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侮辱智商的言情小说?

我到屋里看她的时候,她手腕上包着厚厚的纱布,躺在床上睡着了,脸上还残着两道泪痕。

我眼里的恨玉长相清冷,看起来不好接近,实则是一个很细心很温暖的人,有些文静、有些坚韧。

就连她也离开了,我该怎么办,我不敢想。

我俯在她的床前,怎么也止不住眼泪,我紧紧捂住嘴巴,不敢让哭声透出来。

我明明没有想哭的,眼睛就是不听使唤。

世事无常,人生离合,原来如此。

隐隐有一种预感,那些快乐的日子没有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只手扯住了我的袖子,晃了一下。

透过朦胧的泪眼,恨玉面色苍白地看着我,轻轻扯动嘴角:「珠珠,别哭了。」

我捂着嘴,眼泪愈发汹涌,喘着气说不出话来。

恨玉抓住了我的手,声音缥缈:「我知道你一个人支撑家里很难,我不该这么任性。珠珠,你原谅我吧,我不是故意寻死的,我不是不洒脱的人。只是今日,我好好打扮了一番,忽然想她了。当时那刺客的剑捅进了她肚子里,她目送我们离开,就只是蹙了下眉头。我就是想试试,到底疼不疼。我不敢拿剑试,只好用匕首试一试。割一下手腕就这么疼,你说,她该有多疼啊。」

「我想你也挺累了,照顾表哥的同时还要兼顾我,我不想添乱。我告诉自己,不就是这么回事嘛,有什么可难过的,我终究是高估了自己,我还是想她,发了疯地想,每晚每晚的梦里全是她的影子。」

「我不累,一点也不累,你一点也没有添乱,我在等着你好起来,还给我画兔子灯。你不要死,你死了就没人疼我了。」

她抱着我放声痛哭,流了数不清的眼泪,最后她流着眼泪睡着了。

我给她盖好锦被,拖着沉重的身躯出了屋,坐在花园的石榴树下出神。

没一会儿,方才的晴朗的天空被乌云遮蔽,狂风吹得树叶都翻了面,云越来越低,天越来越灰,乌云中「轰隆轰隆」的声音传来。

鹅卵石大小的雨点迅疾地落下来,地上落叶四处狂舞。

我在石凳上坐着,外界的一切都打扰不了我。我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只是在坐着。

一把伞罩在了我的头顶,我抬头去看,殷九清地举着被风差点吹烂的油纸伞说:「进屋吧,下雨了。」

绣着五爪金龙的玄色龙袍穿在他身上,显得他更加威严,更加肃穆。

「方侧妃好些了吗?」殷九清解释道:「王府请了太医,是以——」

「皇上纡尊降贵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朕来看看皇兄。」雨滴啪啪落在伞面上,殷九清抿了抿唇。

「王爷午觉未醒,皇上还是请回吧。」

我向他施了一礼,从伞下走了出去。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

我回头去看殷九清,他的脸上依旧是那种不悲不喜的表情,举着油纸伞走了上来,微微将伞往我这边倾斜:「去屋里。」

到了屋里,殷九清喝了两口茶,目光望着门外的雨,顾左右而言他:「今夏雨水多了些。」

我有些不耐烦:「真相是什么?」

「你真的要听吗?」殷九清盯着茶盏里的浮沫说:「非要知道不可吗?」

「是你说要告诉我的,你又问我非知道不可吗?你若不想告诉我,大可不必提起。语容死了,王爷傻了,恨玉要自戕,你问我非要知道真相不可吗?你觉得呢?」

殷九清直直盯着我看,压低了声音说:「多番搜寻后,武安侯在东山猎场的树林发现了几颗木头做成的珠子。后来父皇病着,他入宫觐见,偶然发现了父皇手上戴着的『鬼见愁』手串,所以——」

心好像被拴上了石头直直沉下去,我呆住了,茫然失措喃喃:「是我的那串珠子?是我当时在找的那些珠子?」

殷九清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他扫了我一眼:「若非如此,他不可能下手,那些珠子是关键证据。」

我一直偏执地揣测,是殷九清走漏了风声,抑或是他故意叫武安侯得知了李荣川的死因。

到头来,殷九清却告诉我,祸端的缘由不是他,而是我。

要不是我遗失了那串珠子,要不我非要杀了李荣川,一切都可以好好的,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为什么,为什么不将我也一起杀了,明明是我杀的李荣川,为什么要冲着他们来?」

