉着手跑过来。
「大叔,这是我同学,她叫江娜。」
叫江娜的女孩朝宋阳微微点了点头,她化着烟熏妆,宋阳注意到她手上还夹着一支烟,往嘴里送的时候,举止生涩,却又特意装作熟稔。
宋阳掐了烟头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打开车门,「上车,我送你们去车站。」
郑瑶西主动坐上了副驾驶,江娜坐在后排。
「大叔,你说是不是很巧,我们竟然在酒吧里遇见了。」郑瑶西笑眯眯道。
宋阳瞥她一眼:「绑好安全带,巧什么巧,我自认倒霉。」
「大叔,别这样嘛,我想起来了,昨晚我吐你身上了是吧,你手机号多少,告诉我,下次我请你吃饭,就当赔偿了。」
「老年人,不会用手机。」
郑瑶西愣了愣,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大叔,你是嫌弃我把你叫老了吗?大叔这个称呼多可爱啊!」
「小屁孩瞎说什么大实话。」宋阳睨她一眼。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十九岁了!」郑瑶西语气认真。
宋阳转头,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遍,噗嗤一声,「十九岁,嗯……很大吗?」
郑瑶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我感觉还可以啊。」
「大叔,我这次可是特地来找你的哦。」
「找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我想见你啊,上次我看你是在临都下的车,所以我就记住了,只是我不敢一个人来,所以就让我同学陪我来了。」说完,郑瑶西扭头冲江娜笑了一笑。
宋阳也抬眸瞥了一眼后视镜,正好撞上那两道冷冷清清的目光。
「所以找我找去酒吧了?」
「不是,我们是到了之后才发现临都这么这么大,根本不知道你在哪里,所以娜娜说我们先去玩一会。」
「你们现在这些小屁孩,一言难尽。」宋阳微微摇头。
「大叔,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一起过夜了,你会对我负责吗?」
宋阳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啥?」
郑瑶西笑嘻嘻:「负责呀,我们一起过夜了,你要对我负责。」
「开车别闹。」
身边没了声音,宋阳装作无意间侧头瞅了瞅,脚下一踩刹车——
「不是,你哭啥?」
郑瑶西抹一把眼泪:「你要不要对我负责,你说。」
宋阳嘴角猛抽:「不是,我怎么就要对你负责了,我又没……」
「又没什么?」郑瑶西瞪着他。
「又没……懒得跟你个小屁孩说。」
郑瑶西挺挺胸脯:「我不小了!」
宋阳:……
郑瑶西:「你快说会对我负责!」
宋阳:「不说。」
空气中静了几秒,突然爆发出「哇」的一声,宋阳静静的看着面前捂着脸哭泣的小小一团,心里有一万头千里马在狂奔,他手足无措:「你别哭啊……你这小屁孩,哎哟我去,老子昨天真不该出门!」
郑瑶西不理她,越哭越大声,抽抽噎噎:「你都……你都给我换过衣服了……都看过……看过我的身体了……」
「老子啥时候给你换衣服了?」
郑瑶西就止住哭泣,定定的盯着他。
宋阳想了想,大概明白了,耐心解释道:「那不是我给你换的,是酒店服务员给你换的。」
「你有证据吗?」
宋阳:……
郑瑶西撇撇嘴,刚要抬手捂脸继续哭,男人无奈的声音打断她——
「闭嘴!我负责!负责!」
「哦。」
江娜一直安静的坐在车后座,宋阳时不时透过后视镜看她,每次都会对上她的视线,他发现这女孩子的视线就没离开过他的脸。
「娜娜,你昨晚去哪里了呀?」郑瑶西扭头看江娜。
江娜撇开头看窗外,眼神里夹杂着一丝躲闪。
她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一切,他炙热的吻,宽厚的手掌……
可是他为什么又出现在郑瑶西身边?
是他,没错,那双眼睛,她记得很清楚。
到了车站,宋阳给郑瑶西和江娜俩人买了车票,又把她们送进候车室。
「大叔,你手机号还没给我哦。」郑瑶西笑眯眯的看着宋阳。
宋阳报给了她,叮嘱她们注意安全,以自己还有事为由转身要走,衣袖被人扯住。
「大叔,我还会来找你的。」认真的语气,在人来人往的车站里显得格外悦耳。
宋阳看着面前只到自己胸口位置的人,弯弯唇角,耐心道:「回去好好上课。」
郑瑶西一直站在那里,刚才在车里她是假哭的,那是江娜教她的,江娜说男人最怕女孩子哭。
而现在,这一刻,她却是真的想哭。
她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他什么,喜欢到明明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却依然不顾后果跑来他的城市,喜欢到他对自己说出来的随便一个字,她都感觉如获珍宝。
对,世界上真的有一见钟情,她在那个艳阳高照的午后,在青余安静的候车室里,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就喜欢上了。
直到那抹利索的身影钻进车里,车子驶离人群,郑瑶西都还站在原地。
「他已经走了,瑶西。」江娜上前。
郑瑶西收好心思,问江娜:「娜娜,我刚才感觉你怪怪的,你昨晚去哪里了?」
江娜吞吞吐吐:「我……我也不知道,我好像喝多了,然后醒来的时候在厕所里……」
郑瑶西疑惑:「你在厕所里睡了一夜?」
江娜点头:「你呢,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的,你们一整晚都在一起吗?」
「应该是吧,我早上起来的时候他就睡在沙发上。」
见江娜低下头去,郑瑶西伸手摸摸她的脸,「咦,你的脸好烫,生病了吗?」
「没有,我们去那边坐吧。」江娜拿开她的手。
坐在椅子上,郑瑶西打开微博,点开跟唐阮阮的头像,兴奋的告诉了她自己从昨天到现在的经历,还迫不及待的把那张唬着宋阳跟她合拍的照片也发了过去。
江娜就坐在一旁抽烟,她皮肤不算白,是淡淡的小麦色,鼻梁小巧高挺,一双细长的狐狸眼,即便才十九岁的年纪,已然媚骨毕现。
她微微侧头看身旁的郑瑶西,她正对着手机乐不可支,笑得摇头晃脑的,一脸娇憨。
江娜深呼吸,吐出一口烟雾,眉头紧锁。
那个人,真的是宋阳吗?
