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个子高挑,又常年练搏击,拎陈思维跟拎小鸡似的。
陈思维涨红了脸:「你们怎么能硬闯房间?!」
我懒得理会她,径直走进去找谢骁。
却见他深陷在柔软的大床里,没盖被子,只用浴巾随便一遮。
我开灯,看见他脸颊有不自然的潮红,额头上都是汗,蹙着眉,不太舒服的样子。
我感觉浑身的血涌到了脑子里,拿着枕头砸陈思维:「你对他做了什么?!」
陈思维冷冷地看我:「以你的名义约他出来,顺便给他下了点儿药而已。你装什么痴情啊?你跟他分手的这段时间,他难受到整个人都消瘦了,你却跟别的男人在咖啡厅约会,你有没有心肝?」
我震惊得无以复加:「当初明明是你两头骗,骗我说他肯定出轨了,骗他说我喜欢上了学长。你怎么有脸说这种话?」
陈思维冷笑:「如果你们真得爱得那么深,又怎么会那么容易被我挑拨?」
谢诗意一把掐住了她的脸,惊奇道:「怎么会有你这种双标的女孩子啊?来来来,姐姐跟你去谈谈心。」
她拖着陈思维就出去了,顺便带上了门。
我慌忙去试探谢骁的体温。
下了药,下了药……
该死的,谢骁浑身烫得要命,周身都是薄汗。
我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第一反应是拿出手机打 120,谁知谢诗意跟开了天眼似的,给我发了信息。
「问出来了,下的是催情药,让他冷静一会儿就好了。可不许往医院送啊,我们家长辈都是大医生,你一送,谢骁就完犊子了。」
「不过她有一点倒是没说错,谢骁跟你分手那阵子,是挺颓废的,不然我现在也不能对你那么好。」
我还没反应过来,新的消息又进来了。
「你同学我带走教育了,今天就麻烦你留下照顾谢骁咯。我看她准备了挺多玩具的,你们慢慢地探索啊:)」
姐姐你可真是……为老不尊啊。
8
话虽如此,我的目光仍然不自觉地飘到了浴巾上。
刚才着急没发现,现在一看,脸顿时就红了。
谢骁大概很热,翻了个身,浴巾「哗啦」一下掉在了地上。
我红着脸把干净的浴巾给他盖上,又去洗手间接了盆水给他物理降温。
毛巾才擦到胸口,就被他握住了手腕。
他力气很大,我被拽得猝不及防,手肘撑在他身体两侧,勉强地保持平衡。
谢骁半睁着眼,含糊地说:「痒。」
我只好哄他:「不擦了,你松手好不好?」
他没松手,反而把我拉了下来,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谢骁喃喃:「又做梦了吗?又梦见你了。」
我有点鼻酸,轻声地告诉他:「不是梦,我在你身边。」
他迷迷糊糊地抱紧我:「你别走,我难受。」
我低声地说:「我不走,我再也不走了。」
我陪他躺了好一会儿,自己不知不觉地也睡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一片黑暗,我笨重的羽绒服已经被脱掉了,身上盖着柔软的被子。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枕侧是空的。
心里很慌张,我急忙膝行去摸索灯的开关,整个人踩空了,重重地摔在地上,锥心地疼。
浴室的灯突然亮了,谢骁循声出来。
借着浴室透出的微光,我看见他头发湿漉漉的,身上松散地系着浴衣,嘶。
他语气很着急:「莞尔?你怎么了?」
我小声地说:「我在你脚下……好像是摔到尾椎骨了。」
谢骁按亮了灯,手臂穿过我的肩膀和膝弯,轻巧地把我抱了起来。
可他并不急着放下。
灯光明亮,我能看见他的眼睛有异样的湿润,脸颊和鼻尖也是红扑扑的。
联想到谢诗意发给我的关于这类药物的效力时间……嗯,服用后两个小时开始渐渐地起效。
我不由得缩了缩。
「你放我下来……我躺会儿就好了。」我说。
谢骁轻轻地把我放在床上,手指却没离开。
