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胜男
出自专栏《凶案图鉴：带你直视人性》
当了这么久刑警，我最不想面对两种案件。
第一种，案件发生在偏远山村。
第二种，奸杀案。
这之中，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一个有着智力缺陷的女孩，被人性侵后被抛尸的案子。
1、
那天夜里，我被一通电话惊醒，打电话的人是刑侦支队的王峰。
他犹豫了很久才开口，说是大树村出了一起命案。
大树村地处偏僻，只有一条盘山公路与乡镇接壤，我正准备询问具体情况，王峰补了一句。
「死者是个女孩，被人奸杀后抛尸在村口。」
听到这句话之后，我瞬间睡意全无。
简单问了两句，我以最快的速度出门。
大树村早些时候下过一场大雨，痕迹线索可能都被破坏了。
我赶到现场的时候，法医、王峰，以及警队的一些同志已经在忙碌，他们见我过来，纷纷点头致意。
现场气氛有些压抑，大家的心里都憋着一股子火气。
在刑侦支队呆了这么多年，我们见过很多的尸体，包括被泡的肿胀成巨人观的尸体，车祸中被撞成碎块的尸体，以及已经腐烂许久散发着浓浓尸臭的尸体，按理说我们见到尸体早已经习惯了。
可眼前的一幕，让我不忍直视。
王峰见我的脸色不好，先是问了一下我的状态。
我摇头说没事，强忍着愤怒与恶心，问他女孩死因查出来了吗？
王峰点了点头，说初步判断是被钝器击打致死，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补充一句：「法医说，女孩死后，遭到了性侵。那混蛋带了避孕套，所以……」
我咽了口唾沫，有些失神：「她多大？」
「十八岁……」
十八岁？可我想到女孩枯小的骨架，发育不良的身材，说是十三四岁也不为过。
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颤，瞬间有些失控：「狗东西，别让我抓住，不然我弄死他！」
我极其不愿意见到性侵的案子，尤其是在有了女儿之后。
法律是平等的，它保护每个人的权利，对于罪犯来说也是如此。
但我总觉得，这种残害妇女的人渣，就不配受到法律的保护。
我穿好鞋套，带好手套，通过搭建好的板桥走到小女孩面前。
女孩躺在地上，满是泥土，小小的身体没有丝毫生机。
女孩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下身穿着一个花色裤子，衬衫和裤子都显得有些肥大，和身体消瘦的女孩十分的不对称，宽大衣服之下露出来的的肋骨根根可见，胳膊和腿有一种不符合她身材的纤细，这是一种严重的营养不良。
女孩身上残留着一些被打的淤青，有的像是被枝条打的，有的像是被巴掌打的，青一块紫一块，。
最醒目的是头上的血迹，一大片血肉模糊，那里就是法医口中的致命伤，初步判定是被锤子一类的钝器敲击。
看到死者的样子，我既愤怒又疑惑。
严重营养不良，这在现在的孩子身上几乎看不到。
难道说，死者曾经被囚禁过？
女孩私处鲜血淋漓，有旧伤也有新伤，这说明那个该死的混蛋，在杀害她之后，不止一次侵犯过她。
2、
勘探完现场，我发现警戒线外面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有人甚至拿起了手机拍照。
王峰一直在阻拦，可终究还是没能抵挡那些吃瓜群众。
我身旁站着一个中年妇女，满脸煞白，就是她发现的尸体。
民警正在做笔录，。
「我今天早上下地，就看到了她一动不动躺在这里……」
「我还以为是睡着了，直到看到了她，她头顶的血……」
「这是李杰家的女娃儿，脑子有点不灵光，但很懂事听话。从小就帮着家里干活，他们家的衣服都是她洗，农活也全是她干，就是娃儿他妈秦梅，是个畜生，不给她吃饭，还动不动就动手打她……」
3、
通过询问，我们得知死者叫李胜男，就是大树村里的人。
李胜男生前懂事听话，但是因为智力问题，经常挨打，吃不饱饭。
长期营养不良就是这么导致的。
中年妇女说着说着就打开了话匣，脸上浮现出愤怒的表情。
「秦梅这个女人不是一个好东西，不把胜男不当人看。我们劝了好多次，她根本不听。
她一家子想要男孩想疯了，对着胜男就是拳打脚踢，都成年了还穿小时候剩下的衣服，我也是当妈的，看着心疼死了，这样的人就不配做父母！」
中年妇女滔滔不绝的说个没完，我没心情继续待在这里，第一时间赶到了李胜男的家里。
