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照落花

出自专栏《再生欢:盛世荣华盛妆匣》

成婚的当晚,我的夫君就跟随太子出征了。

我等了他七年,大军归来那日却见他身后跟着一个女人,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四岁的男孩儿。

1

我站在将军府门口,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退去,眼前的一幕就给了我重重的一击。

霍深一身盔甲,多年不见,一如儿时那般俊朗。

他想上前来抱我,被我后退一步躲开了。

我看着那个女人,和那个像极了他的孩子,眼眶忍不住泛红:「不先解释一下吗?」

「苑儿……我……」

不待他说完,女人就放下孩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还强压着孩子也一起跪下。

「夫人,都是妾身的错。您莫要怪罪将军。」

小男孩倔强地瞪着我,像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一样。

我自嘲一笑,看向霍深的眼里满是失望:「这就是你许我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苦守空房七年,他却在军营美妾在怀,甚至还有了一个那么大的孩子。

「苑儿,沈依是我在战场上救回来的可怜人,她父母亲人都在战争中死去了。我和她……我那日是真喝糊涂了,错把她当成了你。真的就只有那一次,不曾想她就怀上了淮真。

「淮真毕竟是我的亲生骨肉,我不能不管他。他又还小,不能没有亲生娘亲在身边……

「苑儿,若你不喜,我将他们送去别院可好?」

送去别院和掩耳盗铃有何区别,只是不等我开口,霍老夫人已闻讯出来了。

「我霍家长孙,怎能屈居别院。」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威严,不容任何人质疑。

我向她行了一礼:「娘。」

她却看也未曾看我一眼,反而去扶起了沈依,亲切地拍了拍她的手道:「你既诞下长孙,那就是我霍家的功臣。以后你就好好带孩子,什么也别管。」

是了,霍老夫人本就不喜我,觉得我自幼骄纵蛮横,尽管我嫁入将军府后对她百般讨好收敛性子,她也不曾正眼瞧过我。

如今看这沈依温柔似水,又生了个男孩儿,自然喜欢得紧。

晚上霍深抱着我百般讨好,好不容易我消了气,决定跟这个姨娘好生相处。

我们也正浓情蜜意只差最后一步,门外却传来了伺候沈依的丫环翠翠的叫唤声。

「将军,小少爷受了风寒,高热不退已经说起了胡话,一直在叫您。您赶紧过去看看吧。」

我的随嫁丫环近月呵斥她:「将军和夫人已经睡下了,你在这儿鬼叫什么?赶紧滚!」

翠翠却仍不死心:「将军,大夫说小少爷若今晚退不了热,恐怕,恐怕就熬不过明天了。」

近月冷哼一声:「本就不该出生的野种,死了不是正好。」

「你,你这人怎么这么歹毒!那可是将军的亲生儿子,将军府唯一的小少爷!」

「那也改变不了他是个野种庶子的事实,等我们夫人生下嫡长子,这个府里哪还有他的立足之地?倒不如早死早超生,最好带上他那个便宜娘一起。免得碍眼。」

眼看着外面越吵越烈,霍深为难地看了我一眼,最后还是亲了一下我的额头,起身披上外套出去了。

「苑儿,淮真还小,我不能看着他出事置之不理。」

我听见他出门后呵斥近月说,淮真无论如何都是将军府的小少爷,不得口出恶言,再有下次不得饶恕。

以前霍深从不会斥责近月,因为他知道近月不仅是我的丫环,也是从小伴我长大的姐妹。

连我都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而如今,他却好像忘记了这些。

2

近月在我跟前哭得梨花带雨,我知道,她不是哭自己被将军训责,而是在替我不值。

我和霍深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我们一个是相府嫡小姐,一个是将军府大少爷。

门当户对又情投意合,待我及笄之后我们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婚。

成婚前夕外族犯我边境,太子领兵出征,他作为大将军自然不能无动于衷。

出发前他抱着一身喜服的我久久不肯撒手。

他让我等他归来,我们生一堆儿女承欢膝下,一生一世不分离。

可如今他回来了,却已经有了一个和别人的儿子,我的心像是被人割裂了般疼。

我一夜未眠,近月怕我想不开,也在我的床前守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就听说霍淮真已经退热,而霍深被皇帝叫去了宫里。

我郁结于心,躺在床榻上不愿起来,闭着眼默默流泪,多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啊。

可无论我如何逃避,都无法改变已成定局的事实。

沈依带着霍淮真来给我请安。

我没好气道:「不见。」

他们却不肯罢休,在寒风中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我只好起身让近月给我梳妆打扮。

他们礼数周到到我无法说一个不字,偏偏我却从沈依的眼眸中看出了毫不掩饰的得意,还有霍淮真那赤裸裸的敌意,一时间让我开始怀疑他真的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吗?

