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之间,我忽然想起,好像昨天半夜我伤心过度,回忆着过去一年里自己苦追程木的心酸史,然后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一边掉眼泪,一边问候他祖宗十八代,最后把他的电话……拉黑了。
程木大概也猜到了为什么,没再追问,只轻声说:「先进去吧。」
我站在原地没动,垂着头,飞快在脑子里组织语言,准备对他进行一通绝望控诉。
结果秦悦先我一步开口了,她指着程木的鼻子:「程木你到底什么意思啊,有女朋友还跟唐阮阮在一起,脚踏两只船?」
我还以为她会破口大骂,没想到如此理智。
程木愣了愣,看着我的眼睛,说:「我让周息把你叫出来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件事。」
说什么?说分手吗?
「我……」
「阿木。」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程木。
黎姝从楼梯上走下来,她穿着一条浅蓝色连衣裙,微卷的长发披散在瘦削的肩上,整个人看上去温婉可人,像一只乖巧柔顺的小猫。
她走到我面前,大眼睛眨了眨,忽而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就是唐阮阮吧,我叫黎姝。」
我还没开口,秦悦先冷冷回了她:「早就知道了。」
秦悦的阴阳怪气,黎姝并没有放在心上,她抬手挽住程木的胳膊,娇嗔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的心在她挽住程木胳膊的那一瞬间跌入万丈深渊,我努力迫使自己开口,问出来啊,问他啊,听他亲口说。
可是大脑却系统瘫痪一般无法发号施令,我张不开嘴,也说不出一个字。
这时,程木抽出手,看向黎姝:「你别闹了。」
黎姝的脸色猛地变得苍白,她收起笑容,望着程木一字一句:「你是认真的?」
「昨天我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今天我让周息叫你来,也是为了给唐阮阮一个交代。」
「给她一个交代?」黎姝看我一眼,望着他冷笑,「程木,那我呢?我们在一起十年了,谁来给我个交代?」
程木的面脸色一寸一寸变得很难看,我看到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似的。
半晌,他开口:「先上去再说吧。」
我早已被眼前的一切搅得头晕脑胀的,我看向秦悦,她的表情也是稀里糊涂的。
就在我们一行人准备上楼时,走在最后的黎姝忽然朝门外跑了出去,随后一道尖锐的刹车声响起。
我看见程木失控一般踉跄着冲出去,大厅里的所有人都跟着冲出去。
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幕,黎姝躺在地上,她的身下,一摊鲜血蜿蜒而出,如一丛开得正盛的曼珠沙华。
她的脸蛋那么美丽,表情却是那么决绝。
旁边有人报了警,随后围成一圈窃窃私语。
程木跪在地上抱着她,几乎是怒吼出声:「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了!?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他怀里的黎姝却把视线落在我身上,我背后立马冒出一阵冷汗。
她扯动唇角:「阿木,你不要……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程木没说话,他转过头来看我,目光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以及,愧疚。
天上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行人纷纷散去。
救护车到了,程木走到我面前,他薄唇紧抿看着我,伸手把我拉进怀里,下巴搁在我头顶上,说:「给我一点时间好吗,我会处理好所有事情,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我喜欢的人是你。」
然后又转头对秦悦说:「帮我照顾好她。」
说完,他跟着救护人员上了车。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所有事情。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所有事情。
怀揣着这句话,我立在雨中,直到救护车上闪烁的灯光再也看不见,直到救护车的声音再也听不见。
周息走出来,问:「发生了什么?」
我摇摇头,问秦悦:「发生了什么?」
秦悦也摇摇头,问周息:「发生了什么?」
回学校的路上,秦悦一路骂骂咧咧,周息倒头大睡,我处于元神出窍的懵逼状态。
「造孽啊造孽,」秦悦用手指头狠狠戳我脑门,「你怎么就抢了这么个疯批的男朋友呢?动不动就往车轱辘底下钻,也真对自己下得了手。」
我躲过她的手指,叹口气,扬起脑袋 45°角仰望车窗外的天空。
如果此时此刻是在拍电影或者 mv,那我一定是深受伤害的女猪脚,瞧,玻璃上倒印着她忧伤的面孔。
秦悦不拿手戳我脑门了,又转过身子去戳旁边醉醺醺的周息的脑门:「唉,可怜了这娃,好端端的一个生日过成这个样子,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大型恋爱翻车现场啊?我觉得算是!」
我朝她有气无力的翻个白眼,这哪里是恋爱翻车现场,这明明是恋爱撞车现场。
当天回去,秦悦就发了条微博——嗨,小哥哥,谈恋爱吗,分手撞车的那种。
然后,这货还赤果果的艾特了我。
我没有理会她,因为我还沉浸在白天的悲伤经历之中。
我把程木的电话号码拉出了黑名单,又点开拦截记录看了一下,他给我打了十七通电话,还有一条短信,接收时间是凌晨一点十三分,内容只有简单的四个字——阮阮晚安。
我忽然想起下午上救护车前他看向我的目光,那代表什么呢?代表,他要为了黎姝跟我分手吗?
