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很帅的学霸男友是什么体验?

你看见我男朋友了吗

出自专栏《无声心动:遗失在风中的告白》

高考前,我幻想的大学恋爱是一起手牵手压操场,一起占座位自习。

而现实中的大学恋爱却是:等消息,等消息,还是等消息!

谁叫我的男朋友不爱风月,只爱实验室呢。

这就是和学霸谈恋爱的结果吗,果然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

1

我整夜没睡,坐起来的时候感觉脸肿得不成样子。

芽芽这天有学代会,大早上就开始化妆,路过我床位的时候瞳孔地震一般,低呼一声:「郁年!你怎么跟八百年没睡过觉一样,吓死谁啊!」

我从上铺伸下去一只手,芽芽揣摩了一下,抬手拉住了,她的手有点烫,我后知后觉是因为我体温太低的缘故。

我问她:「你看见我男朋友了吗?」

「搞什么……」芽芽睁大眼睛,「江渊不是在南方读大学嘛,我上哪见他?」

是了,江渊在南方读书,23 岁,研究生在读,平生喜好有三:一是郁年,二是泡实验室,三是火锅里的包心鱼丸。

芽芽摸了摸我的手,妆后的大眼睛对着我眨巴眨巴,俱是担忧。

「我没事,」我扯着嘴角笑了笑,「我就是很想打人而已。」

芽芽走了,我从床上爬起来之前点开与江渊的聊天框,确认发去的一百零一条消息没有得到任何回复,我快速打下第一百零二条:「江渊,你再不出现,我就要和你分手了。」

2

江渊长我两岁,是那种「邻居家的小孩」的完美模板。

所以小时候他人缘巨差,院子里的小朋友都宣称「最讨厌江渊」,编排他不洗澡啊,是老师的马屁精啊,看见他就要哄笑着跑远。

我从小就爱看警匪片,有朴素的正义感,有次看见江渊背着小书包面无表情站在巷子口,几米远之外几个流鼻涕的小男生对他扔了一个小石头块,咕噜咕噜滚到江渊脚边,他看都没看一眼,抬脚就要绕过去。

「站住!」我大喝一声。

江渊抬起的脚停在半空中,莫名其妙回过头,他有一双含情桃花眼,尽管经常垮着脸不做表情,一眼瞧过去望见那双大眼睛,任何人都要心软三分,尤其是我。

我以为他要哭了,迫切需要一个我这样的正义女侠提供帮助,虽然很多年后他说,我当时辫子乱糟糟的,裤腿也卷起一个落下一个,个头还没桌子高,但我就是那样勇猛地冲到他身前,捡起那块石头用力地砸了过去,砸在了为首小男孩的小腿上,他抱着脚「诶呦诶呦」呼痛,我则心满意足回过头,踮脚拍了拍江渊的肩膀。

「放心,我罩着你。」

此举的后果有三:

一是我被我妈拎着脖子上门道歉。

二是巷子里的小孩再也不找江渊的麻烦。

三是,我和江渊成了朋友。

或者说,是我单方面成为他的小跟班。

我才知道江渊其实根本不屑于同泥地里打滚的小孩计较。

他有很多事情要忙,但不是看动画片或者玩小赛车。

他做我看不懂的奥数题,看人文或者地质类的纪录片,拼的拼图有三千块碎片。而这些都很酷,对我来说有莫名的吸引力。

「郁年,」他皱着眉头看我,「你该回家写作业了。」

我只兴致勃勃拿着一块拼图碎片,问他:「小渊哥哥,这块放哪里呀。」

「回去写作业。」

我对他的不为所动很不满意,所以我故作凶狠威胁他:「不告诉我的话,我就不理你了。」

他愣了愣,最终接过我手里的拼图,将它按在了一个边角的位置,做完这些之后,他拍了拍手起身,把我也拉了起来。

「把作业拿过来,我看着你写。」

我太小,不懂再早熟的小孩其实也怕孤单,也不懂,江渊其实根本不厌烦我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尾巴。

