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涵觉得是我背叛了她。
于是那之后,在董恬恬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变本加厉地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为了让我加倍难堪,宁涵让董恬恬加入她们的小团体,成了她的好姐妹。
她搂着董恬恬的脖子,居高临下地嘲讽我,「谢谢你救我们恬恬出苦海喽~」
咖啡厅里。
董恬恬握着水杯,面露愧意,「后来看到你被她们欺负的那么惨,我心里过意不去,就让我妈去跟教育局举报了。但没想到却被校方恶意歪曲事实,你反倒成了施暴者,被逼着退学。」
她说,「当年宁涵欺负你的视频和一部分聊天内容,我都还保留着。当年我被宁涵和她妈妈威胁……不敢放出去。你要用的话,我可以立刻传给你。」
15
十月初是宁涵订婚的日子。
订婚宴设在某五星级酒店。
恰好,董恬恬是该酒店的经理,负责当天婚宴场地布置。
我看着席间的两个人。
未婚夫比她高不出多少,皮肤白皙,架着黑框眼镜,笑容腼腆,是她过去最瞧不上的好好学生长大后的样子。
宁涵为了配合他的身高,小裙子底下只穿了平底鞋。
在他面前的宁涵,完全是另一副模样。
笑容甜媚,时不时歪头看他,透出小女孩的天真。
严宸走到我身边,碰了碰我的肩膀,「都办好了。」
他把手里装着巧克力慕斯的餐盘递给我,压低声音,「等着看好戏。」
我看着他的眼睛,点点头,尝了一口甜点。
「好吃吗?」严宸一笑,侧身挡住我,伏在我的耳边说,「宁熠发现你了。」
我越过他的肩膀,对上宁熠的视线。
他蹙了蹙眉。
以他的角度,肯定是不愿意我出现在妹妹的订婚宴现场的。
碍于来往的宾客,他没有直接过来找我。
微信跳出一条消息,是宁熠。
他:你和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把手机放进包里,没有回复。
司仪喜庆的声音传遍大堂,「这段视频见证了我们准新人的相爱历程,请看大屏幕!」
「这放的是什么啊?」
「好像是学生,这是在欺负谁?」
「订婚的时候怎么放这个?谁恶作剧啊?」
「等等你看,打人的那个好像是……」
台下议论纷纷。
司仪回头一看,也懵了。
视频里,我的脸被打了马赛克。
但是施暴者的面孔却十分清晰,加上中间插入的聊天截图,宁涵是怎么跟她的姐妹在小群里谩骂、出坏主意折磨我,连群名都是「正义护卫者——踩沅婊联盟」。
被扇耳光的是我。
被抓头发逼吞烟头的是我。
第一次生理期被羞辱的人也是我。
那本日记里写下每一个字,桩桩件件,都真实地发生在我身上。
严宸跳上台,夺过司仪手里的话筒,眼睛直指宁涵,「我很好奇,你到底有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你是受害者这句话?」
宁涵哆嗦了一下。
她,包括她一家人的表情都异常难看。
未婚夫的父母脸色凝重,台下面,双方的亲友都在窃窃私语。
「还不快给我关了!」宁父望向后台人员。
「别看那小伙子看着普通,家族里个个都厉害着呢。」董恬恬抱胸说道,「订婚宴上闹出那么大的丑事,不止是分手的事情。」
我看向宁熠。
他像是失了魂,直勾勾地望着大屏幕,整张脸都失去了血色。
16
我以为我会有蒙冤得雪的痛快感。
可事实上,我冷漠的像个旁观者。
那天晚上,我还是睡了有史以来最深沉的一觉。
第二天醒来一看手机已经是下午五点,我睡了足足二十个小时。
整个身体好像重启了一般。
严宸给我打了几通未接电话,董恬恬两通。
还有就是宁熠。
我在他的名字上逗留了一刻,然后回给了严宸。
他松了口气,「还以为你怎么了。」
「担心我想不开啊。」
「担心那一家子疯批想不开。」
我洗了把脸,出门买菜。
单元楼底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宁熠微微低着头,额头的刘海盖住了他的眼睛。
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到了我的脚底。
察觉到我的出现,他才抬起头。
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我从他身边经过。
像对待一个陌生人。
天黑了,我站在阳台朝下看。
他还在。
第二天早上。
依然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衣服和鞋都是昨天的。
