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侮辱智商的言情小说?

殷九逸伸手揉了揉我的额头,低头笑说:「跑这么快做什么?你先撞的我,可不能赖我。」

我捂着额头瞪他,眼里喷火:「明明是你。」

「好了好了,是我撞的你。」他笑笑,弯腰掀开帘子,做出一个请的姿态:「那让你先进去,请吧。」

「你不是要出去吗?」

「出去找你。」

我胡乱在他胸前揉了一把:「那我也给你揉揉。」

手腕蓦得被他抓住,殷九逸目光幽深,低声说:「不许摸,我是男人。」

脸上飞速腾起两片红云,他这话说得,好像我轻薄了他似的,可是,明明是他先动的手。

「又害羞了?」他稍稍倾身,蹲得与我一般高,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悉数洒在了我的颈间:「本王好看吗?」

「你神经病!」我双手往外一推,将他搡开了,梗着脖子虚张声势道:「你不要对我动手动脚,你是男人,我还是个女人呢!」

涮肉时,殷九逸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大剌剌在我身旁坐下了,还如平常一般给我夹菜:「羊肉好,多吃点。」

「表哥,你怎么不给我夹?」陆语容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殷九逸抬起头,若有所思道:「少吃点也行,我看你脸倒是又圆了。」

吃涮肉的时候小酌了几杯,我隐隐有些醉了,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睁着蒙眬的眼睛想,今天真是个值得铭记的好日子。

坐在我对面的方恨玉明显也醉了,白皙的脸颊爬上了红晕,软趴趴地倒在陆语容的身上。

她红润的嘴唇微微开着,目光迷离朦胧,平日里一尘不染的清冷模样悉数褪去。

她搂住陆语容的腰渐渐闭上了眼睛,哼哼着越搂越紧:「阿容,我爹要给我相看夫家了,怎么办呀?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其他人我都看不上。」

陆语容脸上绯色若隐若现,弯下身子贴了贴方恨玉的脸:「傻子,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

她好像醉了,又好像还清醒,搂着方恨玉的腰将她横抱了起来,瓮声瓮气对着殷九清说:「表哥,我们困了,你带珠珠回去吧。」

我看着她俩嘻嘻地笑,陆语容真不愧是陆将军的女儿,她劲儿真的好大啊。

强劲有力的大手扣住了我的腰,我被人抱了起来,他的身上是淡淡的皂荚香气,那是一种清爽干净的味道。

雪还在下着,鹅毛般的雪花落在我的脸上,我被突然的凉意激得一阵瑟缩,索性将脸埋在了殷九逸的怀间。

殷九逸身子一僵,顿了顿将我搂紧了。

过了一会,我想起了什么,睁着蒙眬的眼睛,大着舌头想他讲述我的发现:「王爷,她们关系好好,好像恋人啊。」

「傻子,现在才发现?」

我嘿嘿笑了两声,慢慢闭上了眼睛:「来了王府,你们总说我小孩子,还说我傻,我才不……」

41

翌日刚一醒来,殷九逸的侍妾芙罗在门口求见。

闲暇时,她曾教我弹过琵琶,我们之间也算有些交情。

「侧妃娘娘,王妃她们尚且未醒,奴婢只能来找您了。」她哭得梨花带雨,帕子都晕湿了。

「怎么回事?」

「昨夜雁雁一夜未归,奴婢今早将这府上都找遍了,就是不见雁雁影踪。」

雁雁是殷九逸的另一个侍妾,她与芙罗同住一个院子。

「她昨日出府了吗?她身旁的丫鬟都怎么说的?你先别急,先去找李统领在王府里找找。」

「奴婢一时心急,只顾着自己找了,奴婢这就去。」她抹着眼泪被丫鬟扶着下去了。

刚梳洗完好,来了个侍卫欲言又止说:「娘娘,人找到了。在,在王爷屋里。您快去看看吧,王爷现在不太好。」

这侍卫的表情实在太过古怪,脑海中各种各样的念头涌上来,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异常紧张。

