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侮辱智商的言情小说?

殷九逸一愣:「还去吗?要不今日就算了。」

「走吧,都到了。」

对殷九清的恨意和怨恨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减,每每想起仍是钻心蚀骨的痛。

但在安王府得到的巨大幸福确实冲减了这种恨意。

有一段时间,我的内心一片荒芜。

除了狭隘地恨着殷九清,找不到别的事情可做。

可现在,我的心里渐渐装下了许多东西,我不那么在意那些伤害了。

平平淡淡寒暄了几句,我爹要我先看望章锦灿,他和殷九逸尚有话要说。

沿着游廊到了章锦灿的院子,老远就听见章锦灿的哭诉声:「凭什么?她哪里好了?是他亲口说的,他说我和别人都不一样,他为什么要娶别人。」

「他不娶你,你就要伤害自己吗?你看看你这副模样,哪里有一丝大家闺秀做派?从小到大,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你就撒泼哭闹,一味向别人宣泄情绪——」

是殷九清的声音。

「你走,我不想看见你,从小到大,你就只会教训我。」一阵叮咣摔杯子声响起来。

「灿灿,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章锦灿的低声呜咽响起:「表哥,我没有办法了,我真的喜欢他,你帮帮我吧,你去求求姑父,我嫁给他当平妻也不是不可以。」

「你真是无可救药。」

门啪的一声开了,元宝受了惊,后腿发力一蹬,猛地从我怀里窜了下去。

我低头去追,殷九逸的袍角出现在视野里,他弯腰抱起猫朝我走过来:「去过了吗?」

「还没呢。」

「皇兄。」

转身发现,开门的人是殷九清,他穿了一袭紫色的袍子,脸上没什么起伏。

殷九逸点了点头,垂眸问我:「还去吗?」

「不想去了。」

「太子,我们尚有要事,先走了。」

殷九逸摆了摆手,换了个姿势抱着猫,边走边说:「语容想吃炙猪肉,恨玉要龙须酥。咱们在外面用完膳给她们带。」

用饭的时候,殷九逸才告诉我,原来华阳长公主的儿子付毓已然同户部尚书的长孙女定下了婚事。

我总算明白章锦灿为何又闹了。

44

户部尚书的长孙女曲静媛是位娴静淑雅的才女,宴会上的飞花令比赛,她次次都能拔得头筹。

听说,付毓和长公主对这门婚事都很满意。

这次章锦灿的愿望想必是要落空了。

令我没想到的是,上元节的团圆宫宴,皇帝当着众人的面主动提及了此事,言语之间,隐隐透露出赐章锦灿给付毓做平妻之意。

皇后和殷九清真是疼爱章锦灿,什么无理的要求都肯满足她。

付毓登时变了脸色,起身跪下,语气不容置疑:「陛下,臣同章姑娘仅几面之缘,因缘际会说过几句话,关系实非陛下所想。其实早在上年四月,臣就已经同曲姑娘相识,而后又被她的气度学识深深折服。臣已许下诺言,同静媛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们之间断断容不下第三个人,还望圣上明察。」

皇帝眯着眼朝殷九清的方向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向着付毓道:「曲老尚书的孙女自然是极好的,是舅舅思虑不周了,等你成婚之时舅舅一定给你备个厚礼。」

这件事匆匆被提及,又匆匆被放下,在皇帝的最后一句话中尘埃落定。

宴会最后,皇帝放下筷子说:「都早些回去吧,料想你们也不想陪朕吃饭。街上花灯好看,都各自玩去吧。」

出了畅和殿,经过红梅园,梅花开得正好,陆语容和方恨玉就在梅园里赏梅,殷九逸还折了几枝让内侍送去给皇上插瓶。

不远处殷九清和太子妃齐梅的声音传来。

他二人很快也注意到了我们,还是齐梅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上元佳节,街上景致甚好,我和殿下正要出宫赏玩,皇兄不如带着嫂嫂们同往。」

「怎好打扰你们雅兴——」殷九逸开口推辞。

谁知说了一半,一直默不作声的殷九清开口了:「皇兄莫不是怕我二人打扰你们?」

最后,我们六个人走在了人潮汹涌的大街上。

上元节出来看灯的好心情全被毁了,心中膈应极了。

大街上香粉阵阵、人流涌动,天空中也不时响起怦怦炸响的烟花声。

到了一条繁华的街道,道路两面全是吸引人们花钱的小摊,猜灯谜的、卖簪子的、画糖人的,应有尽有。更离谱的是,还有卖小猫、卖兔子的。

道路更加难走,几乎是水泄不通,我的鞋子突然被人踩掉。

提完了鞋子,一转眼,殷九逸他们都不见了踪影。

正找寻时,手突然被人握住,带着往前走。

看清来人后,厌恶感崩泄而出,我甩开他的手,冷冷道:「放开。」

殷九清二话不说,扯住了我的袖子,将我带到一个能站得住脚的角落:「抱歉,认错了人。」

虽然我和齐梅今晚都穿了蓝色的衣服,但我比齐梅漂亮多了。

有毛病,自己的妻子都能弄错。

我不想跟他多言,也不想胡乱发泄因为看见他而产生的怒火,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交集。

转身离去时,殷九清再一次拽住了我的袖子,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新年了,我在静安寺给孩子奉了一盏长明灯,你——」

「你少在这假惺惺。」我回过头来,压低声音愤然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起他,是不是午夜梦回的时候,你梦见他向你索命,你害怕了?」

我没法对他怎么样,我也不想再看到他,但这并不代表我不恨他了。

都已经过去好久了,现在还和我说什么呢?

