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又在周边逛了两天,不得不说他们很会找地方。
国庆期间,到处都是人挤人,但这里就像是遗世独立,干净、漂亮且空旷。
周奕然还在这边的马场养了几匹马,我挑了一匹高大棕色的,在草地上转悠。
周奕然慢悠悠跟上来,表情看上去挺正经的,「论文审得怎么样了」
「 做个人,周老板。」
他笑出声。
「你和陶总他们认识很久了吗」
「是啊,一块长大的,具体多少年也没数过。」他扯了扯马缰,手在马脑袋上无意识地顺了顺。
「真好。」
「好是好,但我的黑历史他们都记着呢,还说要在我的婚礼现场一件不落地讲出来。」
「你还有黑历史呢」我有些惊讶地问他。
他有些好笑地看我一眼,「我怎么就没有黑历史了。」
「比如……」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比如,小学在校长车门上画乌龟,在班主任后背上贴条,玩打火机把女同学的辫子点着了,被我爸揍得半夜翻窗跑陶哥家去,这些算吗」
我摇摇脑袋看他,「成功人士周老板,想不到您也有这种光辉岁月呢。」
他也有点无奈,「谁知道那时候脑子里天天琢磨啥呢。」
……
国庆假期结束已经一周,开律所的大老板周奕然一回来就进入紧张的工作模式,我也忙碌非常,这些天只偶尔在
挺奇怪的,以往碰见生活中的趣事或是在网络上刷到好玩的新闻我只会想分享给闺蜜和家人,现在却多了个周奕然。
最喜欢秦楚的时候,我发给他各种消息也都有些唯唯诺诺,怕打扰到他、怕他不喜欢、怕惹他烦,一条条都要逐字检查,更不可能分享给他一些莫名其妙的逗趣图片或新闻,因为我知道他不会看。
我在店里反思,越反思越觉得自己窝囊死了。
当局者迷,以往我沉迷其中甚至还觉得欣喜万千,现在跳出来看,我越想越觉得自己可太憋屈了。
甚至想回到过去把自己骂一顿。
这秦楚还没给过我任何回应呢,我就这个程度了。若是他真的给了我机会,我得成什么样啊。
怪不得他身边的那群朋友那么看不起我。
手机在桌面上震动,我妈的电话,她和我爸终于回家,有空召见我,让我晚上回去吃饭。
车停在车库,我抛着钥匙往家门口走。
解锁开门,阿姨在厨房忙碌,爸妈坐在客厅沙发闲聊,他们中间还坐着个男人,穿着浅灰色衬衫的脊背挺得很直。
我恍了恍神,才反应过来那背影是秦楚。
所以不能在背后念叨人。
钥匙放在玄关,我低头换鞋,坐到右侧的单人沙发上。
其实我现在真挺不想看见秦楚,主要是一见到他就能让我回忆起自己的傻逼往事。
不讨厌他,一厢情愿的是我自己,他没理由为我买单。只是觉得烦,当然,烦也是烦得自己。
「你搁那儿装什么深沉呢,回来了也不叫人。」我妈把果盘递到我这边。
我去厨房洗了个手,回来坐下才说话,「挣钱忙啊,累啊。」
我妈笑起来,「你折腾那好些店真挣着钱啦,上次看你们那家奶茶店排队的小姑娘还挺多。」
我也不要脸地嘿嘿笑,捏起一颗草莓,「挣着了。主要是遗传了我爸的经商头脑,是吧爸。」
我爸坐那看着电视屏幕的足球赛,时不时和秦楚聊两句,闻言瞟我两眼,「少贫,你又有什么事儿啊。」
我白他一眼,「我就不能单纯的拍拍你的马屁吗?我没事儿,诸事顺利还发财。」
我妈在一旁帮腔,「你能发着什么财?」
我哼哼两句,「爱信不信,等我过年给你包大红包你就晓得了。」
10
爸妈回家会邀请秦楚来吃饭闲聊,是固定项目,他们之间的事我也不愿评判。
以往秦楚来,我多会献殷勤,但今天没有,视他做常人,吃饭叫,吃完送。
反常的是,偶尔抬眼,会与秦楚黑沉的视线对上。
别墅相邻,我们家灯火通明,他们家漆黑一片。
我妈敏锐得很,故意支我出来送这两步的距离,就想让我和他单独相处,但相处又如何,我都不稀罕他了。
走到中间灌木小花坛,我止住脚步,手机在手心振动了一下,挥挥手告别,回身拿起手机,周律师的语音消息。
但手被自后拉住了。
「我们谈谈?」
我与秦楚,有什么可谈的呢。
同时响起来的还有周律师的声音,像在开车,声音里夹杂着风,没戴耳机,刚刚单手想点转文字,不防被这一拉手快了一步。
