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沉吟了片刻,突然「啊」一声:「你听我说啊,就是,就是那个孩子根本不是程木的!」
我愣住:「那是谁的?」
「鬼知道啊,反正不是程木的!你之前都没问过程木吗?我还以为你早就确认过了,所以我一直都没提,也没问周息,现在好了,误会解开了,孩子根本不是程木的。」
我还愣着,没有回话。
「知道是黎姝跑去给你说的,程木发了好大的火,气得黎姝又进了医院,哈哈哈哈,真他妈解气啊!」
我没有告诉秦悦,在黎姝来找我之前,我就在医院听到过了他和黎姝的对话。
当时黎姝说,阿木,你别生气了,这个孩子没了,以后我们还会有更多的孩子。
程木是怎么回应的?他什么也没说,他什么也没说。
「唐阮阮同学,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我回过神来:「有。」
「唉,你说你一天天的,问都不问就独自生气,周息说,程木昨天晚上喝多了,一直拉着周息委屈巴巴说他一直以为你是生气他和黎姝走得太近了,感情这么久以来程木都不知道你为什么生气啊,可怜的娃。」
我扣着床单上的花纹:「可是他也没有主动跟我说过孩子的事,我就以为……」
他没有主动跟我说过孩子的事,再加上在医院那天我听到他默认了黎姝的那些话,我就以为那真是他们的孩子。
所以我不见他,所以我恨他,我觉得他无情又恶心,虽然我根本没有真正忘记他。
真心喜欢过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忘记呢?即便我的三观不允许我再惦记他,可是感情从来都不是能被理智所牵引的。
「对哦,我也很奇怪,程木为什么不跟你提孩子的事呢?你都那么难过,那么伤心,都不见他了,他也不跟你解释……」
对啊,他让我相信他,却又什么也不说,天天守在她身边。
秦悦忽然尖叫一声:「我知道了!」
虽然秦悦的大呼小叫我已经习惯了十多年了,可这次也突然被她吓了一跳,可能是她刚才爆出来的消息实在是太炸了,所以我下意识以为她又想起了某个不小心漏掉的重点。
「我知道了!一定是程木脚踏两只船!你虽然走了,但是作为你最好的闺蜜,为你两肋插刀潜入敌营获取情报我当然在所不惜,谁让你是我最好的朋……」
「快说重点。」我催促她。
「所以,程木前段时间不是天天在医院照顾黎姝吗,我和周息也一起去过几次,几乎每一次我都看见程木对黎姝特亲密,好像……好像也很喜欢她的样子……所以我觉得,程木肯定是同时爱着你们两个人!一个是窗前白月光,一个是胸口朱砂痣,唉,要是我,我也很难选择。」
果然是秦悦,想象力真是丰富多彩,不来写小说简直是文学界最大的损失。
我才不相信程木是这种人,我觉得我很了解他的,追他的那一年里,我没少偷偷贿赂他的同学,打探他的兴趣爱好以及私生活,然后综合我所见到的他分析他的人品,他绝对不是一个能够做出脚踏两只船这种事的人。
而这个事情的真相,晚来了很久,在两年后才姗姗来迟。
两年后我才知道,黎姝是在酒吧稀里糊涂跟人发生关系怀孕的,而她的身体不允许她流掉这个孩子,所以程木为了安抚她的情绪,说会照顾她。
我在病房外听到的话不过是黎姝自导自演,自从父母双亡,她的精神就变得很脆弱,曾多次接受心理治疗未果。
而程木不知道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一心以为我是介怀他与黎姝的亲密关系才会生气,所以他从始至终都在跟我解释他不喜欢黎姝,他喜欢的人是我,他从没想到主动跟我提一提黎姝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毕竟,那个孩子来得那样不光彩。
毕竟,黎姝那般苦苦哀求程木帮她隐瞒。
所以我才会看到那一幕,看到他为她披衣服,从而导致她情不自禁吻了他。
实际上那天她是因为发现自己怀孕害怕,所以去找的程木,她从小就喜欢这个待她无比温柔的哥哥,她没有别的亲人了,她只有他。
所以,程木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他真的只是对黎姝心怀愧疚,他真的是把黎姝当做妹妹。
这些,这所有的一切,我都要两年才会知道。
大概是听见我这边没了动静,以为我是又伤神了,秦悦打哈哈:「哎呀,我是猜的哈,说不定程木真的把那什么杏仁酥桃花酥当成妹妹呢,你先别想那么多,要不一会等他酒醒了你给他打个电话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打。」我说。
「对!我差点忘了!不能打!要打也是他打给你!你给我有骨气点!」
挂了电话,我又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刚穿好衣服,一个没存备注的电话就打进来。
靠,秦悦这个女人动作也太快了!
