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住他的小臂。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什么亮光瞬间闪动。
一路上,我都能感觉到他的肌肉在微微颤抖。
「我去给你买盏带电池的灯。」在门口停下,他说。
我还不及说话,就听到一个清润的男声,「不用了。」
这才发现严宸倚在一旁的墙边。
他慢慢走过来,「去哪了?电话也不接。」
我说,「手机没电了,想着回来再充。」
严宸的视线扫过宁熠,「他又开始跟着你了?」
「宁涵来找我,我们一起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我说,「他送我去的医院。」
「啧。」严宸语调泛冷,「这么说她又把你弄伤了?」
「她也崴伤了脚,算是互殴吧。」
严宸牵住我的手,「问了隔壁阿姨,小区电缆故障,多久能维修好也不确定。先去我家坐坐,等恢复用电我再送你回来。」
我略加思索,「那好吧。」
宁熠猛然看向我。
严宸嘴角微翘,握紧我的手,「先开门,拿套睡衣和换洗的衣服。」
「拿衣服?」
「万一今晚都不通电呢?」
等我拿完出来,宁熠已经走了。
严宸满脸得逞的快意,对我眨了眨眼。
他走进屋子里,往沙发上一躺,「线路检修而已,估计过不了半小时电就来了。」
我无语。
「当然你想去我家住一晚的话,我也没有什么不乐意的。」
「……你不要说话了好不好?」
20
宁母约我到咖啡厅,押着宁涵给我道了歉。
我看不出她这愧疚和歉意有几分是真。
「如果你肯接受道歉,我们愿意给予你一些物质上的补偿。」宁母说,「你的家庭情况我也有一些了解……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我可以把你当做自己的女儿。」
当年那件事,没有她的包庇和嫁祸不可能进行的那么顺利。
那是一所私立高中,许多学生和学生家长是迫于她副校长的身份,才选择的闭嘴。
「女儿就不必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妈。」
「你什么意思……」宁涵咬牙。
「精神补偿不了,那就经济吧。」我说,「然后,你就当年的事情对我和那些被你女儿欺负过的学生公开道歉怎么样?」
……
走出咖啡厅,我在江边漫步。
宁熠不远不近地跟在我身后。
就这么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我转过身,「你想做什么?」
宁熠说,「可不可以。」
江风拂过,他的声音有些艰涩,「给我一个机会弥补。」
他们一家人可真有意思,个个都要跳出来补偿我。
我笑了,「好啊。」
宁熠愣了一瞬。
慢慢扬起笑容。
周五,严宸约我去江边骑行。
但是自行车链条坏了。
我想了想,发了一条消息给宁熠。
他来的很快,三伏天,他穿着西装皮鞋,额头浸满汗水,蹲在小区破旧的车棚下给我修单车。
那双矜贵白皙的手何时像这样沾满机油和脏污。
他修的很笨拙,弄了半天都没装上去。
来来往往的小区居民,纷纷好奇的打量他。
我站在阴凉处,默默等着。
「应该好了。」宁熠站起身,拿起毛巾擦手,「你试试看能不能骑。」
我递了一瓶水给他,「辛苦了。」
宁熠伸手接过时,手指明显颤了一下。
连这都觉得感动吗。
我骑上车,「你不是还有会要开?我先走了。」
那时宁熠的表情,我没有注意看。
大概是不爽宁熠每天围着我转,宁涵在家闹得很厉害。
宁熠从接到电话听那头说完,然后挂断。
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问,「怎么了?」
宁熠顿了顿,「宁涵进了医院洗胃。」
「吃错东西了?」
「嗯。」
我「哦」一声,转头就把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
很久没逛商场了,我们进了一家男装店。
我挑了一个棒球帽,让他弯下腰,在他头上比了一下,「好像挺适合吧?」
宁熠微微一笑。
回去后我把帽子送给了严宸,
他戴着,好像真的挺帅的。
半个月后。
宁涵又打来了电话,愤恨又委屈,「妈妈生日,你也不回来吗?」
宁熠没回答。
「网上很多人都在骂妈和我,妈她生病了你知不知道?」宁涵在那头哭喊。
宁熠垂着头,一个人在俱乐部的沙发上呆坐了很久。
我说,「你知道吗?我其实很讨厌过生日。」
「我弟弟六岁生日那天,他把蜡烛吞了下去,差点因此窒息。」
「我是去救他的,想把蜡烛从他嘴里拿出来。」
「但是爸妈只看到我想害死他们的儿子。」
「因为我过生日,他们没有给我买过蛋糕。弟弟过生日,却可以有蛋糕吃。」
「他们觉得我嫉妒,我恶毒,所以把我送去了外地读书,好让我离他们一家人远远的。」
「所以你才会听到他们说,我撒谎成性。」
宁熠望着我。
他到底还是没有去。
21
几天后。
宁熠的猫死了。
早上的时候还蹭着他的腿讨摸,吃了一盒罐头,下班回来,就发现它趴在猫窝里悄声无息地走了。
宁熠说,是老死。
我陪着他,把猫埋在了院子里的一棵月季下面。
宁熠闭着眼,将额头贴在我手背上,「跃跃陪了我十三年,以前每晚都要跑酷,撒野,闹得我睡不好觉。后来老了,就慢慢跑不动了,跳不动了,也不爱舔毛了。」
我静静听着,摸了摸他的头发。
「沅沅,能不能陪陪我。」他难得流露出脆弱,「就今天。」
我说好,「我去给你倒杯水。」
走到客厅,我接到医院的电话,「是严宸的家属吗?他阑尾炎开刀,需要家属照料。」
我蹙眉,转头对宁熠说,「严宸生病了,我去看看他。」
宁熠沉默。
然后点头。
我赶到私人医院,单人病房。