手握成拳头攥得死紧,我恨得咬牙切齿,身子直发抖:「你既然知道了真相,为什么不杀了李恒?他不过一个将军,竟敢刺杀当朝王爷?是谁给他的胆子?为什么你知道了真相却不惩治他?」

「这是你的国家,王爷都能遇害,你就打算对这件事视而不见吗?你既知道真相,为什么不杀了李恒?殷九逸是你的哥哥啊?」

「章秋荷,若是灿灿死了,你会替她报仇吗?」殷九清竟然缓缓笑了:「为什么要费心?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朕不会做。」

我呆住了,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好像从未认识过殷九清。

他好适合做皇帝,他真聪明,权衡利弊后抓大放小,捡西瓜丢芝麻,真可谓是有的放矢。

他们本就是一伙的,他们本就是一伙的。

「李荣川想要欺辱我,我才杀了他。是他先不好的,是他爹派人行刺的,你为什么包庇他们。为什么到头来,我变成了造成一切祸端的罪魁祸首?你为什么不杀他,为什么?」

殷九清抬起头看我:「我可以杀了李恒,但是秋荷,你又能带给我什么?」

殷九清目光幽深:「秋荷,回到我身边来,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59

「你有一盏茶的时间考虑。」殷九清说。

「不必了。」

我不能走,我要是离开了,殷九逸怎么办,恨玉怎么办,王府怎么办,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他们。

「我会遍寻天下医士来给皇兄看病,也会对王府多加照料,皇兄是皇室中人,该有的尊荣一样也不会少。」殷九清摩挲着茶杯边沿,轻轻吐字:「一盏茶的时间任你考虑。」

我在长久长久的静默中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殷九清起身说:「朕该回去了。」

我唤住了他,头埋得很低,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我答应你。」

「好。」他的脚步顿住了,挺直的脊背正对着我,并未回过头来,只是说:「我会安排。」

外面的雨还在滴滴答答下着,我在廊下看了许久的落雨。

「娘娘,王爷醒了。」

我跟着丫鬟到了殷九逸的院子,他正伏在案上对着元宝画画,一只黑漆漆的猫跃然纸上。

「你怎么来了?」殷九逸执着笔说:「你怎么又来我的院子,这不太好吧。」

我对着他笑了笑:「再来几次,以后都不来了。」

他撇撇嘴:「那好吧。」

我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踉踉跄跄出了屋子。

没过几日,殷九清来了,他交给我一瓶药水:「喝下此药,七日内,你会呈毒发假死之像。这两日你便喝下此药,其余的我来安排。」

我哼笑了一声:「没想到你是真的喜欢我,三月国丧期都没过,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殷九清默不作声,许久才沉沉道:「这本就是你自己的选择。」

「陛下。」恨玉冲进来,向殷九清施了一礼,怒意在心中翻腾,胸腔起起伏伏:「臣妇不知陛下今日前来,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恨玉怎么会在出现,外面都是殷九清带来的侍卫,她如何能进来。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心中越来越虚。

她是不是听到了我们的交谈,否则她的视线为什么那么冰冷,几乎看得我无所遁形。

「无妨。」殷九清摆了摆手:「朕先行回宫了。」

「你们说了什么?」殷九清走后,恨玉坐在椅子上,面色阴沉诘问:「皇上和你说了什么?」

心脏怦怦乱跳,呼吸都凝滞了。

我捏着袖口里的小玉瓶紧张地说不出话,尽量稳着声音说:「没什么。」

「你还骗我。」恨玉起身擒住了我的手腕,从手掌里抠出小玉瓶狠狠甩在地上,碎瓷片朝着四面八方崩裂:「他是不是威胁你了,你为什么收他的药?毒发假死?王府是牢笼吗?你要逃离?你要金蝉脱壳进宫去当皇帝的宠妃?」

我被她攥着手腕连连摇头,就是说不出「不是」两字。

「珠珠,你告诉我,你说出来我就信,你是不是有苦衷你说呀。」

我能说什么,我难道能告诉恨玉他们的遭遇全是因为我?