从我这儿回去,霍淮真又起了高热。

霍深刚从宫里回来就又被翠翠叫去了沈依的院子里。

霍老夫人怒气冲冲来了我的院子。

她说是我故意让沈依和霍淮真在外面等了半天,导致霍淮真刚好的身子又垮了,霍淮真若有任何闪失,都是我的过错。

「他们自己要来请安,又不是我逼他们来的,与我何干?」

「你不知礼数,还怨起她知书达理了?」

「娘若是觉得一个乡野丫头比我这个相府小姐更知礼数,那我也无话可说。」

「你,你……」

老夫人被我气得一时无言。

我这些年总是看在霍深的面子上,又念在她是长辈,对她礼让三分,从不曾与她红过脸。

她怕也是忘记了我以前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娇小姐。

恰时霍深回来了,老夫人扔下一句「好好管管你这刁蛮的夫人吧」便怒气冲冲地走了。

霍深将我搂在怀里,轻声安慰。

「你儿子没事吧?」

「没事,大夫说静养几日便好。」

「不是我非要让他们在外面等那么久的。」

「嗯,我知道。」

他总是那么温柔,温柔到我舍不得离开他的怀抱。

「苑儿,我们赶紧生个孩子好不好?不管男孩女孩,只要是苑儿生的,我都喜欢。我一定把他捧在手心里好好呵护。」

他望向我眼里满是深情,我含羞点头。

待我们衣衫褪尽,院外却又响起了翠翠的声音。

「将军,您快去看看小少爷吧。小少爷一直叫您,说您不在就不喝药,哭闹不止。沈姨娘实在是没法子了,将军。」

近月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还有完没完了?回去告诉你们沈姨娘,少在那里兴风作浪,我们夫人心善不跟她计较,她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我看着霍深,温情早已散去,我想看他如何选择。

最后他终是在我满眼失望的神情中起身离去。

他说:「苑儿,委屈你了。」

3

霍深后半夜才回来,我侧着头朝里假装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上床从后面抱着我。

我们明明离得那么近,却让我觉得比以往所有时刻都远。

我七年间朝思暮想的人终于回到了我身边,我对他的那份浓烈爱意却好像越来越淡了。

我无法再对他像以前那般全心全意,甚至有时候看到他笑都笑不出来了,因为我会立马想到沈依和她儿子。

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这些日子在我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的。

不管沈依指使翠翠再怎么找借口来叫他走,他都没再离开过。

看,就算他不去,沈依娘俩照样活得好好的。

他每天从宫里回来都会给我带我最爱的蜜饯,闲得无聊的时候我就和近月在花园里赏花吃东西,好不惬意。

偏偏有些人,我不去找她不快,她却非得来碍我的眼。

沈依领着霍淮真来的时候,我和近月正准备走了。

沈依让霍淮真叫人,霍淮真哼哼了两声死活不愿,全然没有了在霍深和霍老夫人面前那副乖巧模样。

正好我也不想要这么个便宜儿子,索性懒得搭理他们,径直就要离开。

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压根儿没碰着霍淮真一根汗毛,转眼之间他却掉进了池子里。

沈依和翠翠一口咬定是我将霍淮真推下去的,还一口一个「你好恨的心」。

我翻了个白眼,看着在水里扑腾不止的小孩儿,暗想沈依也是真狠得下心。

为了栽赃我,亲儿子都能这般作践。

还得我好心提醒她:「你们要再不去救,以后演苦肉计都找不到可以利用的戏子了。」

在沈依眼神示意下,不远处的侍卫猛冲过来跳了下去,捞起了霍淮真。

霍淮真被水呛得满脸通红,咳嗽不止,侍卫赶紧把他抱回去找大夫了。

寒冬腊月的天,在冰池子里折腾一遭,怕是刚好的风寒又要发作了。

事情闹到霍老太太跟前,沈依哭得那叫一个声泪俱下。

我若不是被陷害的当事人,怕是也要被她那入木三分的演技唬住了。

「夫人,你若不喜妾身,有什么怨什么气就都冲着妾身来,淮真还那么小,什么也不懂,你怎么忍心将他推入这么冷的池中啊。我可怜的孩子啊。」

她跌坐在老夫人身前,抽噎着:「老夫人,您还是让将军把我们娘俩安置去别院吧,那里虽条件差些,但好歹我的淮真没有性命之忧啊。」

霍老夫人拍桌而起:「江苑儿,你给我跪下。」

我不动,不卑不亢道:「我没有推他,他自己跳下去的。」

看我反驳,沈依赶忙道:「他是孩子,不是傻子,他怎么可能自己跳下去,他都不会水!」

我拍手为她叫好:「说得好,说不定你就是生了个傻子呢?要不我给你找几个神医来瞧瞧?孩子还那么小,别耽误了病情才好。」

「你怎么可以这么歹毒,居然诅咒我和将军的孩子!」

「江苑儿,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老夫人怒气冲冲朝我走过了,想要给我一巴掌,被我轻松拽住了她的手腕儿。

「老夫人,我叫您一声娘,您不会天真地以为我可以任您为所欲为了吧?」

我一把甩开她的手,导致她往后踉跄了好几步,丫环扶着才堪堪站稳。

4

我逼近她:「就算是我亲娘,从小到大都没打过我,您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资格打我?还是为了一个野种。您不要忘了,就算我现在嫁到了将军府,我依旧是相府的大小姐,若是让我爹知道您在府里这般待我,您觉得他会无动于衷吗?

「噢,还得提醒您一下。您好像忘了,从小最疼我的姨母现在可是当朝的贵妃娘娘。您说我要是去她跟前像沈依这般哭得梨花带雨的,她会放过您放过整个将军府吗?