如果是,该怎么办?
宋阳直接回了宋宅,径直去了宋昱的房间,门扉轻掩,他站在门边轻声问:「睡了?」
「没有。」少年干净磁性的声音。
宋阳推开门进去,看见宋昱坐在沙发上,神色疲倦。
「昨晚去哪里了?」宋阳开门见山问道。
宋昱转头看他,俊郎的眉微微皱起,「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管好自己。」
「阿昱,哥不是管你,哥是担心你。」
宋昱的神色缓和了一点儿:「我知道。」
宋阳没再说话,他刚要起身,看见宋昱脖颈处绯红一片。
「阿昱,如你所说,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因为你已经十九岁了,哥不会阻拦你做任何事情,但是哥也希望你做任何事情都能三思而后行。」
说完,宋阳起身离开。
宋昱心烦意乱的锤一记沙发,别人喝多了都断片儿,他却该死的记得很清楚,昨晚那个女孩子,火一般热烈的女孩子……
半夜醒来的时候,她竟然不见了,留了一张纸条和一千块大洋给他,纸条上龙飞凤舞一行字——
昨晚的辛苦费。
她把他当成什么了?鸭?
他交过不少女朋友,没有一个敢这么贬低他。
思及此,宋昱再次狂锤沙发。
「对了阿……」
空气突然安静,俩人同时愣住。
宋昱的手呆在半空中,宋阳的嘴也还没来得及闭上。
「哦,没事,你先休息。」说完,宋阳火速溜走。
宋昱尴尬地摸摸头,拿了睡衣去浴室。
身上全是一片一片的抓痕,她好像一只冷静又隐忍的猫,爪牙锋利,对于他的破防,她无情的用自己的武器刺伤他。
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兴奋,所以狠狠地欺负了她一通。
因为喝得有些醉,他不太记得起来当时的情景了,只依稀记得她的肩窝里有一块小小的胎记,跟她的人一样,冷冷清清。
收到唐阮阮信息的时候,宋阳正在后院给宋凌天生前培种的那些绿植浇水。
「老板,原来我从没放下过他。」
像是回忆过往时发出的喃喃,也像是做出某种决定后的笃定。
短短一句话,让宋阳愣怔在原地,他想,他明白了什么。
从程木追到青余的时候,他心里就隐隐有了答案,他就知道也许会有这么一天。
其实这一天的到来比他想象中还更晚一点,他以为他同意程木住下来之后,自己就会失去她。
然而,一直到今天才……
同意程木住下来,并不是因为那个镌刻他此生最大黑历史的视频,真正的理由是,他想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忘记。
是一个幼稚的测试,也是一个危险的测试。
两年来,他始终没有表明过自己的心意,是因为他知道她有多喜欢那个人,是因为她每一次梦魇醒来,叫的都是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
他想要等她放下,自己再去靠近她,去温暖她。
可是上次他接到程木的电话,知道她回了桉城,他突然就慌了。
所以她出院后,他们再回青余,他迫不及待想要表达自己的心意,结果却被她避之不及。
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他很害怕,害怕自己得不偿失,害怕到最后连守在她身边做朋友的身份都没有。
所以他再一次隐藏起自己的感情,举步维艰。
两年里,他曾无数次的想,或许自己当初不该对她撒谎,如果没有那个谎言,她和程木后来是不是会很开心的在一起呢?
