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会爱隋淮很久的,如果没有看到裴栀的那条微博的
话。
她发了一张雨景图,配文是——「这么多年,还是只有你愿意
花三个小时等我下班。」
发布的时间,是我生日那天。
而那天,我在家里等了隋淮三个小时。
——
我知道隋淮爱裴栀,不只是我,全世界都知道。
他们轰轰烈烈爱了四年,如果不是毕业裴栀出国留学,也许他
们根本不会分开。
而我跟隋淮在一起,除了我们两个,没有人知道。
因为太喜欢,我以为自己可以等。
等到守得云开见月明,等到隋淮心里的那棵大树长出的每一片叶子都刻上我的名字。
可是直到看到那条微博我才明白,我等不到了,因为隋淮的心里,从来没有种下有关于我的种子。
我发愣的片刻,开门声响起,携带着一股冷气,消融在温暖的房间之中。
隋淮脱掉外套,看到我后突然顿了顿,而后说道:「药我忘记买了。」
我的生理期一向很难熬,总是要靠吃药度过,今天下午我疼的连路都走不了,家里的药偏偏又没了,我只能躺在床上,拜托隋淮回家时带上一盒。
换作平常,我大抵会很理解地点点头,还会说上一句「没关系呀毕竟你工作忙」。
可是现在我突然发现自己不想再为他开脱了。
我在想,如果现在躺在床上肚子疼得要命的人是裴栀,他还会把这件事这么不放在心上吗?
不会。
他只是不爱我而已。
所有的开脱都是自作多情,其实我早就知道答案了。我没有说话,站起身来独自往门边走去,擦身而过的瞬间,隋
淮拉住了我的手,他皱起眉头,语气像是不满。
「你生气了?」
他的意思仿佛是在说,你凭什么生气,你在无理取闹什么。
我好想告诉他,我真的希望我只是在无理取闹,真的希望我们
能像一对普通的情侣一样,会吵架,会和好。
可我知道不是的。
因为我悲伤的发现,我连一丝难过的情绪都没有了。
我只是想越过他去买一盒药,我想说,如果你不肯对我上心,
那么至少我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
门被关上的那瞬间,冰冷的空气涌进鼻腔,让我一下子就清醒
了过来。
我突然想,我好像,不爱隋淮了。
(2)
楼下的便利店二十四小时营业,可是等我走近时才发现灯已经
暗了。
这世界好像不太真诚,连承诺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也能在
半夜就熄了灯,又怎么能怪隋淮不爱我呢?更何况他从来没有承诺我什么。
明明手里的塑料袋只装了一盒布洛芬,可是拎在手里只感觉格
外的重。
我呼出了一口气,在冰天雪地里缓缓飘散在空气中。
太冷了。
突然,我看到了一个倚靠在门旁的身影。
隋淮没有穿大衣,只穿了一件黑色的高领的羊绒衫,双手插着
兜看我。
我愣了愣神,而后低下头继续往小区里头走去。突然,一只手
伸出来拿过了我手中的塑料袋。
他把塑料袋递到另一只手上,左手牵住了我。
「怎么这么冷?」
温热的感觉从我的右手处传来,隋淮拉着我的手,他的手很
大,手指关节处还有一些坚硬的茧。
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一阵鼻酸,因为我发现我甚至想不起来上
一次和隋淮牵手是在什么时候。
他不愿意跟我一起逛街,就算偶尔去外头吃饭,也总是走得很
快,他不喜欢其他小情侣卿卿我我的模样,于是我也很懂事的
不黏他。
工作占据了他生活的大半部分,我曾经心怀侥幸,以为就算他忙,闲下来的时候也许会想起我,可是我发现自己错了。
一个不爱人的,就是一粒尘土,是没有用的空集,是随处可见的不知名野草。
哪怕时不时在眼前出现,也是无关紧要的存在。
我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嗯」了一声。
隋淮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回答得如此简略,毕竟换作以前,如果他开口关心我,那么我一定会当场高兴地蹦起来。
隋淮抿了抿嘴,又说道:「今天是我不好,以后我不会忘记了。」
听完这句话,我有些意外的抬头看了他一眼,一时间很难置信他居然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除了难以置信,我似乎吝啬的再也生不出其他感情了。
以后?以后这个词有什么用呢,该疼得都疼过了,该失望的也失望过了。
我点点头,「谢谢你。」
隋淮看了我一眼,皱着眉头张了张嘴,他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到最后什么都没说。黄色的路灯照下来,拉长两个人的影子,我的右手炽热,左手
冰凉。
(3)
我跟隋淮在一起三年。
读大学的时候,隋淮是全校女生的梦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他
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时的模样。
礼堂的灯光照亮舞台,所有人都处在黑暗之中,只有他站在光
亮之下。
那一瞬间,金光四溅。
而当时他与裴栀可以说是学校里最让人眼羡的情侣。
大四那年,裴栀的家里送她出国,顺势之下她提出了分手。
我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抛弃那么优秀那么好的男孩子,难道她
看不出隋淮有多伤心吗?