「长明灯对他没用,他不过是一滩血水,配不上长明灯,更不配白白耗费着香油。」

殷九清沉默了半晌,声音消失在烟花绽开的巨响里:「除了他,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说呢?」

注意力被腾上天空的烟花乍响声掠去,我没听到殷九清的话。

「珠珠。」殷九逸举着一个猫猫图案的糖人,满头细汗地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他身后是鼎沸的人群和五颜六色的烟火,他朝我走过来,面上云淡风轻,手却紧紧将我牵住了,汗淋淋的掌心粘腻了我的手心。

「怎么随便乱跑,万一被拐卖了可怎么办,你不知道你这张脸多招摇吗?」

我松开他的手,从袖子里拽出手帕,踮起脚尖替他将额头的汗擦去了。

殷九逸锁着眉头垂眸看我,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将糖人递给我:「走了,她们在桥上。」

「那太子妃呢?」

「也在。」

正此时,殷九逸的余光瞥到我身后的殷九清。

他愣住了,僵了片刻,才对着殷九清说:「弟妹在潋滟桥上等你,她很着急。」

回去的路上,殷九逸都没怎么说话。

回了府,他还是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只说:「本王累了,先回去了。」

陆语容戳戳我的胳膊:「今晚买个糖人的功夫你就不见了,表哥特别着急,你快追上去,说两句好话哄哄他。」

纠结了半晌,我决定先回自己的院子。

小桃最喜欢糖人,我允许她先吃一口。

小桃接过糖人刚咬下一口,殷九逸就进了我的屋,顺便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小桃拿着的糖人,又用那种难以言说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

45

我想他可能是误会了,一手抄起猫,一手拿起糖人往他院子走。

急切地推开门,他的袍子正脱到一半,回头看到我,赶紧又将外袍穿上了:「做什么?」

我将元宝放在他床上,元宝顺势趴在床的东南角,伸了伸腿躺下了。

「小桃很喜欢糖人,每年上元节都会给我吃一口她的,所以我才给她吃一口我的。」

「以前吃个糖人都得和小桃子分?」殷九逸的眉头鼓起来了。

我摇摇头解释:「我不爱吃甜的,偶尔才吃一次,没有买的必要。」

他瞥了一眼我手里的糖人,面色有些难看:「小桃子都咬过了,你如何再接着吃?都给小桃子吃吧,明日回来我再给你带。」

翌日我拿着殷九逸给我买的糖人去找陆语容和方恨玉,她俩正好在议事。

一共有三个,我给她俩一人一个,陆语容揶揄道:「我们俩从不吃这个,表哥给你买的,你都吃了好了。」

方恨玉接过一个牡丹花图案的糖人说:「那我可要一个了。」

「那,那,那我和恨玉吃一个就行。」陆语容又凑了上去,立马改了说辞。

陆语容伸着脖子咬了一口方恨玉手里的糖人,咂巴着嘴说:「对了,刑部尚书女儿的亲事定下来了,我们正商议着随什么礼呢。」

听说刑部尚书的千金自小体弱多病,没哪家人敢娶,是以年逾二十了还未曾婚配,倒是不知许给哪户人家了。

「婚期早就定下了,就在三月十二日,张尚书要招大理寺的小柳大人做上门女婿。」

「小柳大人?」我不知道这位大人。

侧妃方恨玉解释道:「这位小柳大人是新科进士,四月进了大理寺,因为大理寺已有一位姓柳的少卿,为区分二人,大家便唤他小柳大人。虽说他官职不大,但他心细如发、做事狠绝,上任半年,就跟着破获了好几桩案,我爹都曾赞过他前途无量。」

陆语容接过话茬,探着脖子八卦道:「据说,前些日子跟着刑部协同办案,他在城南抛尸案中立了大功。参加庆功宴时,不知怎么被刑部尚书的女儿看上了。自古有哪个男人能容忍给人做上门女婿呢,为了仕途他还真是能屈能伸。既然他有能力,早晚是要出头的,为何要这般急躁,上门女婿这实在有些……」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张尚书许是看中了小柳大人的才能吧,张尚书膝下子嗣单薄,只有个才情一般的儿子和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儿,招小柳大人为上门女婿或许存了支撑门庭之意。我倒觉得,他做上门女婿也不是什么坏事,张尚书定会礼遇有加。」

「想想也是,张尚书那般疼爱女儿,肯定不会轻易嫁女。或许张小姐和小柳大人是两情相悦呢,听说张小姐性情才华都好,就是被身体拖累了。」

陆语容感叹了一番又挠挠头说:「我记得小柳大人是叫柳什么照吧?」

方恨玉提醒道:「好像是柳什么明。」

「柳朝明?」我轻轻呢喃出声。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她们说的人和我记忆中的大相径庭,记忆中的柳朝明,为人胆小,人也很笨,看起来傻傻的,哪里能配上「做事狠绝」这四个字。

「你怎么知道?你和表哥成婚时,他还送了一只羊脂玉的手镯呢。难不成,你同小柳大人有旧吗?」

我轻声说:「小柳大人的父亲曾是章府的管家。」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我们王府一向同他没什么往来,他怎么随了这么重的礼。当时我还以为,恨玉的父亲是大理寺卿,他又在大理寺供职,所以他才这般的。」