提着裙子一路小跑,慌慌张张差点跌进雪地里。

走到院门口,盖着白布的担架正好从我身边经过。

「侧妃娘娘。」抬着担架的侍卫停下来,朝我低头示意。

正此时,一只涂着艳紫色蔻丹的手骤然垂了下来,搭在了担架边缘,一串血沿着手心迅疾地砸在地上,在积雪上溅出一朵朵红梅。

这一场面令人不寒而栗,我的心好像要跳出来一般,只觉得胸腔热乎乎的气流哽在了嗓子间。

侍卫赶紧将担架抬走了。

我站在原地,急促地拍打着胸口,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刚建设好的情绪在看到远去的担架上一双白皙的脚丫时瞬间崩塌。

我移到了墙边,扶着墙喘息不止,那分明是雁雁的尸体。

门内是陆语容尖利的怒吼:「说,她昨夜是怎么进来的?」

殷九逸身边的小厮跪在地上,期期艾艾道:「王妃饶命啊,小人实在不知。」

「王爷平日待你不薄,你怎敢?昨夜是你守的夜,她是怎么混进去的?」陆语容手攥成拳咚咚拍在桌子上,震天作响。

方恨玉按住了陆语容敲桌子的手,抬眼看着跪在下首的小厮:「肃正,你跟在王爷身边有几年了吧。听说你家中还有弟弟、妹妹,一大家子都指着你的月钱谋生呢?」

「侧妃娘娘,求您放过小人的家人吧。是小人见钱眼开,一时错了心思。王爷一直待李雁不薄,她又生得漂亮,小人想着,小人想着……」他跪在地上哐哐地磕头:「小人知道错了,王妃娘娘饶命啊。」

陆语容冷哼一声,语气冷硬如刀:「她许了你多少钱,叫你这般死心塌地、叛主忘恩!」

肃正的头越埋越低,最后完全贴在了地上,话从喉咙里艰涩地挤出来:「五十两。」

陆语容的眼神里迸发出汹涌的怒意,愤然道:「上年这个冬天,王爷知道你母亲病了,特意给你支了三十两银子,如今你为了五十两区区五十两背叛王爷!你看看你身上穿的,不知要比别人体面多少,你还不满足!」

方恨玉看了陆语容一眼,转过头对着肃正道:「你这般背主忘恩的下人王府是断断留不得了。等会你去账房领五十两,自己离去吧。这是王府能给的最后的体面了。」

陆语容和方恨玉又审起了芙罗,我急忙进了屋。

一室凌乱,跨过花瓶的碎瓷片和凌乱的被子,再跨过一把滴血的长剑,床边静静坐着一个人。

「别过来,我杀人了。」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望着我:「她该死。」

视线瞥到床单上的一抹血迹时,我整个人就犹如被雷劈中,浑身都动弹不得,脑海里模糊的猜测得到印证,我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雁雁自恃貌美,费尽心机爬了他的床,被他一刀斩于剑下,当场毙命。

大脑一片空白,我在瞬间丧失了思考的能力,铺天盖地的惊慌漫了上来。

殷九逸杀了雁雁,一向温和的他竟然出手杀人,他该有多么厌恶这种女人啊。

若他知晓我也是这般的人,那他一定不会对我好了,我又要回到以前那种被所有人厌弃的生活里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殷九逸的屋子里的,一出来还听到陆语容义愤填膺的呵斥:「王爷好心好意救了她,她呢?忘恩负义、贪得无厌。不过是将厨房的账本交给珠珠管了,她竟生出这么些怨怼。表哥当年就不该救她,她也不看看她是什么身份,她到底配不配。」