「老夫人,以前我看在霍深的面子上敬重您爱护您,凡事都依着您让您三分。但您从来不把我当一回事儿,现在还要帮着一个下贱坯子来侮辱我、污蔑我。既然如此,今后我也没必要对您事事客气了。您说呢?」

无论任何时候,我的娘家人都是我的底气。

老夫人被我点醒,不敢再真的动我,只能自个儿在那儿气得大喘气。

「你你你」了半天都「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沈依还头脑清醒,知道继续指摘我:「江苑儿,你竟目无尊长,怎可这般与老夫人说话,她可是将军的娘亲!就算你背景再硬,你也不过是娘家泼出来的水,他们怎么可能会为了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来与整个将军府为敌?」

「够了!」霍深推门而入,也不知他何时从宫里回来的,又在外头站了多久,听到多少。

无所谓了。

沈依仿佛见到救星,快速冲进霍深怀里,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将军,将军您可算回来了。您一定要为我们淮真做主啊,夫人她容不下淮真,要将他推下池子淹死。她,她竟然还说我们淮真是傻子。」

我冷眼看着霍深,他立马将人推开了:「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你口口声声说是苑儿将淮真推下去的,可有何证据?」

「翠翠,还有府里的侍卫可都瞧见了。」

翠翠连连点头:「奴婢亲眼所见,就是夫人将小少爷推进池子的。」

当时周围就救霍淮真那一个侍卫,也是她早就买通好的,自然不会说实话。

近月适时也站了出来:「我还可以替我家夫人作证呢,当时夫人离你们那么远,根本推不了你儿子下水。应该说碰都没碰到,你们少在这里血口喷人!」

霍深又继续问沈依:「那你说,苑儿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因为淮真不愿叫她大娘!」

我无语:「谁稀罕你的傻儿子?」

「将军你看,夫人又说淮真是傻子。」沈依楚楚可怜地控诉。

霍深过来牵我的手:「苑儿,淮真还是个孩子。就算你不喜欢他,也不应该这般说他。」

有这么个傻缺娘,不傻也得教傻。

我挣开霍深的手,一字一句道:「霍深,我们和离。」

沈依眼里闪过一抹得逞的喜悦。

霍深却紧紧抱着我:「不,不要。苑儿,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说你,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只要你不离开我……」

沈依一脸难以置信:「将军……」

5

霍深看着我:「苑儿,今日之事,我一定查清真相,还你清白。」

我回望他,眼中再无昔日情深:「这些早就不重要了。

「霍深,我不想再说第二次。你应该清楚,我下定决心的事情,谁也拦不住。」

事已至此,沈依和霍淮真始终是我心中的一根刺,是我和他之间的屏障,我们永远也回不去了。

前些日子是我自我逃避不愿去相信,总觉得只要我不看见他们,他们就不存在了。

但现在看来逃避果然是最最无用的表现。

就算他们奈何不了我,但时不时出来膈应我一下,我也真怕哪天一把剑把他们全了结了。

为了这些蝼蚁让自己手染鲜血,不值得。

我写好和离书,霍深却始终不愿签字。

「你若不签,我就写休书了。」

女子休夫,古往今来就没几个先例。

若是我把霍深休了,将军府的脸怕是要被丢尽,还难免落得个宠妾灭妻,妻愤然离去之责。

霍深仍是不愿,再三跟我保证以后绝不让沈依母子出现在我面前。

最后还得是霍老夫人以死相逼,他才含泪签下和离书。

我回相府半月,霍深便在府外守了半月。

不管我爹和府中侍卫如何驱赶,他都不曾离开半步。

好几次皇帝诏他进宫,出来后他第一时间就又来了相府外。

听说沈依带着她那病秧子儿子来哭过几次,我爹嫌她们晦气,叫几个侍卫架起来扔回了将军府。

这些日子除了霍深,就数太子李缜来得最勤,美其名曰是找我爹议事,但往往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就跑来了我的院子。

儿时我们三个也常在一起玩,转眼之间已是物是人非。

「你当真要与霍深一刀两断?他看起来可还是很喜欢你。」

「廉价。」

「什么?」

「以前霍深的喜欢对我而言是珍宝,所以我愿意去回应去呵护。现在他的喜欢于我而言,就像外头随处可见的劣簪,廉价。我江苑儿,从不稀得廉价玩意儿。」

李缜笑了:「你如今既与他和离,不若嫁我可好?我虽许不了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我日后若是登帝,后位一定给你。」

「这种玩笑话太子殿下以后就莫要说了。」

「你为何不信我是认真的?」

我挑眉看他:「不是不信。太子殿下非得让我把话说得那么清楚吗?您做过什么自己应该没忘吧。」

李缜哈哈大笑,心下了然:「果然还是我认识那个小不点,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姨母召我进宫小叙,正好李缜要回宫,便提出送我一程。

我们出了门,霍深立刻迎了上来。

半月不见,他似消瘦了许多,人也颓然不少,没了朝气,整个人像是离了魂的躯壳。

他拜过太子之后,又想与我攀谈。

李缜直接搂过我的肩,与他擦肩而过时沉声道:「你既不懂珍惜,往后便不要缠着苑儿了。」

我不动声色地从李缜臂弯移开:「太子殿下也请注意分寸。」

李缜笑着耸耸肩:我刚才帮了你,你这就翻脸无情了?」

「我可没求着你帮我。」

「是是是,是我上赶着想要帮你行了吧。」

进了宫,我与李缜便分了道。

近月悄悄附我耳边道:「小姐,太子好像心悦于你。若是小姐能做太子妃,也算是狠狠报复那负心人了。」

我笑着摇摇头:「你不懂。」

李缜长于深宫,又是太子,他的心思岂是轻易就能被人看出来的。

若真如此,他怕是也长不到这么大了。

我刚踏入贵妃宫殿,未来得及行礼,姨母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我的手坐下了。

「前些日子身子一直不大利落,就没叫你进宫来好生问问。你与那霍深和离,可是受了什么欺负?」

「姨母放心,没有的事。您看我像是那种能被人欺负了去的性子吗?」

她又追问了好几遍,确定我没说谎才肯罢休。

我们唠着家常,她似有话想说,但最终又咽了下去。

直到下人来禀报,说十三皇子来了。

6

姨母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局促:「苑儿,忘了跟你说,蔟儿回来了,前几日从缙州出发,昨日刚到。」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李蔟进来后,行了礼便直勾勾地盯着我。