但我仍然要感谢她。如果不是当初她走得那么决绝,跟隋淮提
出分手时那么绝情,也许隋淮都不会答应我的表白。
他点头的那一刻,我激动的手都在颤抖。
我想裴栀不爱他没有关系,我会爱他,我会好好爱他。
可是那时的我似乎忘了,一厢情愿的感情从来没有好结果。就好像人人都以为自己会是打开门的最后一把钥匙一样。
可是如果当初我没有向隋淮表白呢?
三年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可是如果呢?
当年的学校里,也不是没有人追求我,他们虽然不如隋淮优
秀,可是日久生情,或许总有一天我也会喜欢上他们呢?
两情相悦,我们也会像一对普通的情侣那般平凡的相爱。
如果呢……
我猛地坐起来,摸了摸额头上的虚汗。
「做噩梦了?」
隋淮难得这个点还在家,他也坐起身来,侧过头看着我,一脸
担忧。
我对上他的目光,点了点头,而后又迟疑地摇了摇头。
隋淮拉开被子,「我去给你做个早饭。」
「不用了。」我叫住他,「厨房里有吐司。」
隋淮扭过头,表情似乎有些诧异。我也是这时才意识到,隋淮
从来没有给我做过一顿饭,而今天我却拒绝了。我看着隋淮,正猜测着他是不是要生气了,结果下一秒,却对
看到了隋淮的笑脸。
「既然你想吃,那就吃吐司吧。」
饭桌旁,隋淮从厨房出来,递给我一瓶牛奶,「喝这个。」
我伸手接过,又从旁边捞起一片坚果吐司。
隋淮愣了愣,说道:「你不是坚果过敏吗?」
我支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坚果过敏的是裴栀,你记错了。」
那个名字从我口中说出来的那一刻,空气就仿佛凝固住了一
般。
隋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回微笑,他皱起眉头,脸上露出微怒
的表情。
「你提她做什么?」
我看着他猛地涌上来的情绪,突然悲从中来,我觉得好无力,
我已经什么都不想再说了。
「没什么,是我说错话了。」
隋淮一怔,似乎是没想到我这么快就跳过了这个话题,他靠上
椅背,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一声响,而后起身道:「我吃饱了,你吃吧。」
随着门被关上,我露出一丝苦笑,看着手边的那瓶牛奶。
隋淮,三年了,你还是没记住我乳糖不耐受吗?
(4)
我和隋淮沉默了整整一天,待在同一个房子里却安静得不像
话。
傍晚的时候他带上大衣出了门,不过一会儿,我的手机收到一
条消息——
「今晚我有事,不吃饭了。」
我只看了一眼,就关了屏幕。
一种呼吸困难的窒息感再次涌了上来。
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事,毕竟裴栀刚发了一条说自己晚上要加班
的微博。
他们可以一起出去吃个饭,隋淮就在楼下等她下班,到了晚
上……
晚上,隋淮还会回来吗?
我深呼吸一口气,也拿着钥匙出了门。
冬天还没有过去,空气又涩又凉,树上的叶子都光了,只是还没下雪。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明明已经晚饭的点,我却还是没有感到一丝饥饿。
我胡乱地想着,隋淮这个时候跟裴栀在干什么呢?