「躺会儿怎么能好?我帮你按摩。」他说。
他的手指很热,认真地在按尾椎骨那块儿。
可是,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我红着脸摁下他的手:「你别按了,我不疼了。」
谢骁眼神幽深,反握住我的手,带向他身上:「我有点儿疼,你帮我按按,好不好?」
我连滚带爬地躲开,求饶:「我真的不行。」
谢骁低声地说:「你的闺蜜给我打电话,说有办法让你爸妈接受我,我才过来的,没想到她会对我做这种事。」
原来他都知道,却从不给我压力……
我觉得很愧疚:「对不起。」
谢骁长臂一伸,把我圈在怀里,低头吻我眼睛,浅浅的、压抑着欲望的。
「那该怎么补偿我?」他问。
我纠结:「你想要什么补偿?送你一套游戏……」
「装备」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见他随手拿了个什么东西,在我面前晃了晃。
是陈思维留在这里的东西。
谢骁迫近我,哑声说:「我们来玩游戏吧。」
我下意识要逃,被他拖回来。
他黑漆漆的眼睛像看猎物那样看我,他说:「莞尔,你乖一点。」
谢骁按灭了灯。
我的世界变得混沌,唯有他是具象的。
像大海里的船,载着我浮浮沉沉,仿佛会在愉悦和纠缠中驶向世界末日。
但在最后关头,他以超乎常人的自制力停了下来。
我有些缺氧地抱着他的腰,喃喃:「怎么不继续?」
谢骁忍耐地吻我额头,说:「要等到我们结婚那天。」
9
谢骁生日那天是正月里,我计划先去小姑姑家拜年,晚上再偷偷溜走。
一大家子人,打麻将的打麻将,看春晚重播的看春晚重播,总之七嘴八舌,热闹得没停过。
我在专心逗小侄女,没留神,小姑姑把话题引到我身上了。
「咱们家的传统啊,就是高中以前,恋爱免谈;高中以后,恨不得立马结婚。莞尔,你有对象了没?」
我还没说话,我妈已经说了:「没呢,但是她爸给她介绍了一个,两个人处得挺好的,是不?」
她说的是唐河。
我纠结道:「是的……」
我爸正打麻将呢,顺风耳似的,大声说:「老婆,唐河今年过年没回家,你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来一起吃饭啊!」
我小姑也看热闹不嫌事大:「快快快,领来我们瞅瞅,把关把关。」
我正要偷偷摸摸给唐河发微信求他别来,没想到我妈的电话已经打通了。
我妈一阵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唐河再三推辞,还是抵挡不了中年阿姨的攻势,最终被迫答应了。
他来的时候,礼数周全地拎了很多礼品,又一一礼貌地打招呼,让长辈看得很满意。
兼之他今天穿了黑色大衣,戴着金丝眼镜,整个人风度翩翩,让我的堂姐妹们看得也很满意。
唯有我,在一片艳羡的目光中,简直是坐立难安。
唐河被安排在我身边坐下,低声说:「本来想拒绝的,盛情难却。」
我给了他一个「兄弟我懂」的眼神,毕竟我听了全程,我妈那张嘴,凡人都拒绝不了啊,呜呜呜。
那边,谢骁的生日宴已经在进行中了。
他给我发信息,问我什么时候到。
我点开他拍的视频,一群人齐刷刷地喊:「嫂子快来!」
吓得我手一抖,把微信都退了。
唐河注意到了我的动静,轻声问:「你男朋友?」
我有点儿窘迫:「嗯,今天他生日,我要溜出去一会儿。」
唐河「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了。
但这位大哥哥真的很上道,给我打了掩护。
我说我要去看老师,在小姑大姑一阵「看老师?你俩一起去呗」的戏谑中,唐河说自己留下来包饺子。
我递过去一个「兄弟真讲义气」的眼神,他冲我抬抬下巴,示意收到。
被鬼精灵的堂妹们看在眼里,齐齐偷笑:「姐姐,你俩的眼神会拉丝诶!」
我连忙穿鞋跑路了。
真是的……CP 粉太可怕了!