后来我六岁生日的时候他送了我一副巨型拼图,图案是我当时喜欢的美少女战士,我正拍着手兴高采烈,江渊就当着我的面把拼图打散。

美少女战士碎成三千碎片,一如我幼小的心灵。

我哇哇大哭的时候江渊笨拙地安慰我,说是想要培养我的动手能力,听完之后我哭得更惨了。

3

宿舍没有热水器,洗完脸感觉灵魂都得到了升华,窗户缝适时进来一股冷风,我僵着脸挤牙膏,心里想的还是江渊。

昨天周六,我按例睡到中午才起,摸出手机看到江渊七点发来的消息。

「早上好」

一张早餐的图片,有小笼包、蒸饺和粥。

比起我这种阴间作息,江渊可谓自律到极致。

我闭着一只眼回复他:「我才起床呢,你实验结束了没。」

没有回复。

我吃完了午饭,没有回复。

我要睡午觉了,依然没有回复。

江渊一向是这样,专注起来做深爱的化学研究时,周围的一切都会变成空气。

他不看手机也很正常。

他前几天就同我说过,这次的实验比较耗时,也很重要,教授有心在同期几个研究生里选拔,带着做项目。

而他是里面最受他导师青睐的一位。

他难得兴致外露地告诉我,他真的很开心,导师可以亲手带他实验。

作为朋友和室友,我肯定会为他欢呼雀跃。

可我作为他的女友,要我面对他因为做实验和课业,时不时的冷落和消失,说不失望是假的。

每逢他重要的日子,我总会早早费心做好准备。

譬如,在这次我们的恋爱三周年,我早早将亲笔写的缠绵悱恻的情书寄过去。

江渊生日的时候,他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很喜欢海贼王,咬牙买了全集典藏版。

春天的时候杭城有场 live,我抢了两张票,希望春暖花开的时候,能牵着江渊的手去听。

我把他喜欢的一切都送给他了,他呢。

江渊有想过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送过我什么礼物么?

牙膏沫被水冲掉,打着圈消失在洗手池。我在冷风里瑟缩着打了个寒颤,有舍友起来上厕所,睡眼朦胧跟我打招呼。

「郁年,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我摇了摇头,把牙刷杯放回台子上,浑身的力气仿佛跟着水流一起冲进下水道。

4

我初中时,江渊已经升上了本校高中部。

有一个蓝色校服的邻家哥哥简直不要太酷。

我每天穿着初中部红色的校服,昂着头从江渊的自行车后座下来,迎接班里女生艳羡的目光,然后听到锁车的江渊淡淡开口:「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我昂着的头心虚地垂下,四下望了望,凑近江渊小声道:「我今天放学要跟朋友出去吃饭,跟我妈说是找你写作业,你可别露馅了。」

他斜着眼打量我一会儿,我依旧心虚,摸了摸头发,那里悄悄别了一个小蝴蝶发卡,还有我今天出门前偷喷了一点妈妈的香水,不晓得他闻见没有。

江渊突然发问:「男生女生?」

「女生!」

回答的太快也显得心虚,我干笑两声,努力找补:「就是小姐妹一起吃个饭嘛,联络联络感情……」

江渊看起来仍旧半信半疑,他拽了拽快要从我肩头滑落的书包,走之前不忘叮嘱我:「你最好不要背着我搞小动作。」

下了晚课后,我跟两个死党手挽手跑去学校后街的年糕火锅店。

说姐妹联络感情当然是假的,其实是死党之一约了网恋对象见面,她拿着照片信誓旦旦向我们保证,那个男生真的很帅,像韩国欧巴。

坐下之后我们面面相觑。

欧不欧巴不知道,看起来倒真的很像巷口李叔的大儿子。

李叔一家卖猪肉,儿子继承了爸爸的身材与力气,挥刀的时候胳膊上层层叠叠的肉一颠一颠。

对面那个网恋对象倒是热情,堆着笑从火锅里捞年糕,殷勤地分到我们碗里,火锅店热气大,我真怕他额头蒸出来的汗滴到锅里。

再一看死党,她已经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了。

那个男生问出「打算什么时候办酒席」的时候,我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大哥,你跟照片差得也太远了吧!」