可他又想,不一定是开心,或许她会再次被伤害。
所以他不后悔,他不想再看到她哭。
两年前那个雨夜,他赶到的时候,她正好黑暗中摸索,大声呼喊那个人的名字,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往一处低崖倒去。
他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冲过去抱住了她……
醒来时她已经昏迷,救护人员赶到,她被送去医院,他留下来和大家一起寻找程木。
是在一处沈涧旁找到的,那个男人浑身是伤,用血肉模糊来形容也不为过。
即便如此,他也一直在询问大家唐阮阮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伤得重不重。
宋阳认出了他,自己曾经的师弟,也是 T 大唯一一个能在球场上与自己抗衡的人。
怎么世界如此大,又如此小。
问过之后,宋阳知道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烟雾弥漫里,宋阳觉得程木很可怜,可是烟雾散去,他又觉得程木活该。
医院的露天阳台上,宋阳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子的时候,她在深夜的大街上买醉,那样小小的,悲伤的一个人。
那像是一副孤独的剪影,从漆黑的夜里,一直蔓延至他的心里。
程木除了左腿轻微骨折,其他地方只是皮外伤,虽然面积大,倒不算很严重。
打了石膏,程木守着唐阮阮做完手术,又在她病床边寸步不离陪护两天两夜。
第三天的时候,桉城那边来了电话,说有些事需要他回去配合处理,于是拜托宋阳暂时照看一下唐阮阮,自己回了桉城。
让宋阳真正决定撒谎的,是程木接到的那个电话。
他觉得,无论程木是否无辜,黎姝都是他与唐阮阮之间的障碍。
一次是,两次是,还会有无数次是。
而如果要伤害一方,宋阳自然是选择保全唐阮阮。
所以,他撒了那个谎。
他告诉唐阮阮,程木醒来后第一时间就回了黎姝身边。
看见她神伤,他胸口莫名抽痛。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早已轻而易举闯进他的心里。
他没想到她会毅然决然要跟他离开,欣喜之余,他更多的是担忧,他害怕那个谎言被识破,害怕她讨厌自己。
所以他有意无意隔绝她与曾经的一切联系,给她的理由是,忘记过去,重新开始。
她配合得很好,她越是配合得好,才越是证明那个人在她心里的分量有多重。
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他只想带她走遍大江南北,为她拍很多照片,看她笑,听她说话。
他们住在一起,各自工作,共同生活,像一对老友。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美好。
书里说,愿有人与你共黄昏,有人问你粥可温。
宋阳想,大抵不过如此了吧。
只是,时间过得真快啊,她始终还是回去了他身边。
本来,那两年,原就是他用谎言窃来的。
他怀揣着对她的情意,以保护她的名义,像一个见不得光的夜行者,潜藏在她身边,陪她走过了那一截黑暗的风雨交加的路程。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潮涨潮退,星闪星灭,他们也拥有过许多绚烂的回忆。
只不过,那只属于他一个人。
次年三月,青余爆发特大洪水,短短两个小时,那座美丽的岛城,一夜之间变成了阿鼻地狱。
无数房子车子被淹,无数老人孩子遇难,新闻上一页又一页的揪心画面,解放军和人民子弟兵化身神祇风里来雨里去,眼泪与汗水在擦肩而过之中交融又挥发……
郑瑶西是在校报上不起眼的一隅注意到的那道身影,他白 T 湿透,灰色七分中裤上沾满了泥,正一手抱着个孩子,一手扶着个妇女,从水流深湍的街道中央穿过。
那一瞬间,郑瑶西的心惊天动地的颤了颤。
什么是天赐良缘,什么是命中注定,向来随性而为的郑瑶西,给了自己一个极其肯定的答案。
她几乎是下意识就做了决定,一路小跑回到宿舍,订票,收拾行李。
江娜正躺在床上敷面膜看书,见她火急火燎,一脸问号,「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要去青余,我要去救援队。」
江娜放下书,起身,「这么突然?」
「我看到他了,大叔,他在青余,真的是他!」郑瑶西语气急切。
江娜顿了顿,撕掉面膜,也下床开始收拾衣物。
「娜娜,你做什么?」
「我陪你一起。」
郑瑶西感动得眼泪汪汪:「娜娜,你真是我最好的姐妹。」
江娜笑:「当然。」
上一次去青余,是在去年秋天,郑瑶西去参加一个喜欢的歌手的巡演会,在青余潮湿拥挤的高铁站里,她见到了宋阳。
算起来不过半年时间,郑瑶西没想到,这座她曾经来过一次就不舍得再走的温暖亲切的城市,如今竟然变得这般千疮百孔。
城市中心,几乎所有店铺都停止了营业,大街小巷里,红绿灯下,路灯前,拐角处,除了消防员,没有一个普通行人。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郑瑶西没有时间思虑太多,她和江娜匆忙加入志愿者行列,跟随大部队划着皮艇挨家挨户给被困人员送食物和水。