赶到包厢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喝上了。
一群人喊着说我迟到了,要罚我酒。
三杯红酒都倒好了,明晃晃的。
谢骁就坐在主位,噙着笑,没说话。
我没办法,伸手去拿酒,才喝了一小口,就被谢骁拿走了。
有人说:「骁哥,你这可不地道啊,我们迟到了你都罚,嫂子就不罚啦?」
谢骁瞥过去一眼:「谁说我不罚?」
他拿着酒杯,仰头一饮而尽,迫近我,搂着我的腰,深深地吻下来。
新式罚酒……
温热的、柔软的,甜滋滋的酒杯。
有酒液从唇齿相贴处滴下,我渐渐地有些缺氧,抓着他的衣服,才勉强地站稳。
直到三杯喝完,谢骁才松开了我。
透过玻璃装饰,我看到自己的脸色绯红。
但其实不是喝酒喝的,绝大部分酒都被谢骁喝了,他在帮我作弊。
脸红的缘故是……嗯,法式的。
酒喝多了,就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
我窝在谢骁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玩他的手指。
我这个人很容易醉,一醉就感觉脑子轻飘飘的,有点儿困了。
忽然听到大家激动地拍手尖叫,我迷迷糊糊地睁眼,问:「怎么了?」
谢骁把骰子举给我,告诉我:「莞尔,我被抽到大冒险了。」
我有点儿茫然:「所以呢?」
他勾唇笑:「所以,他们让我在你身上吃蛋糕。」
我心一惊,酒都醒了。
在我的抗议下,他们终于放弃了更为邪恶的想法,但换了条件,要求我们去雪地里 Kiss。
外面仍然下着雪,冻得我一哆嗦,谢骁把围巾解下来,裹住我的脖颈。
好事者已经迫不及待送上蛋糕,谢骁抹了一点儿,捏住我下巴,慢条斯理地在我脸上涂抹。
有点儿凉,我下意识地一缩。
谢骁轻轻笑起来:「莞尔,这才哪儿到哪儿?」
他按着我的后脑勺,开始认真吃蛋糕。
雪地滑,我揪着他的衣角,才勉强站稳。
只是心在狂跳,酒精驱使着一个念头,让我吻上去——
我踮脚,找到他的唇瓣,亲了下去。
谢骁一愣,很快搂紧我的腰,反客为主。
一阵叫好声,还有人拿着手机在狂拍。
笑闹声里,我仿佛听见我妈在怒喊我名字。
我以为是幻觉,谢骁却松开了我。
我迟钝地转过头去,看见路灯下,我爸妈、大姑小姑、大姑父小姑父、大伯二伯、堂姐堂妹堂兄堂弟还有唐河,一群人,手拎着烟花爆竹,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10
谁来救救我……
在各位亲戚的瞩目礼下,我一步一步走向快要喷火的我妈。
我甚至听见小堂妹在跟她姐姐说:「莞尔姐可真牛,两个都好帅。」
被她姐捂住了嘴。
我妈就快爆发了,压低声音说:「把唐河丢家里,出来跟谢骁私会,许莞尔,你出息了。」
我真的想死了,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妈,我说我在梦游,你信吗?」
我妈懒得搭理我了,走上前去,站到了谢骁跟前。
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谢骁啊,上一次我还在跟你妈妈聊呢,她说你心里有个念念不忘的前女友,是不?」
谢骁的朋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都很摸不着头脑。
有个胆子大的说:「阿姨,骁哥的前女友就是……」
被谢骁的眼神警告打断了。
谢骁回过头来,礼貌地说:「是的,阿姨。」
我妈憋着气,说话也不好听:「谢骁你心里既然住着别人,就不要招惹许莞尔。她心眼实,容易被骗,我们回去教育她。你们以后就不要见面了。」
谢骁站着没动,垂着眼睫,挨了这顿数落。
他什么时候这样低头过?