大哥怒一挑眉,站起身指着我骂道:「你个黄毛丫头对我吼什么,老子用不着你指手画脚!」

我的勇气在他伸手指过来的时候就消耗殆尽,两个死党拉着我的胳膊往后退,这个时间段火锅店没有别的客人,店家也怕惹事,缩在里面不出来。

局势有点糟糕。

大哥撸起袖子快朝我们走过来的时候,江渊奇迹般从天而降,抬手抓住了大哥的手腕,他皱眉扫了我们三个哆哆嗦嗦的小姑娘一眼,最终目光锁定我,把他的书包扔了过来。

他对着大哥淡定一颔首:「要打架出来打。」

此刻江渊虽然不过高中的年纪,但他从小就比其他孩子高挑,如今跟网骗的成年油腻青年相比,他不单个头身形上不输,整个人凛然如刃的气质,也看起来很像小时候警匪片里不显山不露水,却能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的幕后大 boss。

有他在场,我的底气迅速上线,抄起凳子狐假虎威跟在江渊身旁,对混子张牙舞爪。

最终架没打成,那男的挣了半天没从江渊手底下把手抽回去,自知不是对手,灰溜溜滚蛋了。

江渊从旁边桌子上抽了张纸擦手,后怕的情绪上泛,我扔下凳子,抱着书包开始抽抽搭搭地哭。

两个死党见机也跑了。

一时间店里只剩擦手的江渊和抽泣的我,旁边还有一锅咕嘟咕嘟快要煮干了的火锅。

江渊擦干净了手,又抽了纸帮我擦眼泪。

「幸好我收到信息及时赶过来,你有没有想过晚一点会有多危险。」

人是这样,孤身的时候总觉得什么都能扛,一旦有人递来安慰的糖果,酸酸涩涩的情绪就会嘶拉一下扩散,马上要变成坐在地上哭泣的小孩。

所以江渊此刻温柔地给我擦眼泪,在我耳边低声絮语,我反倒哭得更凶了。

他叹息一声:「郁年,你学不乖是不是。」

5

我站在门口唏嘘感叹一番,原来周日早晨的食堂这么空。

我爱赖床,平日里也没时间来食堂买早饭,都是面包牛奶随便对付一下,双休日更是不可能早起,江渊这辈子吃的早饭没准比我吃过的盐都多。

又想起江渊了,明明打算转移注意力的,唉。

掏出手机,显示有几条新消息,给江渊寄的礼物正在派送中,班长催大家在群里接龙,芽芽给我发了张巨糊的照片,炫耀她们学生会代表有多帅。

江渊依旧没有回复我。

我其实很不屑于变成那种,每天捧着手机等男朋友回消息的人,但仔细一想,我等江渊的次数还真挺多,他总是很忙,我们又异地,想听听他的声音,想看看他的样子,这些全都变成不那么容易做到的事情。

我也生气,有次在电话里大喊大叫,江渊,你再这样神出鬼没,我就要和你分手。

「江渊,你再 xxx,我就要和你分手」这样的句式百试百灵,所以他那次慌了神,轻声哄着我,叫我年年,说我错了,别开这种玩笑吓我。

分手这种话,只有建立在爱的基础上才能起到威慑作用吧,不然就是不痛不痒的敲打,半点情绪都撼动不起。

他应该真的很爱我。

那现在这样算什么呢,电话不接,消息不回,除非手机被偷,我想不到别的可能。

也许还有一种可能。

我盯着窗口的菜单,面无表情做出一个猜测。

他想分手了。

6

江渊快高考的时候我妈叫我少到人家面前晃悠,「小江成绩这么好,要考清华北大的,你少往人家跟前凑明白没,一天天吃喝玩乐的,没个正形。」

我哼哼唧唧假装听进去了。

高三教学楼就在我们对面,我知道江渊晚上下了晚课还要继续自习,十一点才会回去。

庆幸我已经升了高中,换成了蓝色校服,不然高三教学楼混进去一点红多奇怪。我灵活地穿过放学的人流,找到了江渊的教室。

他坐在教室边上靠走廊的位置,我透过玻璃一路看过去,找到了!江渊正低头奋笔疾书,校服外套搭在一边,他穿着里面的白色 T 恤,在白炽灯的照射下整个人显得清爽干净,我心里那点夏天的燥意一下被奇异地抚平。

我还在原地发愣,他突然抬头发现了我,神情里有几分询问的意味,我敲了敲窗户,他从里面推开,小声问我:「你怎么来了?」

教室里有其他同学在自习,我不敢怎么讲话,轻手轻脚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他桌上,一罐带着凉意的柠檬汽水,两个巧克力派,一盒薄荷糖。