姨母怎么咳他都恍若未闻。

我心下叹气,索性辞了姨母,退下回府。

只是我刚退出来,李蔟就跟了出来。

他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跟在我身后,也不说话。

一直到宫门口,我要登车离去,他也未曾开口。

车马远去,我撩开帘子往后看去,那人仍站在宫门口遥遥相望。

一如七年前我出嫁之时。

他红着眼眶站在相府门口,目送我上喜轿,离他远去。

眸中是我还不了的深情。

后来他来将军府找过我几次,都被我以各种借口推托不见,他这才心灰意冷逃离京城四处游历。

本以为时过境迁,终有一日他会忘了我,找到真正属于他的那个人,却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他仍执念在我身上。

次日一早,宫里来人宣旨,皇帝将我许配给了太子,三个月后完婚。

我让我爹和姨母都去劝皇帝收回旨意,其间听闻霍深也去了,但是十日过去都未有成功地回音。

午后,我心事重重地在院中荡秋千。

近月急急跑来告诉我,太子殿下来了。

自从皇帝下旨把我许配给他,这些日子他就没再来过相府,突然造访倒让我有些意外。

不过正好,我也有话想同他说。

「我的太子妃好像不太欢迎我?」

我朝他行了礼:「不敢。还请殿下让陛下收回成命。」

「你就这般不愿嫁我啊?」

如今既已走到这一步,我也不再跟他拐弯抹角:「殿下既然知道我不可能容下霍深在外面的女人和孩子,那殿下应该也很清楚,从你将我算计进你的计划中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你我二人此生绝无可能。」

我派人去查过霍深与沈依在军中的那一夜。

沈依虽被霍深在战场上救下,但一直安置在附近的村子里,平日里根本近不了霍深的营帐,除非有人在背后给她打点。

这一切的最大获利者就是太子。

他的目标是皇位,而与他竞争最大的就是皇帝最宠爱的小十三李蔟。

李蔟背后有贵妃权势滔天的宣临母族,又有我相府,再加上将军府的助力,要想击溃太子可以说轻而易举。

所以他的第一步就是要让相府和将军府先断开联结。

而我若再能嫁给他,等于直接断了李蔟的后路。

「你就不怕我将这一切告诉霍深,到头来落得一场空?」

李缜笑得底气十足:「你也说了,我了解你,你不会。你应该感谢我,让你认清了一个没那么爱你的人。说起来那个沈依倒是真心喜欢霍深,我就稍稍帮了她一下,她自己肚子也争气,一次就怀上了,哈哈哈……」

现在的李缜让我觉得格外陌生。

尤记得儿时在宫中初见,我不小心跟丢了宫人,在御花园迷了路。

是他来到我身边,对我说:「小不点,跟我走,哥哥带你出去。」

那个时候的他是那么的善良温柔,而眼前这个人更像是个深不可测的恶魔。

7

「十三殿下从未有过和你争抢皇位的想法,你又何必做到这一步?」

似被我说到痛处,李缜脸色沉了下来。

「他不抢,可架不住父皇偏偏就喜欢他。他又有个得宠的母妃,你说到时候父皇非要传位给他,他要,还是不要?

「不过他倒是真在乎你。听闻我去让父皇下旨让你嫁予我,他就天天去求父皇收回旨意。天子之诏,岂是说收回就能收回的,他当真还是小孩子脾性。

「哦,这两天好像换了个法子。现在应该还在乾清宫外跪着呢吧?」

我愕然。

李蔟在乾清宫外跪了两天,为何没有人来告诉过我?

他笑得得意:「皇位和你,他肯定会选你吧。可惜了,若让我选,我都要。」

「李缜,你卑鄙!」

我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反而被他握住手腕儿,倾身上前:「小不点,生气啦?」

我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用额头撞他额头,痛得他嘶了口气,我也痛但我忍住了没表现出来。

他不怒反笑:「小不点,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你心甘情愿地臣服于我。」

「你做梦,我绝对不会嫁给你。」

他重重地捏了一下我的手腕,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我捏碎:「这可由不得你。」

他说完放开我转身就走,还背着身跟我挥手:「改天再来看你,今日就先回去看看我那憔悴的十三弟。」

李缜离开后,我在地上蹲了半晌才缓过气来,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绝对不能让他得逞。