语容的死,殷九逸的痴傻,她被划花的脸,我怎么能告诉她,这一切一切的不幸全是因为我,偏偏我却安然无恙。

她的手腕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我怎能说得出口?我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恨玉这时才颓然后退,坐进椅子里看着我:「我们第一次见面在潋滟湖的不系舟上,表哥带你泛舟游于荷花间,后来太子接走了酒至微醺的你。原是当时就有预兆,那你何必纡尊降贵嫁给王爷?王府遇难才过了多久,你就要抛弃王府?」

「为什么不说话?你说话。」恨玉眼眶红了:「你嫌我们拖累了你,所以要另谋出路是吗?表哥傻了你就不要他了是吗?章秋荷,你还有心吗?」

我又变成了章秋荷,我本就是章秋荷啊。

「你刚入王府的时候,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人也不讨人喜欢,你以为我和语容就愿意巴巴上去讨好你吗?要不是表哥千叮咛万嘱咐交代我们好好待你,要不是他说,你吃了很多苦,要我们多陪你玩玩,你以为我们就愿意理你吗?」

她捂住了脸,哭得几近崩溃,肩膀一耸一耸的:「他不过是变痴傻了,你就不要他了,他不是还活着吗?若是语容能活着,不管怎样我都会照顾她。你这个女人,你还有良心吗?你怎么能这样。」

恨玉明显是气急了,激动地身体颤动,连珠炮似的连嚷带吼,泪珠如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你要滚早些滚,你竟然还想假死让王府举行你的丧事,你休想。我一滴眼泪都不会为你流,你直接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你滚,你滚呀。」

60

恨玉不跟我说话了。

她好像一夜之间打起了精神,她开始亲自照顾殷九逸,连他的院子都不让我进。

其实这也算是好事。

我抱着元宝想去看看殷九逸,她将我堵在院门口,语气带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寒意:「你不是要走吗?你怎么还不走?」

「我能去看看王爷吗?」

「他傻了,你还有什么可看的,你这般虚情假意,不看也罢。」

我轻轻抿着嘴唇,转过身抱着猫离开。

「章秋荷,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你说了我就信你。」她在我身后唤我。

我没回应,她若是知道是我害死了语容,我会比现在更难过。

殷九清又来了王府,看着我满面泪痕,他背着手站在原地:「秋荷,跟我走吧。」

「是不是你故意让恨玉听到我们说话的,否则那么多侍卫,她怎能闯进来,你就非要如此吗?我不是都答应你了吗?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只是不想你活得这么辛苦。」

殷九清深邃的眉目间带着说不出的倔强:「你到底想我怎么样?我一直恪守着君子之礼,把自己的情谊藏在心里,远远望着你却不敢靠近,我努力控制自己,不敢做出过分的举动。若你真能幸福,我远远望着又何妨?可是你现在过得不幸福,他傻了,他已经傻了,他不能保护你了。你照顾完他照顾方侧妃,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你以为我就忍心看着你痛苦不堪、伤心不已的模样吗?我也有心,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我的时候,我不会痛吗?」

「是你要我帮你报仇,是你答应回到我的身边来,是你自己选的。」殷九清走近两步,眼尾飞红:「你忘了吗?我们之间也是有过好时候的。以前万般,都是我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你将我当作人看了吗?我是一个有感情有思想的人,怎么能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怎么重新开始?我可以回到你身边,我永远不会爱你。」