小区里的住户看他的眼神已经开始变得奇怪了,不少人对着他指指点点。
到了下午的时候,有保安过来驱赶。
他朝我住的方向看了一眼,离开了。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
看来他还是识相的。
果不其然,夜里十点,窗外电闪雷鸣。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
雨水淅淅沥沥的洒落下来。
我抱腿缩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上演的古装剧。
男主很帅。
鬼使神差间。
我走到阳台,推开窗户朝下望去。
我想起宁熠跟我说过,他很怕打雷。
起初我没放心上。
打雷谁不怕,我也怕。
不去注意就好。
结果那个雷雨天,他的脸和唇都是苍白的,握着我的手没松开过。
几声响雷过后,他把头埋在了我怀里。
我记得,他的脉搏跳的很快,出奇的快。
这么惧怕雷电的人。
此刻一声不吭地站在瓢泼的大雨里。
严宸打来电话,「那家伙还在吗?」
我「嗯」了一声。
「被雷劈死倒好。」他笑了一声,「怕吗?打雷。」
「有一点。」
「那我过去陪你。」
他飞快挂断了我的电话,像是生怕慢一点就会被我拒绝。
虽然打了伞,但还是湿了半边肩膀。
严宸用毛巾擦拭着肩头,「看见我上来的时候,宁熠眼睛都绿了。」
「你看得见他眼睛?」
「猜都猜得到。」
我不置可否,「你这么晚过来就是为了看他眼睛绿没绿?」
严宸停下动作,低头看了看沙发,「我晚上睡这里。」
「?」
「守护你的人身安全。」
「……我感觉你来了我的人身安全才堪忧。」
严宸竟然点点头,「你的感觉是对的。」
我震惊的后退了半步。
「我已经不做心理治疗了,所以也不需要遵守什么不能和患者恋爱的行规。」严宸靠近我。
我……
你……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从沙发上拿起和抱枕挡在我和他之间。
他歪歪头,「紧张什么,就算我不做心理医生,也还是个正人君子。」
「……」
他循序善诱,「白天睡了那么久?晚上还睡吗?」
「不睡觉做什么?」我很警惕。
「成人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他按下遥控器开关,盘腿坐在沙发上,「陪我再看一遍火影吧。」
……是我高估了。
隔天早上,有同栋楼的住户把宁熠的照片发到业主群:谁能告诉我这个帅哥怎么了?
25#7:好像是在跟女朋友求原谅。
F:这得犯多大错,给孩子都淋傻了。
5-3:哪位小姐姐,能不能给他个准话,拒绝也行啊,别让他等了,怪扰民的。
为避免上新闻,我和严宸下了楼。
我走到宁熠面前。
从我下楼的那一刻起,他的视线就牢牢锁定在了我身上,沉暗的眼里多了丝光亮。
我说,「你站在这里,是想逼我搬走吗?」
他嗓音发哑,略带乞求的,「我想和你谈谈。」
「她和你解释那么多次你不信,现在信了?」严宸挡在我面前,攥紧拳头重重打在他脸上。
宁熠的头被打偏过去。
左脸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
他好像没事人一样把头转过来,依然看着我,「沅沅,我想和你谈谈。」
17
「有什么好谈的。」
「非要说的话,你能带着你妹妹去死吗?」
原来口出恶言,可以这么轻松。
宁熠一滞。
我笑笑,「不可能是不是?因为再怎么样,那都是你妹妹。」
宁熠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苍白。
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后来听人说,宁熠在徒手攀岩的过程中摔伤了。
他不是新手,至少有三四年的攀岩经验,却很意外地中途摔落,肩膀脱臼,轻度脑震荡。
我认为是谣言。
严宸说是真的。
几天后,董恬恬给我传了一段视频。
病房里,宁熠垂头坐在床上,鼻梁骨上有一处明显的青紫,脸颊有擦伤的痕迹。
他妈妈心疼又愤怒。
「你是故意的?」
「你不要命了?」
「补偿她的方式有很多,你就偏要这么折磨自己吗?」
宁熠缓缓抬头。
他当着母亲的面,把烟灰缸里的烟头倒进了自己嘴里。
极度惊愕之下,宁母甚至忘了阻止。
宁涵尖叫着蹲下身,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之后护士冲进来。
从宁熠手里夺走烟灰缸,拍着他的背让他吐出烟头。
整个画面都透着一股好笑的荒诞感。
董恬恬说,宁涵的未婚夫和她解除了婚约。
男方家中有从政的,很重视名誉。
