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到后勤部的办公室。
去到最里面的那张桌子。
因为四年来私交不错,所以后勤部长见我来了,也笑脸相迎。
「怎么了?别的同学这个时候应该在到处投简历,你怎么不急,已经找到好工作了?」
我看着后勤部长,只开口问:
「可能有点唐突,但我想问一下,大一的时候闷葫芦上吊的事情,您还记得吗?」
后勤部长明显没什么抵触情绪,答道。
「记得,其实大学里死人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他是上吊死的,还是在有人的宿舍里上吊死的,这种事情上面比较关注。」
我见后勤部长反应不错,便直接问:
「我想知道,当初您和校长一起进去寝室里面做了什么?」
这个问题一问出口,后勤部长就看了我一眼,小声和我说:
「你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撒谎道。
「我东西少了,当时用不到就没在意,现在想想蛮重要的。」
后勤部长还是小声地回答。
「东西少了你还怀疑到我和校长头上了?我们两个当时进去没动你们的位置,校长当时在看遗体,我当时在翻死者的桌子,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毒品。」
我一听,问:「为什么看有没有毒品?」
「一个大学生好好的干嘛上吊自杀?遇到这种情况我们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吸毒,或者碰了致幻药物。」
「所以你去检查他的桌子床铺,校长去检查遗体的随身物品。」
后勤部长点头。
「是,你快毕业了,这套流程跟你讲讲也没事,你只要知道东西不是我们拿的就行了。」
「好的,麻烦您了,我再回去找找。」
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于是很快就脱身了。
后勤部长的说法让我更确信这件事情和校长有关系。
很显然,我没什么本事去调查校长。
可我知道如何确定校长和闷葫芦之间的联系。
既然闷葫芦的银行卡里有转账记录,那只要确定汇款的银行卡是对方的就行了。
如果这事真的和校长有关,我相信他也不会傻到用自己的银行卡。
那张银行卡,很有可能是他运营灰色产业的银行卡。
眼下,我只是需要一个线索。
我们这个学校的校长并没有多检点,平日里滥用职权的事情没少做,只要我以买学历的方式入手,就不难搭上这条线。
我前前后后花了一个星期摸索路子,成功找到了可行的办法。
大家可能觉得有点假,但是在早几年的时候,大学卖学历,不是什么奇怪事。
我当时通过学校附近一家做学历教育的店,很轻松地搭上了学校这条线。
又拿出了当时身上仅有的几千块钱,凑了个整数,以五千元的价格作为敲门砖,取得了学校相关人员的联系方式和银行账户。
一共取得了四个联系方式和银行账户。
我一个一个地对照。
果然有一个银行账户和当时给闷葫芦汇款的账户一样。
调查到这,我想答案差不多已经浮出水面了。
闷葫芦当年一直在做的,恐怕就是虚假学历的买卖。
校长,可能是闷葫芦的上线。
这每周五千元的汇款大约就是闷葫芦赚取的中介费。
所以闷葫芦自杀后,校长才会那么急着去把闷葫芦的手机格式化。
因为按照警方的流程,是会调查死者生前一些信息的。
一旦调查,必然会从手机里查出校长和闷葫芦之间的联系。
那样,买卖学历的丑闻就暴露了。
我深吸一口气。
有一种释怀的感觉。
可这种释怀的感觉并不真实。
就好像我在自我欺骗一样。
大家或许觉得没什么问题。
但我毕竟追查这件事情足足三年了。
三年来,我觉得我比闷葫芦自己还更了解他。
只是买卖学历而已,怎么会让他产生自杀的念头?
难道说他真的是因为抑郁症自杀?
如果是因为抑郁症自杀,那他为什么把银行卡和密码留给我?
不是应该直接转账给他的父母吗?