应该刚刚吃完饭吧,以前我跟隋淮出去吃东西,我喜欢吃火锅吃烧烤,可是隋淮对这些重油重辣的东西总是嗤之以鼻。
如果换成裴栀,他应该会心甘情愿陪她吃一切她想吃的东西吧?
过去的我一直看不透,其实这么多年的爱意早就变成了一种执着,一种不甘。
每当我和隋淮在一起时,我就会想起隋淮和裴栀。
如果说裴栀是隋淮心头的玫瑰,那么她就是深深扎进我心脏里的刺。
这三年里,那些刺越扎越深,直到我完全免疫。
走着走着,我路过一家酒吧,驻唱歌手的声音从敞开的大门飘了出来。神使鬼差般,我提步走了进去。
酒吧里的人很少,大概是时间还早的缘故,歌手坐在舞台上,抱着吉他低头调音色,偶尔出声唱两句。我往吧台要了一杯甜酒,坐在远处眯着眼看向舞台。
灯光昏暗,让人看不清身边人的脸。
一杯酒下肚,我的脸已经开始发烫,我自知酒量并不好,于是
喝完那一杯就往门外走去。
出门时夜色更暗了几分,天气也更加寒冷,我打了个哆嗦,正
要拿出手机打车,可是摸遍口袋,也没有找到自己的手机。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果果!」
我随之一愣。
果果是我高中时的昵称,那时候脸蛋圆,又时常红彤彤的,于
是高中的同学就给我起了这样一个外号。
我回过头,看到一个向我奔来的身影。
我眯起眼睛一看,从衣着上才看出这正是刚刚坐在台上的驻唱
歌手。
我站在原地等他跑近,他的嘴中呼出热气,好不容易把气喘
匀,就把手机往我手里一塞。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粗心。」
我看看手机,又抬头看看他,用眼神表达的疑惑。他似乎很意外地挑了挑眉,「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程衔啊。」
程衔?
我怎么会不记得。
我高中时的同桌,喜欢打篮球喜欢睡懒觉,还喜欢在早自修顶
着蒙眬的睡眼找我要作业抄。
老师对他的行为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程衔的人生,用
一篇《我的区长父亲》就可以书写。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有一帆风顺的人生,直到高三那年他吵
着要去玩音乐,一气之下与家中决裂跑了出去,从此退学,销
声匿迹。
他看着我的表情,笑了笑。
「怎么样?想起来了吧。」
我点点头,又把围巾往上拉了拉捂住自己的下巴,「好久不见
啊,你在这儿工作吗?」
程衔摇摇头,「我朋友的酒吧,歌手临时请假,找我来帮
忙。」
我点头,下一秒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曾经遇到过很多同学,他们在成长的过程中无一例外的变得
成熟而寡言。
曾经勾肩搭背一起上厕所的兄弟,变成了酒局上互相吹捧的青年人;曾经深夜倾听对方伤心事的姐妹,结婚时连请帖都不曾发上一封。
人们都说这是常态,这就是长大。
而在这被大流裹挟的常态中,好像只有程衔一直站在原地。
他右手一揽,说:「走啊我送你回家。」
仿佛一瞬间回到十年前,我们十六岁,他打完球后懒洋洋地揽过正在写作业的我,「走啊陪我去小卖铺。」
只是那时的我点头说好,十年后的我只能努力地想着托词拒绝。
程衔看出了我的犹豫,一下子笑容都变得狡黠起来,「行了,你自己看看你的脸红成什么样了,当年的好学生也学坏了啊。」
原本被酒醺红的脸更添了几分红色。
不等我开口,程衔就掏出一把车钥匙,「我去开车,你在这儿等着。」
不一会儿,一辆大奔就开到了眼前,程衔拉下车窗朝我喊道:「上来。」
大概是因为现在的程衔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我们,我的紧张感也消失了几分。我找着话题开口道:「后来了你去哪儿了?当年不告而别就走
了。」
程衔抿了抿唇,「不是跟家里闹翻了吗,就一个人跑北京去
了,签了家公司,公司出资让我出国读音乐学校去了。」
我「哦」了一声,「那这公司还挺好的。」
谁想到程衔扭过头看了我一眼,扑哧笑了。
「天下哪能掉这种大饼啊,后来我才知道,是我妈不忍心我受
苦,联系了人家唱片公司给我安排的。」
我又「哦」了一声。
车型内一下子陷入沉默。
路过红绿灯时,车子停住,程衔突然把方向盘握得更紧了些。