4、
李胜男家里并不富裕，大树村虽然位于山区，可是村里其他人家几乎全是两层起的小平房，就李胜男他们家是红砖瓦房，十分破败。
李胜男的父亲李杰坐在门槛上抽烟，有几个村民在他面前说着什么，看到我们过来，一脸局促不安。
我靠近之后，能清楚听见房间里面传来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
「你姐姐是个赔钱货，瘪脑壳，我看你也一样，你说我要你们两个有什么用？不是看你们能赚个彩礼的话，我早把你俩丢山里喂狼了！」
李杰就坐在门槛上听着秦梅在房间里骂着，见我走到面前，才把烟熄了，从门槛上站起来。
李杰的一条腿应该受过伤，站起来十分吃力。
秦梅的打骂声和孩子的哭声乱做了一团，看到我们进院子后，立刻停下手。
「警……警察同志，你们怎么过来了。」
秦梅说着，把那个只有七、八岁的小姑娘往自己身后拉，小姑娘哭的正厉害，怎么也拉不过去。
见我们正在旁边盯着，秦梅有些着急，伸手又要去打。
王峰实在看不下去了，直接喝止了秦梅的行为：「住手，你知道打孩子是犯法的吗？你再这样，我可以把你抓起来。」
本以为秦梅听到这句话会服个软，没想到她更激动了：「来，抓我啊，把我抓进去，剩下的这些人你养！」
「你有能耐弄死我，废物东西，就会拿我们小老百姓出气。」
这就是我讨厌案件发生在偏远山区的原因，像是秦梅这种人根本是法盲，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很难对付。
我心里有气，但也不好加剧矛盾，只能先打一个圆场：「都不容易，大家少说两句。秦梅，李杰，我今天找你们，是有件事要确认，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你们女儿李胜男，可能遇害了。」
李杰听到这话，有些呆滞，却什么都没有说，秦梅却突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此刻我有些同情这个女人的，虽然平时打骂虐待，可毕竟是自己的女儿。
血浓于水，在失去孩子的时候，父母的伤痛，旁人很难理解。
我本想上前安慰，可是秦梅说出的话，又一次震碎我的三观。
「这赔钱玩意，我好不容易把她拉扯到十八，眼瞅着可以嫁人收彩礼了，这个时候死了。要死也得嫁出去再死，真是赔钱货！」
5、
干了这么多年刑警，我还是头一次见秦梅这么奇葩的母亲。
在她眼里自己的女儿死不重要，反而是因为女儿的死带来了彩礼上的损失，让她接受不了。
我不明白，天底下真有这么狠心的母亲？还是说，李胜男根本不是秦梅的亲生女儿？
李杰就在一旁吧嗒吧嗒的抽着烟，也不开口，这样情况，让我们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继续。
等秦梅哭完，我们还是依照流程，带着他们两个辨认了一下尸体。
秦梅依旧嚎啕大哭，李杰把烟头熄了，当着我们的面，给李胜男盖了件衣服。
「娃儿，爸对不住你，天冷了，你穿件衣服，在那边别冻到了。」
接下来，我照例询问这对夫妻最近有没有什么仇人，以及什么人可能会对李胜男下此毒手。
李杰不善言辞，怎么也问不出来一句话。
秦梅似乎知道些什么，但她并不不配合，反而是问了我们一个问题。
「抓到了杀人犯，会不会给我们赔钱？」
6、
秦梅好像只关心钱，为了让她配合，我说如果对方肯出民事赔偿，那肯定是有的。
得到答复后，秦梅突然开始积极的配合起来。
「要我说，就是村里的那个李鹏干的，我早就看他不是什么好鸟，三十多岁了还没结婚，而且他以前就进去过，据说是在城里偷女人内衣。」
「这些天，我看到他经常围着我的女儿转，而且好几次用手碰我女儿！」
「对，一定是他干的！」
「这个杀千刀的！」
7、
我们找到李鹏的时候他正在打牌，看到我们过来，把牌一扔就想要跑。
「站住，警察！」
没跑多远，李鹏就被我们给按住了。
其他人一副看热闹的样子看着李鹏，李鹏也有些慌张，
「你跑什么？」
「你们……你们为什么抓我！」
「为什么抓你，你还不知道吗？」
李鹏下意识低了头，我看了他的表情，知道这家伙藏着事。
我们把李鹏拉到了警局审讯，李鹏的个子不高，身体瘦弱，身上穿的白色短袖被洗的发黄，脚上穿的是一双仿耐克的运动鞋也已经开胶了。
「你知道我们把你带过来是为什么吗？」
李鹏看着面无表情的众人，再看看严肃的审讯室，微微摇头，有些心虚的开口：「我不知道。」