我觉得事情也许还有更深的真相。
老实说,单单掌握这个银行账户,我只能确定这事情和买卖学历有关,但我还不能证明这个事情和校长有关。
因为这个银行账户是不是校长的也很难说,毕竟没写名字。
所以我假装自己是个想买学历的专科生。
打通了那边的电话。
但电话没打通,被挂断了。
然后我就收到了那边的短信。
「别打电话,短信联系,传媒专业十万,财经专业十五万,法律专业二十万,先交一万保证金,给你安排教务工作。」
短短一段话,快得就像是复制粘贴。
买个学历随随便便就要十万,我没有这么多钱,但我有自己的方法。
我去到校长办公室门口,我知道半个小时后是学校的例会时间,例会开始前,校长会在办公室里。
所以我敲门。
「进来。」
我推门而入。
校长抬头,一看是我,有些奇怪。
「你是……我对你有点印象,你是……」
我不紧不慢地说:「我是闷葫芦的室友。」
一提到闷葫芦,校长的脸有明显抽动的反应。
我感觉自己找对了。
校长推了下眼睛,问:「对对对,想起来了,你来干什么?」
我一边装模作样地说话,一边把手插进口袋里,按下了早就准备好的通话键。
「哦,我马上要去实习了,希望您能帮我推荐一些好的单位。」
在我说话的时候,校长的桌子发出了手机振动的声音。
我看了眼,不是他桌面上的手机。
就看见他打开抽屉,掏出抽屉里的手机,按了下挂断。
然后,我口袋里的手机,也停止了拨号。
抱着确认一遍的心态,我又按了一次拨号。
果真看见校长刚放进抽屉的手机又发出振动。
校长不耐烦地立刻挂断,口袋里的拨号也停止了。
这下,我确定了。
但确定这个也没什么用,只是让我确认了校长真的在买卖学历。
以及……
那每个星期都会转账给闷葫芦的银行账户确实是校长的。
校长把手机放回去,然后跟我说:
「找工作这种事情,我是不好插手的,如果都要校长推荐工作,那校长的权威呢?以后我的工作就难做了。」
我听完,假笑道。
「也是,不好意思,打扰了。」
说着便鞠了个躬。
弯腰的时候,我看见了校长桌上的相框。
那是他的全家福。
校长、校长夫人、大儿子和一个小女儿。
这个小女儿,和闷葫芦家教工作中的那个女孩,长得一模一样。
……
我怕自己认错,特地回去看了眼当年的聊天截图。
不管反复看几遍,校长办公桌上的女孩和闷葫芦的辅导对象都是同一个人。
这个时候,我忽然意识到,这个女孩其实才是我了解真相最关键的人物。
时隔三年,我再一次登录闷葫芦的微信账号。
找到了那个名叫「XX-家教」的联系人,发了一则消息过去。
「在吗?」
那一边,女孩可能被吓到了,她肯定是知道闷葫芦死了,毕竟她是校长的女儿。
一个死掉的家庭教师,居然还给她发了消息。
这得多惊悚?
就像是午夜凶铃一样。
眼看着微信顶部不断在「名字」和「正在输入」之间转换。
我知道,我确实吓到她了。
……
她踌躇了好久,终于发了一个消息过来。
「是本人吗?」
我回应。
「我是他同学。」
这个消息发完,还担心她不放心,又发了一条语音消息给她。
「我是闷葫芦的同学,来找你是想打听个事。」
听到真人的声音,她才放下心来。
「你想打听什么?」
「我想知道闷葫芦之前是你的家教吗?」
「是啊。」
「每周都是什么时候上课?」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在追查闷葫芦自杀的真相。」
「……」
她显然在犹豫,思考了很久,只问了一句。
「老师不是因为抑郁症上吊自杀的吗?」
「我感觉没那么简单,所以想问问你,他都是什么时候去给你补习,补习地点在哪呢?」
女孩这次沉默得更久了,干脆就没回我消息。
……
后来,我害怕极了。
我忽然意识到我太冲动了。
她很可能会把这件事情告诉校长,结合我今天的反常举动,校长很可能注意到我了。
牵扯到了学历买卖,这背后莫名的旋涡竟让我觉得自己的处境很危险。
回寝室收拾东西决定今天就离开学校。
可就在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女孩给我发了一长串的消息。
「每周五、周六、周日,晚上七点至九点。」
「地点在滨江花园一带,不能说得更细。」
「一周补六个小时的课,每个课时 50 元,一周结 300 元。」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调查这些事情,但我也不相信老师会轻易自杀。」
「他教我的时候很乐观向上,还鼓励我勇敢面对难题。」
「我不信这样的人会自杀。」
「如果查到了真相,拜托你告诉我。」
我看到这些文字,只觉得这是个好女孩,她应该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校长。
但为小心起见,我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这件事情,别告诉你父亲。」
那边回应:「好。」
我想了想,又问:
「他会拖堂吗?」
女孩回:
「不会,九点钟下课,很准时。」
「可他家教工作结束后,经常不回寝室。」
「不回寝室?不会吧,每次都是我父亲开车送他回学校的,说怕耽误门禁。」
「校长开车送他回来?」
「对,每次都开车送他回学校。」
我愣住了,如果每次下课回来都是校长开车的话,他们没回寝室,去哪里了?