失去了这块后台,不止是婚姻,宁家的生意也很受影响。
现在圈子里都知道了这件事,宁涵成了笑话。
几天后,我下楼倒垃圾。
电梯一层层往上升,我索性走了楼梯。
反正只有三层。
走到二楼的时候,我的脚步一顿。
是宁涵。
她穿着细细的高跟鞋,香奈儿套装,从前的气焰倒是还在。
再见到她,我那种刻入心底的恐惧和畏缩,忽然之间就褪去了。
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了。
宁涵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当然不会傻到,以为她是来道歉的。
她这段时间大概也不好过,脸色憔悴,但语气依然尖锐,「施沅,你知道吗?我根本就不是因为你帮了董恬恬才去欺负你的。」
「我就是单纯的讨厌你罢了。」
「你安静乖巧,你学习好,不仅招那些男生喜欢,还招我妈喜欢。」
「你知道我妈怎么说吗?她说你和我长得那么像,会不会是当初在医院抱错了。」
「她说,如果是抱错了就好了。」
「所以我才想毁了你,让你成绩一落千丈,让你自卑堕落,变得比我还要不堪,你猜我妈还会喜欢你吗?」
噢。
原来是这样。
我点点头,「你们一家人,都挺恶心的。」
「恶心恶心自己人也就算了,还要牵连无辜。」
我猜到宁涵会动手。
所以提前握紧了垃圾袋,在必要时刻甩到她头上。
袋子一破,里面的剩菜,汤汁,厨余垃圾,天女散花般洒了她一头一身。
夏天,味道不太好闻。
宁涵愣了一下,表情瞬间就狰狞了。
推搡间,我们滚下了楼梯。
我倒是还好,虽然很痛,但好歹穿的是平底鞋。
宁涵扶着脚踝,眉头紧蹙,痛苦呻吟。
蓦地,她眼里一怔,「哥?」
好巧不巧,宁熠也出现在这个档口。
听见动静,他寻到了楼道里。
看到我和他妹妹这副模样,宁熠的脸色沉了下去。
宁涵好像一下子找到了靠山,「哥,我的脚不能动了……」
但宁熠却径直越过她,俯下身,把我从地上抱了起来。
「哥……」她难以置信。
宁熠快步迈向他停在单元楼外的车,没有理会脚下的她。
我从他的肩头望去。
宁涵呆坐着,眼里噙满了泪。
18
宁熠把我送到了医院。
我倒是没有留意到,手肘和肩头擦伤严重,流出的血把伤口和衣服黏连了起来。
医生替我一点点撕开,我本能地想喊疼,可抬起头,发现身边的人是宁熠,又忍住了。
宁熠搭在我肩膀上的手一顿。
上药的时候,医生指指我膝盖上的疤,「这个也才好不久吧?」
宁熠的身体僵了僵,呼吸停滞。
这个疤是他把我推下楼梯那次留的。
的确才好不久。
我说,「是啊。」
医生抬头扫了宁熠一眼,意有所指,「该报警报警,衣冠禽兽也是禽兽。」
宁熠低下头。
伤口处理好了,我坐在医院走廊里。
宁熠步伐匆匆的走过来,递给我一瓶矿泉水。
我好奇,「你不管你妹妹的死活了吗?」
他过了许久才说。
「她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脆弱。」
我没能忍住。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宁熠的脸却白了。
他的手机响了,看了一眼,接了起来,「安月。」
那头说了些什么,他阖下眼眸,「她长大了,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挂断后,他看向我,「是她推你的吗?」
「如果我说是,我现在想验伤,报警呢?」
他的语气没有波澜,「好。」
我笑了,「是我推的她。我把垃圾袋甩在她头上,她想打我,我就把她推了下去。」
宁熠只是望着我,没有说话。
「你要报警吗?」
他说,「我送你回家。」
有时候人真的很有意思。
像现在,我突然觉得宁熠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车里。
我百无聊赖,随手摘下后视镜上的挂饰。
这大概是这辆车里最廉价的东西。
一对小熊形状的红色平安福挂件,是我送给宁熠的。
那时很担心他会不喜欢。
结果第二天就发现被他挂在了车里。
我清楚的记得,当时看见的时候我整张脸都红透了,甚至不敢看他,一直僵硬的目视前方。
他跟我说话,我也回应的很简短,假装出一副很平静的样子。
心脏跳的太快了,快到怕他听见,怕自己难堪。
后来下了车,他追下来挡在我面前,偏着头问,「你是装不懂,还是真不懂?」
我愣愣的不敢回答。
他等了一会儿,有些泄气。
我以为他会不耐烦,会转头就走,他却轻轻牵起我的手,「不讨厌我的话,就做我女朋友吧。」
我有没有说过。
我抵抗不了温柔。
宁熠通过后视镜看着我手里的平安符,眼神有片刻的恍惚。
他是不是也记起来了?