他早已不是原来的他,现在的他什么都能做得出来,若他日后登基,李蔟怕是就活不成了。

我奔向父亲的书房。

「爹,十三殿下怎么样了?」

我爹双眉紧蹙:「太子殿下告诉你的?十三殿下为了让陛下松口,跪在乾清宫外两日两夜滴水未进,再这样下去,怕是熬不了多久了。」

我的心揪做一团:「您为何不早告诉我?」

他叹了口气:「十三殿下不让我们告诉你,怕你担心。」

我请旨面圣,果然在乾清宫外看到了长跪不起的李蔟。

姨母则站在一侧默默抹着泪。

我从公公手里接过水碗,蹲下去递给李蔟。

他满眼猩红地看着我,没有接。

他的身子看起来比数日前更单薄了,嘴唇已经干裂起皮,再无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殿下,太子是为了让陛下厌烦你,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你这么做不就正中他的下怀了吗?」

「我只知道,你不想嫁给他。那我就一定会帮你。」

我把水放到他嘴边,强行往里面灌了些:「你先起来,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去说。你这样根本无济于事。」

他仍一动不动。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跟姨母交换了眼神后,跟着公公入了殿内。

我行礼跪下,头埋到最低,语气诚恳:「陛下,臣女请旨出家,余生与青灯古佛为伴。」

「你们一个个是不是不气死朕心有不甘?」

我头也未抬:「臣女不敢。」

皇帝气消了一些:「我看你倒是敢得很。先起身。」

「是。」

「你说说,你到底为何宁肯出家也不愿嫁给太子?」

「臣女刚与霍将军和离不久,立马与太子成婚恐惹世人非议,其为一。臣女对太子并无男女之情,此为二。」

「笑话。朕下的旨,谁敢非议?你不喜欢太子,莫不是也喜欢十三?」

「没有。」

皇帝满意地点头:「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你和十三断无可能。」

我颔首:「臣女明白。」

「朕给你两个选择。」

我欣喜的扬了唇,有选择总比一条死路强。

「邻国欲与我国联姻,公主莫雅一心属意十三。第一个选择就是,你去劝说十三,让他娶莫雅。第二,你老老实实回家待嫁,三个月后与太子成婚。」

我真的要为了自己的幸福而让李蔟娶一个不爱的人吗?我做不到。

皇帝是故意的。

我刚要继续说话,外头公公突然叫嚷了起来:「陛下,十三殿下晕过去了!」

8

我跟着皇帝赶到李蔟殿内时,御医已经诊完脉准备退下。

御医说他只是疲劳过度加之两日没有进食才会造成突然的晕厥,他抓几服药熬了喝下,休息几日便可恢复。

闻言我们皆是长长地舒了口气。

此时的皇帝早已不是君主的架势,看着闭目躺在床上的李蔟,眼里都是作为父亲的柔情。

姨母忽然跪下道:「陛下,臣妾此生从未求过您何事。但现在苑儿与太子的婚事,臣妾求陛下收回成命。他们二人并无男女之情,何故非得强求。」

皇帝一甩衣袖:「你这又是做什么!」

而后终归是不忍心,上前将姨母扶起到一边坐下,握着她的手怅然道:「朕跟你说过,此事朕自有自己的考量。」

「陛下是怕蔟儿威胁到太子的地位吗?」

平日里姨母总是温温顺顺,从不妄议朝堂之事,眼下直言不讳地提起,怕也是被逼急了。

「你当真不明白朕的用意吗?」

我此刻已明白,皇帝是下了决心要将我嫁给太子的,那就不能再就此事增长他们二人之间的嫌隙了。

所以我主动解围道:「姨母,我已经想好了,我愿意嫁给太子。」

姨母看着我,一脸不解。

皇帝却是赞赏地看了我一眼。

待皇帝走后,我才与姨母坦言:「陛下这么做,其实是想保十三殿下。」

在此之前我也和太子一样,以为皇帝最疼爱十三,将来很有可能会将皇位传给他。

现下看来,他从未忘记过自己先为君后为父。

太子虽是皇后养子,皇后更是虚有其名,背后母族势力单薄,几乎给不了任何帮助。

相比之下李蔟的背景实在太强大,强大到一旦想要篡位,太子根本不是对手。

但皇位就太子和十三而言,太子是最适合的,他不仅身上战功赫赫民心所向,还有勇有谋杀伐决断,十三则太过善良,优柔之人难担大任。

「太子注定是要坐上皇位的,正因如此,陛下才会想要让我嫁给他。陛下清楚太子的性子,他怕太子一旦上位,就会先危及十三殿下性命。但是有我在就不同了,一来我也是宣临后人,又是相府嫡女,二来殿下在乎我,不会起谋反之心。

「只有彻底打消太子的顾虑,到那时,他才会放过蔟儿。」

姨母一时哑然,良久才开口道:「苑儿,委屈你了。」

我笑着摇摇头:「国事面前,儿女情长何值一提?」

与霍深和离时,我确实是想往后余生自己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但我忘记了娘家既是我的铠甲亦是我的软肋,我不可能真的做到什么都不顾,自己一个人逍遥。

我守了李蔟一个下午,太色渐暗时他才悠悠转醒。

见我守在榻前,一阵欣喜。

「可还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他看着我摇摇头:「你一直在这里吗?」

「嗯。既然你醒了,那我也该出宫了。」

我刚起身准备离开,就被他焦急地抓住了手:「苑儿,别走。」

我把手从他掌心抽出,退后一步和他拉开距离:「我是自愿嫁与太子的,所以就算你去求陛下也无用。」

「你根本不爱皇兄,为何要这样?」

「我爱不爱太子并不重要,我要的,是后位。更何况,我也不爱你,就算没有太子,我们也不可能。」

他难以置信:「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我不欲与他多说,只希望我这番决绝的话可以让他赶紧放下对我的情。

回程路上我头痛欲裂,靠在近月肩上闭目养神。

出宫后不久,马车却骤然停下。

车夫的声音传了进来:「小姐,有个女子拦住了马车,说要见您。」

近月撩开帘子看了一眼:「是沈依。小姐您先休息,我去给她赶走。」

我叫住她:「你别去,让护卫去。」

然而护卫将她提起来扔到路边,她仍不死心地大声叫嚷着:「江苑儿,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让我接近将军的吗?」

难道,不是太子吗?