黎姝,黎姝,我的后背再次冒出一层冷汗,那个看起来温婉可人的女孩子,性格竟然那么极端。
程木和黎姝被救护车送去医院后,我跟秦悦陪着周息到包厢里喝了两杯。
毕竟是人家生日,人家做错了什么……
周息喝得有些多,断断续续跟我们说了很多程木和黎姝以前的事迹,什么才子佳人金童玉女,什么天造地设郎才女貌,总之主旨就是,他俩从小学到高二一直都很般配,配出天际。
「高二?为什么是高二呢?」秦悦好奇的撑着下巴问。
周息迟疑片刻,说道:「高二尾巴上,黎姝好像是家里出了点事,性格大变,还经常逃学,后来连高考都没参加。」
「什么事啊?」秦悦眨巴眨巴眼睛继续问道。
「这个……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周息眼神闪躲。
回到宿舍,我倒在床上,想起程木上救护车前说的,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所有事情。
我相信他,我等他。
秦悦不知道躲在被窝里干什么,一会哈哈大笑,一会唉声叹气,对于她的神经,这么多年来我也习惯了,就像对于我的迟钝,这么多年来她也习惯了一样。
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给程木发信息,他没有回我,我走到阳台去给他打电话,关机了。
他在照顾黎姝吗?黎姝现在怎么样了呢?
我又想起他上车前对我说的,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所有事情。
我一边告诉自己要相信他,一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
秦悦已经睡着了,寝室里回荡着细小的鼾声。
我轻手轻脚起身,换了套衣服,洗了把脸,拿起雨伞出了门。
我想去医院看看,不全是为了程木,我也想知道黎姝的状况。
我总觉得,即便是她的性格过于极端,这个事情也有我的一点责任。
从小我妈就跟我说,做人不一定要大义,但是一定不要让自己心里不舒服。
打车到了医院,因为联系不上程木,我只能到护士台问。
「您好,可以帮我看一下黎姝在哪个病房吗?大概晚上九点十多分送来的,车祸。」
「稍等一下。」护士应下,帮我翻阅资料。
「黎姝,病房 507。」
「谢谢。」
坐电梯上楼,我一边找 507 病房,一边再次拨通程木的电话,冰冷机械的女声响起,我才想起程木的手机早已没电关机了。
已经快要十一点了,楼层里只有护士台有几个护士在值班。
终于找到 507,我走过去,刚想敲门,就听到里面传出争吵声,不大不小,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你怎么能拿孩子拿自己的身体来赌气,你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程木隐忍的声音。
「阿木,你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一个人了,今天是我的错,是我太冲动了,你喜欢上别人了,我一时心慌……」黎姝带着哭腔的声音。
「你说了会照顾我和孩子的,虽然他只是一个意外,可是你说过你不会不管我们的,那你为什么又说你喜欢唐阮阮,既然如此,我不要这个孩子,我不要,我死也不要!」
我整个人如遭雷劈,孩子?
