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花好

他思忖了一下,「我尽量。」

晚上顾宥帆果然回来得很早,最后一道菜上桌时,他刚好出现在门口。

四目相对,我和他都笑了。

随后,他脱下西装外套,在餐桌前坐了下来。橙色的灯光投在他的身上,让他看上去格外柔和。

战争结束了,一些从前凝结在他身上的东西,似乎也随之消失了。

顾宥帆越来越开朗,越来越爱笑。

我由衷地为他开心。

甚至天真地以为,即使无法再爱上别人,他能渐渐从失去爱人的阴霾里走出来。

以至于,我忽略了另一种可能。

他从没有走出来。

他笑,是因为他终于可以带着胜利的消息去见她。

31

顾宥帆跳海的那一日,一切与往常一样。

出门前他亦是笑着和我道别的,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唇角微扬。

「再见了,林稚鱼。」

而我仰着头,笑着同他挥挥手。

我应该有所察觉的。

毕竟,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连名带姓地叫过我了。

32

海边的风有些大。

船工们还在试图打捞顾宥帆的尸体。

夕阳渐渐贴近海岸线。

橘色与蓝色交接在一起,把日落前的最后一刻装点得沉静而壮美。

小玲紧紧握着我的手臂,声音发抖,「少夫人,您别担心,他们会把少爷找回来的。」

我看着翻滚的波涛。

心想,或许他并不愿意回到岸上。

顾宥帆说过,天空是自由的国度,大海是倒过来的天空。

海风越来越大。

浪花拍打着远处的礁石。

我叹了口气,呢喃道:「看来,你是真的不愿意回来了……」

「少夫人您说什么?」

小玲侧过头看我。

我摇摇头,「没什么,风浪太大了,让船工们回去吧。」

说着,我推开了她的手。

我走到沙滩上,俯身拎起了顾宥帆那双被海水浸泡得不成样子的皮鞋。

这双鞋是去年过年时我们一起去买的。

他没有带走。

除了沈映棠的骨灰盒,他什么也没带走。

33

回去时,车子从青山学堂的门口路过。

门口的两排白杨树抽出了嫩绿的枝叶,看上去朝气蓬勃。

书声琅琅,随风飘荡。

现在来念书的学生越来越多了,男学生多,女学生也多。

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读书是有用的。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几年前青山学堂开学那天的场景。

那时顾宥帆站在学堂门口,眼中满是憧憬,「战争总有一天会结束,崭新的时代等着这些孩子们去建设呢。」

他的话是对的。

因为懂得,所以热爱。

只是可惜啊。

他看见了山河无恙,却没了信念活到盛世降临那天。

我没有哭。

我想,我得好好活着。

那个欣欣向荣的繁华盛世,我得替他看看。

替他们看看。

34

我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周围的人都可怜我。

我母亲知道了这个消息,更是哭得惊天动地。她怨恨父亲当初为了我家的生意,一意孤行把我嫁给了顾宥帆。

「我苦命的稚鱼,以后该怎么活啊!」

该怎么活?

自然是,顺心而活啊。

顾宥帆为我留下了遗嘱,将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当。

在他死后,顾家的产业由我悉数继承。

他对我有愧。

他给不了我很多的爱,只能竭尽所能地让我的下半生衣食无忧。

夜里下了一场雨。

我倚靠在窗边,听着雨水滑落屋檐的声音。

滴答、滴答——

对伤心的人来说,那是破碎的悲歌。

但,若是去见想见的人,这也许是最轻快的舞曲罢。

自她死后,他便开始期盼着死亡。

于他而言,死亡是一种解脱。

35

我整理遗物时,在顾宥帆的书房的柜子里发现了一封放妻书。

纸张微微泛黄,看笔迹,应是很久之前就写的了。

但末尾的日期,写得却是崎国投降那一日。

他是什么时候写下这封书信的呢?

也许,是在沈映棠死后不久;

也许,是在他许诺会为我备上丰厚的嫁妆的那日。

我握着这单薄的书信,心底的最深处好像被什么东西破开了一条缝隙,悲伤顺着那缝隙不断地往外流动,以极其迅猛的速度涌向四肢百骸。

而我也终于想起了那个夜晚,那句我没听清楚的话。

他说:「稚鱼,对不住。以后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了。」

我死死咬着唇不肯哭出声,眼泪却自顾自地蜿蜒向下。

36

我的丈夫抱着另一个女人的遗骨殉情了。

人们都说他是个疯子,居然放着大好的家业不要跑去跳海。

可他不是疯子。

他是太阳。

那一天,我的太阳和他的爱人永远深埋于海底。

但他曾照亮过我。

不仅是以前,还有现在,以及将来。

我想,我得好好活着。

【完】

□ 头晕晕的小核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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