方恨玉的声音响起来:「你何需这么刻薄——」

心中像是被戳了个大口子,风呼呼啦啦灌进来,身体也一寸一寸冷下去。

我这般身份,我这般德行,直到现在我才幡然醒悟,我曾做过那么丑恶的一件事。

带血的紫色蔻丹和白皙的脚丫不断在脑海中交替,脚步也变得踉踉跄跄,失去意识的一瞬间,身体朝积雪里栽了下去。

42

太医说我只是受了风寒,有些发热,没什么大碍,吃几剂药养几日就是了。

我在床上躺了好几日,努力调整心情。

可那件事如同定时炸弹一般压在我心头,直压得我喘不过来气。

饭也吃得少了,人就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迅速颓败下去。

殷九逸来看我,他坐在我床边极自然地去探我的额头,手将要碰到我的额头,我下意识地一偏头躲了过去。

殷九逸面色一僵,脸上浮现出受伤的神色。

他慢慢将手收了回去,眼睛里的光彩黯淡下去,声音亦很低:「我杀了人,是不是害怕我了?」

「我没有。」我拽着被子边,躲避着他的眼神:「我不是,你从外面来,你的手太凉了。」

「那我不摸你了,你好好休息便是。」

他起身离开,留给我一个落寞的背影。

我并非因为他杀人而害怕他,我害怕的是,我是他最厌恶的那种女人。

我躺在床上盯着床顶发呆,怎么也想不到,年少时做下的恶竟会以这种方式报应在身上。

晚间又飘起了雪,鹅毛般的雪伴着呼啸的北风拍打着我的窗,我坐在小榻上听着窗边的呜呜风声,呆呆地盯着泣泪的蜡烛出神。

门吱呀一声开了,殷九逸携着一身风雪进了门,手里抱着一个小被子裹着的篮子。

掀开小被,一只小黑猫窝在垫子里朝我龇了龇小尖牙,发出喵呜喵呜的小奶音。

仔细一看,小猫除了白肚子和四只小白爪,其他地方的毛全是黑色的,这猫的品种好像是乌云盖雪。

殷九逸轻轻将小篮子放在桌上,伸出食指小心翼翼点了点小猫的头,又抬起眼皮看我:「摸一摸吗?」

他有几缕头发被风雪打湿,湿答答的贴在前额。再往下看,方才他走过来的地毯上赫然印着一串脏脚印。

他平日何曾这么狼狈过,显然是一回府便直奔我这了。

「你去哪了?」

「你不喜欢猫吗?」他显然会错了我的意思,坐下来将猫抱在腿上,摸着他的猫默不作声。

给我雪中送猫?

我朝他身边坐近了些,伸手摸了摸小猫的脑袋,好软,好热,好好摸。

他垂眸看我一眼,脸上浮现出微弱的笑意,抱着猫往我眼前凑了凑:「这几日雪下个不停,一直待在屋里总是无聊,给你找了只猫解解闷。」

「这猫很难找吧?」

史书有云,说是齐国的一位太后酷爱这种「乌云盖雪」的猫,因为养猫之法太过奢侈,还曾遭到了御史们的疯狂弹劾。

这种猫算是猫中名贵品种了。

「还好。」殷九逸将猫放回小篮子里,命小桃带小猫去睡觉了。

我看着殷九逸俊美的侧脸,忽而生出一种悲哀之感。

我就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不善言辞、沉默寡言。

我想,若是殷九逸送一只小猫给陆语容,她一定会向全世界宣告她的喜悦,她会一遍又一遍地跟殷九逸说,谢谢表哥,我太高兴了。

而我收到了喜欢的礼物,连一句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这人实在也太糟糕了。

鬼使神差般的,心底涌出一种迫切想要倾诉的欲望。

我抠着手心,呼吸了好几次,慢吞吞说:「这猫,很可爱,特别好。黑猫还能避凶镇宅,它的小白爪子也很可爱,你雪中送猫的情谊,我特别感动。」

我也不明白为何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对我来说会这么困难,磕磕巴巴说到最后,声音都闷了下去。

「我知道。」殷九逸舒畅地笑了:「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看出来。」

气氛有些凝滞,我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很快,殷九逸敛下笑容转变了话题:「我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但我确实失手杀了雁雁。」

他笔直地站着,目光坦荡地望着我:「十七岁的时候我曾经历过一次这样的事,这不是我第一次杀人了。我承认我很卑鄙,我并没有悔改之意,只是想搬出这种借口让你不那么畏惧我。我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但她们触及了我的底线,我没法放过。」

我像是被钉在原地,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听陆语容说,殷九逸的三个侍妾都是她们出去玩偶然救下来的。

本来她们只是王府里的丫鬟,因为生了与身份不相匹配的容貌,难免被人当成玩物调戏。

多方面考虑之后,殷九清给了她们侍妾的名分。对外称是侍妾,但并没有过明礼,也没有正式的纳妾文书。

殷九逸失手杀了雁雁之后,我在某个瞬间将自己代入了雁雁。

听说殷九逸之前对雁雁也很好的,可是他还是杀了她。

我是真的害怕了,一味沉浸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中,生怕哪天他知道了我的真面目。