我又指了指他胳膊上被蚊子咬的红点,给了他一瓶驱蚊花露水。

江渊堆满苍白试题的课桌一下子因为这些五颜六色变得生动起来,他看着这些东西笑了笑,透过窗户摸摸我的头,轻声对我说谢谢。

「快点回家睡觉。」他催促我。

我没听他的,抱着书包在楼梯道里边背单词边等他,蚊子咬的我胳膊腿上都是红点,但「跟江渊一起回家」这件事让等待和蚊子包都变得很值。

十一点的时候他终于从教室出来,惊讶看见楼梯道里支着头打瞌睡的我。

「郁年?你怎么没回家?」

我半梦半醒间听见有人叫我,条件反射般猛一下站起来,以致于眼前发黑身形不稳,下意识拉住了江渊要扶我的手。

眼前的黑白雪花点逐渐消失,耳边响起了江渊带着笑意的调侃。

「看清楚是谁了吗就牵。」

皮肤相触的地方突然就变得滚烫起来,我拍掉他的手,背着书包就往前冲。

包带突然被拉住,江渊在后面说:「等我那么久现在又自己先走,你亏不亏。」

其实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临时决定要等他。

可能是在校门口买零食的时候,看见其他高三生顶着一张疲惫至极的脸出校门,大部分都有家长迎过去,递点吃的啦,嘘寒问暖啦。想到江渊要自己孤零零出校门,骑着自行车经过空荡荡的街道,我那颗热爱多管闲事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不想让江渊孤单」这件事,我还真是从小操心到大。

7

「姑娘,想吃点啥?」窗口阿姨热情地询问我。

我对着菜单报出:「小笼包,蒸饺……粥。」

端着餐盘坐下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江渊都想跟我分手了,我还在这里复刻他昨天的早餐。

小笼包热气腾腾,蒸饺皮薄馅多,粥放了一点糖,香甜可口。我吃着吃着就开始在心里痛骂江渊,去他妈的,分手就分手,我又不是玩不起。

眼泪啪嗒掉进碗里。

如果说冷淡是分手的前兆,那像江渊这种直接玩失踪的,可以说是分手实锤了吗?

我只是想不明白,昨天之前一切都好好的,我们正常的聊天,分享生活中的琐碎:我说跟宿舍某个女生吵架,他轻声宽慰听我倾诉。

我情绪好些了,想到最近气温骤降,提醒他可能快要下初雪了。

江渊嗯了一声,对我说他会好好带衣服,还跟我说他那里最近还好,等他手头的化学实验忙完,就可以来北方看我,说不定可以赶上下雪,他欠我一个雪中情侣贴贴的合照。

一切都有条不紊,我每天都可以确定江渊爱我,确定我霸占他的温柔与耐心,确定我们会一起走下去,三周年,四周年,很多个周年。

可现在,我不确定了。

到底哪里出了错……

8

还记得,高三的寒假,江渊突然杀了我个措手不及。

「你这是什么造型?」

门外的江渊皱了皱眉。

我大惊失色,「啪」一声把门关上了。

不管怎么说眼下最重要的是……我扫了眼客厅随处摆放的外卖盒子,沙发上乱七八糟摊着的衣服,掉到地上的抱枕和书,确定眼下重要的事太多根本忙不过来,但当务之急是把我身上这件皱皱巴巴的睡衣换了。

稍作收拾后我把江渊迎进来,他站在客厅中间,四下打量了一会儿,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郁年,你真有本事。」

我面不改色把沙发上的内衣藏进抱枕后面,问他:「你怎么提前放假了?」

「叔叔阿姨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我就改了票,」他环视一圈,「现在看来,你爸妈的担忧很有道理。」

爸妈出差一周,我自制力又差,每天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快懒成一只猪。

江渊的到来向我宣判一个事实:我当猪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别吃泡面了,」江渊看了看表,「我带你出去吃。」

火锅店里蒸汽腾腾,我边涮肉边听江渊训话,一派真诚地点头附和他。

「知不知道你快高考了。」

我疯狂点头。

江渊对我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有些无奈,换了个问题问我:「刚才路过学校看到有高三生还在上课,你怎么没去?」