我来到滨江花园一带。
思考起女孩的话。
如果没回寝室,他干什么去了?
这五千元是校长用秘密账户打给闷葫芦的。
闷葫芦是校长女儿的家教老师。
下了课也是校长开车送闷葫芦回宿舍的。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校长,老实说,我心里有了一个主观臆测的答案,只是还不敢肯定。
我一直蹲点到晚上,看见校长的车开进小区。
然后没开出来。
等到深夜,我也就没等了。
默默地回到了学校。
回到寝室,躺在床上。
我感觉事情就如我想的一样,但我没有证据,我也没办法找到证据。
我脑子里的这个臆测真相,实实在在地震撼到我。
经过一晚上,我想了很久,决定就到这里吧,不再追查下去了。
如果大家还在等后面的故事的话,就不必浪费时间了。
因为后面,我确实没有继续查下去。
直到现在,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年了,我都没有再去追查。
相信很多人已经猜到了我主观臆测出来的真相。
闷葫芦每周末晚上七点到九点都会去给校长女儿补课。
补课结束后,校长会亲自开车送闷葫芦回来。
但闷葫芦通常都是第二天白天才回寝室。
他的银行卡里,每周都会收到校长用秘密账户打来的五千元。
如果本该回到寝室的人,好几个夜晚都和校长在一起,那么除了肉体交易,我实在想不到别的可能。
这也许就是闷葫芦自杀的真相。
就到这,点到为止。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吧,这就是我要和大家讲述的第二个版本。
不必去查,不必深究。
有人私信问我,我的枕套是拉链的,还是套袋的。
我知道问我这个问题的人,到底想问什么。
既然你问了,我也不怕说出来。
我的枕套是拉链的,我们整个寝室的枕套都是拉链的。
对。
闷葫芦自杀那晚,他并不是选中了我,而是因为三个人中,只有我的枕头拉链对着床外。
他拉开了我的枕头拉链,把纸条塞了进去。
老实说,那个时候,我被拉链的声音弄醒了。
但我没有立刻清新,只是在半梦半醒间徘徊。
隐约中,我听到了闷葫芦发出的奇怪的声音。
但是我没在意,就那么继续睡去。
最后,有人问我为什么我对调查闷葫芦自杀的真相那么执着,甚至发展得像是执念。
我会告诉你们,因为那天晚上,他把纸条放进我枕头里的时候,我在半梦半醒间察觉到他回来了。
我甚至还听到了他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
当时我本来可以阻止他,可我睡过去了。
第二天,当我看到监控里的内容,我看到他在走廊里游荡,像一个鬼魂。
我难以想象他当时到底有多绝望。
同时,我也觉得羞愧。
如果我当时起床问他一句,哪怕只问一句,也许他就不会成功自杀,也许他现在也快要毕业,苦尽甘来。
所以我把自己代入他的角度,尝试着共情。
他去给女孩辅导功课的时候,恰好是周五。
他自杀的那天,也是周五。
他该有多害怕周五的到来啊。
给女孩补习结束后,闷葫芦就会面对他最讨厌的事。
一个男生。
一个男大学生。
一个家庭不富裕的男大学生。
一个家庭不富裕并患有抑郁症的男大学生。
当他遇到了那样的事情,持续了足足两个多月,羞于启齿,又无法反抗,无法拒绝。
我想,那个周五,他一定很难受。
他一定是吃下了一整版的抑郁药物试图麻痹自己。
可那没用,深处的情绪还是吞没了他,他无法逃避,又不敢面对。
大约是在这样无限的折磨中,才使他一次又一次地站上窗台吧。
我是怀着深深的愧疚,想要去查看这个真相。
但如大家所见的,这个真相太离奇了,似乎不查出来更好。
时隔多年,我看到学校调任新校长的新闻时,莫名地激动,趁着这个日子,我决定在这里用匿名的方式把这段往事分享给大家。
还是那句话。
不必去查,不必深究。