原来殷九逸在十七岁就经历过这样的事,所以他才那么愤怒。

他这样好的人,老天怎么舍得让他遇上这样的事。

他竟然将这种事情告诉我,他敏锐地觉察到了我的情绪,他纡尊降贵在同我解释。

这一刻,我没办法将他同高高在上的王爷联系起来,他在这一刻只是殷九逸。

「这几天夜里我想了想,你或许不是怕我杀了雁雁,你是怕我厌憎于你,因为我切切实实了解你的过去。你曾同我说过你不贞洁,现在不用怕了,我不是什么干净的人。」

他竟然笑了起来,俊逸的脸隐在半明半暗的烛火中,目光清澈,温柔坚定。

我从未见过这般明媚的、徐徐绽放的笑容,让我想到树叶上的朝露、春日融化的雪水。

43

殷九逸让我给小猫取名字。

我给猫取了一个绝妙的名字,叫「元宝」,这名字,一听就是大富大贵的猫。

我开启了快乐的养猫生活,整日抱着元宝爱不释手。

年节将至,府上来往走动渐多了起来。

殷九逸去宫里看皇帝,带回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他说,他进宫遇上了去请太医的我爹,章锦灿情况很是危急。

「既已知晓此事,我们还是去太傅府走一趟吧。」

我不想去。

我摸着猫的两个小耳朵不说话。

「我们备上一些礼品,走一趟就回来,正好快年节了,顺便将礼品带去。」

「我不去。」我才不要自讨苦吃找罪受,我才不想看见那几张令人生厌的脸。

「不喜欢回去也要做做样子,否则难免落人口实。」

「我才不管他们怎么想我,要去你自己去。」

殷九逸被我蛮不讲理的样子气笑了:「我跟他们有什么可说的?他们有什么脸面值得本王登门拜访。」

他循循善诱:「你不是不喜欢你姐姐吗?你就不想去看看热闹,看看她如何了?」

这么一说,我委实有些心动了,但还是抱着猫目不斜视:「我不去。」

「那你在家干什么?」

「我要跟元宝玩,没有去看章锦灿的那种欲望。」

我将猫猫脸揉得有些扭曲了。

「那就抱着猫去。」殷九逸一手揣着猫,一手拽着我走了。

马车吱吱呀呀地行了起来,我看看怀里的猫,再看看殷九逸,有些语塞了,实在有些离谱。

到了府门,太子的车架在府门外停着。

殷九逸一愣:「还去吗?要不今日就算了。」

「走吧,都到了。」

对殷九清的恨意和怨恨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减,每每想起仍是钻心蚀骨的痛。

但在安王府得到的巨大幸福确实冲减了这种恨意。

有一段时间,我的内心一片荒芜。

除了狭隘地恨着殷九清,找不到别的事情可做。

可现在,我的心里渐渐装下了许多东西,我不那么在意那些伤害了。

平平淡淡寒暄了几句,我爹要我先看望章锦灿,他和殷九逸尚有话要说。

沿着游廊到了章锦灿的院子,老远就听见章锦灿的哭诉声:「凭什么?她哪里好了?是他亲口说的,他说我和别人都不一样,他为什么要娶别人。」

「他不娶你,你就要伤害自己吗?你看看你这副模样,哪里有一丝大家闺秀做派?从小到大,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你就撒泼哭闹,一味向别人宣泄情绪——」

是殷九清的声音。

「你走,我不想看见你,从小到大,你就只会教训我。」一阵叮咣摔杯子声响起来。

「灿灿,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章锦灿的低声呜咽响起:「表哥,我没有办法了,我真的喜欢他,你帮帮我吧,你去求求姑父,我嫁给他当平妻也不是不可以。」