我低着头啃肉,「学校只给年级前 200 补课,我又够不上。」

「郁年,抬头。」

隔着水汽我对上江渊沉静的视线,他上大学之后气质愈发成熟,每学期回来都让我觉得陌生几分。我盯着那双桃花眼看了一会儿又觉心虚,视线忍不住下移至他大衣领口。

江渊怎么每次看我都能那么坦荡呢,还很专注,像看一道数学题,或者是实验报告。

「我给你补习,我教你考进年级前 200。」

包心鱼丸从筷子里脱落,咕噜咕噜滚进盘子里。

我张大了嘴,问出一句巨傻无比的问题:「为,为什么?」

江渊没有正面回答。他一向很擅长通过代换把难以回答的问题再抛回去,像解一道代数题。

所以他眼含笑意问我:「想不想来南方?」

南方,江渊就在南方。

上的是那边最好的理工大学,修习他从小痴迷的化学。

9

我走出食堂的时候才发觉下了雪。

今年的初雪么……

江渊真是个大骗子。

24 小时之后我已经不再在意什么恋爱周年,什么礼物,怀疑的因子自我心头扩散。

我从怀疑江渊是不是要跟我分手,到怀疑他是不是早就不喜欢我,到怀疑他究竟喜欢我什么。

我连吃早饭都起不来,房间乱得像猪窝,人生信条是及时行乐,跟江渊这种自律而坚定的人完全背道而驰,江渊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我无处可去,只得揣着一颗沉甸甸的心脏回宿舍。

打开门之后大家都在,还有学代会结束了的芽芽,她还穿着早上那身黑色裙子,果然人靠衣装,温婉端庄的气质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对了,这小丫头爱听漂亮话,早上她走的时候忘记夸她几句了。

「年年……」芽芽小心翼翼问我,「你没事吧。」

我才发觉宿舍里所有的人都在看我,用的是跟芽芽如出一辙的视线:小心的,担忧的,同情的,或者别的我说不上来的情绪,但它们都有一个共通之处,叫做「你别难过」。

我关上了门,脊背贴在门板上,向她们投去问询的目光。

「怎么了?」

芽芽站起身,有些紧张地绞着手,我看着她朝我走来,不知怎的有些抗拒,也许我已经预感到那不会是什么好消息,也许跟我正在担忧的有关,也许会改变我的现状——或者未来,谁知道呢。

芽芽按着我的肩膀,那些微小的肌肉颤抖穿透衣料到达我的皮肤。

苍天,她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年年,你听我说,你一定要冷静。」

冷静是个好东西,我当然知道,江渊也总这样告诉我,高三那年补课,他带着我写完 48 套数学卷子,告诉我冗长的题目都是假把式,保持冷静才能将其一一击溃。

「你现在打开他那边的当地新闻,看头条。」

哦,新闻,可新闻头条跟冷静有什么关系?

新闻和现在乱糟糟的一切又能有什么关系?

我听见一些沉重的气息,后知后觉那来自我本人,察觉到呼吸的时候空气的进出就成了刻意之举,我刻意地呼气,吸气,努力使它们隐没在空气里。

然后我看到当地的新闻头条,我反复看了好几遍,江渊说过,题目读不懂就要多读几遍,把它们翻译成自己的话。

我反复看过了,我确定那个题目是:XX 理工实验室爆炸致多人死亡。

翻译成自己的话那它就是:江渊的学校出事了。

我的大脑懵了一下,鬼知道要做什么表情表示出我的诧异。

我恍惚地抬眼看着关切注视我的室友,嘴角扯了扯,像哭一样质问她们:「你们都看我干什么?是他学校出事,又不是他! 」

不可能,我的江渊他不会出事!