直到第三天,郑瑶西都没有见到宋阳,她甚至不知道他在哪个地方,青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找人倒也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雨势相比初始虽然已经弱了不少,却也一直没停,夹杂着巨大的台风,出门十分不方便。
江娜还在午睡,郑瑶西独自到超市买了些泡面饼干蔬菜米粮,她穿的雨衣,没有打伞,因为风太大了,根本打不住。
从超市出来路过街角时,郑瑶西的视线被一团棕色吸引,她走近一看,是一只小泰迪,头朝下被卡在了下水道夹缝里,正呜呜叫唤着。
郑瑶西放下袋子,思虑着找了个合适的角度,小心翼翼抱着小泰迪的身子轻轻把它往外拽,结果并不顺利,它被卡得太死了。
风和雨似乎都变大了一点儿,郑瑶西有些头疼,她站起身想跟路人求救,环视了一圈发现根本没有路人。
她再次蹲下去,试图拉开下水道的框盖,就在她手脚并用咬紧牙关齐心发力的时候,一股强大的力道朝她冲了过来,紧接着,她整个人狠狠摔在绿化圈带里的草地上。
郑瑶西坐在地上,呆呆的看着不远处的身影,良久良久,左手腕处迟钝的疼痛才让她清醒过来。
雨还在下,风很大,树枝摇曳。
郑瑶西捏着扭伤的手腕自顾自笑得灿烂,她好像在做梦一样,梦里百花齐放,她终于见到了想念许久的人。
宋阳把那块掉落的巨大的广告牌搬起来挪到一旁,转身看着地上的人,「就不能机灵点儿?想上青余牺牲志愿者榜单?」
面对那人的一脸嫌弃,郑瑶西却合不拢嘴,她用手肘撑在地上屈身爬起来,跑到宋阳面前,眉眼弯弯,「大叔,我又找到你了。」
「手受伤了?」宋阳皱眉,拉过她的手检查,刚才情况紧急,他推她的时候确实没控制好力度。
「没事,大叔。」
宋阳捏着那只纤细的手,垂头看面前只到自己胸口却努力仰望自己的女孩子,忽然没来由的笑了起来。
郑瑶西也跟着笑,她用右手扯了扯宋阳身上的雨衣,声音在呼啸的风里老大:「大叔,我们这是穿的情侣装吗?」
「小屁孩。」宋阳一巴掌拍在她的脑门上。
小泰迪很幸运,没有被广告牌砸到,在宋阳的帮助下,它成功脱身。
「肿了,那边有个诊所,去看看。」宋阳自然而然的捏着郑瑶西那只扭伤的手转身就走。
郑瑶西被他牵着,一会垂眸看看怀里的小泰迪,一会伸长脖子看看前方交握的一大一小两只手,心里不停地腾升起阵阵涟漪,像夏天的雪碧,剧烈摇晃后,呼啦啦炸开一圈浓密的泡沫。
雨滴顺着帽子的前缘落下,从睫毛上刷过,郑瑶西眨眨眼,再眨眨眼,觉得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实。
真的是他,他像所有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命中注定的王子那样,在她危险的时刻到来,给她陪伴和安全感。
掌心的温暖蔓延至全身,来到灾区后的所有疲惫瞬间被清零,郑瑶西觉得,这一趟,她赚了。
诊所里没有医生,估计是暂时有事走开了。
郑瑶西左手不太能动,右手抱着小泰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雨水顺着雨衣蜿蜒一地。
身旁的人忽然弯腰停驻在面前,郑瑶西呼吸一窒,有限的视角里只看到他利索的黑短发。
宋阳解开她的雨衣扣子,帮她把雨衣脱了下来,然后自己也脱掉,拿到门口抖落一番,再摊开挂在长廊边的扶手上晾着。
「大叔,你怎么会在这儿啊?」郑瑶西把小泰迪放到地上,随意扒拉着凌乱的长发。
「这个问题也是我想问你的。」宋阳站在玻璃门外,摸出裤兜里的烟盒,抽出一只,点燃。
「我来找你啊,我知道你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宋阳吸一口烟,声音里有点儿惊讶。
「天机不可泄露!」郑瑶西笑眯眯道。
宋阳也低笑一声,像是又被烟呛到,侧头轻咳了咳。
郑瑶西看着雨幕前的那个男人,他一只胳膊抵在玻璃门上,身子微微倾斜着,坚毅的侧脸轮廓英气十足。
鬼使神差的,她问出口:「大叔,上次你跟我说的话,还作数吗?」
「什么?」
「上次在临都。」
男人皱眉,似乎在思索。
「你说你会对我负责,可是你的手机号根本打不通。」郑瑶西神色黯淡的说。
半年里,她无数次给那串号码发短信打电话,却从来没有收到过回应,她怀疑过他是不是根本不想理他,可是又坚信他绝对不是那么没有礼貌的人,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她只能归咎于他的手机丢了。
自欺欺人也好,掩耳盗铃也罢,总之那是她安慰自己的最好的理由。
闻言,宋阳也是一愣。
在程木向唐阮阮求婚那天后,他就换了手机号码,或者说,不只是手机号码,还有生活轨迹。
他守护的姑娘终于得到了她最想要的幸福,那么他也要重新来过崭新的生活。
他离开桉城,没有回青余,也没有回临都,而是踏上了云游四方的路程。
他本想再去转一转曾经和唐阮阮待过的城市,小镇,乡野,可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不洒脱。
既然那些爱意从一开始就没有说出过口,那么到了结局,也不该用它来捆绑束缚自己。
真正的喜欢是一件饱含希望的事情,如果留不住,不如让她自己生根发芽,她会有自己的一片天,那些秋月春风,好天良夜,会一一靠近她,与她环环相扣。