定睛一看,不是程木的电话。
「喂,你好。」我接通。
「下来。」宋阳的声音和着清晨的薄雾传进我的耳朵。
「啊?」
「爷刚才晨跑路过一家早餐铺,口碑还不错,顺道给你带了份,下来拿。」
我打开窗户,果然看见宋阳穿着一身灰色的运动服站在院子里,手里提着只白色的塑料袋。
他身后是郁郁葱葱的绿竹林,瞬间衬得他朝气蓬勃。
我住的这个客栈是一家平普式的民宿,不仅内部宽敞舒适,从外面也不太容易看得出来是客栈,有点像是英国味道的郊区小洋楼。
而院子外面就是一条不短不长的直通大路的绿竹林小道,给人的感觉静谧又惬意。
我洗了把脸下楼,跑到宋阳面前,我说:「你不用这么麻烦的,我一会自己出去吃就行了。」
宋阳笑着说:「反正也是顺道,快进去吃吧,我先回去换身衣服。对了,一会去哪里玩?」
我被他这话问得愣了愣,说:「我今天不太想出去,这两天开了本新书,编辑一直催我呢……」
宋阳脸上的笑容淡了淡,我看见他明亮的眼睛里瞳孔微微缩了缩,随即,他再次笑得灿烂:「那好,注意身体。」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小跑着消失在绿竹林尽头。
我拎着早餐回到房里,边吃边想,宋阳应该不知道我撒谎了吧,其实哪里有什么编辑催我,那只不过是我拒绝他的一个借口。
倒不是不想跟他一块玩,就是觉得有点累,不想动。
更重要的是,秦悦打来的那个电话让我有些心神不定了,我需要好好理一理。
程木,程木,程木,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他。
我一边心不在焉刷剧,一边注意着手机的动静,秦悦说他昨晚喝醉了,那么今天应该起得比较晚吧。
用十二指肠也能想到,秦悦一定会把我的电话给程木的,我太了解她了。
盼啊盼,等啊等,十一点的时候,我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
是程木!
那串我记得滚瓜烂熟的号码,那串曾无数个深夜逗留在我指尖却没有出去的号码。
我稳了稳神,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刚睡醒的样子,语气慵懒:「喂?你好?」
「阮阮,是我,我是程木。」熟悉的低哑的声音,一瞬间戳痛我的心窝。
「孩子不是我和黎姝的,你为什么一直不问我,你就这样单方面给我判了死刑,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他说。
问你?我当时那么伤心,亲耳听到他和黎姝的对话,还有必要问吗?我从来不喜欢生死对峙这种场面,尤其是与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
我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脏了的人,我就不想再要了。
「你现在在哪里,你告诉我,我去找你,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你别来,」我连忙说,「我想自己待一段时间。」
「我必须去,」他说,「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跟你讲,必须当面讲,还有,我想见你。」
听到最后一句话,我不由自主的有些开心起来,尽管我努力压制,那种开心还是像夏天可乐杯里翻腾的泡泡,一下一下升起,再一下一下啪地裂开。
「阮阮,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程木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愣住,什么意思?