「蒋学姐,今天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饭。」轻浅声音里夹杂熟悉的谑笑,但调比平时低,像是有些累了。
周奕然这两天想了个新词嘲我,他没念博士,所以逗趣叫我学姐。
我扭开手,先回了他消息,也是语音,「我已经吃过了,下次再约,我请你。」
刚松开手发送,秦楚的手再次上来,这次掐住了我后脖颈,力气很大,拖着我靠到别墅中间的墙壁,一推,低头看我,「你找死?」
我抬眼看向他,心里倒没有什么害怕的情绪,只是有些不认识这样的秦楚。
学生时代那个清冷干净的少年,那个让我总忍不住把视线往他穿着浅色衣衫的身影上偷瞄的男孩子,那个次次霸榜年级第一的我曾经的心上人,终究是长大了啊。
秦楚以前是连脏话都不会说的,他自持端正,从里到外都洁白无瑕,是真真正正的白月光。
「秦楚,你要和我谈什么呢 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可以交流的东西,」带着点自嘲,我忍不住笑了,「你不傻不瞎,我以前那么喜欢你,念书追着你,吃饭蹭着你,每天睁眼就是想着找各种借口赖着你,你知道我的心思。是吧,太明显了。我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我现在清楚明白,结束了,秦楚。我可能是需要向你道个歉的,给你造成的困扰和打扰。我也挺没用的,这么多年在你那连个朋友的位置都没混上,但这样也好,我们不尴尬。」
「秦楚,我们都是 20 几岁的成年人了,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明事理懂人情,我不会再纠缠你了,也不会再没事来你面前晃悠刷存在感。我们就这样,好吗 虽然打扰你许多年,但我对你应该没有什么亏欠,我也有基础的道德水准,你和学姐那段时间,我都没往你面前凑过,是吧。所以我没有哪里对不起你,我甚至觉得这样掰扯算账也挺难看的。老实讲,我们认识好多年了,但我以后也不想和你做普通朋友。所以我把你和你朋友的账号全部拉黑名单了,以后喝了酒、出了事,就别找我了吧。」
我说得慢,秦楚卡住我后颈的手也一点点松了。
他的视线黑沉沉地锁在我身上,他身后大片火红的夕阳也随着时间逐渐变得黯淡。
「为什么 你怎么了。」声调有久不开嗓的哑。
「可能是因为,你早就不再是我曾经喜欢的那个人了。也或者,没有回应的等待太漫长磨人,让人绝望,我坚持不下去了… 说这些,真的应了你对我的那句评价,矫情又做作,我们不说了吧。」
「曾经」他直起身体,像是被刺激到,沉默的表情突然变得满是嘲讽,甚至笑了起来,与他那张英俊脸庞极不相衬的、让人看着不舒服的笑,「曾经啊,曾经的那个秦楚早就死了。蒋年年,我没想到你也是这样肤浅的一个人。」
他一下将我拉近,凑近我耳边说话,「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不对,他不是死,他本就不该存活于世,他本就是个孽种。你知道秦奉原跟我是什么关系吗,他不是我爸,是我兄弟。那你知道我亲爹又是谁吗,秦峥,大名鼎鼎的秦总。哈哈,好笑吗。学姐 秦靓 秦靓是谁,我想想,哦,秦奉原的私生女。我的… 侄女。你觉得乱不乱,脏不脏,恶不恶心 嗯 蒋年年,秦楚就是个恶心的产物,是乱伦的恶果,像他妈个傻子一样活了 20 年,到头来还是个傻子。」
「秦峥搞他媳妇,那我就搞他孙女,这就是秦家人。」
秦奉原是秦楚的父亲,秦峥是他的爷爷。
11
我的脑子半晌没回过神来,像是在听天方夜谭,甚至是毫无逻辑的凌乱的梦。
秦家人…… 我只知道我们隔壁别墅常年只有秦楚和一个阿姨,我只知道秦楚的父母经营产业永远忙碌,我只知道市里最大的商场姓秦…… 我只满心满眼那个漂亮的小少爷。
听闻这样的内情,我甚至觉得虚无。
秦楚的手捏的我肩膀疼,我深吸口气,手绕上去,「你先冷静一下,秦楚。」我把他的手往外拿。
他的视线一直定在我的脸上,像是在观察我的表情。
