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桃,换作你,你怕不怕?」
「当然不怕!」我上辈子又不是没有等过他。
但是现在重点好像不是这个……
江城的眼睛满意地眯了起来,委屈巴巴地说:「不怕就行。不然我只有孤独到老,或者说不定最后战死沙场连个收敛尸骨的人都没有。」
我:……
他轻快地翻身下了床:「伤好得差不多了,昨日就该起身回去复命的,就是忍不住想多在你身边待一会。」
他将包袱收拾妥当,希冀地看着我:「桃桃,临走之前你再叫我一声相公好不好?」
我整个人还心思恍惚,最终只不痛不痒地说了一句:「江小将军……慢走不送。」
江城眼神一黯,最后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轻轻叮嘱了一句:「尽快离开蜀中,回家等我。」
他还在我额头上留下了轻轻一吻。
该死,我的脸又不争气地红了。
07
等二哥回来,我告诉他原委,他顿时跳了起来:「你又和他见面了?还孤男寡女相处了那么久?」
二哥恨铁不成钢地想摇摇我的头让我清醒一点,我推开他的手:「你这种母胎单身的人不会明白的,放着江城受伤不管,我做不到。」
二哥的关注点果然被我带偏了:「我单身是因为谁?上次我看中的那个秀秀姑娘,本来聊得好好的,谁知道你一来,她的眼里就只有你了!还有上上次……」
又开始血泪控诉了,呼,逃过一劫。
我们很快便将铺子的事情处理好了,对外只说是家中老人病重,需回去奉养一段时间。
林捕头匆匆赶来,一脸不舍:「小胡掌柜,你什么时候回来?」
「林大哥,我可能不会再回来了。」我十分抱歉地说。
他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我本来想和你熟一点再开口的,现在是不是来不及了?」他握紧拳头,声音暗哑。
林捕头帮了我很多忙,人也很好,但是我……只能和他挥手告别。
我们行到中途,就听闻皇帝大怒,已派了朝中大军前去伐蜀。
江小将军就在其中。
我的心揪了起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又过了好几日,还没走到湖州城,就有蜀王兵败自尽的消息传来。
他死之前,派王府中养的死士去暗杀了军中好几个将领,江小将军为救一个同僚身负重伤,生死未知。
「我是一个太监,死后也没有人烧纸,让它一起陪葬,下辈子才能做个全乎人……」
「不怕就行。不然我只有孤独到老,或者说不定最后战死沙场连个收敛尸骨的人都没有……」
如果他在这世上过得很好,快意人生、妻儿和美,我尚且可以放下。
但是我已经不能再承受第二次眼睁睁看着他逝去的痛苦了。
我抿紧了唇去揪二哥的衣角。
他叹了口气:「往回走吧,二哥陪你。」
硝烟刚刚散去,大军还未全部撤退。我们找了人通传,有个青年走了过来,打量了我几眼:「你说你是小将军的未婚妻?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胡桃,江城他……叫我桃桃。」我还身着男装,微微有些赧然。
想见到江城不容易,我只有这样说。
青年微微一笑:「原来你就是他时常念叨的桃桃。」
我和二哥赶紧跟上他,看到了在帐中休养的江城。
他还在昏迷之中,我看到那张憔悴发白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眼。
见我一拉着江城的手就不肯松开,二哥把头别到了一边。
「死士的刀上有毒,虽然军医已经把毒拔了出来,但是江城什么时候会醒谁也不知道。」青年有些不忍,突然想起一件事,从床铺边的竹箱中拿出一叠纸给我。
「这些都是他偶有闲暇时写的书信,后来蜀王率先发难,便一直没来得及送出。」
我打开纸张,看见了上面遒劲飞扬的字体。
终于,不再是狗啃过的了啊……
「桃桃:我已征得爹娘同意,等我此番回去,便娶你为妻。」
「桃桃:才分别几日,挂念之心尤为煎熬。今晚适合一醉解愁,可惜军中不准饮酒。」
「思恋诚深厚,你应该已回湖州,我心甚安。」
「桃桃:蜀王偏执顽抗,虽我昔日承诺过自会珍重,但战事一起,死生恐难预计。若此生不复相见,只愿你一世安好。不必等我。」
呵呵,到底江城经历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才将最后一句「不必等我」写了又划掉,划掉又补上。
想放手又舍不得,倒真是相公一如既往的风格。
我屏住呼吸好不容易忍住眼泪,将书信整整齐齐叠好揣在怀里。
「请问,大军返程时,我们能一路随行,照顾江城吗?」
青年官阶不低,在他的安排下,我们的车辇缓缓行在最后。
军医每天都会来给江城诊治,我要做的,就是照顾好江城的身体。
天气闷热,得时时为他扇风,隔一个时辰还得给他翻身擦拭掉背上浸出的汗水,才不会得褥疮。