我想起很久很久之前,柳朝明曾同我说过,他家有个传家玉镯。

时至今日我才知道,他曾在我成婚的时候送了这样的礼物。

这玉镯应该戴在他妻子的手上,而不是在王府库房琳琅满目的珠宝间黯然失色。

「姐姐,你能将这个镯子送给我吗?」

「珠珠你如此奸诈,为了个镯子,竟然叫我姐姐。好吧,看在这声姐姐的份上,我便答应了。」陆语容嘻嘻笑了起来,即刻派侍婢去库房里给我取镯子了。

回了院子,我打开了小木盒,温润的白玉散发着质朴的光泽,触之生温,实在是好东西。

殷九逸来我屋里找抱元宝玩的时候,我正在数我的银票,几十张零零碎碎的加起来三千两有余。

其中有两千两是殷九清给的,五百两是我出嫁时,我爹给的。

我换了个长条形的木盒,将两千五百两铺在最下面,又铺了一层红布,将手镯放了上去。

「你在干什么?」殷九逸问我:「镯子不喜欢吗?收起来干什么?」

「王爷,张尚书的女儿三月十二成亲,她成婚的时候,你带我去吧。」

殷九逸抱着猫问:「为什么?」

我没法对殷九逸说假话。

「张小姐的夫君叫柳朝明,他曾经保护了我很多年,我想亲眼见证他的幸福。」

「柳朝明?」殷九逸很是古怪地重复了一遍,视线落在猫上,五指在元宝的背上轻轻慢慢地摸:「这又是谁?」

46

柳朝明成亲这日是个极好的日子。

张府张灯结彩,到处都贴满了喜字。

柳朝明身着大红喜袍,穿梭在宾客间敬酒。

他变瘦了,脸颊上的肉少了些,人显得沉稳干练了许多。

他来我们这一桌敬酒,正仰头一饮而尽时,殷九清伴着几个官员一齐到来。

官员们都起身行礼,柳朝明也放下酒杯,随着尚书大人去向殷九清行礼。

尚书大人将殷九清引到我们对面那桌,方才被打断的筵席又继续下去。

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去恭房一看,果真是小日子来了。

走到小池塘,蓦然被殷九清截住了去路,满襟酒气扑面而来。

「他的婚礼你要来,那我呢?你就这么恨我?」

我一闪身避过了他,无视他,径直往前走。

殷九清一倾身扳住了我的肩头,眼尾带红,声音嘶哑:「章秋荷,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搭上了别人,你就将我弃如敝屣,你根本是个狐狸精!你凭什么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他用力地捏着我的肩头,肩膀隐隐作痛,他说话时的酒气吹落在我脸上,话语里的「狐狸精」三字更是刺痛了我的耳膜。

我用力掰扯着他按在我肩膀上的手,咬牙切齿提醒道:「太子殿下还请自重,我倒是没什么,你就不怕别人看到,你的光辉形象就此毁于一旦吗?」

「好啊。」他哼哼笑了起来,附在我耳旁一字一顿说:「皇兄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女人吗?他知不知道你是那种女人?你当年对我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怒火翻腾不休,我气得浑身颤抖,响亮的一巴掌挥在他脸上,泪珠子无意识地滚落:「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杀了我的孩子,这还不够吗,你还要怎么样?」

「秋荷,为什么?」他的声音软了下来:「皇兄也有妻子,为什么你肯嫁给他,他究竟哪里比我好?你宁愿做他的侧妃也不做我的侧妃。」

「怎么?你忘了」我嗤笑一声:「你不是很清楚吗?你知道的啊,你杀了我的孩子,你怎么好意思问出这种话?」

我已经快忘了我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为什么他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让我回忆起那种切肤之痛。

「太子殿下。」柳朝明朝着这边走过来,一把将殷九清架在他的身上:「您喝醉了,我送您过去。」

此时殷九清倒是乖顺了,顺势被柳朝明搀着,晕乎着不发一言。

我默默跟在柳朝明身后,眼泪无声流了一脖子,柳朝明听到了吧,他听到了我同殷九清曾有过一个孩子了吧,他知道我的本性了。

没关系,我安慰自己说,他本就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可是眼泪还是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安王爷。」埋着头走路时,忽然听到柳朝明的一声问候。

殷九逸没有理会柳朝明,径直来到我面前,将我微凉的手指抓在温热的掌心里:「不哭,我们回家。」

「小柳大人。」他牵着我走上去,将右手中握着的长条形木盒插进了柳朝明的腰带里:「侧妃的一点心意,望你夫妻二人琴瑟和谐。」

那木盒里放了两千五百两银票、柳朝明的玉镯传家宝和他曾经送我的一枚梅花簪。

我比筵席上的任何人都希望柳朝明能幸福,我本想亲口跟他说恭喜的,我本想亲手把我给他的贺礼交给他,谁知就这样了。

殷九逸拉着我走到府门口的时候,柳朝明忽然追了上来,抓了一把方糖递给殷九逸,有些局促道:「多谢王爷侧王妃赏光,这是喜糖。」

殷九逸看着柳朝明,神色淡淡,并不伸手去拿:「她不喜欢吃甜的,多谢。」

我主动从他摊开的掌心中拿了两颗,吸了吸鼻子,尽量让声音平稳些:「恭喜你了。」

上了马车,夜风卷起车帘一角,我看见,一身红袍的柳朝明站在门口目送我们离开。

我的心脏一点点揪紧又放开又揪紧,算了,总归我们很少见了,就算他知道那事也没什么的,我一点也不在乎。

「没关系。」殷九逸拿出一方干燥的帕子给我擦去了眼泪,又从我手心抠出了方糖塞进我嘴里。

「他喜欢你是吗?」殷九逸问我。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已经过去很久了。」

「章秋荷,章秋荷。」殷九逸默念了两遍我的名字。

以往他从未喊过我的名字。

「珠珠,你知道吗?」殷九逸背靠着马车,双手抱臂,做出闭目养神的姿态:「张尚书之女闺名唤作张清和。」

「那你呢,你以前喜欢他吗?」殷九逸睁开了眼睛,目光不曾从我脸上挪开一瞬,好像非要我给出一个答案才肯罢休。

我盯着虚空点了点头。

47

柳朝明的婚宴之后,王府又接到了许多赏花宴的帖子。

现下春光正好,正是赏花的好时候。

我不想去,语容和恨玉便自己去了。

许是春困,元宝整日懒懒的,总是瘫在屋檐下,眯着眼睛晒太阳。

我蹲下来拿着草逗它,它也不愿意搭理我,依旧眯着眼睛,一副蔑视我不耐烦的样子。

殷九逸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蹲下来薅了一根草在元宝的脸上晃,元宝忍无可忍,一挥前爪躲了过去,翻了个身又躺下了。