「八年前,心外科,你妈妈住院,我是你妈妈主刀医生的儿子,当时因为嘲笑你哭得像丑八怪,被你揍得鼻青脸肿,我爸妈都差点认不出我。」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而我,我顺着他的话把记忆从时光的口袋里倒出来翻找,终于,我找到了。
2009 年的那个夏天,我刚上初中,开学后一周,我妈突然心脏病恶化,住进了医院 ICU。
从有记忆以来,我一直知道我妈有先天性心脏病,只是那些年来她的病情一直控制得很好,从来没有这么严重过。
要很久之后的后来我才会知道,是因为她发现了我爸出轨,和我爸吵了起来,所以才情绪激动过度。
当时我只是很难过我妈怎么一夜之间就苍老了那么多,她以前可好看了,眉目如画,明眸善睐。
我看见我爸表情复杂的望着她,而她把目光望向窗外。
好像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我妈笑了。
然后,有一天,我爸失踪了。
我妈的主治医生让我给他打电话来完成一些手续,我一遍遍打那个电话,打不通,我问我妈,我爸去哪里了,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她突然开始不停地掉眼泪,不停地掉眼泪,我慌了,我怕她情绪起伏过大身体再出问题,连忙死死抱住她。
我心里有了隐隐的猜测,可是我不敢问,我死死抱住她,跟她一起哭得像个傻子。
我跑去找我爸,去他单位找,去他朋友家里找,最后,在 39 度的炎炎烈日下,我亲眼看见他手里牵着一个女人从宾馆走出来。
那一定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恶心的场面,没有之一。
他们搂在一起有说有笑,眉飞色舞的模样,好像一对感情很好的夫妻。
我妈在医院啊,我爸在做什么啊?他在做什么?
我蹲在马路边上哭,太阳好大,汗水泪水一起流进我的眼睛里,又痛又痒。
「你看那个小胖子。」一道悦耳的男声响起。
我侧头,看见一个长得十分漂亮男生和一个五官精致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女生并肩路过我,男生指着我对女生说:「你要是再哭,就跟她一样丑兮兮的了。」
现在想起来,那个女生竟然是黎姝。
我这个人从小记性不好,迷迷糊糊爱忘事,后来在大学里见到程木,再后来见到黎姝,我根本没有想起来曾经我们有过交集。
小胖子?丑?
我当即怒火中烧,爬起来跑到男生面前,那时候的程木估计还在发育期,虽然很高,但是有些瘦弱,而我不仅小身板强硬,还会跆拳道,所以我用我的超级无敌旋风腿对着他一顿猛锤。
打完就跑。
我一路噗嗤噗嗤跑到医院,我以为我安全了,结果,我在一个小时之后再次见到了那个男生。
他坐在我妈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里写作业,鼻青脸肿的,可能因为上过了药,他脸上红红黄黄的,看起来十分滑稽。
「丑八怪!」我躲在门后对他喊了一声。
他转过头看我,不得不承认,他虽然被我打成了大熊猫,可是眉目依然俊朗。
他瞪着我半晌,也不说话,我又想起他说我胖,说我丑,我再次对他喊:「你才丑,你是丑八怪!」
他看我一眼,不理我,转过头去继续写作业。
后来我知道了,他是我妈主治医生的儿子,刚上高一。
那段时间我经常在医院里见到他,我总觉得他会报复我,半夜睡在陪护床上我都提心吊胆的,当时我甚至十分幼稚的想,他会不会让他爸在我妈的药里做手脚,然后等我醒来,我妈就一命呜呼了。
这么想,我更加不敢睡了,日夜抵挡程大夫和他儿子。
现在想起来,我还真的是课外书电视剧看多了,想象力不是一般的丰富啊。
「想起来了吗?」程木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嗯。」我应了一声。
「大学第一天我就认出你了,你总逼迫我说是我先喜欢你,先追求的你,其实也不算逼迫,我的确先喜欢了你,只是还没来得及追,你就像个小战士一样对我进行了攻掠。我喜欢看你对我咋咋呼呼的样子,喜欢你在操场上注视我的样子,其实我也有些幼稚,你上一次把我打得那么惨,让我在学校丢了好大的脸,我就想,我要报复一下你,所以我故意不答应你,故意装作不喜欢你,其实早在你悄悄收买我身边同学打探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上了你。」