《最后的真相:闷葫芦视角》
(该篇所有闷葫芦的【想法】,均为作者臆测,与第一篇内容没有关系)
二月底的时候,学工处的赵老师告诉我,食堂勤工俭学的名额已经给了另一个更困难的同学,如果我愿意,可以把我调到图书馆。
赵老师和我说:
「图书馆没什么不好的,又清闲,又能学习。」
也许在赵老师的眼里,我还没困难到那个地步,只是想在课余时间赚一些外快。
但是赵老师不知道,我需要吃药,那种药一百元一盒,一盒只有十片,一共 200mg。
我情绪好的时候,一天吃 30mg。
情绪差的时候,一天吃 60mg。
通常用不到四天就会吃光一盒。
食堂的工作原本很好,能免费吃饭,还有工资。
图书馆虽然清闲,但比食堂的工资少了一倍多。
如果我要被调到图书馆,那就意味着我失去了食堂的包餐,还有多出的一部分工资。
所以我尝试找赵老师沟通。
我去到学工处,找到赵老师。
在沟通的过程中,我很紧张,手抓着羽绒服的下摆,头也不敢抬起来。
「赵老师。」
「嗯?是你啊。」
「赵老师,我真的很需要食堂的工作。」
赵老师的回答也很简洁。
「名额都已经报上去了,你找我没用。」
尽管如此,我也必须争取。
「赵老师,拜托您,我真的很需要。」
赵老师刚刚打开保温杯,看了我一眼又盖上。
「顶你位置的那位同学是单亲家庭。」
「但是我……」
「就这样吧,校内外还是有不少其他兼职的,你去找找,不比食堂差。」
「……」
我被赵老师请出来,一个人去到楼梯间。
我找了个最偏僻的角落,静静地坐在台阶上,然后从包里取出保温杯。
再从口袋里翻出一版盐酸帕罗西汀片。
这一版药片只剩两片了。
我通常吃一片半,但这次我吃了两片。
确认水温不烫嘴后,我把药片放进嘴里。
药片跟着热水被我咽下喉咙。
随着我的呼吸逐渐平稳,才发现周围原来有那么多人。
我就靠着墙,坐在台阶上。
感觉这些人和我没什么关系。
手很冷,握着保温杯的铝皮,更冷。
眼眶不自觉地红了,烫了。
然后哭了。
「同学?同学?」
我缓缓转过头,看见了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在拍我的肩膀。
「同学你还好吧?怎么坐在思政楼哭?」
我起身,朝他的方向点头致谢。
「谢谢,我没事。」
说完我就下楼了。
我只是有一些难受,现在已经好了。
我不能干坐在这,赵老师说得对,还有很多兼职,不比食堂差。
我去找找,能找到的。
包吃的工作是最好的,如果没有,至少工资要多一些……
我是这么想的。
快到下午上课的时间了,只能下午下了课再去找。
我回到寝室,看到三个室友正在三排。
平头和眼镜挤在一张床上互相指挥。
跟我对床的发哥坐在下面。
他看见我来了,提起一份饭递给我。
「我们在食堂等你半天你都没回来,我就帮你打了一份。」
我接过饭。
「多少钱?」
「要什么钱,你发哥请的,回头儿作业借我拷贝一份就行。」
我很想笑出来给发哥看,但是我刚吃了药,头昏沉沉的,笑不出来。
发哥察觉到我不对,就问我:
「你不是去找赵老师了吗?事没办成?」
我坐回自己的位置。
「嗯。」
发哥一听,关掉游戏就要出门。
「赵老师办事不地道啊,欺负你腼腆。」
「你要去找他?」
「他肯定是看你腼腆好说话,那么多人不换就换你,跟你同一个窗口的那个男的,他一周七天球鞋换着穿,不像家里困难的,怎么不换他?」
说着,发哥就要出门。
我想拦下他,但他是篮球社的,一下就没影了。
就算发哥现在去闹,也没什么用,按赵老师的说法,名单已经报上去了。
眼下我还是应该去找一份别的兼职……
吃完饭,我在学校周边的贴吧社群里发了找兼职的消息,然后就静候消息。
大约过了十分钟,到了上课时间
我抽出课本,离开寝室。
出门没多久,在楼道里,我接到一通电话,是本地的。
我低头接通。
「喂,你好。」
「同学你好,我在给我女儿找家教,一个课时 50 元,补周五、周六、周日晚上的两个小时,你方不方便?」