我们俩面面相觑,殷九逸扔了手里的草,拉我站起来:「咱们也出去吧。」

他的手从我腰间穿过,抓着缰绳策马疾驰,我的耳边全是呼呼风声和马蹄笃笃的声音。

殷九逸几乎是将我笼罩在怀里,双臂不时蹭过我的腰间。顺着双臂向前看,拉着缰绳的手很瘦,很大,因着皮肤很白,手背上的青筋亦很明显。

风把他月白色的衣袍下摆和我的青色裙衫勾缠在一起,视线无意瞥到,不知怎么,就觉得万分紧张。

京郊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涌入视野,殷九逸勒马停下,翻身下马,顺便将我抱了下去。

「你看,春天多好啊。」殷九逸一手牵着马,一手拉着我,缓缓走在田埂上。

空气里弥漫着油菜花馨香馥郁的气息,目之所及是大片大片的嫩黄,不时有几只蜜蜂忽闪着翅膀落在油菜花上,发出嗡嗡声。

「这真好看,像是画一样。」我由衷地赞叹道。

和畅的惠风送来阵阵馨香,我俯下身子揪了一朵油菜花别在白马的鬃毛上,对殷九逸说:「你看,他好看吗?」

马儿睁着无辜的大眼,然后眨了眨眼睛。

殷九笑了笑说:「好看。一白遮百丑,他是白马,怎么都好看,戴了花尤其好看。」

「要是语容和恨玉都在就好了。」

「和我待在一起很难受吗?」殷九逸含笑望着我:「怎么好像不太情愿?」

「我才没有。」

「那意思是和我在一起特别开心?」

我点了点头,揪住了他的衣角,轻轻晃了晃:「要是有风筝就更好了。」

「现在都敢同我撒娇了?」殷九逸假模假样叹了一口气:「珠珠,你再晃晃我,没准我能变出来个风筝。」

我有些羞赧了,甚至可以说是恼羞成怒,陆语容平日就是这样子,怎么我一学就画虎不成反类犬,现在怎么这么难为情呀。

我埋着头吭哧哼哧走了两步,猝不及防被他拽住了手拉回来:「不生气了,用完膳去放风筝。」

殷九逸将我拉上马,马儿在小道上重新跑起来,殷九逸的笑声回荡在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里。

他的脸距离我很近很近,脸颊不时蹭过我的耳廓,呼呼风声里,我听见他说:「你愿意吗?」

「什么?」

下一刻,强劲的臂膀环紧了我的腰,一个温热绵软的东西贴上了我的侧脸,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

心脏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一种无比巨大的快乐席卷了全身。很快,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涌了上来,紧接着是疑惑,是自卑。

很多种情绪在脑海里翻涌,刹那间又变成空白,脑子里像是有一滩糨糊,我无法思考,无法做出反应。

他这是什么意思?

殷九逸的声音自耳边传来:「我喜欢你,以后我来照顾你好吗?你不许再想着别的男人。」

「可是你也喜欢男人。」

「我从未告诉过你我喜欢男人,我只是不喜欢女人,你是例外。」

有时我也怀疑过他喜欢男人这件事,我从未见过他和哪个男人交往过密,也未见他对哪个男人表现出格外注意。心中怀疑是一回事,听他亲口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他说我是例外。

微弱的难堪的声音挤出喉间,我的眼睛湿润了:「我不配,我不配你喜欢我。」

「我喜欢谁我说了才算,我觉得你配你便配。」

殷九逸叹了口气,大手覆上了我的脸,轻柔地抹去了眼泪:「你哭是想拒绝我吗?」

他忽而勒住了马,抱我下来,拉着我的手坐在田埂边上,挠挠我的下巴抿着唇笑。

巨大的欢喜一波又一波地冲过来,我从未想过,这样的好事竟会落在我的头上。

原来人不仅在痛苦难过的时候会掉眼泪,在感到突如其来的巨大幸福时眼泪也会不由自主地落下来。

「不去放风筝了?」

「不要再哭了。」

我极力忍耐着说:「我不想的,眼睛有自己的想法。」

他突然一倾身将唇印在我的眼睛上,吻去我的泪水,接着他的右手扶住了我的脑袋,铺天盖地的吻落在嘴唇上。

我闭上眼睛,一切感官被无限放大,鼻尖全是油菜花的香气,唇间是一个甜甜的,轻柔缱绻的吻。

「以后我们便是相互喜欢的关系了,不许再想着别的男人。」他捧着我的脸颊,眼睛里含着满池秋水。

「你就那么肯定我一定会喜欢你吗?」刚哭过的声音闷闷的,说出口我就后悔了,这话太有些不识抬举了。

「你都能喜欢柳朝明,为什么不会喜欢我,我不比柳朝明好看吗?虽说文学修养比他差了些许,但我很富有。再说,你喜欢我,我能一点都感觉不到吗?以前你把我当哥哥,以后要正视我们的关系,我是你的丈夫,我们早已经成亲了。」