他一口气说了好多,说得我的心怦怦乱跳。
原本那场短暂的两个月恋爱里,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的喜欢,我以为他真的是被我打怕了所以将就着跟我试试,没想到,他也喜欢着我。
「我不知道怎么对一个女孩子好,我很喜欢你缠着我,我真的喜欢你,我喜欢你,唐阮阮。」
我不知道程木口里还能说出韩剧里的台词,我忽然好想看看他的表情,是不是特别温柔。
我说:「你怎么不知道怎么对一个女孩子好,我看见你那天还把外套给黎姝,你们还……还接吻了……」
「那是个误会,我根本不知道她会突然……还有,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个事,跟你说孩子怎么来的,我当面跟你说,你告诉我你在哪。」
我犹豫了一下,说出了我的地址。
如果,如果没有后来那场山体滑坡意外,或许我和程木之间就没有这么多的曲折了,他会告诉我,告诉我关于那个孩子的身世,然后我会相信他是真的不喜欢黎姝,然后我会原谅他,我们会幸福快乐的在一起一辈子。
可是,人间永远不缺意外。
桉城到凰城的车程是五个小时,程木买的是下午两点的票,如果不延迟的话,七点左右就能到。
我早早的就开始坐立不安,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期待的是可以看见他,忐忑的是,黎姝极端的性格。
最后终究是期待战胜了忐忑,我打开笔记本,在微博上分享了单曲《遇到》,然后配表文案——七分欢喜。
剩下三分,是未知的,关于他说要告诉我的事情的未知。
他说,他要当面告诉我。
我相信他,我等他。
只是我根本想不到,那三分,不是关于他要告诉我的事情的未知,而是关于我们擦肩而过的未知。
我们终究是错过了,错过在了那一场意外里。
大约十二点半的时候,宋阳给我发信息,说让我把欠他的那顿饭弥补给他。
我摸摸肚子一口答应,正好我还没吃午饭。
谁知道他说他吃过午饭了,让我晚上再请他。
我说晚上有个朋友要来,改天吧,他竟然跳脚了,说我就是想抵赖。我用尽各种理由,他就是不愿意改天。
我有些奇怪,他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跟个小孩子一样不依不饶?
争不过我,宋阳没再回我信息了。
可能是因为有些紧张,我也不太有食欲,就随便吃了点东西窝在沙发上刷剧。
刷了一会儿,困意来袭,我打开手机看了看,下午三点零六分,距离七点还有四个小时。
昏昏沉沉的,我抱着薄毯睡了过去。
那一觉里,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下了好大好大的雨,程木携着一身水雾将我紧紧拥进怀里,他声音低哑如雪落,他说,阮阮,对不起。
话音刚落,他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是黎姝发来的视频通知。
许久不见,黎姝瘦了不少,面色苍白,却依然那么美丽。
她好像站在一个很高的地方,她对着我和程木笑,笑得一如既往的灿烂。
她说,阿木,我祝你们幸福。
然后镜头翻转,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大片大片湛蓝色划过,几秒之后,通讯中断。
我和程木火急火燎连夜往桉城赶,半路遇到山体滑坡,出租车被一块巨大的山岩石击中,以不可扭转的速度往悬崖外边冲出去。
很痛,很痛,痛到我半分无法动弹。
眼前忽然陷入一片黑暗,我伸出手摸索,周围空空如也,自己好像不在车内。
我喊:「程木!程木!你在哪儿?」
没有人回应我,大雨滂沱而下,雷声轰鸣,我能感觉到金黄的亮光从我眼皮上掠过去,可是我睁不开眼睛,不,或者说,我睁开了,只是什么也看不见。
我一边艰难前行,一边大声喊:「程木!程木!你在哪儿?」
依然没有人回应我,雨点狠狠砸在我的头上,背上,心上。
「程木!」
「程木!」
我的呼喊声裹着雷鸣声回荡在空旷的山谷中,寂静的夜晚里,我得不到任何回应。
一道闪电劈下来,我两脚踏空,整个人坠入万丈悬崖。
极速下坠中,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拖住了我,然后我便落入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