「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我……」
「阿木,你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黎姝打断他,抱着头尖声痛哭起来。
身后响起脚步声,我转头,护士推着小车走过来,大概是看我额头上缠着纱布,以为我是患者,她说:「你是哪个病房的病人,这么晚了在外面干什么?」
「啊?不是,你误会了,我是来看望朋友的。」我轻声说。
护士走进去给黎姝换药,我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后,程木出来了,看见我,他脸上的冷厉淡去。
「这么晚了,你跑来干什么?」
我盯着自己的脚尖,说:「我有点担心你们。」
看起来,他应该还不知道我听见了刚才他和黎姝的对话。
身边的人没有接话,我转头看他,他正定定的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
他一把把我拉进怀里,宽大的手掌重重覆在我后脑勺上,似乎是把我的头往他怀里摁。
这是我们的第二个拥抱,第一个发生在晚上九点,他上救护车前。
晚上九点,下着雨,我们都站在雨中,他的怀抱却那么温暖。
而此时此刻,我们处于室内,灯火辉煌,他的怀抱却这么冰冷。
「阮阮,我有话对你说……」
「别说。」我推开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来。
他有些局促的张了张嘴,表情落寞。
良久,他看着我额头上的纱布,问:「痛不痛?」
我摇摇头,「不痛了。」
他抬手摸了摸,隔着厚厚的纱布,我感觉到他的手有些颤抖。
「傻瓜。」他摩擦着纱布,说。
我最怕疼痛,程木知道。其实他原本不知道的,恋爱后,为了增加自己的幸福感,我把自己的喜好以及习惯都列了出来,然后强迫他记住,记不住就拳头伺候。
「阮阮,你相信我,我喜欢的人是你,一直是你,我只是把黎姝当成我的妹妹。她父母和我父母是世交,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高二那年,她父母开车去机场接我母亲,路上遇到车祸,三个人当场去世。所以我们家亏欠她,我也亏欠她,所以我不能不管她。可是我只是把她当成妹妹,你相信我。」
我望着他,不知道他说的话是真是假,他们孩子都有了,哪怕是个意外,那也是一条生命。
「阮阮,我喜欢的人是你,一直是你。」
那时我不知道他所谓的一直是什么意思,我以为是除了交往的两个月,再多一点,充其量就是我追他的那一年里。
我根本彻底忘记了,在更早以前,我们其实就已经见过。
因为我爸妈,我尤其痛恨背叛,所以我一个字也不想再听他说。
「好了,你们没事就好,你好好照顾她,我先回去了。」说完,我起身要走。
「阮阮。」程木拉住我的手。
我低头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真的,程木,太晚了。」
太晚了,天都已经黑了。太晚了,我们或许只能这样了。
「你不相信我?」程木皱眉,语气里似乎带了些怒气,「我说过了,阮阮,我喜欢的人是你。」
「我最讨厌男人三心二意,程木,别让我看轻你。」
说完,我头也不回的走了。
空荡的楼层里响起我的脚步声,我努力压制自己的哭声。
楼梯很黑,我不管不顾往下跑,一个不小心崴了脚。
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这一刻,我多么希望秦悦那个机车女能在我身边,哪怕是骂我也好。
男人都是这么无情吗?
从我有记忆以来,就知道,我妈是心脏病患者,隔三差五就要进医院。
小的时候我爸也是很好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很少再回家。
后来通过街坊邻居我才知道,在我妈为了我和我爸,为了这个家跟病魔作斗争的时候,我爸外面有了人。
有一天,我听到我爸打电话,他怎么说的来着,哦,他说,你相信我,我早就对她没感情了,我们之间只有亲情,我爱的人是你。
真够恶心!真够恶心!