「不知道？」
「你犯的事情，我们已经查得一清二楚，现在问你是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
「如果你不说，那判罚的时候，就要按照最大量刑走了！」
李鹏本来就有些胆怯，被这么一问，心里的防线瞬间崩塌了，说自己交代了会给他减刑嘛？
我和王峰对视了一眼，说他只要肯配合，会考虑从轻处置。
在得到我们肯定的答复之后，李鹏就开始说自己这两年自己在外面因为赌博把钱给输光了，所以就手脚不干净偷了几个人家的东西，还有在地铁上偷了一个女士的包，偷了一辆刚买的电动车……
随着李鹏的叙述，我感觉到不对劲，这家伙是想用这些蒙混过关么？
「挑重点说！」
李鹏被我这样一问有些懵，愣了好久才问我挑什么重点。
「你上一次见到李胜男，是什么时候？」
面对着王峰的询问，李鹏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愣了半天都不知道王峰在说什么。他反应了挺长时间，才明白王峰是什么意思。
「我听说，李胜男死了……卧槽，你该不会以为是我杀的吧！」
8、
王峰脸色依旧凝重：「你自己如实交代！告诉你，我们掌握切实证据，李胜男生前，和你单独待过，说实话，这对你也好。」
「警察同志，我真的是冤枉啊！」
「我看李胜男可怜，才去和她搭话。是，我是想女人，但李胜男是个瘪脑壳，笑起来还流口水，我对她根本没兴趣。我平时就偷点东西，怎么可能去杀人？」
说着，李鹏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说我是凶手，肯定是秦梅那娘们说的，她这娘们血口喷人！」
李鹏不断喊冤，也给我们说了事发当晚，他为什么要接触李胜男。
李鹏看李胜男实在是太可怜了，经常饿肚子，而且身上也是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的，李胜男出事前一晚，李鹏给她买了碘酒，又买了一些吃的东西，然后就去打牌了，这点超市老板以及超市门口的监控可以证明。
9、
审讯结束，走出审讯室，王峰问我。
「陈哥，你怎么看李鹏？」
我略微思考了一会回话：「先找超市老板和那些打牌的牌友确认，超市以及沿途监控着重排查，不过我觉得，李鹏应该不是凶手。」
我不敢把话说太死，在案件没有落地之前不能预先下结论。
王峰挠了挠头问我，陈哥你这个初步的判断是怎么得出来的。
我斟酌了一下词汇，尽量不给新来的干警造成一些误导：「从他的表情看出来的。」
「一个人在说谎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的做一些小动作，比如回忆的时候会看向左上方，这个时候一般是在回忆场景。」
「而如果眼睛看向了右上方的话，那一般就是在创建一个环境，而这个环境是现实中没有的。」
「如果是在左下方的话，就说明他正在思考。」
「右下方，就说明他的身体的感情有激烈的波动。」
「但这不是绝对的，在审讯室里，李鹏的微表情和我们抓捕他时截然不同。」
「至少关于李胜男的事，他应该没有说谎。」
调查很快有了结果，排查的民警证实李鹏说的是真的。
法医尸检结果也出来，在李胜男遇害的那段时间里，李鹏在棋牌室通宵，不存在犯罪可能。
听完结论后，我看着王峰，嘟囔道：「不对劲啊。」
「怎么不对劲了，陈哥。」
「李鹏没问题，秦梅就有大问题了。」
「怎么说？」
「秦梅给我们提供证据的初衷，是想找到杀人犯，索取民事赔偿对吧。可李鹏是个穷光蛋，偷东西卖的钱全挥霍在棋牌室了。
秦梅明知道李鹏没钱，为什么还要指证他？」
王峰听完，一拍大腿：「卧槽，我们被那娘们耍了！」
10
我没有直接去找秦梅，如果她早有了戒备，再找她也问不出什么。
李鹏所说的超市老板，倒是提供了两条线索。
第一个线索就是那一天王鹏确实在小卖铺里面打牌，而且还给李胜男买了碘酒和一块面包。
当时其他人还笑着打趣说对李胜男这么好，是看上她了吧，想把这个瘪脑壳娶回家。
而李鹏也在那天出奇的没有犯浑，只是说看李胜男太可怜了，而且还送给了她一个发卡。
法医也证实了这个事情，哪怕是李胜男死之后，她手里的发卡都没有松开。
第二个消息是秦梅没事就打孩子，而且下手很重，李胜男身上的旧伤都是她打的。
很多人劝过秦梅可都没有结果。
这个消息，我那天亲眼看到了。
李鹏确实没有杀人，但他因为盗窃罪，再次被关了进去。
进去那天，李鹏什么话也没说，也没去辩解，只是盯着我看了一会。