「只要你肯回到我身边,那便够了。」

「你说你会杀了李恒,你说你会找遍天下的医士给他看病,你不要再骗我了。」

「好,皇兄会成为最富贵显赫的王爷,王府绝不会任人欺凌。」

殷九清小心翼翼伸出手,试探着摸了摸我怀里抱着的猫,专注地注视着我,嘴边缓缓浮现出一个笑意:「我们走吧。」

跟着殷九清刚跨出府门,恨玉红着眼圈在我身后大吼:「章秋荷,出了王府的门,你再也别想回来。」

我没敢回头。

我走的时候,仅仅带走了我的猫,小桃都没带走。

宫苑深深,我一个人,不需要人陪。

殷九清并未将我带进宫,他送我去了静安寺:「此处环境清幽雅致,你且在这安心住下,等国丧期一过,我来接你进宫。」

「你什么时候能杀了李恒?」

「你入宫前,我会解决好此事。」

静安寺是一处香火并不旺盛的寺庙,主持给我找了一间干净舒适的厢房。

这间寺庙有一间侧殿,供奉着给我死去孩子的长明灯。

殷九清曾在上元节的灯会上同我说起过,如今当我真的看到这盏灯时,心中不免有些怅然。

我不忍再看那盏长明灯,跪在慈眉善目的佛像前,虔诚地叩拜,求他保佑殷九逸一切平安。

我没能同他好好道别,轻而易举地离开了他。

早知道如此的话,我不要他娶我了,早知道如此,我一开始就嫁给殷九清好了。

假如我当时凭借着殷九清和皇后对我死去孩子的愧疚,用尽手段扶摇直上,我想,我会活得很好。

可是,我只是芸芸众生里的普通人,不够理智,不够坚定,总是摇摆不定。

以前想着,有一个知心爱人,与他一生相伴,不要荣华富贵,我们清贫一生也是极好。切切实实冲破世俗的禁锢去做了,差点误了柳朝明的一生。

后来想要权力,手腕不够,脑子也不好使。情绪上头的时候对殷九清做了坏事,又想放弃,总是摇摆不定,总觉得没人欺负我,也不是非要权力不可。

再后来想要留下孩子,想要个人陪陪我,幻想老天眷顾眷顾我,叫我也尝尝亲情滋味。做过坏事的人是不会被上天眷顾的,孩子死了。

再后来想要很多爱,在殷九逸那里切切实实得到了。不管外界怎么说他风流花心,我还是深深感觉到了被爱,可是,造化弄人,世事无常,短暂地得到了又将永久地失去。不仅如此,还害了那么多对我好的人。

是不是我想要的东西太多了,老天嫌我麻烦,所以不愿意实现我的愿望。

现在我不贪心了,我只想求神明保佑,保佑殷九逸好好的,不求他能想起我,只求他无灾无难,长命百岁。

只是,有些遗憾,我还没有同他道别,没有同他说起过爱。

61

七月多,静安寺上始有凉意。

柳朝明提着一壶竹叶青来山上看我。

他说:「秋荷,今天是你的忌日。」

我尚处在他无故出现在静安寺的讶异中,尚未反应过来,他继续说:「你去寺庙给王爷祈福,寺庙侧殿着了火,你葬身火海,尸骨无存。」

我愣了愣,如今我连章秋荷也不是了,世人眼中的章秋荷已经死了。

「你是从我的葬礼上过来的吗?」

「皇上公务繁忙,他请我来看看你。」柳朝明给两个杯子中各自倒满了竹叶青,他端起一杯,仰头一饮而尽:「我终究没能帮到你,每一次。」

我没说话,端起了面前的酒杯闭着眼喝了下去:「柳朝明,他们都是我害死的你知道吗?当时殷九逸给皇帝做了珠子手串,他给我也做了一串。我杀李荣川的那个晚上,手串崩开了,珠子散了一地,后来那些珠子被李恒找到了,他会变成那样,全是我造的孽,真相就是如此,你不用再帮我查探了。」

他叹了口气,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喃喃自语:「除了进宫,已经无路可走了吗?」

两行泪滑落,我急忙伸手抹去了:「你今天见到他了吗?」

「他说他的猫丢了几天了,哪里都找不到,他坐在台阶上哭闹不止,方侧妃都没办法。」

「以后,你帮我多去看看他吧,是你找到的他们,他们不会排斥你。」

「秋荷,你要保重,你一定要保重。」柳朝明的头深深埋了下去:「我见过你看王爷的眼神。我知道,你并不爱皇上。进了宫可不要做傻事啊,缺了情爱没什么的,人没有情爱也能好好过日子的,一辈子很长,你还有很长很长的一生。」