我缓缓转了一下肩膀和脖颈,「这才是秦楚。」他在我上方开口,声音喑哑,早已没有了刚才的情绪,只有淡和沉。
我顿了顿,才开口,「秦楚,父母的错不该由你来担。你与母体分离那瞬间就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了,你有自己的思想、看法和认知,你聪明、独立、严谨、认真,你优秀得不得了,你是我好些年前进的方向和奋斗的目标。所以秦楚,不要陷在这些事情里面,不要去钻牛角尖,不要给自己加紧箍咒。我能说的就这么多,我相信,你可以走出来的。」
有尴尬,有惊讶,还有叹息,也有稍微的不忍。
但一个普通朋友,说多也不好,我不想再在他这里越界,我本想离开,但秦楚侧身一靠和我同向靠住了墙壁,像是要再谈的姿态。
离开卡在嘴边,我默默等他说。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恍惚看见月亮的影子。
「蒋年年」
「嗯」
「你以前喜欢我什么,那不就是个书呆子吗,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我当时,看着你每天跑上跑下,我都替你累得慌。」
我也在回忆,有点想笑,「喜欢你的时候,心里都是你,不仅不会累,反而干劲满满。」
「我跟你说了高中不恋爱,你还天天围着我转。」
「那时候以为你就是拒绝,想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多努努力,看有没有机会得你一个点头。」
站累了,裤子穿了两天,我直接席地而坐,以手扇风,稍有点热。
秦楚低头看看我,居然也拎拎裤脚坐在我旁边。
「其实想过,当时。看你天天这么坚持,想着大学时要不然和你试试的,然后我就知道了这遭事,当时刚知道,恶心得一周没吃下饭。」
我偏头瞧瞧他,「你是不是上学光好好念书了,没看几条新闻没读几本小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见得多了,就觉得没什么了。你自己才是最有价值最重要的,不要用别人的过错给自己加压。」
「秦楚啊,你这么优秀一人,不要被这些虚无的东西绊住、缠住,放松点。世界上大部分烦恼都可以用一句话解决,关你屁事,关我屁事。」
说到这里,我又想笑,「你知道吗,我以前都不敢在你面前说脏话说不好的词,你本来就烦我烦得很,我再在你面前那样,那我更没机会了。」
「我对所有人都那样,对你还宽容许多。」许是气氛缓和、许是夏夜的风太温柔、许是月亮太亮,我和秦楚第一次这样没什么顾忌没什么紧张地交流。
最后的最后,他问我,「真不喜欢了」
我侧头看他,「少一个烦你的人还不开心吗。」
他将头抵在身后灰白的墙壁上,五官皆陷在朦胧夜色中,唯独下颚的弧度线条极其明显,喉结处的轮廓微动,但没再开口。
骄傲的小少爷,世界一朝颠覆,强硬地被拖拽入凌乱俗世,才开始颓丧灰败吗。
12
晚上照旧没在家里歇,上楼逗了会旺财,然后返回学校。
手机充上电才看见周奕然回复的消息。
「那下次去你们的学校吃吧,我还没有在国内的大学食堂吃过饭,听说很好吃。」
看见他的信息,我一晚上都有些乱有些茫然的心绪渐缓,稍微放松些许。
西藏的时候,陶哥某次在饭桌闲聊,说周奕然工作时每天早上都是凌晨 5 点的闹钟,而他们那个行业还常加班,律师嘛,案子就是项目,赢得一场官司,背后有多少需要查证、讨论、交流、搜索和准备的东西,这些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
很经常的,早上起来能看见群里周奕然半夜 1.2 点的消息回复。
但他又相当会生活,陶哥他们一拨人每个月都会出去「浪」几天,遇上法定节假日还会往远处跑,周末常常约出来打球赛车,周奕然几乎不缺席。
不论遇到什么,压力、竞争抑或是变革,周奕然似乎都是游刃有余、不惊不变的,都能安稳坐在巷道小店里慢悠悠喝两杯水。