我读懂了他眼神中的意思，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安慰，或者说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
与此同时，王峰那边又找到了一位目击者。
11
「我给你们说，当时我就是看着胜男跟着一个男人上了面包车。」
「那个面包车有点破。」
「我怎么可能看清车牌，距离这么远，我当时见她上车之后我就走了。」
目击者是村里老头陈祥，他在村里的生活还算不错，两个儿子在前些年考上了大学，还在城里买了房子，好几次让陈祥过去，但都被他拒绝了。
陈祥和秦梅家的关系也不错，据他自己说，自己的孩子没在这里，就把胜男当成自己的亲孙女来看。
我们基于熟人犯案的理念在村里进行排查，很快就找到了这个面包车，这个面包车是秦梅对门的邻居。
而他的车上，还有李胜男平时买菜的布包。
12
「我知道你们两家不对付，解释一下，你当晚为什么要拉李胜男上车，他的布包又为什么出现在你车上？」
王峰把布包扔在了桌子上，而面前坐着的就是秦梅对门的邻居，李彦兵。
李彦兵看起来是典型的工人，因为长期劳作被晒的有些黝黑，也可能是第一次进局子 ，十分的拘谨。
「没……我没见过她，俺，俺也没有杀她！」
「你没见过她？那她的包为什么会在你车上！」
王峰表现的很强势，这也是我告诉他的，审讯室内保持强势严厉，尽量抓住对方言语里的破绽，这样更容易击破一个罪犯的心理防线。
如果对方确实不是凶手，后期我们也能找到证据，而且，后续的调查也需要证据辅助，比如作案时间，作案动机，工具、手法以及尸体。
这些东西往往是缺一不可的，比如说前面的所有线索都已经固定了，但是唯独找不到尸体，这也是不能做一个完整的案件。
总之就一句话，法律是讲究事实和证据的，而且往往是缺一不可，如果不能形成闭环，则需要采纳疑罪从无。
「这个，之前就在我车上了，我载着胜男去过菜市场。」
「而且，我……我不可能杀她，我有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
犹豫了半天，李彦兵才下定决心。
「警察同志，如果我说出来，你们会给我保密吗？」
我和王峰对视了一眼，等待着他的下文。
可没想到他说的话，直接让我和王峰愣在了原地。
「其实，胜男她是我的女儿。」
「是我和秦梅偷情生的。」
13
「秦梅一直看不起她的残废老公，他们好几年也都没有孩子。」
「我比她残废老公好太多了，再加上我给了他很多的帮助，这一来二去，我俩就好上了。」
「那天农忙我去帮她干活，她身上就穿了一个小吊带……」
「秦梅当时刚刚三十左右，身材真的很好，也很性感……」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 ，我也听说他老公在那方面也不行，反正这些事情缠在一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次之后，我脑子一热就和她好上了。」
「她在不久之后就怀上了孩子，这个孩子，就是胜男。」
「我们之间的关系保持到了现在，期间她也想让我离婚和她在一起，但是我和她不一样，我有孩子和自己的家，我肯定不会答应她。」
「你们千万不要说出去，不然的话，我老婆非杀了我不可……」
14
我和王峰再次沉默着出来，点了一根烟。
良久我才打破尴尬：「小峰，这个事情你怎么看。」
王峰此时也有些无奈，苦笑着摇了摇头：「陈哥，这个事情太扯了吧。看他们家那动静，我一直以为秦梅是后妈，没想到……」
突然间，王峰灵光一现：「陈哥，你说有没有可能是秦梅的老公杀的？李杰早就知道李胜男不是他女儿。」
「不好说。」
「在案件没有查清楚的时候，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凶手。」
「先去做一下亲子鉴定。」
我说完这句话顿了一下，亲子鉴定需要两天时间，我决定趁着这个时间对李彦兵的妻子，还有秦梅都做一下审问。
15、
李彦兵的老婆周悦是一个挺漂亮的女人，但是脾气很急。
「你们赶紧把我老公给放了，他平时鸡都不敢杀，怎么敢杀人？如果不放人，我就去上面投诉你们！」
不久之后，秦梅来了，两个女人互相看不顺眼。
周悦看到了秦梅，脸上表情更加不爽：「姓秦的，我平时怎么对待胜男的，你不知道吗？你凭什么说人是我们家男人杀的。」