我去超市买了几瓶啤酒,边往学校走边喝,深夜的街道上没什么人,车子也比较少,看起来凄凉极了。
可我才是最凄凉的,我一边走一边喝酒一边哭,顺道问候程木的十八代祖宗。
秦悦骂得对,我确实很没出息,我本来打算问他的那些话,在知道他和黎姝有过一个孩子之后,哽在我的喉间,良久,最后还是被我生生咽下去。
还有什么必要呢?没有必要再问了,一个字都不需要再都说了。
如果说在那之前我还抱有幻想,希望程木用行动告诉我,我才是他喜欢的人,他喜欢的人是我。
那么,在那之后,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她竟然怀了他的孩子,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道强烈的车子灯光晃过来,我脚下一踉跄,摔在马路边上。
酒瓶子被砸碎,我的手撑在上面,玻璃渣扎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席卷我的全身。
「你他妈是不是不想活了?认不认识人行道?大半夜的,吓死老子了!」
我就是在这时候看见的宋阳,他剃着短寸头,怒发冲冠。
我之所以对他印象这么深刻,完全是因为,他的脖子上戴着一根比我小手指还要粗的金链子。
我没有说话,捂着流血的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太惨了,我怎么这么惨,呜呜呜。
「喂!老子又没撞到你,你哭什么哭,碰瓷也没要专业一点吧!?」
呜呜呜,我继续哭,边哭边摸眼泪。
车子停在路边,那人下车来看我。
因为哭的时候我用手擦了脸,所以宋阳看到的是我满脸鲜血。
他被吓了一跳,「我×,这咋回事啊?」
我一把抱住他的裤脚:「你是暴发户吗?你包养我吧!」
后来宋阳每次跟我说起那天,我都羞愧得想要挖个地洞钻进去。原来喝醉酒的自己竟然这么疯狂,看来以后不能随便喝酒了。
「大妹子,我说你是不是有病啊?」面前的男生望着我半晌,说道。
我抱着他的裤脚不撒手,继续喃喃:「你包养我吧,包养我吧,暴发户。」
后来宋阳问我为什么觉得他是暴发户,我说你脖子上戴了那么大一根金链子,看起来就像暴发户啊。
他一巴掌打在我头上:「你个死孩子,戴大金链子就是暴发户!?」
我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电影电视剧里不都是这样的吗?
宋阳坚持要送我去医院,我一想到程木和黎姝,我把头摇成拨浪鼓:「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
宋阳紧张的抓住裤子:「不去也可以,你能不能先把手松开,老子的裤子要掉了!」
「你包养我吧,包养我吧!」我死活不松开。
路边断断续续围过来一些人,他们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着我和暴发户,他们还伸出手对我们指指点点,嘴里巧舌翻飞,不知道在说什么。
再后来,警车的鸣笛声响起,我和暴发户被带去了公安局。
宋阳后来无数次说,那真是他人生当中最倒霉的一天,遇见我这么个疯批。
疯批?我是疯批?我邪恶的想,我这样算疯批的话,那么如果黎姝喝多了,算什么?
据说警察叔叔们轮番蹲在路边劝解了我两个小时,我就是不松开包住宋阳裤脚的手。
最后没办法,他们只能把我们两个人一起拖上车。
警察真是为国为民的好人啊,他们趁我睡着,给我包扎了手上的伤口。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自己两只粽子一样的手,再看看自己凌乱的衣服,第一反应是去摸自己小腹两侧,我的肾……还在吗?
余光瞥见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个目光幽怨的男生,他正面带微笑的望着我,仿若天使降临人间。
他说:「嗨。」
我举起粽子手礼貌回应:「嗨,你好。」
男生一秒换脸,朝我咆哮:「好你妹啊!老子不好!老子一点也不好!」
我被吓得抖了抖,发生了什么?
有穿着制服的警察叔叔走进来呵斥他:「不要喧哗,既然她醒了,我们先问她几个问题。」
警察叔叔转头问我:「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我翻着白眼努力回想,我只记得去医院看了程木和黎姝,出来后买了几瓶酒消愁,后面的就不记得了。
「怎……怎么了……??」我结结巴巴道。
然后警察叔叔把我昨晚的行为一一道来,我先是抱着暴发户的裤脚不松手,后来到了警察局,又去抢暴发户脖子上的金链子,最后,又慰问了暴发户的十八代祖宗。
纳尼!?我做过这些!?