他的衣衫湿透,他的心跳如雷。我闻到他胸前有淡淡的烟草味,和宋阳身上的一模一样。
世界忽然陷入一阵狂烈的颠簸之中,我耳边只有呜呜的风声和嘈杂的雨声。
很痛,很痛,痛到我半分无法动弹。
……
我猛地坐起身,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刺痛我的双眼。
我伸手揉揉眼睛,却触碰到脸上冷汗涔涔。
客厅外忽然传来开门声,我掀开被子下床。
「程木,是你吗?」
桌子边的男人穿着一件白色 V 领薄毛衣,留着短寸头。
他对我笑笑,说:「怎么起这么早,天刚亮呢,快去洗漱,我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虾馅烧麦。」
「宋阳?」我惊诧,「怎么在这儿?程木呢?」我问他。
「你是不是又做梦了?」他叹口气,走过来揉揉我的发顶,伸手把我拉进他的怀里。
淡淡的烟草味弥漫在我鼻间,和刚才梦里的一模一样。
我整个人愣在他怀里动弹不得,我听见自己说:「嗯,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和程木遇到了山体滑坡,然后……」
「好了,不说这些,已经过去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以后?好好照顾我?我从他怀里退出来,抬头迷茫的望着他。
「快吃,吃完了我们还要去画展。」他把我拉到桌子边。
「什么画展?」我问他。
宋阳愣住,望向我的眼睛里逐渐布满心疼。
脑袋忽然炸开一样的疼痛起来,我尖叫着用手去砸,宋阳冲过来抱住我,语气焦急:「别着急,别着急,医生说了慢慢就恢复了,只是暂时性的。」
我浑身无力倒在他怀里,任由他将我抱进卧室放到床上。
他从床头柜上拿出一瓶药,倒出三粒,和水杯一起送到我唇边。
我乖乖吃了药,疼痛减轻了不少。
过去的一切走马观花一般在我眼前清晰起来,我拉住转身要走的宋阳的毛衣边缘:「你别走。」
「好,我不走。」他在我床边坐下来。
我抬手揉揉眉心:「对不起,我又梦到了两年前的那个晚上,太真实了……」
两年前,程木刚到凰城,黎姝的视频发过来,她笑着说:「阿木,我祝你幸福。」
然后终身一跃,从医院七层的楼顶上跳了下去。
我和程木连夜往桉城赶,途中遇到山体滑坡,我们掉下了悬崖。
位置太偏僻,警方迟迟没有赶来,我被宋阳救了起来,程木下落不明。
警方是在后半夜找到的程木,他除了左腿轻微骨折之外没有受伤。
他拜托宋阳好好照顾浑身是擦伤的我,连夜赶会了桉城。
这是宋阳告诉我的。
我突然想起那一次黎姝出车祸,他也是这样,拜托秦悦好好照顾我,然后跟着救护车离开。
第二次了,他第二次为了黎姝丢下我。
那两天,我一直在等,一个电话也没有,他一个电话也没有打给我。
次日一早,我对宋阳说,我想离开这座城市。
黎姝太可怕了,她竟然会用自己的生命来横在我和程木之间,而程木放不下她,在他心里,她比我重要。
这时候我才知道宋阳的身份背景,他是一名抽象派画家,在艺术界小有名气,那天我们去故里吃饭,我在楼梯墙壁上看到的那副画就是他的作品。
难怪,那天我问他那些光点是不是星星,他说:「这么抽象你也看得懂?」
他的语气里分明是笃定,对自己所创造出来的作品十分了解的笃定。
后来我跟着宋阳离开了凰城,他说我可以做他的助理,高薪又轻松,同时还可以兼职写作,我一口答应,这么好的差事,何乐而不为呢。
我们来到了青余这座陌生的沿海城市,合租了一套不大不小的郊区房。
从此,他作为我的老板,我为他打工。
刚才他说的画展就是他办的,我们昨天晚上说好了今天早点过去采访画粉对作品的观后感。
那段时间宋阳很忙,忙着装修画廊,我也很忙,忙着跟编辑商定新书的封面。
我写的第二本《凉城旧梦》在一个月前顺利过稿,目前正在着手筹划出版事宜。
宋阳被一通电话叫回了老家,说是老爷子身体出了点问题,他让我跟他一起回去,我拒绝了。
「那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按时吃药,我很快回来。」他说。
「好的蟹老板。」我学着海绵宝宝的语气说。
「傻样。」
宋阳走后的第三天,秦悦给我打来电话,说她怀孕了。
「谁的啊!?」我一惊。
「除了周息那王八蛋还有谁,唐阮阮同学,两年了,两年了,任性够了吧,啥时候回来啊,你还记得我这个闺蜜吗?」