我宁愿他是用成年人惯常熄灭女孩爱火的方式,冷落我,无视我。

我宁愿他是抛弃我了,不爱我了。

也不要他出事……

室友们捂着脸,芽芽直接用力抱住我,大哭出声。

她们此起彼伏的哭声让我的心一点点沉了下来。

叮咚一声,有信息进来。

「您好,您的快递已送达至驿站,请凭取件码 xxxx 领取。」

10

高三结束,就算有江渊的智力加持,可我最终还是没能去成南方。

录取通知书是江渊陪我回学校拿的。

我一路上都表现得异常沉默,穿过校门口那条长得好像望不见尽头的梧桐大街时,终于毫无预兆地蹲下来大哭。

我的哭声盖过了头顶枝叶摇晃的沙沙轻响,却盖不过一浪比一浪高的蝉鸣,甚至与其混合在一起成为一种更为聒噪的烦人噪音。

江渊真有耐心,那么热的夏天,他陪我蹲在大街上,我哭了多久他就安慰多久。

而江渊这个人又没有什么语言表达能力,他的安慰表现在摸摸我的头,用纸巾把我脸上的泪水、汗水尽数擦干净,又买了冰棒贴在额头帮我降温。

我抽抽搭搭地问他:「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哭?」

他笑了笑,在我旁边一屁股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为什么哭?」

「我去不了南方了。」

虽然北方与南方只有一字之差,但这一字意味着十万八千里,这一字划分开胡同巷道和梧桐大街,也划分开我与江渊。

江渊捡了根小树枝,在地上划拉出字母 N。

「你看,这是我在的城市,」他又以 N 为圆心画了个圆,「在这个范围里,你可能去任何地方,这是属于你的变量。」

我按着额头上的冰棒,有一点甜味从包装纸发散出来,嗯,是柠檬味的。

「那不变的量呢?」

江渊丢了木棍,眼含笑意看着我。

「不变的量是,我会永远找到你。」

他起身,向我递出一只手,这只手曾带着我摸索拼图该归于何位,曾握笔于书海奋战,曾在实验室里调配难懂的化学试剂,每一道细小纹路都彰显他曾经历过的岁月,如今他将一切完美与不完美拱手送上,寄予的对象只我一人。

「愿意跟我走吗?」

所以我说,江渊是世界上最狡猾的人,别人表白都是海誓山盟甜言蜜语,再不济也是我喜欢你,江渊再一次通过代换把问题抛给了我,而于我而言,这显然是一道送分题。

「愿意的呀。」

11

「昨日上午 XX 理工实验室爆炸,造成三人死亡十七人受伤,事故原因尚在调查中,目前有关人士猜测为某学生擅自放大合成实验规模所致,监控显示死亡学生江某与李某正是在救火过程中不幸遇难,具体情形有待进一步……」

……

这样啊……

我懵懵懂懂抬头,芽芽正一脸担忧地看着我,我的视线越过她,对上宿舍里的其他人,有的从上铺拉开床帘向下望我,有的人侧身坐在椅子上,有的人低头摆弄着手机,安静得像是世界跟着死掉了。

我甚至能听见外面下雪的声音,雪花大团大团掉落进风里。

新闻的文字在我脑海里循环播报,我一遍遍去理解那些同我来说本该遥远的命运,并试图转化进自己的生活。

我再一次拨通江渊的电话,也再一次听见机械女声重复道「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昨天还好好的,好好的起床好好的吃早饭,好好的同我分享生活。

我对着电话那头轻声道:「小渊哥哥,我给你寄的礼物到了。」

你能不能去取一下。

你能不能别骗我了。

12

江渊发表第一篇 sci 论文的时候很高兴,第一时间就打电话给我,迫不及待同我分享他的喜悦。

「真好,」我骄傲得不行,「总有一天,我男朋友的名字会彻底走向世界!」

他在电话那头被我逗得发笑。

清越的笑声响彻我的耳膜,我恼了,不许他质疑我的论断,认真道:「你很优秀,未来一定会有越来越多人认识你、崇拜你、甚至愿意追随你。」

「届时,你的名字会出现在网上,会变成铅字,会出现在大众口中,那时候他们一定都觉得你是年轻有为的天才。」

「然后我,」我拍拍胸脯,「作为你的青梅竹马兼女朋友,就可以跳出来证明,江渊才不喜欢被叫做天才呢,他一直非常非常努力,才有了今天的一切。」

江渊突然打断我:「包括你吗?」

我愣了愣,「什么?」

他轻声:「追随我的人里面有你么,年年?」

我支支吾吾,不知道他干嘛突然给我来一下提问。

他却在我的窘迫静默中,低笑出声:「是我追的你,年年。是我在追随你,等你长大。」

「当然不是!我是自愿跳进坑的,你根本就没有追我嘛。」

「胡说八道。」

「怎么就胡说八道了?」我踩进路边的落叶堆嘀咕,「江渊同学,本来就是——」

「郁年同学,你回下头。」

回头?什么回头?为什么回头?