我小声说:「妈……不要说了。」
我妈甩开我的手,盯我一眼,压低了声音:「我告诉你,今天是看着这么多人的份上,回家你跟我好好地说!」
我妈半拖半拽着把我拉走了。
我频频地回头,却见谢骁立在风雪里,身边有人围上去问他话,他谁也没理,只是安静地目送我离开。
我爸妈是很要面子的人,虽然心里很恼怒,但仍然把笑挂回了脸上,吆喝着让大家放烟花。
我刚拿出手机想给谢骁发微信,手机就被我妈没收了。
她还警告地跟我说:「这种脚踏两只船的事情,你最好悬崖勒马。」
我恹恹地站在一边,默默地看他们打雪仗的打雪仗,放烟花的放烟花。
堂妹大概觉得我可怜,借着送仙女棒的由头,过来跟我讲悄悄话。
「莞尔姐,虽然你,嗯,但是吧,他俩都好帅啊,你好会挑!」
我沮丧地说:「我只挑了外面那个。」
她自以为心领神会道:「你不用跟我装,我最爱奥利奥了,就算两个都是你挑的又怎么样,我完全不在乎!」
我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奥利奥是什么,再见她挤眉弄眼的神色,恍然大悟。
我都气笑了,抬腿踹她:「玩你的烟花去!」
她一溜烟地跑了。
另一边,不知我爸妈跟唐河说了什么,他神情有些尴尬,仍然配合着点头。
好容易他们说完了,大姑拉着我爸妈去放鞭炮,唐河得以抽身,朝我走来。
我说:「对不起,把你拉下水了。」
唐河也笑起来:「这种感觉的确很新奇,但你不需要为此道歉。」
他耸了耸肩:「今天看见你和你的男朋友在路灯下,画面很美好。」
我窘迫得要死,眼看着我爸妈走远了,忽然想到一件事:「你的手机能不能借我一下?」
唐河再一次替我打了掩护。
看上去我在和他讲话,实际上我把耳机偷偷戴上,在跟谢骁打电话。
接到陌生来电的时候,谢骁的声音有点儿冷,一听就心情不好的样子,冷漠地问:「谁?」
我压低声音:「是我,许莞尔,我的手机被没收了。」
他的语气一下子就变得很温柔,急迫地问:「你怎么样?阿姨有没有为难你?实在不行你就说是我逼迫你的。」
天寒地冻,我却觉得心里很暖,非常暖。
唐河还站着面前,我不好说什么,只说:「我一切都好。今天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谢骁故意凶巴巴:「笨蛋。跟我说对不起,晚上回家揍你。」
我配合地问:「在哪里揍?」
他轻轻地笑起来:「你说呢?」
虽然心里有预期,脸还是红了。
唐河轻咳一声,我就见爸爸妈妈放完了鞭炮,正在往回走。
我连忙说:「我得挂电话了。」
谢骁说:「嗯,你挂吧。」
即将按下挂断键的一秒,听见谢骁喊我名字。
「莞尔,一切有我,我会来处理,你别担心。」
他低沉缓慢的声音,仿佛透过无形的电磁波,慢慢地淌进了我的心里。
11
寒假我被禁足了。
唐河跟我爸妈委婉表示,我们俩年龄差异大,可能不合适。
同时他还很仗义地表示,提出这个并非因为上次看见我和谢骁,而是早有此意,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以为这样能救我于水火,殊不知问题的症结并不在他身上。
我爸妈只是不能接受我脚踏两只船的行为,更别提我还是在那么多亲戚面前曝光的。
我爸倒还好,我妈就差把「教女无方」四个字写在脸上、贴在墙上了。
我大气都不敢出,同时也在纠结:高中早恋和脚踏两只船,到底哪个罪名更重啊?
……要不直接摊牌算了。
但我又怕我妈发散思维,从早恋问到别的方面。
虽然我和谢骁没有越雷池一步,但我们的确在雷池的边缘疯狂地蹦迪啊!