见我呆若木鸡,对面的男生冷笑一声,问我:「是不是很惊喜,是不是很意外?」
我尴尬地挠挠头:「那个,不好意思啊……」
「不好意思?我看你很好意思嘛,脸皮比长城还厚呢。」
我:……
经过警察叔叔的调节,我和暴发户和平解决了矛盾。
公安局外,我热泪盈眶对暴发户道谢:「谢谢你不追究,改天有空我请你吃饭。」
「不会又要抢我金链子吧?」暴发户睨我一眼。
我摆着两只粽子手:「不会不会,我对金链子没兴趣。」
暴发户就笑了,眉眼弯弯,唇红齿白,他说:「开玩笑。」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了,我试探性说道:「那……那我就先走了?」
「你怕我?」
「啊?怎么会,你人这么好,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我当然不会说我是怕他让我赔偿精神损失费,哈哈哈哈哈。
他盯着我,目光复杂,我接着说:「其实就是觉得有点儿内疚,给你添麻烦了,现在这么晚了……」
「哦,」暴发户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这么晚了,让我送你回家?」
我:??
「走吧,」暴发户抛了抛车钥匙,「谁让老子怜香惜玉呢?唉!」
其实暴发户真的挺怜香惜玉的,昨晚被我那么折腾都没动我,换做别人,估计我就算不被打残废,也会被打得鼻青脸肿。
只是从小老师就教我们,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也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走,于是我摇摇头:「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谢谢你啊。」
「这么晚了哪还有车啊,走吧,放心,老子是好人。」暴发户又睨我一眼。
盛情难却,我只好犹犹豫豫上了车,报了地址。
暴发户话还挺多,一路上叽叽喳喳,我却想着程木跟黎姝的事,心不在焉。
「喂,老子跟你说话呢,你这样很不尊重人啊!」
我回过神来,有些抱歉:「不好意思,我心情不好。」
听我这么说,暴发户板着的脸缓和一点:「失恋了?」
我叹口气,点点头:「唉,对呀,我的初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像一场梦似的。」
暴发户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样儿,跟三个小时前的样儿区别还真不小。」
我不理会他语气里的讥讽,侧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不禁感慨:「唉,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暴发户笑得更大声了:「哈哈哈哈哈,你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那么多愁善感?俗话说,天涯无芳草,不就失个恋吗,有啥好忧伤的。」
我望着他,心里鄙夷,哼,一看就是个没爱过的人。
「干嘛这么看着我?爱上哥了?」暴发户挑眉。
我作呕吐状,指着额头上的纱布,说:「麻烦你认真开车,我可不想接连两天出车祸。」
「哥的技术好着呢。」暴发户再次睨我一眼。
很快到了学校门口,我跳下车,对暴发户说:「谢谢你啊暴……」意识到不对劲,我连忙改口:「哦不,大哥。」
暴发户嘴角抽了抽,掏出手机:「你号码多少,留一个。」
我惊恐的捂着胸口:「干嘛?」
「改天请我吃饭啊,第一,我大人有大量,没计较你耽误我跟朋友的聚会,第二,我送回你来,也是个人情不是?」
我想了想,也对,我也不想欠人,于是别别扭扭把号码报给了他。
「而且,」暴发户存了号码,心满意足的把手机放回兜里,说:「而且今晚本来是我兄弟给我介绍对象的,被你这么一搅和也就黄了。」
我再次惊恐的捂住胸口:「你想要我以身相许?」
暴发户一巴掌拍在我头上:「想什么呢,老子是那种人吗?」
我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又摇摇头。
「好了,不逗你了,走了。」说完,他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望着紧闭的学校大门:「不是,你这怎么进去啊?」
「这个不用你管,你快走吧。」
他狐疑的看着我:「翻墙?」
这他都知道?
「上道啊,哥们。」我说。
「那我看着你翻进去再走。」他说。
不会吧,这人什么癖好?