我面上有些发热,垂着头小声说:「你提柳朝明做什么,他都成亲了,你不要再胡说八道,这样不好。」

「我上次就想问你,你喜欢他多一些,还是喜欢我多一些?」殷九逸将我的头抬起来,让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昨天我们还是姐妹,今天我们就亲上了,可恶的是,这种感觉我竟然有点点喜欢。

「告诉我,珠珠,你喜欢谁多一些?」

「我现在特别喜欢你。」我压抑着疯狂乱撞的心跳,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如此说道。

细密的吻又落了下来。

下午我们在杏花飘落的河堤旁放风筝,红色的大尾巴金鱼风筝在天空中飘啊飘,扯着线跑了好久,我都累了。

春日的天气说变就变,没一会儿,乌云飘过来了,雨点猝不及防落下来,杏花也在风雨中飘摇。

「回家吧。」殷九逸说。

快乐转瞬即逝的那种感觉真的好让人难过,我握着红色的大尾巴金鱼风筝迟迟不愿意离开。

「还没玩够?」殷九逸无奈:「那继续玩吧,反正我们有马,雨天的空气也清新。」

「我们还是走吧,以后还可以玩,我们不要着凉才好。」

回了府,他送我到院子里,我忍不住又向他确认:「你是真的不喜欢男人吗?」

「是我今天亲你亲得不够吗?还是我亲得你不舒服,你对我不满意?」殷九逸伸手擦了擦我额前的雨水,明明是很不着调的话,他却说得一脸认真。

我的脸又热了,睁大眼睛瞪了他一眼,羞臊地跑走了。

「泡个热水澡等我一起用膳。」他在身后笑。

水汽氤氲,缭绕而上。我靠在木桶的边缘摸了摸脸颊,热水泡得我脑袋发昏,脑海里全是油菜花香和红色的大尾巴金鱼风筝。

说实话,真的有些害怕,害怕情绪会被他完全掌控,害怕以后会不自觉地依赖他,害怕关系变质了也变得不再稳定。

可是那些被小心藏匿起来的欢喜和感动都是真的,他给的安全感和偏爱都是真的。

他从未牵过语容和恨玉的手,他也没有给她俩买过裙子,府里的人都说他最喜欢我。

情爱俗气,我终究未能免俗。

48

没过几日,京城里流言四起,说是语容和恨玉有那么点不为人知的关系。

她二人嫁入王府多年无所出,平日又举止亲密,以前也有这种流言,只是如今谣言更凶猛了些,连带着殷九逸都被人胡乱揣测了一番。

陆语容抱着元宝支支吾吾说:「赏花宴上韶光正好,我不过是趁着没人帮恨玉理了理裙衫上的落花,又顺便给她理了理头发,也不知道谁看到了……」

「最近还是在家中避避吧,话传得不太好听。」殷九逸喝了口茶,指尖无意识在桌上点了点:「想出去散心让李统领带你们去,宴会什么的都无关紧要,不想去回了便是。」

「表哥,对不起。」陆语容的声音低了下去:「给你丢脸了。」

殷九逸瞥了她一眼:「无妨,我从不在意这些,你也无须将此事放在心上,过阵子春狩出去散散心就好了。」

「皇上着了春寒,身子未愈,今年春狩还能去成吗?」陆语容问。

「春狩意在习武练兵,不仅可以提高军队战斗力,也可从中选拔出些骑射俱佳之人,授以擢升,最后才是让我们捕猎游乐。父皇一向重视春猎,依他的性子,定然不会轻易取消。」

殷九逸站起来理了理袍子,对着正喝茶的我说:「珠珠,别喝了,我们走了。」

今日殷九逸请了工匠上门,欲将近日得来的「鬼见愁」神木车成珠子,做成串珠手串给皇上佩戴。

「鬼见愁」大多生长在大山深处石缝中,生长缓慢,材质细腻,胜似黄杨。相传这种神木能够驱除鬼魅,民间也常用此木镇宅驱邪,以保家庭平安,事业大成。

前些日子皇上得了风寒,总觉得有邪祟近身,搅得他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为使皇上宽心,殷九逸决定给他做一串珠子。派人去山里找了一阵,才得了几根「鬼见愁」神木。

「父皇年纪大了,如今竟也渐渐信起了这些。」言语之间,殷九逸不免有些唏嘘。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能让皇上得到些许安慰,信一信也无可厚非。」

三四个工匠用了一日的时间才将珠子车好,打磨得光滑细腻。

晚上将要就寝时,殷九逸垂着头,神色认真地将一串珠子套在我的手腕上:「神木足以做两串珠子,辟邪之说也不知是否灵验,你便戴着玩吧。」

他握着我的手给我戴手串,他的手清瘦好看,指甲盖泛着淡淡的粉色,每个指甲盖的底部都有一个小的小月牙。

戴好后,他微微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抬起眼帘望向我,嘴角晕出一个笑:「好了。」

「你真好。」一不留神,心里的话全跑了出去。

「这就好了?」殷九逸凑近我,微热的呼吸摩擦着我的脸颊,眸中微光流转:「那你亲我一下?」

我忐忑不安地坐着,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软绵绵的话丝毫没有威慑力:「你怎么这样?」