「其实也不算不告而别。」
我一愣,「啊?」
程衔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他尖锐像小兽般的虎牙。
「我回一中找过你,翻墙进去的,当时你们在上体育课。我看
了一眼,就走了。」
他的眼睛直直注视着我,让我感到一阵无措,但最后,我还是
把它归结为对好朋友的不舍。于是我说:「谢谢你啦。」
(5)
车子停在楼下,我意外发现自家的灯居然是亮的。
抬起头,看见了那个靠在窗边的身影。
程衔走下车,见我抬头,也跟着抬起头向上看去。
不知是不是灯光刺痛了他的眼,他眯起眼睛,像是随口问道:
「你男朋友?」
我点头说「嗯」。
程衔突然笑了笑,道:「这可怎么办呢。」
我一愣,思绪飘回十年前。
那时有个别班的男生对我展开过猛烈追求,早餐情书天天准时
送达。
结果最后它们都被程衔抢去吃掉或者当草稿纸了。
他一边嚼着本该属于我的油条,一边嘟嘟囔囔地说:「这可怎
么办呢,你要是跟他谈了恋爱,我不就没有作业抄了吗。」
油条下肚,他咂了声嘴,总结道:「所以你不准谈。」我回过头朝他眨巴眼睛,一时想不清楚谈恋爱和抄作业这两者
之间的必然关系。
「难不成我以后谈恋爱还要经过你同意吗?」
谁知道程衔收起来自己的嬉皮笑脸,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的。」
十年前的语气与眼前的画面重叠。
我说:「好在现在不用写作业了。」
程衔转过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那我走了。」
我说好。
车子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我收起脸上的笑容,再次往楼上看
去。
隋淮还靠在窗边,眉目紧锁,接收到我的视线后身子微微往后
一退,一把拉上了窗帘。
上楼,打开门,就闻见一股浓烈的烟味。
隋淮戒烟已经很多年了,他曾经说过,是因为裴栀不喜欢。只
是和我在一起后又重新开始抽烟,却没有像现在这么猛烈过。
隋淮坐在沙发上,双目猩红,他看着我,没有说话。我正打算越过他往房间走去,隋淮却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林年肆。」
我转过身,面无表情看着他。
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是这副冷淡的模样,隋淮原本准备好的话像
是被卡在嗓子眼里般一顿。
脸上的怒意被他的这一愣神扫得一干二净,他张了张嘴,说
道:「……你晚上出去了?」
我点点头,手已经握在了门把上。
隋淮站了起来,像是有点着急。
「你以前出去都会跟我说一声的,再不济,也会给我留盏
灯。」
我沉默了一下,最后缓缓转身,对上他的目光,说道:「是
吗?我还以为你跟裴栀在一起,今晚都不会回来了。」
隋淮不再说话了。
看着他突然沉默,我的心也一寸一寸沉了下去。
所以不论我陪伴他多少年,不论我们俩的感情出现了怎样的裂
痕,只要提起裴栀,我就永远是第二选择,是不新鲜的玫瑰
花,是被放弃的那一个。隋淮的脸上露出无奈,他捏了捏眉头,解释道:「她公司离家
远,晚上打车又不安全……」
我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件发了霉的棉袄。
心中的无力已经无法让我开口跟他争辩了。争辩,那是热恋中
的情侣才会做的事。
我看着他有些紧张的眼神,随意地点了点头,「我理解。」
然后,关上了门。
(6)
第二天起来时,隋淮已经离开家了,昨天一整夜他都没有回房
间。
临近过年,公司放了几天假。
因为隋淮要求我将我们恋爱的事情保密,所以即使对家里,我
也一直说自己单身。
往年,爸妈总会打电话来询问我感情状态,他们的思想偏向老
派,觉得一个女人最好的归宿就是结婚生子。
可是今年却异常的安静。
我以为是他们终于想通了,直到傍晚隋淮回家,催我换套衣服
上饭店。我皱起眉头,「你有应酬?」
隋淮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我把咱爸妈叫来了,毕竟都三年
了,也该把婚期定一下了。」
我心里一个咯噔,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我开口,声音都气得有些颤抖。