我才十七岁,我还有很长很长的一生,可我怎么觉得这么累呢,十七年的人生都已经疲累至此了,再活得长长久久可该怎么熬下去啊。

我目送柳朝明离开,天青色的背影踩在一级一级的台阶上,慢慢走远了。

我在静安寺住了两个多月,慢慢地,黄叶又纷纷落下来。

有天晚上,我在假山旁的小亭子里赏月,秋天的月亮总是很高,月光朦朦胧胧地洒在大地上,将人照得都迷离了。

我被月光照得朦朦胧胧,趴在栏杆上恍恍惚惚想起了殷九逸。

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那时候我有漂亮的衣服,华美的珠钗和喜欢的少年郎。

一个黑影忽然覆住了我的眼睛,我被吓得一抖,黑暗中各种感官更加明显,鸡皮疙瘩爬了满身,我大叫着挣扎起来。

「别怕,是我。」

殷九清往假山那边退了退:「九月初九重阳,寓意长长久久,你的生辰是个极好的日子。」

说话间,假山旁的池子里突然一盏一盏飘来了许多荷花灯。

殷九清的脸在越来越多的荷花灯中亮了起来:「秋荷,生辰喜乐。」

他从怀里掏出来一把精致繁复的荷花步摇递给我,那步摇上是一朵栩栩如生的小荷花,花瓣层层叠叠,看起来很是逼真,下面是三行并列的坠珠。

他慢慢靠近了两步:「一年前这时候,我还在外面办差事,我特意赶在你生辰前回来,想着能陪你一起过生辰。可是一回来,你却要嫁给皇兄了。」

「别跟我提这些,也不用做这些事情。我答应回到你身边仅是为了报仇,别无他想,不必跟我来这一套。」

殷九清举着荷花步摇的手顿在了空中,脸上微微的笑意也消失了,将步摇往手里收了收,指着池子里的荷花灯说:「这些灯是我特意派人做的,喜欢吗?」

「我根本不喜欢荷花,更加讨厌秋天的荷花。」

「原来如此。」他静默了许久还是说:「我一直以为,秋荷比夏荷更美,有一种残缺易碎却又顽强蓬勃的美。」

「夜深了,我先回去了。」

我紧了紧披风,转头走在回厢房的路上。

「秋荷,李恒年纪大了,挨不过几日了,二十天后我来接你。」殷九清轻说。

我没说话,加紧脚步回了厢房。

62

殷九清来接我的那天是一个晚上,我照常坐在假山旁的小亭子里呆呆地盯着月亮看。

他提着一盏琉璃灯,带着满身的酒气踉踉跄跄地坐在了我的身侧,眼睛被琉璃灯照得亮晶晶的:「你看,你,你喜欢这个吗?狩猎时皇兄提着的,后来碎了,碎了,我当时看着,原来你喜欢这样的东西。这和那个一样,是一样的。」

「李恒死了?」我问。

他点点头说:「死了。」

李恒一死,我的日子也到头了,我点点头:「知道了。」

话音将落,我起身准备回厢房。

刚走到假山旁,猝不及防被殷九清扶着后脑勺按在假山上,带着深秋凉意的唇粗暴地吻住了我的。

我狠狠咬了他一口,血腥味在嘴里蔓延,他吃痛后退了两步。

殷九清红着眼说:「你给我服个软,秋荷,你不是最想要权力吗?我给你,皇后之位给你,什么你想要的都给你,好不好?你再叫我一声太子哥哥,好不好?」

他醉了,什么天方夜谭的话都能说得出来。

我不想要权力,也不想当他的皇后,更不想百年之后同他合于一坟。

素手攀上了殷九清的脖颈,我朝着他的耳朵吹了一口气,殷九清先是一愣,后又回搂住我的腰。

我却趁他情动,在他耳边幽幽出声:「你不是说我是不守妇道吗?还说我是不知礼义廉耻的狐狸精?太子殿下,你看看你如今在对你的嫂嫂干什么,你才是贱人。」

殷九清震住了,我顺势殷九清狠狠按撞在他身后的假山上,带着快意痛骂:「你不知廉耻,罔顾人伦,我偏不如你的愿!我是答应了要回到你身边,但我永远都不会爱你。」

我理了理衣衫,快步出了假山。

「嫂嫂?章秋荷已经死了,你才不是我的嫂嫂。」殷九清追上来抓着我的小臂,目光沉沉:「世上早已没有章秋荷这个人了,你是顺昌伯爵府嫡出的女儿张秋荷,更是明日的珍妃。」

哪里有什么明日的珍妃?