「哪样?」殷九逸一把将我捞在他的腿上,搂紧了我,蹭蹭我的脸颊:「不愿意吗?」

他好像变得不一样了,又好像还是一样,我也说不上来。

我搂着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吧唧亲了一口,有些不好意思地躲进他的肩窝。

「我给你画一幅像吧。」殷九逸说:「给你画上青色的裙子,画上鬓间的珠钗,画上眸中闪动的微光。」

于是,殷九逸给我画了好几幅像。

春狩将近,他又命府上的绣娘给我赶制骑装。

等到春狩那日,我穿上了一身绣着牡丹花的青色骑装。

大军浩浩荡荡到了东山的围猎场。

举行完练兵活动,就是围猎时刻了。

男儿们义薄云天,蓄势待发,骑在大马上,就等着皇帝一声令下,角逐今日射猎的优胜者。

殷九逸将我额前的碎发理道耳后,轻声嘱咐道:「你和恨玉都不会骑马,等会就坐在那边的高台上喝会儿茶。京城各家夫人们都在,若是不想理会,你俩可以找两个侍卫带着你们在周围转转,我记得山中有很多小雏菊。」

「表哥,快走了,陛下在那边寻你呢。」陆语容在不远处挥舞着马鞭,低声催促着。

我不放心地叮嘱道:「一定要小心,万事以安全为重,切不可逞强。我们给你你和语容采一把小雏菊,你们俩都要平安回来。」

「好。」殷九逸笑了笑,翻身上马,一挥马鞭,汇入了围场入口的人群中。

方恨玉刚叮嘱完陆语容回来,对我笑笑说:「珠珠,走吧,我们去采花。」

东山西侧的山坡上杂乱地生长着许多小雏菊,一眼望去,满山坡都是随风轻拂的白色小花。

「语容说,等会儿给我们猎几只小灰兔。十四岁那年,语容就曾猎到过一只红狐。十六岁那年的秋猎上,她还猎到了一只紫貂。她比京城那些酒囊饭袋不知好了多少倍,她若是个男儿,定也不输任何人。」

方恨玉弯腰摘了一朵雏菊,放在鼻尖嗅了嗅,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她轻轻笑了起来。

「你们真好。」我忍不住感叹。

方恨玉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气质清冷的她只有在提起陆语容的时候脸上才能出现这般灿烂的笑容。

「你不知道,她有多赖。她及笄的那年,我去给她庆祝生辰。晚上她喝得晕晕乎乎地,搂着我就不撒手,不让我回家,还非要我陪她一起睡。」

方恨玉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神色异常温柔:「那时我将她当作我最好的姐妹,后来,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她从来都是想一出是一出的人,我也没想到,这件事她能坚持这么久。要不是她坚定,或许我早就嫁给别人了。」

「珠珠,我好想同你说说我的欢喜。你可不能告诉她,她平素就自恋,我不想让她以为吃定了我,整天在我面前得意。」方恨玉转身朝我眨眨眼,有些调皮道:「这可是我的秘密,不许说出去。」

我重重点了点头,嘴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那我也跟你交换秘密,我觉得我越来越喜欢王爷了,他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你这算是什么秘密,无聊。」方恨玉又俯下身去,专心致志地摘着花,不知想起什么,脸上笑意又涌了上来。

然而,方恨玉的笑在看到陆语容手中提着的三只死兔子时,瞬间僵住。

「那个,你是想要活的吗?我,我以为你是想麻辣兔肉了,那搁火上滋啦滋啦一烤,撒上辣椒面,那滋味——」陆语容拿手肘抹了把头上的汗,着急忙慌提着死兔子去追方恨玉了:「别走呀。」

我们摘完花坐在高台上闲聊时,陆语容心虚地瞄瞄不理睬她的方恨玉,又转身同我说:「珠珠,表哥跟在陛下身边,怕是许久才能出来。」

我盯着猎场出口瞧,陆陆续续有人出来,侍卫们断断续续将猎物扛出来,忙着清点数量。

直至日光黯淡下去,大群大群的人才从林子中出来。

突然间,一匹青骢快马从人群中冲了出来,马背上还拴着一个人,骑着马的那人奋力疾呼:「来人啊,传太医,传太医,太子受伤了。」

49

殷九逸说,当时他们在围猎一只大虎。

皇帝的马惊了,霎时将皇帝掀翻。

殷九逸弃了马去救他的父皇,殷九清也去救他的父皇,他俩合力将皇帝拽上了殷九逸的马。

侍卫大臣们心惊胆战地朝老虎唰唰射箭。

中了箭的老虎十分烦躁,发出令人震颤的低吼,上蹿下跳翻腾不休,肆无忌惮、毫无章法地攻击着周围的人群。

殷九清的马挨了老虎重重一掌,瞬间将殷九清甩出老远。

听完事情经过,我顿时觉得胆战心惊,上上下下检查着殷九逸:「那你受伤了吗?你也去给太医看看。」

「我没事,只是父皇有些受惊。」殷九逸按住我的手:「我真的没事。」

我们去看殷九清,太医说,殷九清情况还好,没有骨折,只是全身有些瘀伤。

多亏他经验丰富,坠马时采用了正确的防护姿势,才能最小化地降低损伤。

一场高兴的狩猎活动因为皇帝的受惊和太子受伤失去了原本的热闹意味。

晚间我和殷九逸在营帐东面的树林里散步,月亮发出冷幽的蓝光,无端显得很孤寂。

身后枯枝断裂声音响起,殷九清毫不避讳地朝我们走过来:「皇兄,父皇想看看你,此刻宣你过去。」

殷九逸看了一眼殷九清:「你也注意自己的身体。」

我们正欲离开的时,殷九清又低声将我们唤住了,有些艰难说:「表妹,我能否同你说两句话。」

「我同你无话可说。」我冷淡拒绝。

「嫂嫂。」一个模糊不清的音节从殷九清嘴里吐出来:「今日之后,我只当你是嫂嫂。」

殷九逸低头凝望着我,摸了摸我的头发:「不用顾忌我,我不会拦着你给前尘往事做一个了结。」

他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我先去看父皇。」

他同我交代一番对着殷九清说:「等会太子别忘了将她安全送回去,或者你们就在这等我。」

殷九逸走后,一片沉寂。

「一起散散步吧。」殷九清背着手率先往前走。

「你若没话说,我便先回去了,我不想同你散步。」

「秋荷。」殷九清轻声说:「今天坠下马的有一瞬间,我几乎以为我要死了。只是有件事,不说出来,我会死不瞑目。」

殷九清的头埋得很低,话越说越艰难,话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发颤:「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不知道你是否会相信我,可母后宫里的那碗堕胎药真的不是我的本意。」