「你……联系我爸妈了?」
隋淮看着我激动的表情,闭了下眼睛,问道:「你是不是不愿
意跟我结婚?」
我抬起头直视他,语气坚定,「是,我不愿意。」
如果换作以前,我一定恨不得当场和隋淮领证,恨不得让全世
界见证我的幸福。
哪怕只是几个月前,我也会这么做。
可是现在不会了,因为我不想再欺骗自己了,我清楚隋淮不爱
我,我也根本不幸福。
我单方面的爱情只是一场笑话,惹得全世界悲悯。
我看着隋淮,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明明应该是那个站在主席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即使不爱
我,也会尊重我。
直到看见隋淮慌张的神情,我才发现自己眼眶发酸已经掉下了眼泪。
不知道是在哭他,还是在哭我自己。
隋淮伸手一把抱住我,「对不起年年,我只是害怕失去你,我真的只是怕失去你……」
我哭得太厉害,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了,眼前一阵眩晕,脑子里却有个声音在清楚地说着——
「你不是因为爱我才感到害怕的,你是因为将要失去一个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才有不甘。」
我强行平复住激烈波动的心情,开口闷声说:「既然我爸妈到了,就先把这顿饭吃完。」
隋淮拉开我,眼睛都亮了亮,似乎是察觉到现在这个场景不适合表达激动,于是只是连说了几个「好」。
(7)
饭店的装修十分大气,是江城有名的高级餐厅。
我穿着一袭黑色长裙,绾起头发。
当初隋淮升职成总监的时候他们公司举办聚会,我偷偷买了这条裙子,满心欢喜以为他会邀请我,结果到最后,他甚至都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我。那次的聚会好像也是在这个餐厅吧。
我抬头望了望四周,在心底自嘲了一下。
「今天先陪你父母吃饭,后天我爸妈也到江城了,就一起吃顿
饭,把婚事定一下。」
隋淮的心情看起来非常好,面带笑意地筹划着我们的未来。
他扭过头,似乎想要征求我的意见,而我在他的眸子里,看见
了自己疲惫的面孔。
隋淮怔了一下,随后拉起了我的手搭在他的臂弯里,不知是在
告诉我还是安慰他自己。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只要定下来就好了……」
我被他拉着,不得不加快了脚步,内心却苍凉一片。
我已经不爱他了,我知道。
因为我见过自己爱人的样子,所以心里很清楚,我已经完全不
爱他了。
高数题是写不完的,可是青春会走完,金碧辉煌的城市里,再
也不会有阳光普照的夏天了。
电梯上了十二楼,刚刚走出电梯,隋淮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我看了一眼备注,一颗心紧攥了起来,又突然重重放下。仿佛
一座危楼,你害怕它倒,又害怕它不倒,而在它真的倒下去的
那天,你也会如释重负般的松口气一样。
隋淮皱起眉头,按下了挂断键。
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隋淮却像没感受到一般,继续向前走
去。
没走几步,电话又响了起来,隋淮转过头用不安的眼神看我。
我扯了扯嘴角,笑意是否真诚我已经不知道了,我只听见自己
用疲惫的声音说道:「你接吧。」
隋淮像是得到命令似的,立马接通。女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清
晰的穿了出来,带着明显的哭腔。
过了几分钟,隋淮挂了电话,一脸为难。
「裴栀那边出事了……」
我想都没想,径直接上他的话,「你去吧。」
隋淮一愣,大抵是没想到我居然会这么痛快,迟疑了几秒钟,
又开口道:「真的没事吗?可是你父母那边……」
我攥紧了拳头,尖锐的指甲刺得手掌心生疼,攥紧之后又放
开。有时候面对问题人是没有选择的,所谓的选择,不过是给你一
个机会自己举旗投降。
这是我最后的台阶了。
也许正在着急的隋淮本人还没有意识到,但是我得懂。
因为我,是被扔掉的那个。
「没事,我会处理的。」