周悦被喊过来，她还没弄清来龙去脉，第一时间以为是秦梅举报的。
我们想要阻拦，却没想到这个时候秦梅率先开口：「这是你们家男人的种，你照顾怎么了？」
我正在做记录，可是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李彦兵的秘密要守不住了。
16、
两个女人说着说着就打起来，好几个民警都劝不开。
一搞，只能现场调解。
这两个女人的脾气都不小，说起话夹枪带棒的，我实在忍不了，一拍桌子，厉声道。
「孩子尸骨未寒，你们这是干什么？」
「我告诉你们，案子不查清楚，你们谁都别想脱干系。」
「秦梅，尤其是你，你之前为什么故意诬陷李鹏是杀人凶手？」
秦梅被我这么一吼，顿时有些怂了。
又或者，这个女人之前确实是故意诬陷李鹏，这会有些心虚。
「我也没说他就是杀人犯……这小子是个混混，我不敢得罪他，但他见天接近我女儿，谁知道有没有那方面心思？要是他真和胜男那啥了，她还怎么嫁人，我还怎么收彩礼？」
「我他妈真是服了，天底下有你这种当妈的？一天到晚就想着钱，那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啊！」
秦梅低着头，嘟囔道：「人性管个屁用，也不能当饭吃。」
正说着，鉴定报告出来了，李胜男确实是李彦兵的亲生女儿，在李胜男尸体上没有提取到李彦兵的相关信息，李彦兵的嫌疑被当场排除。
17、
方向再一次错误，对我们来说打击沉重。
好几天夜里，我都梦见李胜男一脸鲜血的看着我，求我救他。
眼下，最有嫌疑的人只剩下李杰。秦梅在离开派出所前告诉我，李杰其实早知道胜男不是自己的女儿。
我们先是控制住李杰，进行审问，
可我想起凶案现场李杰为李胜男盖上衣服那一幕，又本能觉得不是他。
「王峰，再把线索梳理一下，查一查案件前后可能出现在犯罪现场的人员名单。」
王峰列了一份名单给我，我们一一排查后，发现名单上的人，都不具有作案嫌疑。
就在案情一筹莫展之时，我看着李胜男的布包，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不对，名单上漏写了一个人。」
「不可能啊，陈哥，全在上面了。」
「不，还有一个人。那个老头陈祥！」我看着王峰，一字一顿说道：「如果他当时亲眼目击了李胜男上了李彦兵的车，那也就说明，案发前后，陈祥在现场待过！」
「现在证明，李彦兵没有犯罪嫌疑，那也就是说，陈祥的目击证词全是胡编的！」
18、
「陈祥？怎么可能。」
和我猜想的一样，王峰下意识就将陈祥嫌疑排除在外。
「那老头都七十来岁了，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关于目击证词这个，会不会是老眼昏花看错了。」
「而且，我们之前调查走访过，陈祥是村子里唯一对李胜男的人还不错的人，没有因为智力问题歧视李胜男。」
王峰的话句句在理，但我始终觉得，陈祥不对劲。
李胜男遇害的地方，以及王彦兵货车行驶的路线，都和陈祥正常活动范围有着一定距离。
为什么案发前后，陈祥偏偏出现在那里？
眼下，案子进入瓶颈，每一个线索我都不想放弃。
我抽完一根烟，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的踩灭，对着王峰厉声道。
「走，咱们去找陈祥！」
19
我们本以为对陈祥的询问会十分轻松。
却没想到，这个事情的难度完全超出了、预期。
陈祥的两个孩子一个在城里发迹当了小老板，另一个靠发视频成了网红。
不知哪里泄露了风声，在得知我们要对陈祥询问的时候，这两孩子第一时间赶了回来。
二儿子直接拦在了我们的前面，二话不说，拿出手机进行录制。
「你们为什么抓我父亲，你认为我父亲这样一个七十来岁的老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信不信我把视频发到网上去，让你们身败名裂。」
看到手机，我有些无奈。
不是说我们做了亏心事，而是有些自媒体人会在原有视频的基础上进行一些裁剪和加工，截取只言片语发到网上。
到那个时候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更何况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但到了这个时候，若是放了陈祥，显得我们更加没道理。