我转过身,致学路上铺满金黄落叶,风景好看得要命,而现在这一处风景里添了一道颀长身影,那是本该离我十万八千里远的江渊。

「你怎么来了!」我欢欣地跑过去。

江渊把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来,温柔地摸了摸我的脸,指尖带来温热触感。

「因为想看你惊喜的表情,像现在这样。」

「以及,」他停顿了下,正色道,「郁年同学,我要认真反驳你刚才有关[我没有追你]的说法。」

「难道你觊觎我很久了?」

「当然。你这只小兔子一点也不老实,总在锅里上蹿下跳,煮你确实花了一点功夫。」

我恼羞成怒,拍了他胳膊一下,「江渊!」

「在。」

真好,隔着十万八千里,胡同巷道终会遇到梧桐大街。

我这只小兔子虽然走得有些慢,但江渊会永远在一回头就能望见的位置,温柔道一句「在」。

13

他室友给我打电话。

「抱歉,昨天事情一团乱,警方一直在问话,江爸江妈年纪大了,听到之后心脏受不了,直接进了医院,所以现在才有空通知你。」

我缄默。喉咙发紧,脑子还没有从过往那个的记忆片段中抽回。

「节哀。」

芽芽送来的水还在床头发散热气,我盯着不断氤氲的雾气,突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是真的吗?」

他停顿了一下,艰难开口:「是真的。」

「江渊那么年轻那么优秀,我们之中教授最赏识他了,那几天他连续熬夜做实验,实在困得不行才在桌子上趴会儿,我们都劝他回寝室休息,他却说再有半天就出结果了,没想到会……没想到会……」

他说着忍不住哽咽,语气渐弱了下去,啜泣了一会儿,又安慰我:「我们大家都很难过,你作为他的女朋友应该更难过,但也要保重身体,江渊……他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这样。」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我的情绪管理装置已经载重过满陷入失灵,以至于无法做出任何指示,身体沦为一滩只会机械呼吸的皮肉,支撑着我即将垮塌的灵魂。

「……昨天你们三周年纪念日,江渊本来买了下午的票要去见你,他给你准备了礼物,都在这个行李箱里,你有空的话……过来拿一下吧。」

14

我想过很多种可能。

唯独没想过江渊的姓名有天会出现在官方讣告里。

也没想过有天会找不到他,找不到那个标为 N 的圆心,没想过叫他名字之后,会听不到那一声满含笑意的「在」。

去南方的这趟路上我没有哭。

现在又回到只有我孤身一人的状态了,没有人拿着糖果哄我的时候,哭就变成了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我走在江渊的学校里,走他曾带我走过的路,熟悉的草坪,熟悉的教学楼,连画着哆啦 A 梦的垃圾桶都没变。

这个世界照常运转。

一个人的离开并不会影响黑夜与白天的比值。只有我的世界从此黯淡,江渊把我的光都带走了。

宿管阿姨拦着不让我进,「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进男生宿舍?你找谁的?」

这场景也许确实太离奇,路过的人纷纷侧目。

我说我找江渊,我是他女朋友。

我说阿姨,你让我进去吧。

宿管阿姨戒备的神情一下子松懈了,她的面目一瞬间柔和起来,只叹了口气,打开闸门放了我进去。

看吧,江渊,你走掉谁都会觉得可惜。

江渊的物品还没有人来收拾,我贪婪地嗅着江渊残留的气息,像收藏糖纸的小孩,而这点甜太浅也太薄,要怎么支撑往后那么多空白的日子呢。

「行李箱在这,你打开看看吧。」

我安静地蹲下,把行李箱放倒。我对这只银白色的行李箱印象深刻,江渊用了很多年,在我这里它是离别和重逢的杂糅体,有时江渊带着它来到我身边,有时带着它离开我。

最后一次物尽其用,反倒是江渊自己先走掉了。

打开行李箱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字条。

To 年年:

23 号那天实验失败了,因为我没有一直盯着培养皿。错过是很可惜的事情,对吧。所以关于三周年,我有了新的灵感。

我想补全每一个周年礼物,你爱上我,或者我爱上你之前的每一年,我都不想错过。

一共 21 个,郁年同学请签收。

我颤抖着找到第一个礼物盒子,上面贴了大大的序号 1。

是一块粉色的手帕。上面贴了便条,写着使用说明:手帕,臭美的郁年可以用来擦眼泪。

第二个是长命锁,使用说明:郁年可以通过挂在脖子上获得长命百岁的 buff。

第三个是积木,使用说明:郁年小公主可以搭建自己的梦幻城堡。

……

我一个个地拆包装,手颤抖地快要撕不开封条,有人提出可以帮我,被我躲开了,江渊亲手挑选包装好的礼物,怎么可以让别人经手。

我不知道江渊花了多少时间精力,他明明那么忙,闲暇时间又大半都留给了我。想象他裁剪包装纸的画面变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因为我只是这么想一想,心脏就要溺毙在水里。

18 岁的礼物是一双香槟色的高跟鞋,他说:郁年可以通过这双鞋去更多美好的地方。

19 岁他送的是一套化妆品,那一年我摸索着学化妆,技术又不到家,常常引他发笑。

属于 20 岁的礼物是一个很大的包装盒,里面是一条水蓝色的连衣裙。是了,去年学校社团办舞会,我抱怨异地恋太难,江渊很耐心地安慰我:说下次还有机会。

哪里还有什么机会,江渊你又骗我。

只剩最后一个了,属于 21 岁的,属于 3 周年的礼物。

那是一个很小的盒子,我打开它时看见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戒指,灯光下反射出冷冽的银色光芒。

使用说明:郁年可以凭此获得江渊一辈子的陪伴。

小时候扮过家家的游戏,我从来不想当新娘,我说我才不要嫁给你们这些小破孩,我只想嫁给江渊哥哥。

江渊从来不跟着这群小破孩在泥地里面混,因此他不知道,在我还没有学会爱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了他。

这枚姗姗来迟的戒指,真是……不合时宜。

这一刻我突然很想相信有平行时空的存在,不同的选择分出不同的人生,另一个时空里的江渊,一定提着行李箱赶上了去北方的航班,陪郁年看完一场初雪,并亲手替她戴上了戒指。

这样想着,也算我嫁给了你。

15

我不敢再去南方。

北方也有很多梧桐树,夏天的时候浓荫密布,燥热的风穿梭其中,引得枝叶沙沙作响。

走在树荫下的时候我会想起江渊学校里的梧桐大道,其实也很像我当年领完录取通知书蹲下来嚎啕大哭的那条路。

想起这些的时候我会觉得时间没有杀人也没有放火,世界依然年轻,岁月仍然丰盈。

江渊也没有离开。

我们依然一起放学回家,塞着不及格数学卷子的书包丢进车筐,我在单车后座快乐地晃腿,招来江渊「你老实点」的呵斥。

夏风悠长,盈满少年洁白衣裳。

(完)

番外——火锅与包心鱼丸

其实当年那份年糕火锅,我一个人差不多炫了大半。

江渊拉着我要走,我支支吾吾不愿意,他单肩背着书包,闻言一脸不解。

「火锅还没付钱……」

江渊气笑:「真有你的。」

「既然要自己付钱,干脆吃完再走呗……」我小声嘟囔,抬起眼皮飞快地扫了一眼他,「正好我也饿了。」

江渊一直没怎么吃,大多数时间都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我边捞丸子边跟他对视,想起他白天的质问「你最近是不是胖了」,顿感心虚,悄悄退回几个。

「你看我做什么?」

「下饭。」

我控诉他:「可你根本没怎么吃!」

江渊拾起筷子,下锅时却停住,在一只圆滚滚的白丸子上当方点了点,问我:「这是什么?」

「包心鱼丸,」我帮他用勺子舀起来,「圆圆的是不是很可爱?跟我一样。」

江渊笑了笑,隔着桌子精准地捏住我的脸,做出仔细观察的神情。

「郁年同学。」

脸颊肉被捏住,我口齿不清回应他,「干吗?」

「再吃下去,我的自行车就载不动你了。」

他一脸遗憾,我却气不打一处来,愤愤道:「江渊同学,真没追求,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将来可以买车载我。」

我没意识到「将来」这个词掺杂着点欲说还休的暧昧,脑子里只有「火锅真好吃」和「江渊真讨厌」两种想法交织,不晓得对面的江渊是什么神情,只觉得他语气里带着笑意,想来说话时嘴角勾起了好看的弧度。

「嗯,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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