听到这句话,隋淮像是彻底放心了,小跑着奔向了电梯。
就连电梯门关上的最后一秒,他也只是低头看着手机,没有看
我。
我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几口气,提起自己的裙子想要去一旁的沙
发上坐一会儿,可是下一秒,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打开微信,是母亲发来的语音,足足有三十多秒。
我点开,母亲兴奋的声音传了出来——
「幺儿啊,爸妈到酒店门口嘞!……诶这入口在哪呢……老头
子你看咱女儿多出息,在这么大的城市工作,还找了个这么孝
顺的男朋友嘞!」
语音里,还掺杂着父亲的声音,听得出来,也是满带笑意。
听完这段话,我终于绷不住,崩溃的坐在地上。我捂着脸,温热的眼泪流到手掌上,我实在不知道我该怎么面
对千里迢迢来到江城的父母,以这样一个狼狈的姿态。
不知哭了多久,我擦了把泪水,撑着身子想要站起来,却一个
踉跄,就要摔倒在地上。
突然,一个身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扶住了我。我愣愣回
头,却意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程衔皱起眉头,上下看了我一眼,「刚开完会——你怎么
了?」
听到这句关心,我的眼泪再次绷不住地想要流下。
我低下头,不顾形象地快速抹了一把泪。
「没事的,我没事。」
程衔叹了口气,脱下自己西装外套虚套在我身上,他看起来似
乎有些烦躁,把手伸进自己的黑发里揉了揉,而后很严肃地叫
了我的名字。
「林年肆,你以前从来不会跟我假客气。」
我一顿,抬起头看他,还没开口,程衔就像是怕我会拒绝一样
再次开口。
「不论发生什么,我都可以帮你——不论什么事。」(8)
金色的光照亮房间,餐桌上的旋转玻璃上摆满了精致的餐点。
程衔坐在我身旁,端起酒杯朝着我的父母微微颔首,道:「伯
父伯母好,我是程衔。」
而后,一饮而尽。
我的父亲是典型的小镇父亲,他在餐桌上判定一个人的标准就
是看他能不能喝。
很显然,程衔刚才的举动博得了他的好感。
他拍拍手,连道了几声「好」。
至于我的母亲,听到这个名字时先是一愣,而后重复道:「程
衔?」
我咬了咬下嘴唇,猜到大概是隋淮之前联系我父母时就已经报
过名字了,所以才会惹得他们怀疑。
见状,程衔顿时了然,握住我搭在饭桌上的手,一脸笑意道:
「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程衔,是果果的未婚夫。」
这话一出,果然顿时就吸引了我爸妈的注意。
我妈有些激动,「你们要结婚了?」
看着她的表情,我只能顺势点了头。我妈一拍手,「好哇!我女儿要嫁人了,要嫁人了!」
我爸在一旁说道:「瞧你这样,别让女婿看了笑话,搞得我们
女儿有多嫁不出去似的。」
只是脸上也挂着笑意。
我有些无奈,生怕我父母的举动会吓到程衔,扭头看他的那一
瞬,却正好对上他含笑的眼睛。
程衔似乎有意打趣,捏着我的手腕轻声道:「小未婚妻?」
我的脸颊顿时通红。
饭桌上,我发现不论我父母开口聊什么话题,程衔都能接上。
从证券股票,到家长里短,一切分寸都把握的刚刚好。
显而易见的,我父母对程衔都很满意,我爸大概是喝大了,红
着一张脸,说话也絮絮叨叨。
「我们家小年打小就有主见,认定了什么事就从来不回头,当
初她说不想结婚的时候我们俩都急坏了……我们也不是逼她,
就是怕她将来单身一个人会受欺负。还好啊还好,她遇到你
了,你可得好好对她啊,不然……」
说到这里,他似乎哽咽了一下,声线也颤抖起来。
「不然我可饶不了你!」我妈知道他这是喝大了,连忙拉着他的胳膊,拍了拍他的背,
而后抬起头来面带歉意地说:「这老头子喝多了就爱胡说,小
程你可别介意啊。」
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鼻头不可控制的酸涩起来,偷偷
伸手抹了一把眼泪。
程衔则是收起了脸上的表情,一脸认真地说:「伯父伯母你们
放心,果果就交给我吧。」
是夜,在附近的酒店安顿好我父母,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为了方便照顾他们,我决定当晚也住在酒店里。
夜晚的风微凉,我的肩上还披着程衔的外套,等到空闲下来,