9

我让车夫停下,下了马车走到沈依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江苑儿,你很得意吧?我的淮真死了,他死了……被你害死的!」她突然的发狂让大家始料未及。

就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又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朝我刺来。

旁边一个黑色身影冲出来将我抱进怀里,用自己的后背替我挡下了那一刀。

我摸到了李蔟后腰溢出来的黏腻的血,顿时感觉双腿乏力,随时都能晕倒。

但我还是强撑着抱紧了他,并朝旁边的近月和护卫喊:「去叫御医,快!」

我又看向已经疯疯癫癫的沈依:「把她带回相府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李蔟从我身上滑下去坐到地上,我抱着他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殿下,你不要睡着,一定要挺住,你不能有事知道吗?」

李蔟笑着用尽力气抬手抚上我的脸,气若游丝:「如果没有你,死亡于我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所以苑儿,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也不要难过好不好?」

我不知道我最后是怎么回府的,母亲泪眼婆娑地抱着我安慰:「没事的,御医说并未伤及要害,蔟儿不会有事的。」

「嗯,一定不会有事的。」是说给我娘听的,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我强打起精神来到关押沈依的柴房。

我必须在皇帝叫人把她押走之前,从她嘴里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

沈依此刻坐在地上防备地将自己抱着缩成一团,眼里再没有往日咄咄逼人的亮光,眼底是一片灰暗。

近月去打听了回来说,霍淮真因反复高热最后不治而亡,他一咽气,霍深就毫不留情地将她赶出了将军府。

这才导致沈依彻底发了狂。

近月愤愤道:「活该,都是报应!自己做的恶,害死了自己的孩子,现在居然还要怪到你的头上,还是那么不要脸。」

我靠近沈依:「你之前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指使你的人是不是太子?」

她痴笑着:「是,也不是。」

含糊其辞,就是不肯跟我说清楚。

我被她逼得红了眼,蹲下身死死掐住她的脖子,恶狠狠地开口:「你现在说我还能给你留个全尸。你要再不说,你信不信我把你儿子挖出来跟你一起五马分尸!」

我这样子她也被吓住了,掰开我的手猛地咳嗽了好几声才弱弱出声:「是那个替你受伤的人。

「我不知道他是谁。是他给了我一大笔银子,让我装作孤女去接近将军,博得他的同情再抓住他的心。

「他说只要我能成功怀上将军的孩子,进入将军府,我不仅可以得到我想要的荣华富贵,他还会再给我一笔钱。

「但是将军救下我之后,却把我安置在了附近的村落,我根本靠近不了他。」

然后,太子就出现了。

李蔟……

一切的开始,居然是他。

我忽然意识到,或许自始至终,我们所有人都不曾真正了解过他。

我早该想到的,他从来不是毫无心机的善良小白兔。

10

皇帝派人来押走了沈依,想来她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次日一早宫中传来消息,李蔟已无大碍,今晨已经苏醒,一直吵着想要见我。

我借故身体不舒服,让公公回去告诉李蔟安心养伤,日后我自会去看他。

一晃又半月,我却再未踏出过相府。

谁人来见我都让父亲替我回绝了,只道想要安心待嫁。

一日夜深,我睡不着,起身披上外衣站在院中赏月。

忽见高墙之上有黑影掠过,心下一惊,想要叫护卫。

一曲熟悉的笛音止住了我张开的嘴。

「苑儿阿姐吹的是何曲?怎能这般悦耳?比宫中乐人吹得好听多了。」

「这只是我随便吹的。殿下想学吗?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小李蔟眸中莹亮,重重地点头:「我学会以后吹给阿姐听。」

他不仅学会了,甚至吹得比我更好。

近月曾偶然听到,跟我说,她虽听不懂,但总觉得吹笛之人将自己的情也赋予了笛中,让人听了莫名想掉眼泪。

我没有再抬头看,默默擦掉眼角的泪回了屋。

之后每晚,李蔟都会来我院中高墙吹上一曲,再悄无声息地离去。

我都只是靠在紧闭的窗前听,从未出去瞧过。

一直到我和太子婚期将近,笛声消失了。

我想,他应该已经认清现实,准备放下了。

我们止于此,也便是最好的结局。

「小姐,这婚服真好看,宫里绣娘的手艺果真不是外头能比的。」近月唤醒我神游的思绪。

我随意地扫了一眼身上试穿的华贵喜服,心里无甚波动。

我娘一边帮我理着衣摆不服帖的地方,一边感慨:「我和你爹一直想让你嫁一个普通人家,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但你那时候喜欢霍深,一门心思扑到了他身上,你们两情相悦,我们也就同意了,未曾想最后竟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现如今又受制于宫中……这宫中可要比那将军府更复杂更险恶,往后的每一步你都要走得更小心些才是。」