「你真是无可救药。」

门啪的一声开了,元宝受了惊,后腿发力一蹬,猛地从我怀里窜了下去。

我低头去追,殷九逸的袍角出现在视野里,他弯腰抱起猫朝我走过来:「去过了吗?」

「还没呢。」

「皇兄。」

转身发现,开门的人是殷九清,他穿了一袭紫色的袍子,脸上没什么起伏。

殷九逸点了点头,垂眸问我:「还去吗?」

「不想去了。」

「太子,我们尚有要事,先走了。」

殷九逸摆了摆手,换了个姿势抱着猫,边走边说:「语容想吃炙猪肉,恨玉要龙须酥。咱们在外面用完膳给她们带。」

用饭的时候,殷九逸才告诉我,原来华阳长公主的儿子付毓已然同户部尚书的长孙女定下了婚事。

我总算明白章锦灿为何又闹了。

44

户部尚书的长孙女曲静媛是位娴静淑雅的才女,宴会上的飞花令比赛,她次次都能拔得头筹。

听说,付毓和长公主对这门婚事都很满意。

这次章锦灿的愿望想必是要落空了。

令我没想到的是,上元节的团圆宫宴,皇帝当着众人的面主动提及了此事,言语之间,隐隐透露出赐章锦灿给付毓做平妻之意。

皇后和殷九清真是疼爱章锦灿,什么无理的要求都肯满足她。

付毓登时变了脸色,起身跪下,语气不容置疑:「陛下,臣同章姑娘仅几面之缘,因缘际会说过几句话,关系实非陛下所想。其实早在上年四月,臣就已经同曲姑娘相识,而后又被她的气度学识深深折服。臣已许下诺言,同静媛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们之间断断容不下第三个人,还望圣上明察。」

皇帝眯着眼朝殷九清的方向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向着付毓道:「曲老尚书的孙女自然是极好的,是舅舅思虑不周了,等你成婚之时舅舅一定给你备个厚礼。」

这件事匆匆被提及,又匆匆被放下,在皇帝的最后一句话中尘埃落定。

宴会最后,皇帝放下筷子说:「都早些回去吧,料想你们也不想陪朕吃饭。街上花灯好看,都各自玩去吧。」

出了畅和殿,经过红梅园,梅花开得正好,陆语容和方恨玉就在梅园里赏梅,殷九逸还折了几枝让内侍送去给皇上插瓶。

不远处殷九清和太子妃齐梅的声音传来。

他二人很快也注意到了我们,还是齐梅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上元佳节,街上景致甚好,我和殿下正要出宫赏玩,皇兄不如带着嫂嫂们同往。」

「怎好打扰你们雅兴——」殷九逸开口推辞。

谁知说了一半,一直默不作声的殷九清开口了:「皇兄莫不是怕我二人打扰你们?」

最后,我们六个人走在了人潮汹涌的大街上。

上元节出来看灯的好心情全被毁了,心中膈应极了。

大街上香粉阵阵、人流涌动,天空中也不时响起怦怦炸响的烟花声。

到了一条繁华的街道,道路两面全是吸引人们花钱的小摊,猜灯谜的、卖簪子的、画糖人的,应有尽有。更离谱的是,还有卖小猫、卖兔子的。

道路更加难走,几乎是水泄不通,我的鞋子突然被人踩掉。

提完了鞋子,一转眼,殷九逸他们都不见了踪影。

正找寻时,手突然被人握住,带着往前走。

看清来人后,厌恶感崩泄而出,我甩开他的手,冷冷道:「放开。」

殷九清二话不说,扯住了我的袖子,将我带到一个能站得住脚的角落:「抱歉,认错了人。」

虽然我和齐梅今晚都穿了蓝色的衣服,但我比齐梅漂亮多了。

有毛病,自己的妻子都能弄错。

我不想跟他多言,也不想胡乱发泄因为看见他而产生的怒火,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交集。

转身离去时,殷九清再一次拽住了我的袖子,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新年了,我在静安寺给孩子奉了一盏长明灯,你——」

「你少在这假惺惺。」我回过头来,压低声音愤然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起他,是不是午夜梦回的时候,你梦见他向你索命,你害怕了?」

我没法对他怎么样,我也不想再看到他,但这并不代表我不恨他了。

都已经过去好久了,现在还和我说什么呢?

「长明灯对他没用,他不过是一滩血水,配不上长明灯,更不配白白耗费着香油。」

殷九清沉默了半晌,声音消失在烟花绽开的巨响里:「除了他,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呢?」

注意力被腾上天空的烟花乍响声掠去,我没听到殷九清的话。

「珠珠。」殷九逸举着一个猫猫图案的糖人,满头细汗地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他身后是鼎沸的人群和五颜六色的烟火,他朝我走过来,面上云淡风轻,手却紧紧将我牵住了,汗淋淋的掌心粘腻了我的手心。

「怎么随便乱跑,万一被拐卖了可怎么办,你不知道你这张脸多招摇吗?」

我松开他的手,从袖子里拽出手帕,踮起脚尖替他将额头的汗擦去了。

殷九逸锁着眉头垂眸看我,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将糖人递给我:「走了,她们在桥上。」