我摆弄着小熊的脑袋,「你那么在乎那本日记,有没有想过一本日记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只剩下几页纸?为什么没有出现霸凌者的名字?」
宁熠沉默。
然后开口,「宁涵当时的解释是,她把她觉得最恶心的部分撕了,不想让其他人看见。」
「很牵强吧,但我没有怀疑过。」
「我十四岁就去了国外生活,直到宁涵大三的时候才回来,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开朗活泼的小时候。」
「就算后来察觉到她性格有问题,也只以为是她过去遭受的心理创伤太大,才变得尖锐敏感。」
宁熠的声音低却清晰,「在你和她之间,我的情感下意识维护了自己的妹妹。」
19
如果饭里被倒图钉的人是宁涵。
如果被推下楼梯的人是他妹妹。
如果被冤枉,被毁掉人生的是她。
他是不是会恨不得杀了我。
回忆起来,宁熠对我的报复,像温水煮青蛙一样。
把我捧在手心,充当我的保护壳,让我变得柔软,再重重摔下。
到家,才发觉小区停电了。
我有轻度夜盲,夜里必须开着一盏小灯睡觉,不然很容易摔倒。
宁熠蹙眉,「太黑了,我带你去酒店开个房间,先住一夜。」
「不用了。」
「那我送你上去。」
我说,「好。」
突然之间,不想拒绝了。
宁熠大概也没想到我会同意。
怔了一下。
我们走的楼梯,他打开手机电筒,想要搀住我,手却在半途僵住了。
我握住他的小臂。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什么亮光瞬间闪动。
一路上,我都能感觉到他的肌肉在微微颤抖。
「我去给你买盏带电池的灯。」在门口停下,他说。
我还不及说话,就听到一个清润的男声,「不用了。」
这才发现严宸倚在一旁的墙边。
他慢慢走过来,「去哪了?电话也不接。」
我说,「手机没电了,想着回来再充。」
严宸的视线扫过宁熠,「他又开始跟着你了?」
「宁涵来找我,我们一起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我说,「他送我去的医院。」
「啧。」严宸语调泛冷,「这么说她又把你弄伤了?」
「她也崴伤了脚,算是互殴吧。」
严宸牵住我的手,「问了隔壁阿姨,小区电缆故障,多久能维修好也不确定。先去我家坐坐,等恢复用电我再送你回来。」
我略加思索,「那好吧。」
宁熠猛然看向我。
严宸嘴角微翘,握紧我的手,「先开门,拿套睡衣和换洗的衣服。」
「拿衣服?」
「万一今晚都不通电呢?」
等我拿完出来,宁熠已经走了。
严宸满脸得逞的快意,对我眨了眨眼。
他走进屋子里,往沙发上一躺,「线路检修而已,估计过不了半小时电就来了。」
我无语。
「当然你想去我家住一晚的话,我也没有什么不乐意的。」
「……你不要说话了好不好?」
20
宁母约我到咖啡厅,押着宁涵给我道了歉。
我看不出她这愧疚和歉意有几分是真。
「如果你肯接受道歉,我们愿意给予你一些物质上的补偿。」宁母说,「你的家庭情况我也有一些了解……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我可以把你当做自己的女儿。」
当年那件事,没有她的包庇和嫁祸不可能进行的那么顺利。
那是一所私立高中,许多学生和学生家长是迫于她副校长的身份,才选择的闭嘴。
「女儿就不必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妈。」
「你什么意思……」宁涵咬牙。
「精神补偿不了,那就经济吧。」我说,「然后,你就当年的事情对我和那些被你女儿欺负过的学生公开道歉怎么样?」
……
走出咖啡厅,我在江边漫步。
宁熠不远不近地跟在我身后。
就这么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我转过身,「你想做什么?」
宁熠说,「可不可以。」
江风拂过,他的声音有些艰涩,「给我一个机会弥补。」
他们一家人可真有意思,个个都要跳出来补偿我。
我笑了,「好啊。」
宁熠愣了一瞬。
慢慢扬起笑容。
周五,严宸约我去江边骑行。
但是自行车链条坏了。