不会有明日了。

63

夜深了,元宝趴在我的床上睡着了。

我最后看了它一眼,起身出了厢房,提着灯朝着后山走去。

我试过的,我劝说自己,进宫和殷九清在一起也没什么的。

可是,我实在做不到。

我本就不是贞洁之人,我不能再脏了。

若是有朝一日,殷九逸清醒过来,我却入了宫,届时我会生不如死,不如现在清清白白走个干净。

秋风猎猎,山崖下的风吹动了我的发丝,我盯着深不见底的漆黑看了许久,吹灭了纸灯笼里的灯。

虽已经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口中还是不断分泌出唾液,双腿亦是止不住地发颤。

「秋荷,你做什么?」殷九清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身后侍卫慢慢从各个方向将我围住。

他的中衣松松垮垮披在身上,鞋履也未曾穿好,颤抖着张开手朝我这边挪,语气是掩不住的仓皇焦急:「到我这里来。」

我盯着他裸露的脚后跟忽然有些想笑,原来他是真的在乎我。

我摇了摇头:「这些日子与你见面的每一秒都令我痛苦不堪,我有心心念念的爱人,我不愿意回到你的身边,不愿意当你的妃子。」

「好,你过来,我不会逼——」

我丢下灯笼,一跃而下,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秋荷。」

身体极速下坠,耳边风声呼呼擦着脸颊而过。

在静安寺的这些日子,我总是想起殷九逸,总是反反复复地忆起,他说南边的枇杷熟了,过段日子就带我去,可是,他不记得我了。

眼前越来越模糊,连漆黑都变得不真切。

「秋荷——」

呼呼的风声里,我好像听到了殷九清的声音,很快这声音被嗡嗡的声音取代,我从容地闭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拍着我的脸焦急地唤着我的名字:「秋荷。」

迷茫地睁开了眼睛,脑海里一片混沌,我这是在哪?

天光微亮,远处一条青河蜿蜒,几个垂钓的老叟执着钓竿,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水面。

躺在湿漉漉的草地上,酸痛之意遍布全身,我费劲地睁了睁眼睛。

殷九清蓦得将我搂进怀里,脸颊抵在我的额头上,身体不停地颤抖。

昨夜的记忆纷至沓来,我怔怔地被殷九清抱着,昨夜他竟然随着我跳下了悬崖。

他将我搂得那么紧,好像要将我揉进他的身体里,被他搂按着的地方止不住地疼。我难受地闷哼一声,他即刻放开了,双目通红地望着我,满目哀戚:「这是我为我们孩子选的地方,你以为我不知道,后山的悬崖下是条河吗?在我的身边就让你这么痛苦吗?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的,为什么变了?」

我坐在沾着泥土的潮湿草地上,全身湿透,风一吹过来,浑身冷得不像话,我也不想开口了。

我知道悬崖下面有条河,我有一半的机会可以活下来。

只是没想到,他会跟着我跳下来。

「不闹了好不好?」他来牵我的手。

目光望见他带血的袖子,他受伤了?

血珠啪啪地从他的左手往下滴,血迹染红了整个袖口,他轻轻启唇:「我没事。」

他用沾了血的左手抓紧我的手,闷声带着我往上游走。

粘腻的血在我的手心摩擦,我任他牵着,忘记了反抗。

不知走了多久,纷乱的马蹄声响起,一队人马在我们面前停了下来。

「臣等救驾来迟,还望皇上赎罪。」

「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向外声张,违者,杀无赦。」他神情严肃地睥睨着跪在他面前的兵士,语气轻缓却不容置疑。