我让王峰全程打开执法记录仪，同时面对陈祥的二儿子，开口道。
「不是抓你父亲，只是正常询问，整个过程我们都会录制，事情结束，我会亲自开车将他送回来。」
「请你看一下，这是警察证，所有手续合理合规，如果你再阻拦，就是阻碍执法！」
「另外，视频你可以发，但要发就发全段，如果恶意剪辑，那就是诋毁公职人员，我会依法追查你的责任！」
语毕，那小子瞬间蔫了，他没想到我们会这么强硬。
就在这时候，他那个做工程的小老板哥哥，也开着大奔过来了。
20
大儿子一下车就对着所有人发烟，穿着西装梳着油头，一副成功人士的样子。
但是大家深知纪律，更何况二儿子视频还录着，根本没有人去接。
大儿子见我是带队的，挡在了我的面前，一脸嬉笑：「老哥，我父亲是犯了什么事情，怎么劳大家这么兴师动众。」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暂时无可奉告，请配合我们工作。」
「别别别，老头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你行行好。」大儿子一把拍落了二儿子的手机，又示意后者把执法记录仪档上。
与此同时，他从衣服里掏出一个信封，偷偷塞给我。
我瞥了一眼，信封里全是百元钞票，就厚度来说，至少有三、四万。
有意思，这两小子越是这样阻挠，我越确定陈祥心里有鬼。
我故意把信封扯破，趁着大儿子没反应过来，将手抽出来。
任凭百元大钞散落一地。
「当众贿赂公职人员，你需要承担法律责任，这件事我之后再追究，现在，请你们让开！」
随着百元大钞散落一地，围观的村民就像疯了一样，一窝蜂冲上来争抢。
趁着混乱，我和王峰把陈祥强行带上警车。
开车的时候，通过后视镜，我看见那两小子冰冷的眼神。
大儿子直勾勾看着我，随后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出去
他们分明在告诉我，这事，没这么简单。
21
如果仅仅是因为那两小子的威胁就影响办案，我这么多年刑警也算白干了。
我把陈祥带回市局，第一时间进行审讯。
「陈祥，根据口供，你目击王彦兵面包车的位置，距离案发现场直线距离不到一百米。你当时为什么出现在那里？」
陈祥挠挠头，低声说道：「我就是，瞎溜达。」
王峰一拍桌子，厉声道：「那边是块荒地，有什么好溜达的？况且你早不溜达，晚不溜达，偏偏挑案发前后那段时间去溜达？
「警官，我哪知道那是案发前后啊。况且，大树村就这么点地方，我在那溜达，也不犯法啊。」
起初，我们因为陈祥的年龄，下意识认为这老头不可能是嫌疑人。
但随着审讯的进行，我发现陈祥比想象的要难对付。
我决定不和他继续兜圈子。
我拿出陈祥当初的目击证词，以及现场采集情况，直接拍在桌子上。
「陈祥，我们去你说的那个地方实地查看过，结合当时光照，环境因素，以及你和面包车的实际距离，你是怎么看清李胜男上了李彦兵的车？」
陈祥愣了一下，苍老的五官有些凝滞。
「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哎，年纪大了，眼神不好。」
「看错了？你当时怎么不说自己看错了！老实交代，你最后一次见到李胜男，是什么时候？」
「哎呦……我心脏疼，放我出去！」
「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艹」
22、
介于陈祥与李胜男二人关系较为亲昵，即便确定了李胜男身上有陈祥的 DNA，也不能直接对其定罪。
既然陈祥死活不配合，我们也只能先对他住宅进行搜查。
最理想的情况，是找出凶器。
法医给出的预测，杀害李胜男的凶器，是某种圆面钝器。
我们在陈祥家中找出两把锤子，都和法医描述的凶器不符。
锤子上面也没有血渍，或者血污。
王峰问我：「陈哥，你感觉陈祥是不是已经把凶器给处理了？」
我点了点头：「也不排除这个可能，加大寻找范围，寻找可能的目击者。
另外，重点询问大树村村民，近期有没有捡到类似于锤子，或者是类似圆面钝器的物件。」
当天我们出动了十几个人，也发布了悬赏，只要发现东西就会有奖励。
我们以陈祥的房子为圆心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可是一直到最后也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怪了，案子发生这么久，唯独凶器始终没有被找到。