我想了想,发了一条消息给宁熠。
他来的很快,三伏天,他穿着西装皮鞋,额头浸满汗水,蹲在小区破旧的车棚下给我修单车。
那双矜贵白皙的手何时像这样沾满机油和脏污。
他修的很笨拙,弄了半天都没装上去。
来来往往的小区居民,纷纷好奇的打量他。
我站在阴凉处,默默等着。
「应该好了。」宁熠站起身,拿起毛巾擦手,「你试试看能不能骑。」
我递了一瓶水给他,「辛苦了。」
宁熠伸手接过时,手指明显颤了一下。
连这都觉得感动吗。
我骑上车,「你不是还有会要开?我先走了。」
那时宁熠的表情,我没有注意看。
大概是不爽宁熠每天围着我转,宁涵在家闹得很厉害。
宁熠从接到电话听那头说完,然后挂断。
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问,「怎么了?」
宁熠顿了顿,「宁涵进了医院洗胃。」
「吃错东西了?」
「嗯。」
我「哦」一声,转头就把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很久没逛商场了,我们进了一家男装店。
我挑了一个棒球帽,让他弯下腰,在他头上比了一下,「好像挺适合吧?」
宁熠微微一笑。
回去后我把帽子送给了严宸,
他戴着,好像真的挺帅的。
半个月后。
宁涵又打来了电话,愤恨又委屈,「妈妈生日,你也不回来吗?」
宁熠没回答。
「网上很多人都在骂妈和我,妈她生病了你知不知道?」宁涵在那头哭喊。
宁熠垂着头,一个人在俱乐部的沙发上呆坐了很久。
我说,「你知道吗?我其实很讨厌过生日。」
「我弟弟六岁生日那天,他把蜡烛吞了下去,差点因此窒息。」
「我是去救他的,想把蜡烛从他嘴里拿出来。」
「但是爸妈只看到我想害死他们的儿子。」
「因为我过生日,他们没有给我买过蛋糕。弟弟过生日,却可以有蛋糕吃。」
「他们觉得我嫉妒,我恶毒,所以把我送去了外地读书,好让我离他们一家人远远的。」
「所以你才会听到他们说,我撒谎成性。」
宁熠望着我。
他到底还是没有去。
21
几天后。
宁熠的猫死了。
早上的时候还蹭着他的腿讨摸,吃了一盒罐头,下班回来,就发现它趴在猫窝里悄声无息地走了。
宁熠说,是老死。
我陪着他,把猫埋在了院子里的一棵月季下面。
宁熠闭着眼,将额头贴在我手背上,「跃跃陪了我十三年,以前每晚都要跑酷,撒野,闹得我睡不好觉。后来老了,就慢慢跑不动了,跳不动了,也不爱舔毛了。」
我静静听着,摸了摸他的头发。
「沅沅,能不能陪陪我。」他难得流露出脆弱,「就今天。」
我说好,「我去给你倒杯水。」
走到客厅,我接到医院的电话,「是严宸的家属吗?他阑尾炎开刀,需要家属照料。」
我蹙眉,转头对宁熠说,「严宸生病了,我去看看他。」
宁熠沉默。
然后点头。
我赶到私人医院,单人病房。
严宸刚做完手术,躺在病床上,气色很憔悴。
我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家属?」
「我和你都是没有家人的人。」他歪头对我笑,「除了你我还能找谁呢?」
我轻哼,「你不是都去相亲过了吗?」
「我本来不想去的。」严宸大感冤枉,「只是看到董恬恬的资料,觉得眼熟,才想着去确定一下。」
我掀开他的病号服下摆,「还痛不痛?」
严宸连忙拦住我的手,「你干嘛?」
我眨眨眼,「看看刀口。」
他犹豫了下,主动掀开衣服。
刀口在下腹侧面,不长。
我戳了戳他的腹肌,引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要注意身体知道吗?」
严宸一把抓住我的手,「别乱摸,等会儿刚缝好的线又崩了。」
夜里他要输液,我在旁边陪床。
熬到凌晨五点,我去买了点早餐。
术后第一天要禁水禁食,严宸虽然饿,也只能眼巴巴看着我吃。
但我其实也没什么胃口。
无他,每个月都要经受那么一次的折磨。
我捂着发凉的小肚子,开着玩笑问严宸他有没有热水袋。
他说有,
然后让了半边床给我,「上来睡吧。」
我:「?」
他用下巴点了点一旁的陪护椅,「那个东西又冷又硬的,你躺在上面肚子会更痛的。」
怕严宸伤口发炎,病房里空调打的很低。
我确实有点冷。
所以抗拒了那么几秒,就爬上去了。