「我那时真真切切想娶你,父皇迟迟不肯松口。他说让你和太子妃同一天进门不成体统,对太子妃也不公,他不肯答应我。」

「父皇给我安排了一桩又一桩的差事,我不能不去。我想,等我办好了差事,没准他就能答应我的请求,母后也答应在我和父皇间斡旋。」

「可是等我办差回来,母后便告诉我,她替我料理了一切。等我回来,你就成了皇兄的侧妃,你说过要等我的——」

这些陈年旧事,每每想起便令我痛苦万分,每揭开一次伤疤,都是鲜血淋漓的痛。我在无数个深夜里默默舔舐伤口,我想了又想,为什么殷九清要这么对我,为什么他会这么狠心。

我不知暗自揣摩过多少遍,几乎都到了魔怔的程度。

他以为我对他就没有一丝信任吗,他以为皇后说的话我就完全信吗?

没有大喊大叫,没有撒泼打滚。事实证明,时至今日我已经能做到波澜不惊了。或者说,我对殷九清已经没有任何期待了。

「其实我早已预料过这种可能。我试着去理解你,结果发现,无论怎么去理解,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或许杀死我的孩子不是你的本意,但你或许也没想过要留下他吧。」

我吸了一口气,又回忆起那个萧瑟凄凉的秋天:「自我有孕后,你一次也没来看过我,一次也没来看过他。或许你也很慌张,你也不知道怎么办,或许你的心里也是一团乱麻,你想着再等等吧,你将这事一拖再拖。但凡你表现出一丝丝对这孩子的不舍,你的母后都不会这么果断干脆的杀死我的孩子。」

我摸了摸眼睛,飞速擦去了眼角的湿润:「那时候我也做下了错事,我不该对你做出那种事,我犯下的罪果真报应在了孩子身上。你或许没有杀孩子的心,但孩子确实因你而死,是你母后亲自动的手。既如此,就算我们扯平了吧。半年多了,我早已不在乎了。如今我们各自嫁娶,前尘往事,不必再提了。」

「以前有一段时间我靠着恨你活下去,即使我也深深怀疑,或许真的不是你。你那时候怎么也不肯解释,连句解释都懒得说。后来我渐渐发现,世界上有很多事比恨你有趣,我早已不在意了。」

「秋荷。」殷九清嘴唇翕合,最后只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他背过我去,一拳砸在了树干上,肩头起伏不止,我听见他说:「往后我不会再纠缠你了。」

「我在前面等你。」他失态了,踉跄着朝前方走去。

我望了望月亮,眼泪落了两行。

下一瞬,一只强劲有力的大手死死捂住我的嘴,将我往林子深处拽,那人嘴里恶狠狠絮叨说:「你这个千人骑万人尝的臭婊子,将太子和安王玩弄于股掌之间,真是好手段。怎么说,你这张脸确实是勾得人心里痒痒。孽缘,我们之间真是孽缘。我倒要看看,太子和安王都尝过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50

不知走了多久,李荣川一把将我搡在草地上。

嘴巴解放的那一刻,我扯着嗓子嘶吼,胸腔因恐惧起伏不止:「来人啊,救命啊。」

李荣川踩在草地上,鞋履踩在草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四周一片困难漆黑,他狞笑着步步紧逼。

「李荣川,你敢动我?」我埋头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做出一副平静样子,我一遍一遍做着心理建设,不能害怕,不要害怕,袖子下发颤的手却怎么都停不下来。

右手指甲狠狠嵌入左手之中,我猛地提高了声音:「我和太子刚刚分别,他就在前面等我。等他发现我不见,必会差人来寻我。届时,你还有命可活吗?」

「臭婊子,你敢威胁我。」李荣川俯下身,捏住了我的下巴,响亮的一巴掌抽麻了我的脸颊。

他嘴里的腥臭之气也悉数扑在我的脸颊上,令我有些作呕。

他哼笑一声,手指摩挲着我的脸颊,霎时,一柄锋利冰凉的白刃了贴我的脸颊。

李荣川慢条斯理将那白刃贴着我的脸颊游走:「二妹妹,你说说,他找到你的时候,这刀会在哪里呢?」

背上凉意直蹿而上,脑中嗡鸣一线炸开,这畜生想要我的命。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浑身紧张僵硬得像是拉满了弓的弦,呼吸都漏了一拍。