「快点啊。」他催促我。
于是,我在暴发户的注视下,艰难的爬到学校后面的那颗歪脖子树上,然后再艰难的爬到围墙上。
平时我和秦悦经常晚归翻墙回学校,所以本来我可以轻车熟路轻而易举的,无奈因为双手受伤,只能艰难的完成这一系列动作。
爬上去后,我蹲在围墙边上对暴发户说:「晚安大哥。」然后不等他回话,跳了下去。
回到宿舍,我马马虎虎冲了个澡,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缘故,反倒睡不着了。
我算是彻底失恋了吧?虽然分手两个字我和程木谁都还没有说出口,但是看起来也差不多是那么回事了。
想起我今晚对他说的话,还有他受伤的眼神,我的心就一阵一阵的疼。
一直到五点,睡意才姗姗来迟,我终于沉沉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我被秦悦的尖叫声吵醒,她站在我床前,瞪着我两只粽子手:「这是怎么回事?」
「昨晚不小心摔了一跤。」我打个哈欠。
秦悦挠着脑袋:「到底是你失忆了还是我失忆了,昨晚我们不是一起回来的吗?」
我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跟她说了一遍,除了孩子的事。
她眼睛瞪得更大了:「暴发户?帅不帅?」
看,这就是我的好闺蜜,重点永远不在正确的位置上。她不关心我的伤口疼不疼,不关心我被警察叔叔教育,她竟然关心男人!?
我举起两只粽子手:「没几天如果你表现好的话,等他给我打电话让我请他吃饭的时候,我就带上你一起。」
秦悦立刻表情严肃道:「no problem!」
说完,她就迅速给我冲了一杯蜂蜜水,那市侩的小模样,唉,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
那两天,我为了转移注意力,跟着秦悦正常上下课,教室寝室厕所食堂四点一线。
程木给我打过电话,我没接,也发过信息,我给他回复了一条——你好好照顾黎姝吧。
他也来学校找过我,每次都被我拒之门外。
周息来找我们的时候,我和秦悦正在图书馆写论文,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尤其是对着秦悦的时候,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我刚失恋,秦悦就要谈恋爱了!?
我假装没看出来,埋头挥洒笔墨,时不时瞟他们一眼。
这两货果然眉来眼去的,原来秦悦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这样的……娇憨。
好吧,一个女汉子,突然变得娇憨,我有些不习惯。
于是,我对他们说:「我好像有本资料落在寝室了,我回去拿一下。」
「好的。」两货异口同声。
我:……
五天后,黎姝出院了,或许是从程木那里得到的我的手机号,她给我打电话约我出去见个面。
秦悦跃跃欲试跟我一起,她说这么历史性的正宫会小三的时刻她一定要亲眼见证。
我微笑着看着她,「谁是正宫谁是小三?」
她眨眨眼:「这还用问吗,当然你是正宫黎姝是小三啊。」
好吧,算她识相。
秦悦硬是拉着我在镜子前折腾了好半天,说是不能在气势上输给黎姝。
虽然我并没有想要赢黎姝什么,但我觉得秦悦的话也有道理,即便不争,尊严还是要维护的。
刚出学校们,秦悦就接到导师信息说她交的论文有问题,让她回去一趟。
秦悦心不甘情不愿,无奈导师外号大魔头,她可不敢不从。
「一定给我争气点啊!一定!」她一步三回头的往回走。
我忧心忡忡的朝她点头,仿佛送亲女儿出嫁一般感伤至极。
黎姝约我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件咖啡馆见面,步行七八分钟就能到。
我以为程木也会在,结果只有黎姝一个人。
她穿着一件白色无袖连衣裙坐在窗户边的位置上发呆,看上去气色不错,估计程木把她照顾得挺好。
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在她对面落座。
她依然和之前一样,先是对着我眨了眨眼睛,然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起她那天倒在血泊里望向我的那个眼神,没有恶毒,没有愤怒,很平静,但就是因为太过平静,反而让人觉得有些森然可怖。
「之前早就想约你出来的,一直没找到机会,周息生日那天又……」她浅啄一口面前的咖啡,没有看我。
「嗯,有什么事吗?」我忽略她话里的余音,开门见山直接问。
「好,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是想告诉你,阿木是我男朋友,以后你可以离他远一点吗?」她看着我,语气真诚,表情无辜。