而他,他亦会越来越好,即便做不了她身旁的那棵大树,也可以化为阳光,在世界上的无论哪一个角落里,与她共同成长。
他表面平和近人,实则骨子里却是遍布凉薄之情,二十多年来,他一路单枪匹马披荆斩棘,说要为梦想而活,因为这,他背叛丢掉了许多东西。
偏偏又在半路遇到了那个傻而倔强的女孩子,她和隐藏面的自己是那么的像,于是他迫不及待扔下所有行李,陪她错落在尘世烟火之中。
甘之如饴,情之所钟。
可到底是出现得晚了些,她的心里早已被另一个人填满,原来爱情真的也分先来后到,他不允许自己去做那个乘虚而入的人。
这半年里,他一直住在西藏,那个神圣的,干净的,能够洗涤心灵的,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他渐渐习惯那里的一切,威严的高阶,磕长头的信徒,悠远的诵经声,纳木错湖边飞扬的经幡……
直到前两天看见新闻,他才毅然决然赶回来,毫不迟疑的加入志愿者协会,跟着大部队在城中进行搜索式救援。
那半个月里,他对命运的认知一次又一次在芸芸众生的存亡离别面前被颠覆,他忽然就释怀了所有——悲与欢,得与失。
只要太阳还能照常升起,每个人都不该轻易辜负这一趟人间流浪。
平缓轻快的脚步声响起,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医生从走廊尽头走过来,路过宋阳时没有停留,一边推开玻璃门,一边跟他说话:「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事耽搁了,什么问题?」
宋阳忙掐灭烟头,跟在她身后进屋,「她这手刚才摔了一下,肿了,您给看看。」
说着,宋阳走到郑瑶西身边,抬起她的左手。
女医生按了按,问:「这样会不会很疼?」
「有一点点。」郑瑶西点头。
「握一下手指。」
郑瑶西听话照做。
「只是轻微的扭伤,擦点药吧,回家冰敷一下,三四天就好了,问题不大。」
「哎,好。」宋阳应下,跟上前去拿药。
郑瑶西的目光随着那道高大的身影移动,屋外呼啸的风声轻扣门扉,她转头看长廊扶手上的两件雨衣,一样的款式,一样的颜色。
明亮的灯光下,少女托腮笑靥如花。
从诊所出来,宋阳穿好雨衣,又帮郑瑶西穿好,问她:「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他话音刚落,郑瑶西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接通,电话里传来江娜刚睡醒的微微沙哑的声音:「瑶西,你去哪里了?」
「娜娜,我在外面买东西呢,马上就回来了,你一个人害怕吗?」
「不是,就是没找着你,问问。」
「没事,我马上就到家了。」
挂断电话,郑瑶西看到宋阳忍俊不禁的表情,有些疑惑:「大叔,你笑什么?」
「没事。」宋阳把脸侧到一边。
「不可能。」郑瑶西绕到另一边去看他。
「好了,快点走,一会下大了,回不去了。」宋阳望望天,加快脚步朝前走。
郑瑶西亦步亦趋跟上,无奈宋阳人高腿长,三两下就把她甩得老远。
郑瑶西也没叫他等,只暗搓搓发力,小跑追赶着他。
诶,总感觉大叔是故意的呢,就是没有证据……
风不小,郑瑶西被吹得东倒西歪站不稳,这一趟,她也算是领略到了台风的威力了。
雨倒是不大,就是全都往脸上糊,郑瑶西右手抱着小泰迪腾不出来,只好用左手肘笨拙地去扒拉挡住眼睛的一缕碎发。
尖锐的汽车鸣笛声响起,郑瑶西还没看清状况,就感觉自己就被圈入了一弯温热之中。
是宋阳的手臂。
没有偶像剧里那种被温柔裹在怀里扶持着前行的场景,郑瑶西觉得,这一点也不浪漫,为什么呢,因为她几乎像是被宋阳拎着走的。
对她来说,宋阳实在是太高了,她两大步的距离,才会是他一小步的距离,所以她脚步虚浮,踉踉跄跄……
「小屁孩,让你出来瞎跑。」宋阳斜她一眼。
郑瑶西仰头看见他弯起的唇角,心情没来由的大好,她伸手挠一下宋阳的咯吱窝,本以为他会被痒到,结果不为所动。
「没感觉吗?」郑瑶西问。
「没感觉。」
「等等,大叔!」郑瑶西义正言辞。
宋阳停下脚步,垂头看她,「咋了?」
郑瑶西皱眉看着他的后背,说:「你蹲下,你背上有个东西。」
宋阳挑眉,听话的蹲下。
郑瑶西把小泰迪放在地上,撩开他的雨衣钻进去趴到他背上,右手勒住他的脖子,大笑着说:「骗你的,没有东西!」
宋阳叹口气,把购物袋套进左手腕,再用那只手拎着小泰迪的后颈皮,右手就绕到旁边托住郑瑶西的腿。
「嗯,是有东西,有个小东西。」他低笑,站起身来。
正好有风吹过,雨滴噼里啪啦落在郑瑶西的脑门上,她没听清楚身下的人刚刚在说什么,于是大声问:「什么?」
「没什么。」宋阳回答。
风一阵比一阵强烈,因为隔着两层雨衣,郑瑶西只觉得耳边呜呜作响。
她把脸贴在宋阳干燥的背上,朦胧的视线里闪现过街道上林立的高楼幻影。
拐进胡同前,郑瑶西好像看见一家餐馆,名字叫做——鱼生有你。
嗯,不错,改天,她一定要和大叔去那家餐馆吃一顿。
还好我来了,郑瑶西在心里喃喃道。
宋阳垂眸看一眼被淋成落汤鸡的小泰迪,再次叹气:「小可怜。」
郑瑶西和江娜住在一家私人民宿,位置有些偏,装修陈旧,老板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
宋阳背着郑瑶西走到楼下的时候,无意间抬头看了一眼,三楼窗户边,穿着浅蓝色睡裙的女孩子正低头注视着他们,她随意搭在窗户上的手指尖夹着一根燃到尾的烟。