狭小的病床躺下两个人成年还是有些吃力的。
我尽量贴着床沿,不碰到严宸的肚子。
他支着头,把被子盖在我身上。
然后大手伸了过来,覆上我的小腹。
他的手真烫。
我瞪他,「你干嘛?」
严宸眼神无辜,「帮你揉肚子。」
虽然。
但是。
确实很舒服。
「我就睡一会儿。」我呢喃着。
「嗯。」
「动作小一点,小心伤口。」
「好。」
迷迷糊糊的,我醒了过来。
严宸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对我笑笑,「女孩子的肚皮好软好可爱。」
他靠的很近,呼吸几乎要贴到我脸上。
我突然有些心慌意乱,转移话题说,「我睡了多久……你早上还输液吗。」
严宸低下头亲了我。
我瞪大眼睛,问他干嘛。
「你刚刚就是一副想让我亲的表情。」
恰好这时,护士推门进来了。
我慌慌张张地跳下床。
骂骂咧咧地进了洗手间。
上完厕所出来,听到护士说,「刚刚有个先生在门外站了很久。」
「先生?」
「大概有半小时吧。」
我看向病房门上那一条长长的玻璃观窗。
他都看到了吧。
再见到宁熠是在几天后,严宸出院。
他拎着果篮和一束花,「我送你们。」
他嘴角带笑,我从他眼底看到了一抹小心翼翼。
忽然之间,觉得腻了。
「我是不是还没有跟你说过分手?」我看着他,「我们分手吧。」
「你不是想弥补吗?其实都不需要。」我说,「我唯一想要的,就是让我回到进公司的前一天,让我不要遇到你,也不需要再遇到你妹妹。」
宁熠低下头,放下果篮和花,食指轻颤。
他没有再来找我。
后来的后来。
我和严宸结婚了。
听说宁熠带着他妹妹去了西方一个很远的国家。
往后很多年,我换了城市定居,时光是一味良药,我渐渐忘却有关他们的过去,也没有再听到过他们的消息。
宁熠番外——
距离带宁涵来罗马尼亚已经过去了两年。
我通过沅沅的微博看到,她的宝宝出生了。
是个女儿,眼睛黑黑亮亮的,笑起来的样子很像她。
那个叫严宸的男人应该对她很好。
好到,让她可以遗忘我和宁涵带给她的伤害。
前两年公司效益不佳,再加上之前手头的一个项目滞留积压了一批货,无奈之下,我联系到了在欧洲做机械出口的叔伯,动身来了这里。
很多人以为我是怕舆论伤害宁涵,才带她一起走的。
但只有我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施沅作为校暴的受害者却被反被诬陷的事情在网上发酵的很厉害,许多家长向教育局投诉,认为有这种为了偏袒自己的女儿颠倒黑白的教师存在,不可能给孩子带来好的教育。
为了平息众怒,我妈作为执行董事兼常务副校长,不得已引咎辞职了。
所谓的书香门第,桃李满天下。
最后还是毁在自己的私心上。
我提出要带宁涵出国,她百般抗拒,甚至跑到之前的未婚夫家里躲了起来。
最后是对方的父亲亲自把人送回来的,脸色谈不上好。
有些话没有说出来,但已经足够让人难堪。
我从没见过爸露出那么羞惭的表情,一路陪着笑脸把人送上了车。
他过去有多疼宁涵。
那天却重重打了她一巴掌,「你还要给我丢人到什么地步!」
上飞机那天,宁涵哭的不成样子,「哥,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不要让我走,我不想见不到阿宇。」
爸妈都不想让宁涵继续待在国内。
何况施沅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我和她。
我总要满足她一个愿望。
罗马西亚华人不多见,宁涵的性子变得很孤僻。
阿宇成了她的精神支柱。
开始的时候,两个人常通视频。
她每天都在等着他的回复。
半年之后,卢赫宇删了她的联系方式。
婚讯也传了过来。
宁涵的支柱塌了。
她哭喊着,哀求着想回国找他。
几天时间里,她瘦了一大圈。
那段时间。
她在这里唯一的朋友,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宁涵过去的事情,还看到了她欺凌别人的视频。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
视频很快在当地的亚裔圈里散播开了。
有一次我出门,看到几个韩国女生拿着烟头问她要不要尝尝看?