「在这?」他摸上我的腰带,大力扯开,丢了老远。

「还是在这?」他的手摸在我的胸前,狠狠抓了下去。

我受了惊大力挣扎,锋利的刀刃擦过脸,霎时划烂了我的脸颊,突如其来的痛意袭来,我抑制不住地惊叫出声,惊恐的眼泪涌了一脸。

「二妹妹,你若是老实点,我还能看在我们沾亲带故的份上,叫你少受些苦。」

李荣川啧啧两声感叹道:「这样一张脸,本世子实在舍不得下手。」

他施施然将刀插进腰见刀鞘里,拽住我的脚腕,往后一拖,将刚站起身准备逃跑的我拽倒在地。

肥胖的身躯压了上来,我拿手肘去挡,疯狂地去打他的脸。

一番拉扯间,手里的「鬼见愁」手串被扯断,珠子向四处崩去。

他被弄痛,揉了揉眼睛,恼意更甚,双腿将我压住,两臂牢牢禁锢住我的肩,死命打了我几巴掌。

趁我无法反抗时,他的手顺着我松松垮垮的衣服掏了进去,顺着肚兜的下缘开始撕扯。

我身下是崎岖不平的土地,小石头和小树枝刺挠着我的背脊,天很黑很黑,好像还能听到小虫子的叫声。

那种铺天盖地的绝望感再次降临,我停止了反抗。

「这才对嘛。」李荣川扯断了肚兜的带子,狞笑两声:「成了爷的女人,你死后爷也会给你烧些纸钱。」

我装作迎合的姿态,手却悄悄探到了李荣川的腰见,摸出了匕首,拼尽全力捅进了李荣川的背里。

他惊叫一声从我身上滚落下去,四肢疼得痉挛,眼睛死死瞪着我看。

我蹲在他身前,朝着他的胸口猛地将刀捅进去,一道鲜血喷涌而出,正巧喷在我的眼睛上,激得我闭了下眼睛。

我胡乱擦了把脸,看着尚未死透的李荣川:「你看看是谁先掉杀谁。」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握着刀机械性地插进去又抽出来,插进去又抽出来。

后来李荣川终于一动不动了。

刀从指间掉落,我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人也跌坐在地。

我摊开双手,满手都是粘腻的湿热,鼻间皆是令人作呕的腥味。

我在黑暗中窸窸窣窣地摸索,找到我的腰带,再不慌不忙地系在腰上。

我趴在李荣川的尸体身上找我的珠子,殷九逸刚送我的手串,我还没戴几日。

一颗,两颗……我跪在地上借着微弱的月光四处摸索。

「秋荷,你在做什么?」一盏灯在我头顶亮起来,朦胧的光晕中,殷九清惊慌失措的脸庞显现出来。

「我在找珠子呢。」我随口答。

「你找什么珠子,我帮你找。」殷九清蹲了下来,轻声特别轻:「我有灯,我帮你找。」

「不用你管。」我声嘶力竭地朝他吼,眼泪扑簌扑簌落下来:「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都是一伙的,你们是一伙的。」

「我怎么会同他一伙?我是你的太子哥哥,我和你才是一伙的。」

他缓缓凑近我,手摸上了我的肩膀,手指刚一触到我裸露的肩头,我一阵心悸,连连后仰躲过去了。

他脱下外袍,试探着披在了我的身上。

一滴眼泪慢慢地、慢慢地从殷九清的脸上滑下来。

他轻轻掰开我的手,从鲜血淋漓的手心抠出一粒又一粒的珠子,放软了语气道:「松开手,我帮你找。」

「珠珠,怎么还不回去?」

殷九逸提着一盏琉璃灯由远及近来到我的面前。

他提着灯扫视一圈,神色冰冷地看了殷九清一眼,然后弯腰朝我伸出手:「玩够了吗?我们回去吧。」

我的手方触及他的掌心,又迅速缩了回去。

动作间,殷九清的袍子从身上滑落。

我急忙起身去捡衣服,反应过来,捡衣服的手僵住,又急忙去捂裸露的肩头。

我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仰起头望着殷九逸问:「你还要我吗?」

「说什么傻话,当然。」他蹲下来给我整理衣服,将乱糟糟的衣服穿好抚平,又给我整理鬓边凌乱的发丝:「不哭,没事,不哭。」

我抓着他的手,指指满身血污,哽咽着说:「新衣服脏了,我才穿了一次。」

「没关系,我再给你买。」他俯下身背起我,又提起琉璃灯:「你看,从家里带来的琉璃灯,好看吗?」

「不要灯,太亮了。」

「好。」

琉璃灯应声而落,发出清脆的声响,碎片落了一地。

殷九逸背起我后蓦然转身,一脚踹在殷九清的肩窝,满身戾气喷薄而出:「殷九清,你,整理一下。」

殷九逸背着我,步履稳健,一步一步走得很慢。

我抱紧了他的脖子,泪如雨下。

51

殷九逸将凉凉的药膏往我脸上抹,我哆哆嗦嗦地蜷缩在他怀里,眼眶中蓄满了泪:「好疼。」

殷九逸抹去我眼尾的泪水:「不哭了,眼泪落在伤口上,药就不管用了,会变丑毁容。」

「你是因为我漂亮才喜欢我吗?」

殷九逸连连后仰往后躲,像是怕我打他似的:「珠珠,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要是生得獐头鼠目、面目可憎,你还喜欢我吗?」

见我不说话,他将我搂紧了几分,低声说:「你若是生得丑陋,我或许会同情你,可怜你,但我绝不会喜欢你。我不是圣人,我有很多私心,我喜欢漂亮的事物,想满足自己的欲望。」

我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虽然我也承认,漂亮是我身上仅有的优点。

因为这个优点,章锦灿从小就嫉妒我;因为这个优点,冷静自持的殷九清纠缠过我;也是因为这个优点,李荣川三番两次想伤害我。

我想我应该庆幸,起码我有这个优点,否则这辈子我都没机会能站在殷九逸的身侧。

「你总想为我喜欢你找一个理由。我同情你的遭遇,可怜你的身世,你让我想起我母妃,我很心疼你,还有,你很漂亮。在你看来,或许这些都是理由。但对我来说却不是这样的,喜欢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不过是我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心跳加速,难以自持,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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