宋阳一直把郑瑶西背到电梯里才放下,小泰迪无情的对着他们来了个滚筒式抖水,逗得郑瑶西哈哈大笑。
叮——
电梯门打开,江娜站在门口。
「娜娜,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郑瑶西一边问,一边从宋阳手上接过购物袋。
「那我就回去了,你那手记得冰敷一下。」宋阳叮嘱。
「好,谢谢大叔,对了,大叔,你的手机号告诉我,改天我请你吃饭。」
宋阳报了手机号,状似无意的瞥了一眼旁边的江娜,随即转身进了电梯。
「你们怎么遇到的?」宋阳走后,江娜问郑瑶西。
郑瑶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江娜,从广告牌掉落,到她忽悠宋阳背自己。
江娜静静听完,然后一拍郑瑶西的脑门,笑道:「可以啊,学会勾搭男人了。」
郑瑶西不甘示弱捏一把江娜的脸:「哪有勾搭,这是试探。」
郑瑶西给小泰迪起了个名字,叫做大福,一层意思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一层意思是它不仅见证了自己与宋阳的第二次重逢,往后必定还要见证自己与宋阳的终身幸福。
因为左手受伤,郑瑶西就央着江娜给大福洗澡,自己则在一旁絮絮叨叨的憧憬着一些与宋阳有关的事。
江娜在给大福抹沐浴露,头微微低着,高高的松松垮垮的马尾顺着一侧脖子垂落到膝盖上。
郑瑶西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并未注意到江娜复杂的神色。
当天晚上,郑瑶西在睡梦中感觉到江娜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会起来抽根烟,一会去卫生巾洗把脸,尽管已经刻意放轻了动作,她还是听到了。
郑瑶西迷迷糊糊问她:「娜娜,你怎么还没睡啊?」
「中午睡得太久,不困,你先睡吧。」江娜答。
「哦,好,你别太晚了。」
「嗯。」
江娜胡乱地抓着头发,眼睛盯着手机屏幕,上面是宋阳的电话号码,她想发信息给他,或者打电话,又觉得唐突。
风雨始终在不停地拍打着窗户玻璃,发出唰唰刷的声响,江娜再次轻手轻脚下床,抹黑到客厅里,打开壁灯,将自己窝进柔软的沙发里。
她编辑好一条短信——
「你记得我吗?」
鼓起很大勇气发送过去,出乎意料的,回复很快就到了。
简洁的两个字——
「江娜?」
江娜泄气似的翻个白眼,回复他——
「我是说在临都酒店那晚。」
这一次,对方给她回了条更简洁的——
「?」
江娜第无数次怀疑,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宋阳?他们明明如此相似。
那天晚上江娜喝得有些多,她本来刚失恋,想着陪郑瑶西去那一趟临都,也当作自己散心了。
结果一不小心就喝了个晕头转向,连郑瑶西什么时候离开她视线的她都不知道,她只记得自己最后在卫生间外面的过道里差点被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揩油,然后就有个戴着鸭舌帽的男生就出现了,他警告了中年男人几句,把她带离了现场。
后来发生了什么江娜都不记得了,半夜醒来自己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身体的酸痛和凌乱的床单告诉她,她可能失足了。
先说外貌,江娜绝对不算小白兔,再说经验,更是不算小白兔,她从高中开始就混迹各大酒吧,她一直是众人口中的坏孩子。
可饶是如此,她也还从来没有跟一个陌生男人过过夜……
因为趴着睡的,身旁的男生只露出小半边凌厉精致的脸,身材似乎还不错。
江娜不愿多看,忍着腿间的酸痛下床到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顿时清醒不少,昨夜的一切断断续续浮出在脑海中。
关于男生,好像每一处都很模糊,唯独那双眼睛,幽暗深邃,仿佛无底洞,它连同黑夜这只恶兽将她狠狠啃伤,一遍又一遍。
离开之前,江娜看了眼男生露在外面的半截桀骜不驯的浓眉,从床头柜抽屉里翻出来纸和笔,火速写下一行字——昨晚的辛苦费。
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千大洋甩在上面,没错,她是自愿的!她的尊严没有受损!
其实想想,她也不算亏,这个人挺帅的,就是粗鲁了点儿……
就当花钱买了个乐子吧,既然乔恒可以这样,那她为什么不可以?
当然,她这是一个意外,她才不会为了渣男去做牺牲自己,她江娜没那么傻。
已经凌晨两点半了,江娜抬头望着墙上的时钟,良久,她伸手拿过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燃。
细小的火点明明灭灭,昏暗的光线中,少女闭起眼,思绪被寂静的夜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第二天中午,郑瑶西还没起床,朦胧中听见客厅里似乎有人在说话,那声音还很熟悉。
她下床,顶着鸡窝头打开房门,沙发上的江娜和宋阳同时回头看她,她尖叫一声,嘭地关上房门。
天哪!丢死人了!自己还没洗脸啊啊啊!怎么能用这么邋遢的形象去见大叔呢?