看到酒店镜子里的自己时,我才意识到我的脸上有多狼狈。
即使是淡妆,也已经花的彻底,口红的颜色已经看不见了,整
张脸看起来疲惫而没气色。
好在我父母年纪大,眼睛也花了,没有发现我的窘迫
我叹了口气,指着自己的脸,「怎么都不提醒我。」
程衔斜瞥了我一眼,「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而后低下头掰着手指像是很认真的细数起来。
「你高二那年数学没及格哭着打了一节课的嗝,高三那年体测
直接摔了个脚朝天……」「程衔!」我又气又羞地喊了他的名字。
程衔微微抬头看着我,终于笑了起来。
我看着他的笑,眼前仿佛恍惚了一下,好像下一秒,穿着蓝白
校服的程衔就要亮出被他藏在身后的篮球,往我眼前一晃。
而接下来程衔问出的话,却让我不禁怔住了。
他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些小心翼翼,「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跟
男朋友吵架了?」
我呼吸一窒,心想,终于还是开口了。
微不可闻的叹气,和心脏深处被钝了刀切割的痛感。我苦笑了
一下,道:「他前女友出事了,临时给他打的电话。」
程衔往前走的脚步停住了,转过身来,皱着眉看我,问出了那
句我始终不敢问自己的话。
「果果,即使这样,你还不打算跟他分手吗?」
路灯昏黄,把我们的影子拉长。
我说:「程衔,我跟他在一起三年了,我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沉
没成本。谁都不是圣人,没办法做到在知道自己不被爱时,就
能理智放手。」
「我会在割断跟他所有的感情后没有任何留恋的离开,但不是
现在。」我对上他的目光,「三年真的太长了,不是吗?」
程衔看着我,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抬起手,抹掉了我脸上的
泪珠。
他说是的。
他说:「三年真的太长了。」
(9)
第二天清早,父母就来敲响了我的房门,我打开门,看到大包
小包,还有他们笑意吟吟的脸。
我有些懵,「你们这是……?」
我妈走上前一步,「爸妈回去啦,看到你在这儿过得好,我们
就放心了。」
一时间,我不敢回话。
因为我不知道当初隋淮给他们打电话时,有没有提到要跟他的
父母见面这回事。
我妈像是看出了我的内心所想,拉起我的手,又拍了拍。
岁月变成皱纹,爬上了她的脸和手,我甚至记不清从哪一天
起,「妈妈」和「年迈」挂上了钩,毕竟在我的记忆里,她还
是那个接我上学的途中都会摘朵野花带回家的娇俏姑娘。她开口,声音轻缓,「我的女儿长大了,长得很出色,妈妈一
点都不担心你会变坏。不论是自己的人生还是感情,妈妈都相
信你会有自己的决定。」
「生为人父人母所要做的,不就是站在儿女身后支持他们的一
切决定吗。」
她的神情温柔,而我眨着眼睛,拼命不让眼泪流下。
原来他们什么都知道,知道我遭遇了感情上的不幸,知道隋淮
是隋淮,程衔是程衔。
可是他们选择了不开口,选择了不询问。
即使他们并不知道这中途发生的具体故事,也愿意配合着演完
这场残缺的戏。
我爸站在她身后,轻咳了一声,「好了,你跟她说这些干什
么,快走吧,车子已经在酒店楼下了。」
我妈笑着,最后在我的手背上拍了一下。
「你就别跟着下来了——自己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我用力地点头,好像要把小时候每一次觉得妈妈的叮嘱唠叨的
歉意通通偿还。
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我关上门,仰躺在酒店的床上。
天花板是灰色的,黑沉沉。静了音的手机弹出好几条消息,都是隋淮从昨晚到现在陆陆续
续发过来的。
「年年,你昨晚没回家吗?」
「叔叔阿姨怎么样了,今晚我一定好好陪你们吃饭,弥补我的
过错。」
「昨晚裴栀出车祸了,这座城市除了我她就没有朋友了,我真
的没办法……」
裴栀。
又是裴栀。
看到这个名字,我按下了黑屏键。
我看着天花板,想起了母亲刚刚说「支持他们一切决定」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