这两年,我跟着宋阳满世界跑,就是没有回过桉城,确切说来,是宋阳不让我回桉城,带着点强制性质的。
宋阳说,他是世界上最有血有肉的资本家,我和他这么多年的革命友谊了,所以我在他心里十分重要,所以他说,让我们阮阮生气的伤心难过的东西,老子都讨厌。
两年前那场山体滑坡让我的脑袋受了伤,后来做了手术,恢复得还行,就是时常会头痛头晕,时常做噩梦,梦醒了就像刚才那样,会短暂性分不清过去和现在。
两年前在沙发上我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其实后来的那些都是真实的,黎姝自杀威胁程木,我和程木一起连夜赶回去,路上遇到山体滑坡。
过程中,我的头部受了重创。
不是狗血剧里的失忆,医学上的专业解释就是,脑神经受损,不过问题不大,定期复查,会恢复的。
但是宋阳还是对我进行了监管,尽可能的为我隔绝一切与桉城有关的人和事。
听秦悦这么一说,我忽然做了一个决定:「我回去看看你吧,哦不是,回去看看我干女儿。」
我没有告诉宋阳这个决定,因为我知道他知道了一定会生气,他曾经逼迫我答应过他,不能擅自离开他的部署范围。
「你这脑子又不太好,傻不拉几的,万一被人骗走了老子上哪找去?」他笑得痞痞的。
「我去你大爷的!你才脑子不好!」我怒吼。
于是我瞒着宋阳回了桉城,秦悦来接的我,周息满面笑容。
看到周息,我不禁想到程木,心里涌起一阵海啸。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拍拍周息的肩:「怎么样,打算娶了我家小悦同学?」
他笑得贱兮兮的:「这是必须的,孩子都有了,不娶也不行啊。」
「喂!」秦悦大叫一声,扯着周息的耳朵:「你什么意思?勉为其难?」
周息立马怂了,双手合十猥琐求饶。
我没有回家,离开的两年,我爸给我打过电话,问我在哪里,我每回都三两句敷衍过去。
我依然恨他,深刻的恨。
秦悦让我去她和周息的房子里住,她把周息赶去了学校宿舍。
晚上,我们躲在一个被窝,像以前一样聊天,天上地下,山南海北,无话不谈。
除了程木。
我不愿提,她也不愿提。
直到某一天,我觉得左胸隐隐作痛,于是秦悦帮我挂了号,来了这家医院。
所以书上怎么说来着,生命是一场轮回。
没错,是轮回,所以我又见到了程木,还被他摸了胸,被他亲了嘴,可恶!
阿生有话说:有的读者说山体滑坡那里有点看不懂时间线,我来理一下哦。就是女主等待程木昏昏沉沉睡着了,睡着是真的,但是她以为后面发生的事是她做的梦,实际上不是,是程木真的来了,前脚刚到,后脚杏仁酥就真的发视频过来威胁他,然后他俩一起赶回去,结果路上就出事了。然后从这里开始,时间跳到了两年后,两年后的女主是真的刚从梦中醒来,她是真的在做梦,她梦到的是两年前山体滑坡那一天,然后因为脑部受伤,她的意识有点混乱,就把宋阳当成了程木,以为自己还在两年前等待程木那一天。相当于是山体滑坡那一段我省去了,直接从女主等待程木那一段跳到了两年后。
如果我有罪,请法律制裁我,而不是让我大半夜被人强吻。
隔壁病床的阿姨已经睡着了,我在黑暗里睁着眼,一点一点回忆前面几年的过往时光。
忽然,胸口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我打开灯,看到胸前的被子被鲜血染红。
我按护士铃,怎么按也没人进来,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几乎把整床被子浸透。
我慌了,大声喊:「程木!」
又是那种绝望的感觉,和两年前那个雨夜里的一模一样。
还是没有人回应我,我想掀开被子下床,却使不上一点力气。
「程木!」
「程木!」
病房里回荡着我的呼喊声,空旷持久。
忽然之间,整个世界山摇地动,靠窗的一面墙壁向下倾斜了下来,带着尘土飞扬的呛人气息。
我本能性抱住头,等待着剧烈的压迫袭来。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我睁开眼,看到程木放大的俊脸近在咫尺。
他看着我,目光如炬。
距离好近,我都可以数清他有几根睫毛了。
咦?他右边额头靠近发根那里怎么还有一道丑陋的疤痕,我记得以前没有啊。
唉,我总是在紧张的时刻去关注不太重要的东西。
「你离我这么近干嘛?」受不了他的注视,我眨眨眼,问他。
「是你抱着我。」他说,嗓音低沉动人。
我一看,靠,我的双手还挂在他脖子上!?