捯饬了一下,选了件好看的衣服换上,郑瑶西捂着脸路过客厅,冲进卫生间里,洗脸,刷牙,化妆。
OK,搞定。
「大叔,你怎么来了啊?」郑瑶西笑眯眯挪到江娜身旁坐下。
大福窝在宋阳身上,眼睛滴溜溜的转。
宋阳看一眼江娜,说:「我来有点事。」
「什么事啊?」
这时,江娜有些慌乱的转移话题:「没事啦,瑶西,你还没吃早餐吧,要不先喝点牛奶,中午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郑瑶西看着江娜,语气迷茫:「娜娜,你不是不会做饭吗?」
江娜愣了愣,说:「我可以学呀,网上有教程,你想吃什么告诉我,今天我下厨。」
郑瑶西眨眨眼:「好吧,你知道我不挑食的,都行,辛苦啦。」
「那我去看看有什么食材,你们先聊。」说完,江娜起身去了厨房。
郑瑶西皱眉:「娜娜今天好像有点奇怪,不对,她从昨晚开始就有点奇怪。」
宋阳没理会她的话,而是拉过她的左手检查一番,「没那么疼了吧?」
「嗯,好多了。」郑瑶西笑得灿烂。
「成天傻笑。」宋阳睨她一眼。
「嘿嘿,大叔,你来到底有什么事啊?」
宋阳身子后仰靠在沙发上,淡声道:「没事儿。」
郑瑶西还想问,又怕他觉得自己烦,只好闭嘴。
她摁下电视遥控器,抗洪救灾的画面出现在偌大的液晶屏幕上,一页一页,令人看得揪心。
「大叔,你打算什么时候走?」郑瑶西望着电视,问。
「过几天吧。」
「对了,阮阮姐怎么样了,我们平时偶尔会在微博上聊一聊,但是次数不多,她好像很忙。」
「她订婚了。」宋阳轻笑。
「啊!?」郑瑶西张大嘴巴。
「嗯。」
「阮阮姐竟然订婚了,天哪,」郑瑶西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她看起来还那么小。」
屋内变得很安静,郑瑶西转头看男人的侧脸,却触及到两分悲伤的神色。
她隐隐觉得,气氛好像忽然之间变得怪异了起来,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大叔,你……你和阮阮姐是什么关系啊?」
宋阳转过头,无情的赏给她额头一个暴栗,「什么什么关系,我是她哥。」
「亲的?」
「认的。」
「切。」
一直到接近两点,江娜才勉强做好第一道菜。
宋阳看一眼趴在沙发上的饥肠辘辘的女孩子跟打瞌睡的狗,起身往厨房走去。
不多时,一道糖醋里脊和红烧排骨就上桌了。
郑瑶西冲到餐桌旁,迫不及待想拿起筷子,「哇,大叔,你还会做饭。」
「尝尝。」
江娜夹起一块里脊肉送进嘴里,点头,「不错。」
郑瑶西很开心,她好像又发现了大叔一项隐藏技能,噢耶。
「傻笑什么?」宋阳手指扣扣桌面。
郑瑶西叼着排骨摇头:「没有没有,嘿嘿。」
吃完饭宋阳就要回去,他下午还要跟部队去南城那边送些食物和水,虽然这两天城市地下排水工作做得不错,但是雨一直没停许多商场超市都还是没有营业,很多人根本买不到吃的。
「你手还没好,就别出去了,你们俩就搁家里待着,或者买票回去上课。」宋阳洗了碗,走到门边换鞋。
「我不回去,我还要请你吃饭呢。」郑瑶西跟到门边。
「吃饭?现在外面这么乱,饭店什么时候开门都不知道,听话,回去上课,咱们改天再约。」
郑瑶西不满:「什么改天,到时候你的电话又打不通了。」
「上次是我的问题,换号码忘记跟你说了,这次不骗你。」
郑瑶西想了想,说:「那拉钩!」
宋阳无奈,伸出小拇指。
「骗人你就是大福的兄弟。」郑瑶西抱起脚边的大福。
「它叫大福?」宋阳挑眉。
「对啊,好听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郑瑶西喜滋滋解释道。
她才不会把第二层意思解释给他听呢,毕竟她脸皮薄。
「不错。」
「那你……那你要注意安全啊。」
「没问题。」宋阳伸手揉一把大福的脑袋,笑着说:「大福,拜拜。」
宋阳转身的时候,郑瑶西拉住他的衣角,「大叔。」
「嗯?」宋阳回头。
「你……你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啊,我等你!」
宋阳笑:「好,一定。」
回到沙发上,江娜正在打电话,对方估计是家里人,因为她不停地在重复着一句话——没事,很安全,过两天就回去。
挂了电话,江娜站在窗边点燃一支烟,风灌进来,把她的她的长发吹得纷飞缠绕。
「娜娜,你……」郑瑶西望着她,欲言又止。
她想起上次在临都,江娜在酒店楼下看见宋阳时露出的表情,以及后来在去车站的路上,她始终怪异的神情。
而这一次,她又义无反顾陪自己来到青余,姐妹情谊是真,可最重要的是,她面对宋阳,似乎永远别扭而矛盾……