严宸刚做完手术,躺在病床上,气色很憔悴。
我把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家属?」
「我和你都是没有家人的人。」他歪头对我笑,「除了你我还能找谁呢?」
我轻哼,「你不是都去相亲过了吗?」
「我本来不想去的。」严宸大感冤枉,「只是看到董恬恬的资料,觉得眼熟,才想着去确定一下。」
我掀开他的病号服下摆,「还痛不痛?」
严宸连忙拦住我的手,「你干嘛?」
我眨眨眼,「看看刀口。」
他犹豫了下,主动掀开衣服。
刀口在下腹侧面,不长。
我戳了戳他的腹肌,引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要注意身体知道吗?」
严宸一把抓住我的手,「别乱摸,等会儿刚缝好的线又崩了。」
夜里他要输液,我在旁边陪床。
熬到凌晨五点,我去买了点早餐。
术后第一天要禁水禁食,严宸虽然饿,也只能眼巴巴看着我吃。
但我其实也没什么胃口。
无他,每个月都要经受那么一次的折磨。
我捂着发凉的小肚子,开着玩笑问严宸他有没有热水袋。
他说有,
然后让了半边床给我,「上来睡吧。」
我:「?」
他用下巴点了点一旁的陪护椅,「那个东西又冷又硬的,你躺在上面肚子会更痛的。」
怕严宸伤口发炎,病房里空调打的很低。
我确实有点冷。
所以抗拒了那么几秒,就爬上去了。
狭小的病床躺下两个人成年还是有些吃力的。
我尽量贴着床沿,不碰到严宸的肚子。
他支着头,把被子盖在我身上。
然后大手伸了过来,覆上我的小腹。
他的手真烫。
我瞪他,「你干嘛?」
严宸眼神无辜,「帮你揉肚子。」
虽然。
但是。
确实很舒服。
「我就睡一会儿。」我呢喃着。
「嗯。」
「动作小一点,小心伤口。」
「好。」
迷迷糊糊的,我醒了过来。
严宸还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对我笑笑,「女孩子的肚皮好软好可爱。」
他靠的很近,呼吸几乎要贴到我脸上。
我突然有些心慌意乱,转移话题说,「我睡了多久……你早上还输液吗。」
严宸低下头亲了我。
我瞪大眼睛,问他干嘛。
「你刚刚就是一副想让我亲的表情。」
恰好这时,护士推门进来了。
我慌慌张张地跳下床。
骂骂咧咧地进了洗手间。
上完厕所出来,听到护士说,「刚刚有个先生在门外站了很久。」
「先生?」
「大概有半小时吧。」
我看向病房门上那一条长长的玻璃观窗。
他都看到了吧。
再见到宁熠是在几天后,严宸出院。
他拎着果篮和一束花,「我送你们。」
他嘴角带笑,我从他眼底看到了一抹小心翼翼。
忽然之间,觉得腻了。
「我是不是还没有跟你说过分手?」我看着他,「我们分手吧。」
「你不是想弥补吗?其实都不需要。」我说,「我唯一想要的,就是让我回到进公司的前一天,让我不要遇到你,也不需要再遇到你妹妹。」
宁熠低下头,放下果篮和花,食指轻颤。
他没有再来找我。
后来的后来。
我和严宸结婚了。
听说宁熠带着他妹妹去了西方一个很远的国家。
往后很多年,我换了城市定居,时光是一味良药,我渐渐忘却有关他们的过去,也没有再听到过他们的消息。
宁熠番外——
距离带宁涵来罗马尼亚已经过去了两年。
我通过沅沅的微博看到,她的宝宝出生了。
是个女儿,眼睛黑黑亮亮的,笑起来的样子很像她。
那个叫严宸的男人应该对她很好。
好到,让她可以遗忘我和宁涵带给她的伤害。
前两年公司效益不佳,再加上之前手头的一个项目滞留积压了一批货,无奈之下,我联系到了在欧洲做机械出口的叔伯,动身来了这里。
很多人以为我是怕舆论伤害宁涵,才带她一起走的。
但只有我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施沅作为校暴的受害者却被反被诬陷的事情在网上发酵的很厉害,许多家长向教育局投诉,认为有这种为了偏袒自己的女儿颠倒黑白的教师存在,不可能给孩子带来好的教育。
为了平息众怒,我妈作为执行董事兼常务副校长,不得已引咎辞职了。
所谓的书香门第,桃李满天下。
最后还是毁在自己的私心上。
我提出要带宁涵出国,她百般抗拒,甚至跑到之前的未婚夫家里躲了起来。
最后是对方的父亲亲自把人送回来的,脸色谈不上好。
有些话没有说出来,但已经足够让人难堪。
我从没见过爸露出那么羞惭的表情,一路陪着笑脸把人送上了车。
他过去有多疼宁涵。
那天却重重打了她一巴掌,「你还要给我丢人到什么地步!」
上飞机那天,宁涵哭的不成样子,「哥,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不要让我走,我不想见不到阿宇。」
爸妈都不想让宁涵继续待在国内。
何况施沅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我和她。
我总要满足她一个愿望。
罗马西亚华人不多见,宁涵的性子变得很孤僻。
阿宇成了她的精神支柱。
开始的时候,两个人常通视频。
她每天都在等着他的回复。
半年之后,卢赫宇删了她的联系方式。
婚讯也传了过来。
宁涵的支柱塌了。
她哭喊着,哀求着想回国找他。
几天时间里,她瘦了一大圈。
那段时间。
她在这里唯一的朋友,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宁涵过去的事情,还看到了她欺凌别人的视频。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
视频很快在当地的亚裔圈里散播开了。
有一次我出门,看到几个韩国女生拿着烟头问她要不要尝尝看?