就这么纠结着,寒假很快就要结束了,而我和谢骁也一直没能再见上面。
送我去高铁站的路上,我妈把手机交还给我,说:「按理说,你是大学生了,感情方面我们不能多管闲事。但是道德层面的问题,不管什么时候,爸爸妈妈都要教育好你。」
我怏怏地接过手机。
她叹了口气,说:「你去上学了,跟谢骁又是同一个城市,我也管不了你。但是,不管你怎么选,不能选一个心里有别人的,最终吃苦头的人是你啊莞尔。」
我握着手机,低下了头。
刚出高铁站就看见了谢骁。
我拉着笨重的行李箱,冲他跑过去。
他张开了双臂,托着我的腿,稳稳地把我抱了起来。
不知抱了多久,旅客们经过,有些仿佛也被感染,微微笑起来。
我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你放我下来,你会累。」
他轻笑一声,说:「不累,我体力好。」
我有点儿脸红,捶了他一记。
他又贴耳过来:「而且,我忍了很久了。」
很快,他就用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酒店房间的门都是用腿撞上的,手根本没有空。
我和他断断续续地接吻,大脑有些缺氧,浑身都像过了电。
半个月的分别,竟然那么漫长。
漫长到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念。
记忆的最后,是他抱着我去洗澡,然后耐心地给我吹干了头发。
我只是枕在他腿上,侧身抱着他的腰,就这么睡着了,睡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最踏实的一觉。
12
春季学期里,我们班很不幸地被抽中了省里的体育素质测试。
简单地说,就是上学期跑过一次的 2400 米,我们又要再跑一次了。
这个通知来得突然,在这之前,我为了写一个课程作业,连续通宵了一个礼拜。
真的站上跑道的那天,才体会到什么叫作生不如死。
心脏跳得很急促,肠胃翻涌,紧紧搅和在一起。耳朵完全听不见声音了,仿佛无限扩张,只能听见一声接一声的心跳。
我是在跨过终点线的时候晕倒的。
成绩合格了,但是人被送进了医院。
同学说体育老师都慌了,打了 120,生怕我出什么意外。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睁眼就发现手腕上系了根绳,绳的另一端在谢骁的手上。
他那么高大的一个人,憋憋屈屈地窝在椅子里打盹,眼下都是青的。
隔壁病床的老奶奶看见我醒了,努努嘴:「你男朋友怕你醒的时候他睡着了,特意系了根绳子,你动一动,他就能醒来照顾你。」
我想笑,眼眶却湿润了,低声说:「笨蛋。」
只要我不动,哪怕我醒来他也不会知道。
又或者我睡梦里翻身,他就会徒劳地醒来。
这么简单的道理,聪明如他,竟然想不明白。
又或者,他不是想不明白,只是关心则乱,病急乱投医。
我轻手轻脚地下床,半蹲在谢骁面前。
另一个奶奶也说:「这么会照顾人的男孩子不多了,他整夜都不敢合眼,怕你这、怕你那的,刚到的时候,他追着医生问了一路,都把医生问烦了。」
谢骁仍在睡着,眉心浅浅皱起,好像连睡也睡不踏实。
隔壁病房有人摁铃,护士站的铃声就「叮铃铃」响起来。
谢骁猛然睁眼,猛然起身,看见病床上是空的,一叠声地问:「她人呢?她哪儿去了?」
我拉了拉他的裤腿,他低头看我,迟钝了两秒,炸了:「你怎么下床了!」
二话不说,打横就把我抱回了床。
奶奶们善意地笑起来,我有点儿不好意思。
谢骁却没在意,把我塞到被子里,细心地掖好了被角。
然后拖了椅子过来,很严厉地开始教育:「许莞尔同学,你这种不拿身体当身体的态度,我要提出严肃批评!」
我默默地躺在被子里,听他训话。
训着训着,谢骁声调有点儿变了:「我到的时候,你就躺在这里,整张脸都是白的,嘴唇也发青,你知道我多害怕吗?」
我半坐起来,想去看他的眼睛,他却别过了脸:「不许看。」
眼圈是真的红了。
我小声:「我错了。」
谢骁有点儿气闷的样子,伸手过来捏我脸颊:「我迟早有一天被你气死!」
我往病床里缩了缩,拍拍空出来的地方,示意他上来休息。
谢骁却很正人君子地拒绝我:「你别想吃我豆腐昂,我可看不上病号昂!」
奶奶们都笑了,我气急,拿枕头砸他:「你滚啊,我是想让你睡一会儿,你都一晚上没睡了!」