「那太子妃呢?」

「也在。」

正此时,殷九逸的余光瞥到我身后的殷九清。

他愣住了,僵了片刻,才对着殷九清说:「弟妹在潋滟桥上等你,她很着急。」

回去的路上,殷九逸都没怎么说话。

回了府,他还是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只说:「本王累了,先回去了。」

陆语容戳戳我的胳膊:「今晚买个糖人的功夫你就不见了,表哥特别着急,你快追上去,说两句好话哄哄他。」

纠结了半晌,我决定先回自己的院子。

小桃最喜欢糖人,我允许她先吃一口。

小桃接过糖人刚咬下一口,殷九逸就进了我的屋,顺便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小桃拿着的糖人,又用那种难以言说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45

我想他可能是误会了,一手抄起猫,一手拿起糖人往他院子走。

急切地推开门,他的袍子正脱到一半,回头看到我,赶紧又将外袍穿上了:「做什么?」

我将元宝放在他床上,元宝顺势趴在床的东南角,伸了伸腿躺下了。

「小桃很喜欢糖人,每年上元节都会给我吃一口她的,所以我才给她吃一口我的。」

「以前吃个糖人都得和小桃子分?」殷九逸的眉头鼓起来了。

我摇摇头解释:「我不爱吃甜的,偶尔才吃一次,没有买的必要。」

他瞥了一眼我手里的糖人,面色有些难看:「小桃子都咬过了,你如何再接着吃?都给小桃子吃吧,明日回来我再给你带。」

翌日我拿着殷九逸给我买的糖人去找陆语容和方恨玉,她俩正好在议事。

一共有三个,我给她俩一人一个,陆语容揶揄道:「我们俩从不吃这个,表哥给你买的,你都吃了好了。」

方恨玉接过一个牡丹花图案的糖人说:「那我可要一个了。」

「那,那,那我和恨玉吃一个就行。」陆语容又凑了上去,立马改了说辞。

陆语容伸着脖子咬了一口方恨玉手里的糖人,咂巴着嘴说:「对了,刑部尚书女儿的亲事定下来了,我们正商议着随什么礼呢。」

听说刑部尚书的千金自小体弱多病,没哪家人敢娶,是以年逾二十了还未曾婚配,倒是不知许给哪户人家了。

「婚期早就定下了,就在三月十二日,张尚书要招大理寺的小柳大人做上门女婿。」

「小柳大人?」我不知道这位大人。

侧妃方恨玉解释道:「这位小柳大人是新科进士,四月进了大理寺,因为大理寺已有一位姓柳的少卿,为区分二人,大家便唤他小柳大人。虽说他官职不大,但他心细如发、做事狠绝,上任半年,就跟着破获了好几桩案,我爹都曾赞过他前途无量。」

陆语容接过话茬,探着脖子八卦道:「据说,前些日子跟着刑部协同办案,他在城南抛尸案中立了大功。参加庆功宴时,不知怎么被刑部尚书的女儿看上了。自古有哪个男人能容忍给人做上门女婿呢,为了仕途他还真是能屈能伸。既然他有能力,早晚是要出头的,为何要这般急躁,上门女婿这实在有些……」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张尚书许是看中了小柳大人的才能吧,张尚书膝下子嗣单薄,只有个才情一般的儿子和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儿,招小柳大人为上门女婿或许存了支撑门庭之意。我倒觉得,他做上门女婿也不是什么坏事,张尚书定会礼遇有加。」

「想想也是,张尚书那般疼爱女儿,肯定不会轻易嫁女。或许张小姐和小柳大人是两情相悦呢,听说张小姐性情才华都好,就是被身体拖累了。」

陆语容感叹了一番又挠挠头说:「我记得小柳大人是叫柳什么照吧?」

方恨玉提醒道:「好像是柳什么明。」

「柳朝明?」我轻轻呢喃出声。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她们说的人和我记忆中的大相径庭,记忆中的柳朝明,为人胆小,人也很笨,看起来傻傻的,哪里能配上「做事狠绝」这四个字。