她平日里分明不是这个样子的,她比谁都大方坦率。
「怎么了?」江娜对着外面吐出一口烟雾,回头看她。
「你是不是对宋阳……」
江娜抽烟的动作顿住,很快,她笑着说:「瑶西,没有的事。」
「那你为什么……」
「我可能认错人了。」江娜把烟头摁进桌上的烟灰缸,走到郑瑶西旁边坐下。
她把上回在临都发生的事告诉了郑瑶西,从前到后,从头到尾,一点不落。
郑瑶西听完,嘴巴张得能塞得下一个鸡蛋:「啊?宋阳?」
江娜拍一下她的脑门:「都说了可能认错人了,今天其实是我叫他来的,我以关心你的理由,仔细问了他那天晚上的事,他说他一直在房间守着你,哪儿也没去,那大概率就不是他了。」
郑瑶西点头:「嗯,大叔不是那种人。」
过了会儿,郑瑶西反应过来,又说:「那是谁啊?怎么这么禽兽,竟然……」
江娜笑笑:「没事,都过去了,我不在意了。」
「如果让我知道她是谁,我一定会扒了她的皮!」郑瑶西咬牙切齿。
下午宋阳给郑瑶西打了一通电话过来,说明天傍晚台风会加大,有可能青余会停止交通运行,为了保险起见,让她和江娜赶紧买票回学校。
郑瑶西忽然有些犯愁起来,大福她也是要带走的,可是宠物托运的话必须要有疫苗本和动物检疫合格证才行。
郑瑶西问宋阳知不知道怎么补办疫苗本和动物检疫合格证,宋阳那边似乎信号不好,断断续续的,没说两句就通话中断了。
晚上,郑瑶西正和江娜在房里收拾行李,宋阳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郑瑶西以为他是询问自己买好票没有,兴高采烈接通,却听到无比陌生的声音。
赶到城南派出所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从局长手里接过宋阳的手机,郑瑶西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一个小时前舂林路发生了一处巨大的泥石流,有好几个志愿者被困……这个手机是我们在挖掘搜救的过程中捡到的,因为你是他最后一个联系的人,所以我们打给了你。」
「你先别着急,我们已经加大人力在挖掘搜救,脱险的三名志愿者已经送去医院救治了,需要的话,我现在派车子送你们过去确认。」
一路上,郑瑶西死死握住江娜的手,他会在医院吗?还是在别的地方?
被泥石流埋住,几乎是没有生还的可能性的,受害者会在很短的时间内窒息而亡……
「别想了,瑶西。」江娜拍着她的背安抚道。
那三个志愿者都在一个病房,两个醒着,一个还在昏迷,哪里有宋阳。
郑瑶西又喜又忧,她哑着声音问那两个年轻男子:「你们知道宋阳吗?你们是不是一起的?」
其中一个人说:「宋阳我知道,事发时他和我们一起的,当时太混乱了,我也不知道他……」
郑瑶西彻底慌了,她宁愿他们说不认识,这样至少能证明宋阳并没有和他们在一起。
江娜扶住郑瑶西的胳膊,轻声安慰:「不一定的,说不定当时他运气好呢,你别乱想,肯定没事的。」
郑瑶西心里七上八下,她当然也希望他安然无恙,可就是忍不住会去想最糟糕的状况。
冷风一阵一阵的刮,郑瑶西觉得自己的脑子都不够清醒了,她失魂落魄地走到医院一楼大厅外面的屋檐下,台阶有些湿,她没心情管那么多,一屁股坐下去。
「瑶西,要不我们先回去吧,这样也不是办法。」
「娜娜,我不回去,我就在这里等一下,如果他真的遇害了,一会肯定也会被搜救队送到这里来的,如果没有等到他……那他也许就没事。」郑瑶西的声音很轻,飘散在微风细雨里。
江娜看着面前倔强的女孩子,叹口气,也在旁边坐下来。
她从衣兜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因为有风,点了好几次才点燃。
郑瑶西转头看她指尖闪烁的亮点,说:「娜娜,我也想……」
「没门。」江娜皱眉打断她。
她们一直等到十二点,都没有等到宋阳被送来,郑瑶西问江娜:「娜娜,你说他是不是被埋得太深了,所以这么久都没有被挖出来啊……」
江娜翻个白眼:「郑瑶西,你是不是被冻傻了,你在说什么啊,没被送来医院不是更好吗?」
「可是刚才那个人说当时宋阳和他们在一起的,我就担心……」
担心最坏的状况,担心他真的被埋了。
「一定会有奇迹的,说不定你大叔他就是福大命大,事发时正好就避开了。」
郑瑶西眼睛一亮:「真的吗?」
江娜吐出一口烟,重重点头。
又等了一个小时,依然没有救援队的人来,郑瑶西抱着膝盖望着大门两边的路灯,目光呆滞。
「瑶西,守在这里也不个办法,我们先回去吧,有消息警局会联系我们的。」江娜柔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