我从未从他口里听到过任何抱怨或是负面之语,他总是轻松的,甚至稳操胜券的。
和他相处时间不长,但我似乎被他影响,在潜移默化中向他学习。
……
和周奕然的相约总是顺利,秋高气爽,天蓝得像昂贵水彩,我在学校大门口接到他。
他穿浅卡其色西装,刚从工作地点赶过来,手里拎着与自身气质装扮极其不相符合的白色塑料袋。
他将口袋递给我,里面是两根冰淇淋,我抬头看他,他露出个狡黠的笑来。
我们都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蹲在体育馆外面吃冰淇淋的场景。
一人一只,这次终于没买多。
我问他中午有多长的休息时间,他看了看远处的钟楼,指针时针 30° 夹角,刚好 11 点。
「一个多小时吧,下午要见几个委托人。」
我先带他去食堂填肚子,饭店前后,厅堂来往人多,但师傅手快,没排多久的队。
周奕然还挺新奇,眼睛甚至有些亮晶晶的。
我觉得好笑,问他,「没吃过食堂。」
他摇摇头,「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食堂都是自助,还都是冷食。所以要么自己在家煮,要么去饭店。没有师傅会热情的吆喝你,还给你现做现炒。」
看他的样子,我终于找到可以嘲笑他的点。
「周奕然,你怎么傻乎乎的。」
他在队伍里转过身来,表情相当正经,「你说什么」
我笑,「我说你傻乎乎的。」
他伸手拍了拍我的头顶,顺走我手上的饭卡,「你才是,傻 der。」然后转回身给师傅点他的单。
我有点呛住,咳了声,抬起头看见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秦楚,穿浅灰色卫衣黑色运动裤,恍惚像回到了他高中时惯常的穿着打扮,他很久没这么穿了。
他个子高、外表突出,我一抬眼就被他攥住视线。
他也看见了我,径直朝我走过来。
其实有些尴尬的,那天过后,不管情绪情感如何,我再见到他的第一反应都是尴尬。
周奕然叫我一声,我回神,「啊,怎么了?」
「我把你推荐的菜点了,你还要加什么吗?」
秋日干燥,我问周奕然,「要加个汤吗,冬瓜排骨或是枸杞老鸭汤。」
他倾身朝窗口的师傅加菜。
我再回头,秦楚已经不见了,松口气。
现在我是真的不知道要以何种态度面对他,我从没后悔过喜欢他追他这件事,喜欢优秀的人并追逐这是人之常情。但这些年秦楚对我的态度是有些伤到我并磨灭我的情感的,他那晚突然告知我的某些事情又让我不忍再对他以强硬冷面,所以复杂,所以最好不要见到。
13
周奕然来去匆匆,虽然待在这里的时候很悠然,但时间不等人,把他送走后我去了图书馆。
戴着耳机太投入,没发现突然暗沉的天,反应过来,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雨。
上午晴好,晚间就是雨,天气比人的情绪还怪。
书包常备一把伞,临出门时撑开,却不防被人从后叫住。
奇了怪了,又是秦楚,背上背着包,学生气浓厚的阳光少年似的。
没办法的事,将他送到校外停车场。
「你怎么来这边学习了。」
他语调平缓,「这边校区安静些。」
我没再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雨点劈里啪啦打在伞面上,嘈杂不休。
他的声音隔着朦胧水汽淡淡响起来,「中午那个人,就是杨阿姨给你介绍的相亲对象?」
脚下一块地砖松了,溅起污水,我点点头,「嗯,是他。」
「你们相处得挺好的」他的声音低低的。
「嗯,他人很好。」温度降下来,似乎人的情绪也静下来,他这样的问,我只简短地答。
「你……」话出口一半,他又没有接下去继续。
终于到他的车前,我呼出口气,跟秦楚在雨里结伴走,还是这样平淡地走,实在是让人觉得浑身都不太舒服。
他没上车,将伞举高,路边昏黄的灯透过水雾映出他朦胧的脸,唯独眼睛有些亮。
「如果,我将以前那个秦楚还给你,你还愿意喜欢我吗」
不可控的,我皱了皱眉,看着路面的水洼,「可是以前那个秦楚,从来也没有属于过我。」