假设陈祥真是凶手，他可能把凶器藏到哪里？
我正在思索，余光却瞥到陈祥家中的钩子秤。
就是这么一瞥，让我心中突然有了个主意。
农村很多人家中都有这种钩子秤，方便随时称重物体。
陈祥家中的钩子秤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偏偏秤砣和秤杆不匹配。
那秤砣是个新的，一点划痕都没有，极有可能是近期买的。
凶器，会不会是原本丢失的秤砣？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王峰，让他重点询问一下村里最近有没有人捡到秤砣。
案情有了重大突破，还没来得及高兴，我手机就响了，是孙局给我打过来的。
孙局先是问了我一下案情的进展，以及有没有新发现，又问了我一下现在的状态，话里话外，很不自然。
我和孙局这么多年上下级，彼此十分熟悉，他说话这么别扭，我也大概猜到了。
陈祥那两宝贝儿子，又在搞事情了。
23
「小陈啊，这个案子，你一定要慎重。影响太恶劣了，而且群众十分关注案子，不能出一丁点差错。而且，你也要关注一下舆论。外界舆论，现在对你不利。」
「孙局，我们两上下级这么多年，你有话直说，不用和我客气。」
「小陈，我们刑警最重要的是坚守心中的正义，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但，办案的时候，还是得兼顾一下外界的实际情况。你抓陈祥的时候……是不是，有点冲动了？」
「孙局，我只想破案，如果陈祥和本案无关，调查结束我，我亲自上门向他赔罪。而且这都是我个人行为，与……」
我话没说完，孙局突然开口将我打断。
「小陈，我就说实话了，现在省厅领导对你有了意见，如果七天不能破案，可能得换专案组上。」
「五天！」
我压低嗓音，开口道：「给我五天时间，不破案，我自动走人。」
「小陈啊，我……」
「孙局，我了解。你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
我虽立下军令状，但案件侦破始终没有取得进一步进展。
加上那些恶意剪辑的视频被不断发上网，舆论变得愈发汹涌，到最后，连大树村的村民都不愿意配合工作。
王峰问我有没有事，我摇了摇头：「我已经习惯了，这才是开始。若是迟迟不破案，舆论只会近一步恶化，咱们的当务之急，还是得找到凶器！」
话虽然这样说，但连日无休止工作，让我几乎到了极限。
每天晚上我都会做梦，梦见李胜男满脸是血出现在面前。
偶尔，我也会精神恍惚，错把我女儿当成是李胜男。
再这样下去，我感觉我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五天之期越来越近，陈祥和他那两儿子也是越闹动静越大。
就在这个时候，关键性的证据终于出现了。
凶器，那个秤砣，被找到了！
我怎么也想不到，秤砣是秦梅找到的。
24
秦梅在家里发现了一个陌生的秤砣，那个秤砣末端，有着一块明显的红印子。
秦梅本打算将秤砣留着自己用的，但听说杀害李胜男的凶器可能是秤砣后，她就第一时间用布包着秤砣带来警局。
我把秤砣拿去化验科鉴定，秦梅则是一个劲催促王峰给奖金。
讽刺的是，秦梅对命案如此上心的原因，不是因为女儿李胜男，而是，那一笔奖金。
有那么一刻，我甚至希望那个秤砣并不是凶器……
很快，鉴定有了结果。
秤砣上残留的血迹，与李胜男高度一致！
与此同时，化验科的同事也在秤砣上提取到了陈祥的血液样本与指纹。
这不仅说明秤砣是杀害李胜男的凶器，更坐实了陈祥就是杀人凶手！
我初步判断，陈祥在杀害李胜男的过程中用力过猛，使得秤砣划伤了他的手掌。
让人疑惑的是，这个秤砣，为什么会出现在秦梅家里？
「老实告诉我，秤砣是哪来的？」
「我也不知道。」
「这个秤砣，是我婆婆捡来的。」
「你婆婆？」
「就是……李杰他妈，李丽。」
25
当我把秤砣放在陈祥面前时，他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
那一刻，这个七十岁的老头哭的声泪俱下，一五一十将真相说了出来。
半年前，陈祥喜欢上了李胜男的奶奶，李丽。
李丽在年轻的时候就死了丈夫，因为儿子的残疾，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再嫁。
两个孤寡老人在晚年相遇，这本是一件好事。