「而且我跟你说一个秘密,这次车祸,我和阿木的孩子流掉了……他很生气,因为医生说过,我的身体不适合受孕,如果这个孩子流掉了以后就几乎没有机会再怀孕了……虽然这个孩子只是我和他的一个意外,可是他也承诺会照顾我和孩子,谁知道他说他喜欢你……阮阮,我只想留住阿木,我不能没有他,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抢走他?」说到最后,她换上一副哀求的面容。
对于她的直白,我十分诧异,虽然心神紊乱,却也努力让自己平静。
我问她:「我和他在一起两个月,你们是什么时候……有的孩子?」
「开学前我过生日那天,晚上我们在一起。」
原来如此……我感觉自己再一次跌入了万丈深渊,周遭冷得彻骨,我不禁微微战栗起来。
「有些事周息应该也跟你说过了,高二时我家里发生了巨大变故,是阿木一直陪着我,后来我因为身体原因,一意孤行休学,没能陪阿木一起上大学……可是我们从来没有真正分开过,我知道他怪我,怪我放弃学业,可是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我……」
见我不说话,她忽然一把拉住我的手:「唐阮阮,算我求你了,你把阿木还给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阿木,我什么也没有了……」
她的手很冰,手指白皙纤长,和程木的一样好看。
「为了他,我可以去死。」这句话,她说得很轻很轻,却让我背脊发麻。
她在威胁我?
如果说在这之前我对她尚且有一丝愧疚,那么此时此刻,我心里只有无尽的恶心。
我抬眸,也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不用求我,不过一块垃圾,我不要了,你捡着滚吧。」
然后我抽出手,潇洒起身离开。
原来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装可怜,本来在她说出最后一句话之前我也的确觉得她有些可怜,毕竟刚刚失去一个孩子,无论怎样,那对于一个女人来说都是极大的伤害。
可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让我觉得她一点也不值得同情,那条无辜小生命的离去完全是她咎由自取。
我前脚刚回到宿舍,后脚秦悦也就回来了,她看见我,尖叫了一声,然后试探性问:「这么快阵亡了?」
「亡个屁!」我恶狠狠的说。
「快,快,快和我说说你们到底怎么对决的?」秦悦一把拉过我坐到床上,兴奋的拿出柜子里的瓜子泡鸡爪和啤酒。
我对她翻个白眼,把从黎姝的表情开始,到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完完整整还原一遍。
「她?怀孕?」秦悦啃鸡爪的动作顿住,「谁的?」
「你说呢?」
「程木!?」
我点点头。
「我×!」
放在一旁的手机响起来,我瞥了一眼,是程木。
我刚刚被啤酒浇灭的火顿时又燃了起来,我接通电话:「你想说什么?」
「阮阮,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电话那端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
我的心忽然没来由的心疼了一下,但是那心疼下一秒就被自己狠狠扼杀在摇篮里。
「没什么好说的,以后也别再说了!程木,你太脏了,我觉得恶心!」说完,我趴啪地挂断电话。
秦悦叼着泡鸡爪愣住,然后对我竖起了一根大拇指。我知道,她终于觉得我有骨气了一回。
我害怕,害怕再多听他说一句话就心软去见他,我曾经是那么喜欢他,可是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会喜欢他,再也不会喜欢这样一个无情无义自私自利的他。
我喜欢的那个程木,早就已经死了。
我再一次把程木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而接下来,我再也没在学校里见到过程木,哪怕一面。
周息说,黎姝身体特殊,一直出不了院,所以程木干脆请了长假。
我心里冷笑,还说不喜欢她,不喜欢她干嘛日夜守着,男人果然谎话一套又一套,明明就喜欢,却不敢承认。
原本秦悦为了让我下次和暴发户吃饭的时候带上她,每天为我端茶倒水按摩捶背,洗衣做饭铺床扫地,无比殷勤,但是自从和周息混在一起后,她好像就把暴发户抛到九霄云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