「如果你愿意,他以后可以只属于你。」他的声音有些罕见的温柔,让我觉得陌生。
「秦楚,别这样。别委屈你自己,也别委屈我。我不想对你说重话,但你别再讲这种东西。时不待我,我对你已经没感情。」
「因为你喜欢上了别人,是吗,今天那个男人?所以连你也要抛弃我。」他的声音冷下来。
「我没有义务对你交代这种事。」
「喜欢这样容易简单,你可以再爱上我的。」他抓住我的手,语气里是不容置疑。
我从他的禁锢里松开,不知道是嘲讽多些,还是心累多些。
「秦楚,你只是习惯身后有我这样一个人,习惯身边有个随叫随到、随时随地能来见你、能接受你的召唤的人,这个人突然脱离你的控制,你稍微有些着急了。你说喜欢容易,那是因为你从没动过心。」
「你不喜欢我,你我都知道。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让你被我的朋友嘲笑,还无所谓地玩手机,因为不会舍得。我不会让你大半夜跨越半座城来酒吧找我,因为太危险。我不会随时随地想见你就召唤你,因为你应该也有事情要忙,我要体谅你。我更不会带着不重样的女生在你面前晃,因为我只喜欢你,只愿意接近你。」
「秦楚,你明白了吗,你根本不喜欢谁,也不会爱人。我不怨你也怨不着你,这些事情过去了,但我不会再妄想捂暖你的心。」
「我不会爱人,那你教我啊,你教我我就会了啊。」伞面还是小,他的脸上有些许雨水,发尾似乎也有些湿,朦胧雨雾中显得凌乱非常。
我有些悲哀,不知道为谁。
「这么多年我都没把你教会,你还要我怎么教。秦楚,你不要让我讨厌你。」
14
他的视线自上而下,笼住我。这样的秦楚,奇怪的秦楚,让我觉得比以往冷面恶语对我的秦楚更难相处。
他像是不明白的小孩,非要一个说法。「你以前说过,你最喜欢我,会一直陪着我,不论发生什么,都可以找你。」
我微微叹口气,「那是以前,我现在食言了。」
「我不能接受。」
「世界上你不能接受的事情太多了,我没有义务为你负责。」
伞从他手里倾倒,他蹲下身,像是累极。
我把伞留给他,转身离开。
「蒋年年,只有你,从来都只有你一直陪我。你要怎样才会回心转意。」声音干涩、沙哑。
他就像个得不到糖果的孩子,固执地不讲道理,但我不愿意再陪他长大。
「我最喜欢你的那几年,你却因为家里的事情疯狂作践我的时候,可曾对我有过一丝心软。」
「我害怕!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在乎我了,只有你!我只想证明你在意我,我只能依靠你。」
感觉自己的衣服湿透了,我回身看了他最后一眼,「秦楚,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吧。早点回去。」再没有停留地离开了。
回到宿舍,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湿淋淋的,手机放在包里逃过一劫,我直接进了浴室冲澡,眼睛干涩,刚刚是哭过的。
不知道是为他,还是为我自己。
洗完头晕,我直接将自己埋进被子里,陷入昏沉。
梦里皆是些模糊的影子,少年单薄但挺直的背、修长手指捏着笔在稿纸上刷刷写字、窗帘被风吹起一角露出的半截脖颈和黑发、从球场上下来时下颚处蓄积的两滴汗,凌乱而没有逻辑,全是碎片,我始终看不清人脸。
怎么睁大眼调转视线,也看不清那人的脸。
醒过来时喉咙发干,脑子里像塞了颗火球,上下蹦跳。
我先接了杯水,摸了摸额头,滚烫。
怪不得头重脚轻。
找了常备的退烧药,吞了两颗,还是半夜,雨没停,淅淅沥沥的,室内都有潮意。
找到手机,看到陌生号码发给我的两条信息。
「我很疼,很难受。」
「你也不来接我吗。」
鼻腔酸涩,手指稍顿,我还是将信息删除了。
还有周奕然的信息,还是下午发的,提醒我要下雨。
也有闺蜜的消息,她给旺财买了新衣服。
我回了闺蜜。
Year:我和秦楚彻底结束啦。
Year:明天我来跟你住。
夜猫子型闺蜜,半夜十二点还秒回。
绝欲老阿姨:我还没回家呢,现在来接你?
Year:雨这么大,你浪什么呢!