可秦梅知道这件事后，却使了个阴招。
偏远山村思想闭塞，对于老人再嫁一事本就有所忌讳，再加上陈祥和李丽的关系一直没有公开，若是消息传出去，难免被人嚼舌根。
秦梅偷偷拍下陈祥和李丽幽会的照片，以此要挟陈祥给十万块钱。
陈祥不愿意给，秦梅就扬言要把事情捅到市里，让陈祥两个儿子都下不来台。
陈祥听罢，心里就有了报复的恶念。
那天，陈祥在看到李胜男回家后，用零食将李胜男诱骗到了家里，准备报复。
在这之前，陈祥曾多次用零食、玩具诱骗李胜男，借机对其实施过猥亵。
据陈祥所说，村里有很多老头都猥亵过李胜男，而李胜男因为智力问题，也一直没有反抗。
这甚至成了这些老混蛋心照不宣的秘密。
可一次，为了报复秦梅，陈祥丧心病狂到打算性侵李胜男。
前几次面对陈祥的猥亵，李胜男都没有反抗声张。
但这一次，在陈祥戴上避孕套，准备实施性侵的时候，却遭到了李胜男的强烈反抗。
那或许是李胜男此生唯一一次，对袭来的恶意做出反抗。
慌乱之下，李胜男衣服里的碘酒，面包以及发夹散落一地。
那是李鹏买给她的。
李胜男突然情绪激动扑向那个发夹，这是她第一次收到别人的礼物。
可陈祥却以为李胜男是被别人包养，才拒绝他。
那一瞬间，陈祥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贱货，杂种，和你妈一模一样。」
「别人可以玩，我就不能玩？」
陈祥恼羞成怒，顺手抄起秤砣，一下又一下砸死了李胜男。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再次性侵了李胜男，并且将李胜男抛尸村口。
26
「秤砣……是李丽拿走的，就是李胜男她奶奶。也是李丽教我买一个新秤砣回家放着，说这样就没人怀疑我了。」
「对，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杀了她孙女，她说反正那是媳妇和别人的野种，死了就死了。」
「我也不知道李丽为什么要帮我，可能是我进去后，就没人和她好了。」
「那个布包，也是李丽放进面包车里的。李丽知道秦梅和李彦兵通奸，他们一家这么多年都被秦梅压得抬不起头来，李丽说干脆拉李彦兵下水，最好把秦梅也弄进去，一了百了。」
我们听着陈祥的述说，全都陷入了沉默。
根据陈祥的证词，我们将李丽一并抓捕归案，后者对于指控，供认不讳。
这两人，都将受到法律严惩。
两天后，我再次见到了陈祥。
陈祥苍老了许多，形容枯槁。
签完认罪书后，陈祥问我会怎么判，自己的行为会不会影响两个儿子的前途。
「我有钱，我有很多钱。」
「我把钱全给秦梅，这事能不能就算了。」
「警察同志，我要见秦梅，我要见李丽，喂！」
我没有回陈祥，他已经七十多岁了，我不知道法院会怎么判。
但是我心里还是希望他死。
一直到最后，陈祥从来没有因为李胜男忏悔过哪怕一次，这家伙，只关心他自己的利益。
27
案件通报很快就被发到了网上，舆论瞬间反转，大家对陈祥恨之入骨。
陈祥的大儿子，因此被合作伙伴取消了全部订单，赔的血本无归。他的二儿子，被人扒了出来，一度受到死亡威胁。
事后，二儿子还报警说让警察保护他，说这几天有人威胁要弄死他。
即便对这小子恨之入骨，出于职责，我还是叮嘱王峰带人去看看、
就在这时候，秦梅找到了我。
我本想安慰她几句，没想秦梅开门见山问我，如果放了陈祥和王丽，她能赔多少钱。
我冷冷的回应：「这是法院的事情，不归我们管，我们刑警只负责破案。」
「那……陈警官，你有没有认识的法官可以……」
「出去，滚！」
秦梅好像是被我吓到了，小声嘀咕了几句就快速离开。
28
案件结束后，我留了很严重的后遗症。
我每次看到瘦弱枯小的女孩，都会不自觉想起李胜男。
整起案件最绝望之处在于，李胜男从出生之后，因为性别和天生智力缺陷，她从没有得到过哪怕一丁点温暖。
李胜男就像是个被剥离了所有感情的女孩，始终默默承受着外界的恶意。
忍耐，忍耐，直到无法忍耐，作出反抗，最终被陈祥无情杀害。
可怜的李胜男所收获唯一的温暖，或许只有偷窃犯李鹏送她的那个发卡，以及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的父亲，在她死后，为她盖上的那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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