我是她哥哥,我本该保护她。
可我却奇异的,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报应。
宁涵得了和施沅一样的病。
她开始吃不下东西。
将近一米七的个子,只剩下不到七十斤,睡不着觉,头发大把大把的掉。
我把她送去了厌食症治疗中心。
我的妹妹,终究还是为年少时的恶行付出了代价。
大概是想彻底放下和过去的联系,我走后不久,沅沅和严宸也换了一座城市生活。
我只能通过她在社交平台上的动态,来窥探到她的一点生活。
施沅在公布怀孕那天,是我的生日。
离开中国后,我有两年没过过生日。
但是那天,我自己吃完了一整个蛋糕。
我在心里对她说,恭喜你。
那个饱受恶意的女孩,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我想起最开始遇到的她。
特别有礼貌的一个女孩。
吃东西很慢,小口小口,细嚼慢咽。
和我们这些要看着手机下饭的人不一样,她就是认认真真的吃着。
很像我的跃跃,只是看着她吃东西,心情就会好。
似乎过了二十岁,很久没有过这么单纯的喜欢和心动。
他们说她长得像宁涵,我没有看出哪里像。
两个人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但既然他们要说像,我顺水推舟,有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靠近她。
为什么要留下来陪她加班,为什么要特地送她回家。
就算她质问我,我也可以说是因为长得像妹妹忍不住想照顾。
但她从来没有问过。
还是忍不住跟她告白了。
她不知道,我的心脏跳的有多快。
但是我知道,她的心跳的很快很快。
吵了我一路。
她很容易感动,我只是记得她喜欢吃的东西,她就会很高兴。
我喜欢看到她笑。
可她遇到我后,却总是满眼惶恐。
这样好的姑娘,跟我在一起后,瘦的仿佛一张纸片。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过,会好好照顾她,不会再让她受欺负。
可最终欺负她欺负的最狠的人,是我自己。
那时的我不明白,她的眼底为什么总是盛着若有若无的痛。
当我知道的那一刻,坠入地狱。
她叫做施沅,却无人对她施援。
几年后,在罗马尼亚的生意告一段落,我独自回国。
公园里,有个穿着粉裙子的小姑娘被薅走了头上的蝴蝶结发圈,几个小男孩嬉笑玩闹着传来传去。
我走过去,把发圈从男孩手里抢了过来,低头看着他,「你这么喜欢蝴蝶结,我替你扎在头上吧。」
「不要不要……」小男孩拼命闪躲,被我按着头,强行在脑袋上扎了小辫子,模样很是滑稽。
小姑娘和其他男孩捂着嘴笑了起来。
小男孩涨红了脸,把发圈丢在地上,想跑。
我拽着他的胳膊,冷下脸,「捡起来,道歉。」
小男孩被吓到了,慢吞吞地捡起来,双手捧到她面前,嗫喏道:「对不起。」
「没关系。」小姑娘甜甜的说。
男孩子们哧溜一下散开了。
我摸摸她的脸,替她扎好头发,「欺负人是不对的,以后他们再欺负你,你就让妈妈把发圈扎他们头上。」
小姑娘仰起头问,「叔叔你认识我妈妈吗?」
我微笑,摇了摇头。
我回到车里,透过车窗,看着施沅俯下身摸了摸那个女孩的头,两个人慢慢走远。
那两枚挂在后视镜上的小熊平安福,被沅沅拿走了。
我从网上买了一对一模一样的,重新挂回车上。
我望着它们。
最好的弥补方式。
就是让她不要再想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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