谢骁笑嘻嘻地接住枕头,在我额头亲了一记,说:「你睡得好,我就睡得好了。我是男人嘛,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
他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起身:「走了,我去给你买早餐,白粥还是豆浆?医生说你只能吃流食。」
我看了眼表:「这个点儿你去哪儿弄早餐?」
谢骁边往外走边摆手,懒洋洋的:「这你就甭管了,变我也给你变出来。」
他的脚步忽然停住,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出去,我爸妈就站在门口,不知道看了多久。
13
我急忙要下床,被我爸喝住了:「你别动,你就躺那儿!」
我生怕他们为难谢骁,却又不敢动,只好解释:「他是来照顾我的,你们别为难他。」
我爸妈不说话,我只好硬着头皮说:「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先进来坐吧。」
谢骁很配合地把椅子放好。
他们俩进来了,却都没坐椅子。
我的心都有点儿疼,给谢骁使个眼色,示意他先撤离战场。
他明明看见了,却不动弹,杵在门口,仿佛随时要冲过来把我救出去。
唉,他还是不懂我爸妈,他们俩刀子嘴豆腐心,我都病成这样了,他俩肯定不会拿我怎么样。
果然,我妈一看见我苍白的脸色,和吊针孔满满的手背,眼圈就红了:「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啊?」
我爸在另一边还有点儿生气:「你们学校可够磨蹭的,昨天中午的事情,今天早上才打电话告诉我们。这得亏是你没什么事儿,要是出了事,我要他们好看!」
我妈摸摸我的脸,心疼地问:「在这家医院住得还好不啦?要不要给你办转院?医生护士照顾得尽不尽心?」
我说:「昨天一整晚都是谢骁在照顾我。」
他们俩都没接话。
奶奶们大概是听出了端倪,彼此看一眼,装傻地开了口:「哎呀,你们可真有个好女婿呀,他一晚上都没睡,跑上跑下的,生怕你们闺女受一点儿委屈。」
另一个也笑眯眯:「我孙女要是有这样的人谈朋友,我高兴死了。」
我妈没说话。
倒是我爸开口了,看向谢骁:「你昨天辛苦了,谢谢你啊。」
谢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似的,说:「不客气,是我应该的。」
眼见我爸妈态度软和,我连忙跟谢骁说:「你先去买早餐吧,我要喝甜豆浆,多加一勺糖的那种!」
谢骁出去了,带上了门。
两个奶奶见状,也互相搀扶着起身,说要去做康复锻炼了,很贴心地把病房留给了我们一家人。
关心完我的身体状况后,病房里陷入了沉默。
最后我竟然和我妈同时开的口。
「你和谢骁……」
「其实,我……」
我妈说:「你先说。」
我抿了抿唇,说:「其实谢骁念念不忘的前女友就是我,我也一开始就跟唐河哥哥说明白了。所以不存在我脚踏两只船,也不存在谢骁同时爱两个人。」
我妈有些吃惊:「你怎么不早说?」
我纠结地说:「因为我和谢骁,是在高中谈的恋爱。」
我妈看上去想打人。
我一缩脖子,委屈地说:「我可是个病号,爸,你也不管管你老婆!」
我爸轻咳了一声,战术性喝水。
我妈把他赶了出去,折回来问我:「你们俩当时,嗯,有没有偷尝禁果?」
我脸红得快爆炸:「没有!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怎么能这么了解我?真有过这个念头,可惜被谢骁扼杀了。
我妈这才略略放心。
我观察她的神色,臭不要脸地贴上去:「其实你也没有什么损失嘛对不对?我早恋着还是考上了 A 大,你还收获一个知根知底的女婿,这不比高考结束后随机谈恋爱来得靠谱?」
我妈警告地看我一眼:「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她这样说,我就大概知道,她其实已经接受谢骁了。
谢骁把一大袋早餐买回来的时候,我都惊了:「我吃不完这么多。」
他笑嘻嘻地说:「叔叔阿姨大早上地赶高铁过来,又担心你,肯定没怎么吃好。我是买了给叔叔阿姨一起吃的。」