绝欲老阿姨:烧烤店干活,傻逼。
Year:哦,拜拜,明天来接我。
绝欲老阿姨:真没事儿吧,别一个人可怜兮兮的啊,我顺路来你学校吧,晚上提供陪睡服务。
Year:你来吧,我等你。
这么一通,我似乎又有了劲,起床穿衣,顺便给周奕然回信息。
Year:谢谢周老板提醒。
这个人也秒回。
周奕然:淋到了?
Year:没有,包里装着雨伞呢。
周奕然:嗯,早点睡。
我披着毛毯缩在闺蜜车里,汽车驶过校门口,我偏头看了看。
「秦楚的车,还在那里。」
她踩油门,「关你什么事儿啊。」
15
再次和陶哥那群人聚起来,是圣诞节。
街上各种圣诞老人和红灯绿树的装扮,喜气洋洋,节日氛围浓厚。
这次又约的是我的烧烤店,还是他们自己动手。
周奕然进屋后脱了大衣,里面只有灰色衬衫。
我偏头瞅瞅他,再看看自己身上的高领毛衣,「你穿这么点,不冷吗。」
他倒给我一杯豆奶,微微打了个哈欠,暖光灯下整个人显得柔软,「开一天会,暖气太热,就穿得不多。」
「困了?」
他挑挑眉,「见到蒋学姐怎么会困。」
说完又打了个哈欠,静了一秒,然后我俩一起笑起来。
第一次看见周奕然露出困倦模样,「这段时间太忙吗。」
他摇摇头,「接了个美国老头的案子,天天晚上开会。」他后仰在椅背。
我伸手拍拍他肩膀,布料柔软,「嘿嘿周老板加油。」他捏住我的手腕,与我对视,半晌,俩人才一起松开。
我用手贴了贴发烫的脖子,在自己的店里,却莫名其妙不自在。
吃饭的时候我也不怎么抬头看周奕然,总觉得自己不太敢和他对视,他目光温柔,像汪碧波,甫一相接,却让我觉得呼吸困难。
他们闲谈,待到了打烊,周奕然倚着椅背闭眼睡着了。
睫毛在灯光下根根分明,就这样露脸不设防地倒在那里,脖颈微扬,喉结清晰,下颚线条明利。
室内温热,我还是给他披上了一条毛毯。
晚上我开车,周奕然坐副驾,被叫醒上车稍微有点呆,我挑眉看他半天,他与我对望。
我无奈,倾身过去为他系上安全带,他在我耳边低低的问,「蒋师傅」
…… 好吧,我又成司机了。
「怎么了。」
「要把我安全送到家哦。」
「嗯嗯嗯,你睡吧。」
偏头看看他,闭着眼睛手抱在前胸,居然有点乖巧,晚上他喝了点酒,又困又累,这会的状态很神奇。
我给他拍了张照片发到他的手机。
备注:5 岁有吗。
第二天收到的回复是一个铁锤敲脑袋的表情包。
导师在首位 cue 我,「怎么,我讲得很好笑,你们大师姐嘴都合不拢。」
我立马正襟危坐,关掉手机不再开小差。
更年期的大老板,惹不起。
晚上周奕然精神满满的来学校门口接我,这个冬天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穿棉袄,某运动品牌黑色短袄,下面是浅色牛仔运动鞋,这么一套,他穿起来就像个大学生。
我老远叫他,「学弟。」
他笑眯眯,「别乱叫,5 岁的人做不了你这大博士的学弟。」
我笑着拍拍他胳膊。
地上的雪没化,凝成冰,我一下没站稳,脚下打了个滑,他伸手拉住我,此后到停车场这一路,都没再松开。
……
春节前夕,我和周奕然单独出来吃饭,海边餐厅,周奕然玩了手浪漫,深色的海,弯弯的寒月,璀璨的灯光,以及红酒味的亲吻,是那天晚上的记忆。
最深刻的当然是,那人在灯光下明亮如星子的眼。
除夕夜晚,一大家人,别墅灯火通明,隔壁却寂寥无声,爸妈主动提及,常住的秦楚搬去了市中心的公寓。
再次见到秦楚,是春天。
柳树抽条,随风微晃。
秦楚手上搭着白大褂从医学楼出来,鼻梁上架了副眼镜,抬眼时与他对视上。
他迈动双腿走过来,从兜里摸了颗糖递给我,「我去看医生了,吃糖会开心,希望你也开心。」
我笑笑接过道谢,很甜的奶糖。