「你怎么知道?你和表哥成婚时,他还送了一只羊脂玉的手镯呢。难不成,你同小柳大人有旧吗?」

我轻声说:「小柳大人的父亲曾是章府的管家。」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我们王府一向同他没什么往来,他怎么随了这么重的礼。当时我还以为,恨玉的父亲是大理寺卿,他又在大理寺供职,所以他才这般的。」

我想起很久很久之前,柳朝明曾同我说过,他家有个传家玉镯。

时至今日我才知道,他曾在我成婚的时候送了这样的礼物。

这玉镯应该戴在他妻子的手上,而不是在王府库房琳琅满目的珠宝间黯然失色。

「姐姐,你能将这个镯子送给我吗?」

「珠珠你如此奸诈,为了个镯子,竟然叫我姐姐。好吧,看在这声姐姐的份上,我便答应了。」陆语容嘻嘻笑了起来,即刻派侍婢去库房里给我取镯子了。

回了院子,我打开了小木盒,温润的白玉散发着质朴的光泽,触之生温,实在是好东西。

殷九逸来我屋里找抱元宝玩的时候,我正在数我的银票,几十张零零碎碎的加起来三千两有余。

其中有两千两是殷九清给的,五百两是我出嫁时,我爹给的。

我换了个长条形的木盒,将两千五百两铺在最下面,又铺了一层红布,将手镯放了上去。

「你在干什么?」殷九逸问我:「镯子不喜欢吗?收起来干什么?」

「王爷,张尚书的女儿三月十二成亲,她成婚的时候,你带我去吧。」

殷九逸抱着猫问:「为什么?」

我没法对殷九逸说假话。

「张小姐的夫君叫柳朝明,他曾经保护了我很多年,我想亲眼见证他的幸福。」

「柳朝明?」殷九逸很是古怪地重复了一遍,视线落在猫上,五指在元宝的背上轻轻慢慢地摸:「这又是谁?」

46

柳朝明成亲这日是个极好的日子。

张府张灯结彩,到处都贴满了喜字。

柳朝明身着大红喜袍,穿梭在宾客间敬酒。

他变瘦了,脸颊上的肉少了些,人显得沉稳干练了许多。

他来我们这一桌敬酒,正仰头一饮而尽时,殷九清伴着几个官员一齐到来。

官员们都起身行礼,柳朝明也放下酒杯,随着尚书大人去向殷九清行礼。

尚书大人将殷九清引到我们对面那桌,方才被打断的筵席又继续下去。

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去恭房一看,果真是小日子来了。

走到小池塘,蓦然被殷九清截住了去路,满襟酒气扑面而来。

「他的婚礼你要来,那我呢?你就这么恨我?」

我一闪身避过了他,无视他,径直往前走。

殷九清一倾身扳住了我的肩头,眼尾带红,声音嘶哑:「章秋荷,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搭上了别人,你就将我弃如敝屣,你根本是个狐狸精!你凭什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他用力地捏着我的肩头,肩膀隐隐作痛,他说话时的酒气吹落在我脸上,话语里的「狐狸精」三字更是刺痛了我的耳膜。

我用力掰扯着他按在我肩膀上的手,咬牙切齿提醒道:「太子殿下还请自重,我倒是没什么,你就不怕别人看到,你的光辉形象就此毁于一旦吗?」

「好啊。」他哼哼笑了起来,附在我耳旁一字一顿说:「皇兄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女人吗?他知不知道你是那种女人?你当年对我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怒火翻腾不休,我气得浑身颤抖,响亮的一巴掌挥在他脸上,泪珠子无意识地滚落:「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杀了我的孩子,这还不够吗,你还要怎么样?」

「秋荷,为什么?」他的声音软了下来:「皇兄也有妻子,为什么你肯嫁给他,他究竟哪里比我好?你宁愿做他的侧妃也不做我的侧妃。」

「怎么?你忘了」我嗤笑一声:「你不是很清楚吗?你知道的啊,你杀了我的孩子,你怎么好意思问出这种话?」

我已经快忘了我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为什么他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让我回忆起那种切肤之痛。

「太子殿下。」柳朝明朝着这边走过来,一把将殷九清架在他的身上:「您喝醉了,我送您过去。」

此时殷九清倒是乖顺了,顺势被柳朝明搀着,晕乎着不发一言。

我默默跟在柳朝明身后,眼泪无声流了一脖子,柳朝明听到了吧,他听到了我同殷九清曾有过一个孩子了吧,他知道我的本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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