我就这么进了宫,被封为珍妃,成了人人艳羡的对象。

顺昌伯爵府的嫡女张秋荷,因身子不好,自小居静安寺静养。

九月二十帝至静安寺参拜,见之甚喜,封其为珍妃,赐居长华殿。

64

殷九清不要我去给太后和皇后请安,我的宫殿外面还有侍卫时时保护。

长华殿是一座华丽的囚笼,囚住了我鲜活的心。

章秋荷已经死了,宫里的这个,是张秋荷。

我躺在美人榻上抱着猫小憩,寂寥的午后,只有元宝与我相依为命。

意识迷离之际,忽听外面一阵喧闹。

「青眉,外面怎么回事?」

大宫女从外面进来,给香炉里添了些安神香:「娘娘不必理会,是聂昭仪,奴婢已经让侍卫赶她离开了,娘娘歇息便是。」

「今日我非要看看,珍妃娘娘是个什么模样,她凭什么可以不遵后宫规矩,凭什么不给太后和皇后请安。」

外面喧闹声丝毫不减,元宝在我怀里有些焦躁了,呲溜从我身上跳下来往外蹿。

我出去寻,元宝不知怎么跳上了高高的红墙,踩着小碎步在墙上走来走去。

「快给我下来。」我朝它张开双臂

元宝:喵呜喵呜,就不下来。

「你就是珍妃吧?」门外的女人上上下下打量着我,不屑的眼神从我脸上划过:「你凭什么不去向皇后请安?」

我这时才注意到门口伸张正义的女人,她长相娇美,身着浅粉色绣着蝴蝶的裙衫,声音也是娇滴滴的。

「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就凭你还想管我?」我笑了:「你若再不安分点,信不信我让侍卫丢你出去。」

「你,你竟然跋扈至此。」聂昭仪蹙着眉,脸都皱了起来:「听说你被养在山寺上,果真没有一丝教养,不过以色侍人而已。」

「丢出去吧。」我同侍卫说。

「你敢。」聂昭仪气鼓鼓地看着我:「顺昌伯爵府不过一破落户而已,你敢动我。」

青眉站在我身侧轻声道:「聂昭仪的父亲是已故的武安侯手下的副将,不日前接替了武安侯的职务,如今聂将军是正一品的辅国将军了。」

聂昭仪轻哼了一声。

我见侍卫迟迟不动手,在聂昭仪面前站定,猝不及防给了她两个响亮的耳光,直打得她懵过去,捂着脸震惊道:「你敢打我?」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讽刺我?」一回头朝着侍卫冷冷道:「不听我的命令,现在就可以滚回皇帝那。」

侍卫面面相觑,抓着聂昭仪丢了出去,老远还听见她鬼哭狼嚎的声音。

没过多久,聂昭仪带着太后气势汹汹地来到了我的寝殿。

一看见我的脸,太后的脸上显现出几分错愕,她很快将之掩了过去,面色恢复如常。

看来,殷九清没有告诉她我的事情。

「太后娘娘,珍妃娘娘平白折辱臣妾,您可千万要为臣妾做主啊。」

「为着这么点事儿劳动哀家,不知礼数,还不下去思过。」太后语气沉沉肃声训斥:「下去。」

聂昭仪愣住了,拿手帕抹着眼泪,哼哼唧唧地下去了,走的时候还不忘瞪我一眼。

太后直直盯着我看,久久未曾开口。

我站在门口朝着太后笑:「太后娘娘万安。」

她就这么一直盯着我看,直到我的笑都僵在脸上,她才木着脸道:「事已至此,往后你便安分守己些。他既千方百计要你,哀家也不好阻拦。破镜重圆也算圆满。」

她带着宫女们离开,没再为难我。

我坐在院子里,看着飘落的秋叶,眼泪爬满了脸颊。

进宫的那天我没哭,晚上想殷九逸想得睡不着觉的时候我也没哭,可是听见太后的话时,眼泪像是崩泄决堤洪水,怎么都止不住。

她轻飘飘地将一切揭过去,好像伤害我的不是她,好像过去的针锋相对都不曾发生。

她将我和殷九清的关系定义为破镜重圆,她说这是「圆满」。

外人眼里的圆满对我来说却是锥心刺骨的折磨。

我又想起了上年的那个秋天,我失去了我的孩子。

我等殷九清给我一个解释,他在十几日后出现,略略在我院门前站了站,再没出现。

我那时难道就没伤心过吗?

我同他本不是两情相悦,这种畸形的关系因为另一次错误重见天日。

他说他会娶我,纵然我那时不爱他,我也想过的,嫁一个人,相夫教子,顺遂一生。

我那时真的想过和他的以后。

后来太失望了,我便不想了。

为什么偏偏要等我爱上了别人,他要告诉我,他对我情根深种,他要我回到他的身边。

可是凭什么?错过就是错过了,破镜哪里能重圆呢?

我看着缓缓飘落的秋叶,涕泗横流,趴在石桌上,将脸埋进手肘里,袖子都湿透了。

眼睛又酸又痛,我哭着哭着睡着了。

再一醒来,我睡在床上,暮色四合,夜已经来临,殷九清握着我的手轻声问:「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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