「家教?是的,我方便。」
我一听到家教的兼职,很高兴,那大概是最适合我的工作了。
那头的人继续说道:
「今天是周五,你晚上七点能不能到滨江花园来?咱们试一节课。」
「试课……」
「试课也有课时费。」
「好!」
下课后,我没回寝室,去外面简单吃了碗面就坐公交出发了。
我按照电话里说的地址,去到滨江花园,然后回拨电话。
按照电话里头的男人的指引,
进入了男人的家里。
他家很大、很气派。
进门后,我看见那个男人站在门口迎接我,他就是我今天中午在思政楼遇见的那位。
那个男人看着我,道:
「同学你好,快进来吧。」
我看着地上为我提前准备好的拖鞋,问道:
「您是……」
「我是你们学校的校长。」
我很慌张。
「校长?!」
「别紧张,我家里确实有一个女儿,他确实需要一个家教。」
说着,他指着屋内的方向。
我抠抠脸颊,穿上拖鞋,跟着校长进到了他女儿的房间。
校长跟他女儿简单介绍了一下我就走了。
我就坐在女孩旁边。
她今年高二,今天本该在学校上晚自习。
按她的说法,是校长忽然把她叫回来的。
我有些抱歉。
感觉校长是为了给我这个兼职的机会,才把她的女儿叫回来的。
「大概是中午的时候,校长和赵老师聊过吧。」
我这么想着,心里对校长很感激。
高二的学业很紧促,她几乎一刻不停地在复习。
在给她温习功课的时候,我发现她刻意回避着所有的主观题,反而对那些有固定答案的问题总能对答如流。
我看着这个女孩,觉得有点可怜。
明明是花一样的年龄啊,却一头扎进课本里死记硬背。
可仔细想想,我有什么资格可怜她呀。
因为是第一次补课,我只是了解了一下女孩的大致水平。
以女孩现在的学业,考一本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对她而言,真正需要困扰的,仅仅是能不能冲击 985 和 211。
我能做的,就是让她在主观题上,多拿一点分。
第一堂课中规中矩地度过。
到了晚上,我准备离开,校长却拉住我,他说:
「我开车送你回去吧,别耽误门禁。」
我有些不好意思,挠挠脑袋。
「不好吧……」
「在路上我和你交代一点事情。」
校长这么说了,我就没有拒绝。
回去的路上,我坐在副驾上。
校长说:「你的情况我听赵老师说了。」
我只是点头,没作声。
校长接着说:「你成绩很好,我女儿就交给你了。」
「到时间你来上课,但是不能告诉别人!」
我明白,大学生去校长家做兼职,这是很容易落人口实的事情。
「对外我只说我在做家教。」
「嗯,好孩子,你自己也要好好学习,将来出了社会做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
我听了这番话,有点感动……
「嗯。」
回到寝室。
室友们都问我去哪了。
我只是简单的回复他们。
「打工。」
「打工?」
「嗯,找了份家教的工作,周末工作,工资不低。」
说到这,几个室友都替我高兴。
我也感觉生活在慢慢变好。
第二次上课,我看了眼她第一次周考的试卷。
她靠着死记硬背,拿下了大部分的基础分,但在需要动脑的主观题上,却总不能发表出自己的看法。
我和她沟通过,她的回答也让我很意外。
「我不喜欢主观题,早两年,我学鲁迅的《雪》,文中描写暖国的雪松散,我认为是不团结,不能凝成一团,课文原意却是不卑、不亢、不勾结,什么是主观题?就是强迫你承认标准答案就是自己的主观。」
她的回答让我无言以对。
因为我也认同她的说法。
常有作者自己写作的内容被出卷老师无端臆测的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谁又能说「主观题」是一种「主观」呢。
第三次上课快结束时,女孩忽然对东张西望的我说:
「你不好奇为什么家里只有我和我爸爸?」
我皱眉,其实我好奇过,但没好意思问。
女孩说:
「我妈妈去年就走了,他们没离婚,但我妈妈就是搬出去了。」
「她让我好好读书,不让我见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面无表情,也毫无感情。
像在读课本上的阅读。
我眼中的她,身上好像缺乏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应有的快乐。
就像当初刚患上抑郁症的我。
……
第三次上课结束,我还是坐校长的车回学校。
他通常把我送到校门边的路口,剩下的路就让我自己走回去。
这次他把我送到校门口,没着急让我下车。
他把我留在车上,拿给我一个袋子。
里面是一个运动鞋盒。
这只是我和校长的第四次见面,不敢收这样贵重的礼物。
「我不能要。」
「以后我女儿就要拜托你了,拿着,早点回去。」
校长把鞋盒塞到我手里,然后从驾驶位上伸开身体,撑着手,打开了我这边的门。
我没想太多,只是觉得受之有愧。
但校长没给我拒绝的余地。
所以我收下了。
「谢谢校长。」
回到宿舍,躺在床上,我收到了女孩给我的转账。
300 元。
不得不说,家教这份工作真的很轻松。
药快吃完了。
这三百元,用两百元去买药。
剩下一百元,明天中午请舍友们去吃饭吧。
他们对我很好。
周二的时候,年级组分发下来了几个入党积极分子的名额,我们班分到了两个。
我不敢奢求。
我在班上不常说话,和同学们关系也不好。
这个积极分子的名额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
事实也是如此。
这个社会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有才的不如多干的,多干的不如会说的。
最后的结果也如我所想,这两个名额,给了和我们班导走得最近的两个女孩子。
嗯。
有点难受。
今天吃两粒吧。
周五的时候,积极分子的名单报上去了。
奇怪的是,老师忽然找到我,他跟我说:
「年级组那边把名单改了,积极分子的名额有你。」
我当时除了惊喜还有疑惑。
因为我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改给我?
当晚,我第四次去给女孩上课。
五天没见,女孩依然是一副严肃的表情。
校长今天正好去应酬了,不在家,我就想着除了上课,也许还能做些别的事情。
我扭头看向女孩的书柜。
上面有好几本王尔德的书。
我听说过王尔德。
他的作品号称看完必哭。
我拍拍女孩的肩膀。
她抬头,疑惑地看着我。
我指着书柜里的《夜莺与玫瑰》,问:
「你喜欢王尔德吗?」
提到王尔德,她有了点精神。
见她这个反应,我就问她:
「那本书,能借给我看看吗?」
【夜莺与玫瑰】
【一个男孩跟女孩表白】
【女孩说,你给我一朵红玫瑰,我就嫁给你】
【男孩在大雪里找啊找啊】
【只有遍地的白玫瑰】
【哪里才有红玫瑰啊】
【他找啊找啊……】
【就是找不到】
【一只夜莺听到男孩的期许,受到感动】
【她来到一朵白玫瑰前,把自己的胸口撞向荆棘】
【在大雪中,夜莺清唱,像在歌颂爱情】
【白玫瑰吸取着夜莺的血液,终于在夜莺的歌声停止时,盛开成为一朵红玫瑰】
【男孩顺着夜莺的歌声找到了红玫瑰】
【他开心地将红玫瑰带给女孩】
【女孩却因为男孩的贫穷拒绝了他】
【男孩生气地将红玫瑰摔在阴沟里】
【由着车轮一遍一遍地碾过……】
「这个故事好凄美啊」
我看完《夜莺与玫瑰》,眼泪不自觉地流下。
因为这本书,我今天忘了吃药。
但是我一点都没有不舒服。
反而在回味中睡着了。
第五次上课。
在快结束时,我和女孩聊起了《夜莺与玫瑰》。
这是她第一次笑着和我说话。
她说她为夜莺的牺牲感到惋惜,为男孩和女孩的行为感到不齿。
她说如果让她来写这个结局,她会写女孩依然为了金钱拒绝男孩。