「你也要开心。」
然后道别。
闺蜜从停车场出来,捏了捏我的脸,「至于吗,谈个恋爱,无时无刻不在傻笑。」
我拍她,她拍回来,来来回回,幼稚又快乐。
再然后,就要去接周律师下班了。
(正文完)
周奕然番外
1
周奕然在洗手台上捻灭了香烟,小卖部的老头儿骗人,说这烟香,明明只有呛,50 块也不能浪费,他揣好在兜里,准备拿给班上那群傻蛋尝尝。
陶哥又跑出去旅游,不上课,他也想去,但他爸不让。
他无聊地向远处眺望,这一看稍微吓了跳,一个女孩穿着三年级校服套装站在树梢上得意洋洋,低头,好么,一群熊孩子围着拍手叫好。
树干细,前两天还下雨刮大风,不知道能不能承受这女孩。
正准备叫人悠着点,嘎吱一声,他只觉得一阵风拂面,然后就是轰天黑地的哭声。
他本来觉得有点不忍,有些疼,但看那女孩被老师扶起来张着嘴哇啦哇啦哭,手一挪开,门牙断了两颗,实在是憋不住,他笑出声。
遇见的人太多,周奕然对一面之缘的人印象其实不深,但那女孩是个特例,太特别,也可能是她漏风的门牙过于突出,导致他一看见她就想笑。
她也着实是个傻蛋,见着她,要么拎着扫把和同学打架、要么在学校花坛边偏头抄同学作业、要么躲在学校角落用一半的门牙啃冰棍,反正总是不消停。
毕业时,周奕然还稍微有点失落,以后生活就少了个乐子。
2
但初二,一开学即迟到,他翻墙遇见的是个熟人。
牙齿换完了,头发干干净净地扎在脑后,本以为变了性子,但看那熟练的伸腿扒墙的动作,好么,他的快乐又回来了。
初中高中都是同个学校。
周奕然经常能看见她。
长大了,以前那些习惯不知不觉收敛了。
看见她时,要么和女同学在操场同听一个 MP3,要么在球场上挥羽毛球拍,要么在食堂吃酸辣粉吃得满头汗,甚至在国旗下代表演讲……
要么,撑着下巴坐在看台上呆呆望着篮球场。
她有了喜欢的男孩,这实在是过于明显,也实在是有迹可循。
听 MP3 时,旁边的树下那男生在低头看书;挥羽毛球拍时,那男生手臂撑在后头被人围着在看足球赛;食堂吃饭时,一边探头探脑一边喝水,那男生坐在她正前方。演讲时,男生是旗手,难怪她一直视线左偏。
总归是,被动的、主动的、潜移默化的、不由自主地关注她好些年。
心里微微失落,却搞不明白为什么。
直到出国后,身边的朋友、学校的同学搂着自己的女友在他眼前亲密时,他才后知后觉,那是不自知的少年心动。
回国后,妈妈拿着一叠照片在他面前翻,他仰靠在沙发上嗯嗯哦哦地应,就是不发表任何价值性意见。
手机掉了,他弯腰捡,一晃眼,茶几上照片里,有个女生笑得斯文又秀气,他捏起来,「她吧。」
(全文完)
备案号 YX11v5y3RLp
鹿枝
就现在啊。
今天可是正月初一诶,跟他说了新年快乐,满心欢喜的等呀等,等到他点赞了别人的动态,等到他网络状态变了又变,等到他游戏上线又下线,等到他做了所有的事情,而聊天框却始终还停留在我的那句,新年快乐。
我早就明白,没有结果的事情总会结束的。
认识了很多年,可我们之间的说过的话,甚至还没有我跟楼下超市老板说的多。
在能见面的日子里,我每天都在期待着跟他在人群中相遇的时刻,每一眼都是我小心翼翼的自我救赎。
不能见面的日子,也永远是我在单方面的主动。有时候庆幸自己跟他隔着屏幕,不然我真害怕他看到我给他发信息时的克制和试探,害怕他看到我收到他信息时的兴高采烈,害怕他看到我为了逗他开心时的想破脑袋,害怕他看到我对着他的聊天框时笑时哭的样子……
最害怕他不喜欢我。
暗恋就好像一个大泥潭,我却一点一点的深陷其中,找不到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