我努力笑着安慰母亲:「娘,您放心吧,我能保护好自己。况且不是还有姨母在嘛,有她护着我,谁还能欺负了我去不成?」

「明面上当然不怕,就怕有些个小人,在背后使阴招。」

母亲忆起往事:「你姨母在蔟儿之前,本还有一子,可惜不足三个月时被其他嫔妃买通了身边人,活活把孩子给捂死了。好在后来有了蔟儿,否则你姨母到现在怕是还难从痛失幼儿的悲痛中走出来。」

我想起小时候大哥拗不过我,偷偷带我和李蔟去集市玩,当时人太多,把我们和大哥挤散了。

我拉着李蔟,被一群黑衣人追到了死巷子里。

他们的目标是李蔟,他们想要他死。

那个时候我才明白,有些人从生下来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尽管他本人什么也没做。

好在我随着霍深习了些武,拼死将李蔟护在了身后。

我身中数剑,但好歹撑到了大哥带着援兵赶来。

听说当时连宫里的御医都全请来了,最后都是摇了摇头,吩咐府里准备后事。

李蔟却没有放弃我,不知从哪里寻来一位神医,最后竟真的将我救了回来。

我醒来之后李蔟抱着我哭了两个时辰,说我要是死了,他也不活了。

当时我只当童言无忌,未曾当真。

「这腰身是不是有点大了,要不要让嬷嬷再拿回宫里改改?」我娘摸着腰上问我。

我摇摇头:「就这样吧,挺好了。」

本就是一场利益联姻,何必强求处处完美。

母亲见我兴致不高,又换了个话题道:「蔟儿回宣临了。」

「回宣临?」

「嗯。他说许久未回去看看了,想去散散心。」

李蔟对我的心思,他们都是清楚的。

母亲这么说,也是想看看我什么意思。

「也好。」待他再回来,我就已经是他皇嫂了。

一切便都已成定局。

见我并无异常,母亲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11

不知为何,没有李蔟笛声相伴的这几日,我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我与太子大婚当日,我一早便被近月她们从床上拉起来洗漱,换衣上妆。

我像个提线木偶,听话地任由她们摆弄。

想起我第一次出嫁时,心中既期待又紧张。

而这次,我却心如止水,更像是例行公事。

或许往后余生,我的生活都是这样了吧。

不知怎的,我这个时候竟满脑子都是李蔟的身影,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我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感到害怕。

于是晃了晃脑袋,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

大哥忽然推门闯了进来,一脸严肃地告诉我。

皇城大乱,李蔟带兵造反了。

他让我老老实实在屋子里待着,哪里也别去。

我脑袋轰的一下,像被炸开了一样无法思考,跌坐在了地上。

我不知道我是该担心皇帝还是该担心李蔟,成功与否都不是我想看到的局面。

但私心里,我却早已有了偏向。

我希望李蔟能赢,至少他可以保住自己的命,然一旦失败,他和宣临一族都是灭顶之灾。

这一天我一直待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又进展到了哪一步。

到了晚上,我爹和大哥才匆匆带了消息回来。

「十三殿下逼陛下退位了,太子和其他皇子公主以及后宫嫔妃都被软禁在了各自宫中。这下,是彻底变天了。」

他没杀他们,已是万幸。

紧绷了一天的神经骤然松下来,困意席卷而来。

睡得迷迷糊糊间,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扫过我的脸,痒痒的。

我伸手去抓,猝不及防地握住了一只手。

我猛地睁开眼,借着透进来的月光看清了他的脸。

他的掌心有一层老茧,在此之前我从不知道他也习得武,还当他是个孱弱斯文的文人。

「什么时候学的武?」

「小时候你为了保护我而受重伤,之后我就努力在学,以后都由我来保护你。」

「为什么要谋反?你可知你这么做,将会背负一世骂名?」

「无所谓,我只要你。谁横在中间,那就除掉好了。更何况,历史往往都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的。」

从此以后他就是最高位的人,谁敢骂他?

「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将我从床上捞起来抱进怀里,声音激烈又带着些颤抖:「我现在这样不好吗?你不是想要后位吗,我也可以给你。我只是想永远和你在一起而已,我有什么错吗?」

我想推开他,奈何力量悬殊,最后只得作罢。

「可是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你为什么要执着于一个不爱你的人呢?找一个爱你的人相携一生不好吗?」

「不好。我说了,我只要你。你不爱我没关系,只要你永远在我身边,让我爱你保护你,这就够了。」

我觉得李蔟疯了。

我去看李缜的时候他也这么说。

明明已是阶下囚,他却并无半点颓靡之色,甚至还悠闲地作起了画。

他的画里几乎都是高山流水,栩栩如生,我从不知他还有这天赋。

「现在这样也很好,让父皇看到了他这个宝贝疙瘩的真面目。他不是总说我心机深沉野心太强,李蔟就单纯善良深得他心吗,也不知道他现在被李蔟软禁起来,是否还能说出这话。你现在也知道了,谁才是真正的疯子。

「小时候我每次学了新的诗词想去背给父皇听,可是他的眼里永远都只有李蔟。他会把他抱进怀里哄,会笑着给他糖,他从未对我们这些其他的孩儿这么温柔过。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好像只是李蔟一个人的父亲……」