我是她哥哥,我本该保护她。
可我却奇异的,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报应。
宁涵得了和施沅一样的病。
她开始吃不下东西。
将近一米七的个子,只剩下不到七十斤,睡不着觉,头发大把大把的掉。
我把她送去了厌食症治疗中心。
我的妹妹,终究还是为年少时的恶行付出了代价。
大概是想彻底放下和过去的联系,我走后不久,沅沅和严宸也换了一座城市生活。
我只能通过她在社交平台上的动态,来窥探到她的一点生活。
施沅在公布怀孕那天,是我的生日。
离开中国后,我有两年没过过生日。
但是那天,我自己吃完了一整个蛋糕。
我在心里对她说,恭喜你。
那个饱受恶意的女孩,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我想起最开始遇到的她。
特别有礼貌的一个女孩。
吃东西很慢,小口小口,细嚼慢咽。
和我们这些要看着手机下饭的人不一样,她就是认认真真的吃着。
很像我的跃跃,只是看着她吃东西,心情就会好。
似乎过了二十岁,很久没有过这么单纯的喜欢和心动。
他们说她长得像宁涵,我没有看出哪里像。
两个人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但既然他们要说像,我顺水推舟,有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靠近她。
为什么要留下来陪她加班,为什么要特地送她回家。
就算她质问我,我也可以说是因为长得像妹妹忍不住想照顾。
但她从来没有问过。
还是忍不住跟她告白了。
她不知道,我的心脏跳的有多快。
但是我知道,她的心跳的很快很快。
吵了我一路。
她很容易感动,我只是记得她喜欢吃的东西,她就会很高兴。
我喜欢看到她笑。
可她遇到我后,却总是满眼惶恐。
这样好的姑娘,跟我在一起后,瘦的仿佛一张纸片。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过,会好好照顾她,不会再让她受欺负。
可最终欺负她欺负的最狠的人,是我自己。
那时的我不明白,她的眼底为什么总是盛着若有若无的痛。
当我知道的那一刻,坠入地狱。
她叫做施沅,却无人对她施援。
几年后,在罗马尼亚的生意告一段落,我独自回国。
公园里,有个穿着粉裙子的小姑娘被薅走了头上的蝴蝶结发圈,几个小男孩嬉笑玩闹着传来传去。
我走过去,把发圈从男孩手里抢了过来,低头看着他,「你这么喜欢蝴蝶结,我替你扎在头上吧。」
「不要不要……」小男孩拼命闪躲,被我按着头,强行在脑袋上扎了小辫子,模样很是滑稽。
小姑娘和其他男孩捂着嘴笑了起来。
小男孩涨红了脸,把发圈丢在地上,想跑。
我拽着他的胳膊,冷下脸,「捡起来,道歉。」
小男孩被吓到了,慢吞吞地捡起来,双手捧到她面前,嗫喏道:「对不起。」
「没关系。」小姑娘甜甜的说。
男孩子们哧溜一下散开了。
我摸摸她的脸,替她扎好头发,「欺负人是不对的,以后他们再欺负你,你就让妈妈把发圈扎他们头上。」
小姑娘仰起头问,「叔叔你认识我妈妈吗?」
我微笑,摇了摇头。
我回到车里,透过车窗,看着施沅俯下身摸了摸那个女孩的头,两个人慢慢走远。
那两枚挂在后视镜上的小熊平安福,被沅沅拿走了。
我从网上买了一对一模一样的,重新挂回车上。
我望着它们。
最好的弥补方式。
就是让她不要再想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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