但男孩会珍惜这朵红玫瑰。
我从她眼睛里看到了光。
「希望你可以做你笔下的男孩。」
我这么对他说。
第五次补课结束后,我把《夜莺与玫瑰》还给了她。
她又借了我另一本,
英版的《道林·格雷的画像》
这本书的封面上,有一个英俊的少年。
这一次还是校长开车送我回去的。
车开到一半,在等红绿灯时,校长的右手离开方向盘,
把手放到了我的大腿上,轻拍了两下。
然后问我:
「我女儿的学习最近怎么样?」
我的注意力都被校长的手带走了,对校长的问题,我下意识地回答。
「很好,她一直很好。」
校长似乎不在意,又继续说:
「你成绩不错,没有迟到早退,积极分子却没有你,我让年级组那边把你的名字加上去。」
他的手开始从拍打我的大腿,转变成在我的大腿上来回摩擦。
我咽了口口水。
「谢谢你。」
校长的手开始停在我的大腿上,开始捏着我大腿上的肉。
「你应得的。」
强烈的不适感让我感到难受,但我身边没有药。
我只能大口呼吸,指着前方的红绿灯,说:
「绿灯了。」
校长愣了一下。
然后把手抽走,继续开车。
到了学校附近,要下车了。
我推门,下车。
校长忽然拉住我的手,说:
「明天记得来上课。」
我看着车里的校长,感觉他的周围出现了一些黑线。
我没有办法,只能点头。
「嗯。」
校长松开手,开车走了。
他的车开到很远以后,我才敢移动。
我背着包,慢慢地移动到路边花坛处。
转身坐在花坛外的砖块上。
看着车来车往。
这些车在我眼里,变成了一条条拖长的光线。
起初是霓虹灯的颜色。
然后变成了灰白。
我看着,慢慢地把头埋进了手臂间。
大约是在哭。
我悄悄地回到寝室,脱掉校长送我的鞋子。
在我的柜子里,把新买的药拿出来。
拿了两粒,觉得不够,又掰了半粒。
不管冷水热水,把药放进嘴里,就喝下去了。
我的大脑一片漆黑,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黑色。
我觉得校长好像……
不太对劲……
只去明天一次。
拿到三百元的课时费就不去了。
我暗下决心。
刚吃了药,我的思考变得迟缓。
不知道室友有没有找我,我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从书包里拿出那本书。
《道林·格雷的画像》。
就那么开始看起来。
【道林·格雷的画像】
【格林道雷是一个拥有盛世美颜的少年】
【画家看见了他,想要为他画一幅自画像】
【那幅画像比一面镜子更能显示出格林道雷的美】
【少年看着自画像沉迷】
【后来少年疏远身边所有的人】
【他施暴、他杀人、他逐渐变得面目狰狞】
【再后来,他再去看自画像时,画中的他,变得无比丑陋】
【他无法接受那么丑陋的自画像,于是掏出刀子刺进画里】
【但是那把刀】
【原来刺进了少年自己的胸膛】
【人们在看到这个现场时】
【发现地上的人面目狰狞】
【墙上的画光彩依旧】
这分明是歌颂美德的作品。
可我却想到了别的东西。
校长对我很好的时候,我也觉得他和道林·格雷一样,像是美好的化身。
可我眼中的校长,正在像那幅自画像一样,逐渐丑陋。
第六次去上课。
我显得很木讷。
好几次女孩提出的问题,我都没能第一时间解决。
女孩觉得奇怪,就问我:
「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不能说是因为你的父亲。
她是个好女孩,不知道这些事情就好。
「没有,没事。」
然后。
校长推开了房门。
他对我说:
「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跟他走出这扇门,回头看了眼女孩。
嗯。
给她一个笑容吧。
然后。
也给自己一个笑容吧。
啊……
这大概就是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