我也去看过老皇帝。

他气坏了身子,一直卧病在床,姨母日夜守在榻前照料着。

我问姨母:「这件事您事先是不是就知道了?」

没有她的支持,李蔟不可能轻易得到宣临的兵权。

「我只有蔟儿一个孩子了,我只希望他想要的都可以得到。苑儿,你会怨我吗?」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激动地上前拉住我的手:「蔟儿是真心喜欢你喜欢得紧,为了你他可以连命都不要。你跟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让你受苦受委屈……」

「可是姨母,你可曾想过天下百姓?蔟儿是为了我起兵谋反,那他适合那个位子吗?百姓又会如何说他如何说我?」

罔顾人伦,狐媚惑君。

权力再大,也难堵悠悠众口。

「你就这么不信我吗?」

李蔟不知何时也走了进来,红着眼问我。

「不信我可以做得比李缜好,不信我可以保护好你……」

「是。」

我明明是担心他,可是嘴上却松不了口。

12

自从我嘴硬承认不信他之后,他也像是赌气般不再一有空闲就来找我了。

不过他登基那日,还是封了我为后。

并且宣布从此后宫只会有我一人,直接断了那些想把自家闺女塞进后宫的官员的念想。

他把霍深派去驻守边疆,太子以及各位皇子公主全部赏了封地,打发他们离了京。

他又对外宣称老皇帝已经病逝,遣散了他的后宫,实则姨母带着他去了京郊别院,静心调养身子。

姨母说她以前的愿望其实就是和老皇帝可以过上普通夫妻的生活,现下也算是如愿了。

一时间原本热闹的偌大皇宫,沉寂得像一座空城。

不知道李蔟是不是为了向我证明他可以做一个好皇帝。

他总是批奏折批到深夜,趴在案桌上睡不了多久又要起来洗漱上早朝。

他身边的公公小安子实在看不下去了才跑来告知了我。

「娘娘去劝劝皇上吧,再这么下去,这身子早晚要垮的啊。」

我吩咐近月让厨房熬了鲫鱼汤,亲自给他送去。

我阻止了下人去通报,端着汤碗刚走到乾清宫殿外,就听里头传来李蔟的贴身侍卫陈越的说话声。

「陛下既思念娘娘,何不就去服个软。无论如何,也比您现在看着娘娘画像借酒消愁来得好啊。

「以前您是见不到,借着画像了解相思之苦也就罢了。如今娘娘已经是您的人了,就在这后宫之中,只要您想见随时都能见到,您为何还要这么小心翼翼?」

隔了许久,我才听到李蔟虚弱的声音传来:「她可以不爱我,但我不想她厌我……」

姨母离开皇宫那日,拉着我说了许多话。

她说从李蔟有记忆起,见我的第一面就很喜欢我,总是吵嚷着让我进宫陪他又或者自己跑出宫来找我。

但大多数时候我都跟李缜、霍深在一起,因为我们是同龄人,相处更愉快。

他就只能默默地站在远处看着我们。

其实在我的印象里,属于李蔟的回忆寥寥无几。

但在他的世界里,全部都是我。

我推开殿门,里头的两人皆用诧异的眼神瞧着我。

我把汤碗放到李蔟面前:「趁热喝了吧。」

陈越识趣地退了出去,临了还不忘把门带上。

李蔟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眼底是掩藏不住的欣喜:「苑儿,你不生我气了?」

「难道不是你在生我的气吗?」

他一把将我拉坐在他的腿上,恢复了往昔纯真的笑容:「怎么会,我永远不会生苑儿的气。」

我想起来让他赶紧把汤喝了,他却把我箍得越来越紧,整张脸都埋在了我的颈间。

兴许是酒精上了头,好一会我才知道他想干什么,声音嘶哑地道:「苑儿,是你先招惹我的——」

我呼吸急促地从他怀里跳起来。

他垂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苑儿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他以为我又生气了。

我上前抱住他的头:「我不是要拒绝你,只是……不能在这里。你懂吗?」

他重新抬起头来,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现在可以喝汤了吗?」

他闻言立刻端起来,一饮而尽。

随后起身将我揽腰抱起,大踏步往我殿内走去。

我环着他的脖子问他:「小安子说你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你是故意想让我心疼吗?」

「我没有……我只是想做一个好皇帝,这样我也才能更好地做你的好夫君。我明白你的担忧,所以我一定不会让你担心的事情发生。所以,你是心疼我了?」

我偏过头笑着不搭理他了。

直到后半夜,他仍坚持不懈地趴在我身上让我回答。

我眼皮子都睁不开了,还得为了让他放过我,含糊不清地开口:「嗯,我会心疼你,非常非常。所以你不要把自己的身体不当一回事儿……」

后来,我就睡着了。

13

次日醒来一睁眼,就看到一张漂亮的脸笑容满面地躺在旁边看着我。

我愕然:「你没去上早朝?」

完了完了,我这回是彻底要背上「狐狸精」的称号了。

他轻轻在我额头印下一吻:「早就下朝了。太阳都晒屁股了,懒虫。」

我不满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是因为我懒吗?嗯?」

还不是因为他昨晚没完没了,始终不愿意放过我。

他笑:「嗯,都是我的错。那下次……」

他又附在我耳边小声说:「下次尽量克制。」

我从床上爬起来穿衣服梳洗,不再理他。

「苑儿,我错了。」

见我无动于衷,他继续柔声道歉:「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我依旧自顾自坐在镜前梳着头发。

他从我手里拿过梳子,轻柔地替我梳理着:「今天天结寺有庙会,我们偷偷出去玩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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