我爸的神色也松动了,拍了拍谢骁的肩膀:「我们来的时候,就看见你在照顾莞尔。」
他顿了顿,还是没把上半句话说完,一切尽在不言中,只是说:「你也一起来吃早饭。」
谢骁惊异地望向我,我冲他笑着点点头。
他也就放下心来,规规矩矩地和我爸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我爸妈是请了假过来的,他俩都是大忙人,知道我没大碍,就买了票准备回去。
我被护士勒令卧床静养,于是又是谢骁主动请缨,送他俩去的高铁站。
看着他们仨离去的背影,脑海里涌出很多想象。
还有很多喜悦,以及一些莫名其妙的感慨。
我和他偷偷在小区外面卿卿我我的时候,可绝不会想到有一天,我们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爸爸妈妈眼前啊。
14
不知道我爸妈是怎么洗脑的,总之第二个寒假再过年的时候,堂姐堂妹们已经开始问我和谢骁什么时候结婚了。
不约而同地把「许莞尔脚踏两只船」的不伦故事,迭代成了「许莞尔和谢骁青梅竹马」的浪漫故事。
这回拎着礼品登门拜访的变成了谢骁。
他第一次光明正大地来我家,还装模作样地问了一下卫生间在哪里。
实际上,哼哼,这家伙高中时可没少偷偷摸摸来我家。
姑姑们把谢骁夸成了一朵花,夸他长得好、学历好,总之各方面都好。
这厮装模作样地客气了一下,立刻又补充:「我认为我最重要的是眼光好。」
大家一愣,我的堂哥堂弟们笑得最大声。
我妈有点儿看不下去了,悄悄拉过我:「你让他别那么嘚瑟,袅袅、跃跃还在读书呢,别也跟着早恋了。」
我嘴上「好好好」,实际心里觉得:妈,你实在多虑了,兴许他们的知识储备比我还多呢。
眼看着谢骁凭借着个人魅力就要把我们家男女老少全部拿下了,我望着天花板,深觉「只要反派长得好,三观跟着五官跑」着实是真谛了。
唯独堂妹还念念不忘:「要是你跟唐河哥哥真有一腿就好了,我还希望你们奥利奥呢。」
谢骁就坐在我身边,意味深长地问我:「你喜欢吃奥利奥,嗯?」
我连忙一脚踹堂妹:「吃什么奥利奥,你寒假作业写完了吗?当心我告诉小姑去!」
堂妹哭丧着脸回书房补作业了,我神清气爽地拆开一袋手指饼干,递给谢骁:「你吃不吃?」
他瞥一眼,似笑非笑:「你喜欢小的?」
嘴里的饼干突然就不香了……
但在长辈面前,谢骁收敛了一切锋芒,表现得特别温文尔雅。
甚至系上了围裙,一起包起了饺子,捏得还挺像样,比我强多了。
大姑小姑交口称赞:「现在的年轻小男生,会下厨房的太少了。」
谢骁含蓄地微笑,接受了一切赞美。
嗯,我才不会拆穿他,为了来我家拜年时小露一手,他在家里缠着他妈妈学了十几天的菜,把自己的羽绒服都燎报废了一件。
春晚的音乐响起来,又是新的一岁到。
谢骁凭借着坚强的意志和贼厚的脸皮,忽略了他妈妈的连环电话,硬是留在了我家守岁。
我家里人当然欢迎他,只是堂姐堂妹们路过我,总会促狭地开我玩笑:「莞尔,你男朋友很黏你哦。」
奶奶把饺子都煮了下去,给我们一人分了一些。
谢骁吃到了带硬币的饺子,大家喜洋洋地让他许愿。
新年、新硬币、新愿望,最灵。
谢骁双手合十,大声地说出愿望:「我希望能早点儿把许莞尔娶回家!」
堂哥堂弟们纷纷起哄:「勇的!」
「骁哥,牛逼!」
谢骁谦逊道:「客气,客气。」
我惊呆了,余光去观察我爸妈的神色,却见他俩笑成了一团,完全没有当初的冷若冰霜。
我也放下心来,气急败坏地捶了谢骁一记:「你能不能正经点儿?!」
谢骁拉着我的手,把我抱在怀里,在我耳边说:「这就是我正经的心里话,莞尔,我想早点儿把你娶回家。」
窗外有绚烂的烟花升起,在天空中绽放一朵又一朵。
大家都跑到楼下去看烟花了,谢骁拉着我往阳台走。
万家灯火,星星点点。
我们在此起彼伏的烟花中接吻。
我十六岁暗恋的那个人,十七岁说他也喜欢我。
十八岁我们短暂分开,又在十九岁再次相遇。
人生会有许多许多个十年,但在我的第二个十年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叫作谢骁。
他是我的整个青春,爱与浪漫,都是他。
(完)备案号:YXA13xbkmDAH3Nr4dngcvRv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