煎好的药喂不进去,我便含在嘴里一口一口地给他渡过去。
他的脉象渐渐平稳,就是怎么也不醒。
这一路照顾江城,我自己倒先瘦了一圈,脸色苍白得比他还吓人。
将军府前。
青年与江老将军交谈了一番,将江城送还。
我看着马车缓缓驶入后院,只能黯然离开,准备去旁边租所宅子,等他的消息。
「胡姑娘!」江夫人在我身后唤我。
她的眼角还有湿意:「这一路,多亏有你。」
「城儿之前想娶你为妻,在书房外跪着求了他爹一天一夜,将军才勉强答应。并非因为你的出身,而是我们这样的武将家庭,男儿性命朝不保夕,其中苦楚非一般女子可以承受。现在看你聪慧坚毅,对城儿又情意深重,我们也放心了。」
江夫人苦笑道:「可是城儿现在这样,胡姑娘……还是另觅良人罢。」
我沉默了片刻,认认真真问道:「夫人,江城曾说他从蜀中回来之后就来娶我,不知府中可有准备?」
「下聘的东西早已准备好了,但……」江夫人诧异地看着我,眼中隐隐又有泪光闪烁,「你还愿意嫁给城儿?」
「是,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求将军与夫人成全!」
08
爹娘早就知道我的心意,见我还是执意要嫁现在半死不活的江城,也只能由了我去。
「二哥,别再叹气了,我的心意,你这种旷夫不会明白的。」
走了这一趟,二哥变得沉稳多了,听了我的话一脸不屑:「要不是我一直想找个自己喜欢的,你早就可以当姑姑了。」
我:「……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再过几日,我就可以穿着大红嫁衣再次嫁给相公了。因为要筹办婚礼,我都快有小半个月没见着他了。
虽然将军府每隔一日都会向我传递江城的消息,但我还是……
好想他。
今天来传信的侍卫带来了一个消息,在为江城试穿礼衣时,他的手指有了一点轻微的反应。
这可能是会苏醒的前兆,也有可能……是永远不再醒来的预告。
我手指紧得发凉。
成亲那天,我描上了精致的妆容,穿上一袭凤冠霞帔,欢欢喜喜告别了家人,由二哥背着坐进了将军府迎亲的花轿。
这次不再像前世一样是一顶简陋的小轿,八个轿夫也抬得很稳,坐在里面一点也不晃悠。
只要一想到要娶我的那个人是他,我满满的欢喜就快忍不住溢出心底。
可是到了将军府,等了片刻都没有人来接我。
按照对好的流程,这时该由江家这一辈的大哥代替江城来踢轿门。
难道……
我正有些无措,只听见周围围观的人群一阵哗然。
我赶紧揭开盖头一瞧,就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轿帘。
一身红衣的江城就站在我面前,微微一笑:「踢什么轿门,我可舍不得。」
他将我的盖头重新盖好,低声说:「晚上等我再来揭开。」
拜托,大哥你在逞什么强?
要不是你的手都在颤抖,脸还白成了一张纸,连站也站不稳了,我还就真信了。
在几个侍卫的搀扶下,江城坚持牵着我缓缓踏过火盆,在众人的祝福声中行了礼。
一进洞房,众人嬉笑散去,江城刚捏住我的盖头一角就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我赶紧摸了摸他的脉象,还算平稳,应该是陡然用力过多才会晕倒的。
好不容易将他移到床上,累得我出了一身汗。
我让婢女打了些水进来,绞了帕子为他擦洗脸上沾染的灰。
江城片刻之后才幽幽醒转,醒来便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笑了:「我就知道,桃桃舍不得我,无论我怎么样你都会嫁给我的。」
我心疼地回握住他的手:「什么时候醒的?」
「就是早上,我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不想让你孤零零一个人,突然就醒了过来。」
他懊恼地捶了捶床:「可惜,我现在全身都没有力气,洞房之夜什么也做不了。」
「能清醒就已经得谢天谢地了,」我心里甜滋滋的,没好气地回他,「你还想做什么?」
他认真思忖道:「你不是说我上辈子是个小太监吗?欠了你的那些,不都得这辈子一起找补回来?」
我哭笑不得:「那可真是谢—谢—你!」
他带着一身的冰凉将我紧紧抱住,用新冒出的胡茬摩挲我的头发,笑着说:「桃桃,我好高兴。」
我甜甜地笑了:「我也是。」
我的眼前只有相公俊秀的眉眼,和他黑眸之中我的脸。
我看不见红装素裹的房间,听不见宾客喧闹的声音,闻不到空气中浓重的药草味。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和我。
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完)
□ 月芜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