我赶紧缩回手,一定是刚刚做噩梦的时候糊涂了,唉,我这脑子,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
谁知道我松了手,程木竟然又把我搂住,他凑得更近了,说:「我只是来帮你查看一下伤口,你突然就抱住我,这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受宠若惊四个字他咬得很重,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他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
他虽然戴着口罩,但是我能想象出他弯起的唇角是什么样子。
篮球场上少年明媚的笑容一直镌刻在我的记忆深处,这些年午夜梦回也不是没有再见,只是十分模糊。
而这一刻,如此的近。
鬼使神差的,我伸手摘掉了他的口罩。
他显然有些吃惊我的举动,瞳孔颤了颤,然后离我更近了点儿。
「你……你你你你你别靠这么近。」我身子往后仰。
「我得帮你检查伤口啊。」他勾起唇角。
因为隔得太近,他呼出的热气就喷洒在我脸上,我感觉自己整个人如同被烈火烘烤着。
「检查伤口?检查伤口你可以早上来,这大半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还以为你……」
「以为我怎么?以为我欺负我的病人?」他垂眸望着我,眉宇间尽是笑意。
我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嘴唇,好烫,我可能又发烧了。
「阮阮,」程木唤我。
我不敢看他,用手去推他,「你离我远点,我好热。」
他不仅纹丝不动,甚至靠得更近了点儿。
「阮阮,我等了你两年。」
「谁稀罕你等,这两年我快活得很,离开你真是我做得最对的一个决定。」
他眸色暗了暗,脸上有一丝失落,「你就一点也不想我吗?」
「我为什么要想你,你是谁啊?你怎么比宋阳还自恋?你是不是宋阳他表弟啊?」
他搂住我腰的手猛地收紧,眉头皱起,「这种久别重逢的时刻,提别的男人,合适吗?」
我手脚并用去推他,他还是岿然不动。
「快点松开,再不松开我就……我就叫人了。」
嗯?这台词怎么那么耳熟呢?好像偶像剧里的少女失足前都会说这一句。
就在我真的张嘴的那一刻,程木的脸在一瞬间猛地放大到极致。
柔柔的,湿漉漉的,缠绵悱恻的吻,和白天那个带着激烈宣泄的吻不同。
他舌尖微凉,以一种掌控全局的气势侵略着我的整个口腔,我意识涣散了两秒,反应过来,咬着牙关使劲推他,却怎么也推不动。
他一只手从我腰间移到我后脑勺,把我的头紧紧朝他的方向扣住,一只手抵在我后背上,也朝他的方向扣住,这么一来,我整个上半身都跟他无缝衔接了,更加动弹不得。
我瞪着他,他却闭着眼,他的睫毛好浓好黑好长,他的鼻梁也很好看,他皮肤可真好……
呸!我怎么又在关注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我开始有些喘不上气了,窒息的边缘,我忽然灵机一动,我可以说我伤口疼啊,这样他或许就会放开我了。
可是程木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我每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就会被他无情卷走。
我:……
很久很久,他才终于放开我。
我的第一反应是摸摸自己的嘴唇,麻麻的……
「阮阮,」程木抵着我的额头,轻声说,「从三天前见到你,我就想这么做了。」
我知道啊,而且你本来就已经做过了一次啊!
「滚开!禽兽。」我想抬脚去踹他,却被他一只手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