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木红盒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几排铜针。
「将这些吃了,朕便给你一条生路。」
许南娇掀开锦帕,只看了一眼,登时便昏了过去。
「许小姐幡然醒悟,与贼人楚逍划清界限,难能可贵,朕登基时日不久,理应宽仁待人,让她去守皇陵吧。」
女官默不作声听完,转头问道:「起居郎,记下了吗?」
一旁的臣下颔首示意:「记下了,陛下实乃宽仁之君。」
我摆摆手:「朕累了,要休息了。」
他应声退下。
在暗无人处,我低声吩咐:「待载着许南娇的马车驶出宜都,就把人杀了,别让她脏了阿昭的眼。」
「是。」
碎金司的暗使悄无声息地退下。
我上了一月有余的朝,朝中的臣工们便急不可耐,让我立后君。
女官筛选后,递交上来的册子人选,其中有家中人送来的,也有自愿参选的。
我看着册子上,几个熟悉的画像,不由开始头疼。
顾承邑、苏括、谢云汀……这些朝中栋梁之才,不想着如何巩固朝局,却打起了这样的主意。
与此同时,女官向我禀报,说南国送来一份贺礼。
女官将南国的贺礼安置在长乐宫。
我在处理完朝政后,去了那个曾经熟悉的宫殿。
那里烛火通明,曲折回廊尽头的青衫男子,似乎驻足等了我很久。
「长辛?」我在这头轻声唤道。
冬寒料峭,不远处,单薄瘦削的身影一僵。
他回过头来,笑靥如初:「还未曾恭贺陛下。」
我知姬芮护不住他,便利用他最后的价值,游说君主。
将这个抉择递给我,也将这把刀递给我。
她杀不了自己的孩子。
按照我以往的行事方式,人应该处死才是,可是这一次,我不打算这么做了。
我看着长辛,轻声道:「朕曾对府上的面首说,朕的志向,是为天下的好男儿安个家。」
他亦轻声回应:「那么,长辛甘愿入彀。」
(正文完)
【番外】
沈晚宜十六那年,乔装改扮,在茶楼里听了一整日书。
说书人的故事里,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沈晚宜深以为然。
一回去,便寻了错处,把长辛的月钱全部罚光,让他没办法去外面寻欢作乐。
没两日,沈晚宜又哄着他,说要为他寻一位佳人,小心翼翼地问他:「这都不心动?」
长辛婉言拒绝。
等沈晚宜走后,他哑然失笑,只怕他答允了,公主会更生气。
上一世,他看到了旁人看不到的、铁腕长公主的另一面。
也看到了那个看似无情的少年帝王背后的一面。
沈晚宜借着刑场救下楚逍友人被弹劾一事,自愿退出朝堂。
可是那些人,并不会因为沈晚宜的让步而放手。
过去的,她经手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被翻出来,那些人言之凿凿,说她手段残酷,罪该万死。
哪怕只是因为当初朝堂不稳,颐国风雨飘摇的权宜之计,也成了他们将她钉在耻辱柱上的罪行条目。
说到底,他们就是见不得一个女子,曾在大颐只手遮天,弄权朝堂。
沈平昭大怒,将已经嫁给楚逍的沈晚宜幽禁。
意外地,沈晚宜停止了一切自救。
长辛知道,公主她……是太累了,数年如一日地殚精竭虑,护着她的阿弟,护着这颐国的江山。
终究还是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心力。
长辛头一次,不惜忤逆犯上,去找沈平昭,斥责他忘恩负义。
岂料沈平昭认真听完那些斥责之言,笑得颇为玩味:「朕知晓,阿姊不过是不想让朕难做,她喜爱楚逍,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朕都遂她的意。」
少年帝王望向玄德殿外,目光深邃:「再等等,等朕让那些人学会闭上嘴,等这朝堂之上,再不会有一人说朕的阿姊一句不是,她还是颐国的摄政长公主。朕会给阿姊一个全新的颐国朝堂。」
沈平昭与长辛做了约定,瞒着他的阿姊,等一切尘埃落定。
可是他们低估了楚逍的野心。
长辛知道,只要沈晚宜愿意,她有一百种法子脱困。
可是她太心寒了,心寒那个亲自教养的弟弟,给她编织了最冰冷的囚笼。
于是,她束手就擒,等着死期将至。
楚逍与许南娇却还是不满意,他们联手做了一场局。
构陷她通敌叛国,伪造圣旨,说她的皇弟,要将她车裂示众。
她万念俱灰,自刎之时,许南娇还得意地告诉她,即便她死了,也逃不掉尸首被车裂的下场。
来不及了,也不能再瞒,那夜的长辛,拿着沈晚宜的血书,想要去找沈平昭,却被南国景司的人在暗巷里堵住。
他们要他记着自己的身份,死间的棋子,背叛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景司的精锐几乎都出动了。
他的母亲姬芮,出面将奄奄一息的他带离颐国。
在南国的那段日子,他只是一个背叛景司的囚徒。
后来,他听母亲说,那个被他的阿姊一直护得好好的少年,终究手染鲜血。
亲手将楚逍、许南娇一众,屠戮得一人不剩。
哪怕被天下人诟病,那个少年帝王也毫不在乎。
对沈平昭来说,这世间的泼天富贵与权势,都不及他的阿姊真心一笑。
他在南国的地牢里,割开自己手腕,鲜血汩汩而出,他只盼着他的公主等一等,再等等他……
很快,他便去陪着她。
沈晚宜最怕黑了。
怎么能安心在不见天日的九幽之地,做一抹孤魂?
上苍终归是仁慈的。
长辛重生了。
这一世,他暗自发誓,他只是沈晚宜的长辛。
只是,如若不是上一世,他没有将沈晚宜的血书送到沈平昭手中,他的公主便不会横遭劫难。
他将自己视作让沈晚宜万劫不复的罪人,他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
那日,沈晚宜眼神探究,问他:「长辛,你究竟是谁的人?」
「大颐暗卫忠于大颐皇室。」他如是回道。
有句话,长辛藏在心里不敢说,倘若沈晚宜不再是大颐皇室中人,那他长辛便作为仆从侍奉着她。
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
可他身为南国死间的棋子,一个终身不得自由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后来,他终于也可以有为他的公主身先士卒的机会了。
他不敢问,公主是喜欢楚逍多一些,还是他姬长辛多一些,因为早便知道答案是什么,他只能寻个不相干的人。
什么人都好,那便拿苏括作比吧。
可是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他怕自己在公主眼里,连苏括也比不上。
但是这样的关口,公主又不得不言不由衷,说更喜欢他。
他从不让沈晚宜难堪。
这是他的长处,被公主赞过的长处。
他赠她玉簪,抱着必死的决心,将她送下山。
意识模糊之时,姬芮救下浑身是血的他,在南国养了足足一月。
她的母亲不忍亲手处决他,便劝说南国皇帝,将他送去大颐,作为新帝登基的贺礼,可止十年兵戈。
新帝将信将疑,却还是听了景司掌令的谏言。
他重新回到大颐。
他一向知道,她的公主,为了大颐江山永固,是不会容许死间的棋子留在身边的。
他为自己设想了很多种可能。
怎样的死法儿都可以,权当还上一世他有辱使命之罪。
却不曾想到,他的公主还是心软了。
他说他甘愿入彀。
姬长辛知道,长乐宫会是他往后的囚笼。
但那又有什么紧要的?
这大颐深宫,锁着的又何尝是他姬长辛一人,不还……有他的公主作陪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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