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春山

五日后,永昭与太子完婚。

永昭到达的当日,便吩咐竹熙前去探查各个铺子、良田的情况。

「奴婢瑜湖见过永昭公主。」

永昭正在梳妆,见此道:「请起。」

「永昭公主,晚上皇后娘娘在御花园设宴,带公主认识一下皇室宗亲。」

「好,本宫立刻就去。」永昭侧脸,示意华菱。

华菱很是上道,掏出一枚金瓜子递给瑜湖。

永昭先到了椒房宫给皇后请安,再陪着皇后一齐去御花园。

皇后已是中年,是继后。

而当今的太子,即将与永昭成亲的那个人,是先皇后的儿子,皇帝的嫡长子,元泯。

永昭早已将元朝的格局摸了个一清二楚。

元帝貌美风流,宫里妃子众多,皇子有过不少,存活下来的却稀少得很。

除了太子元泯,还有一位宫女所生之子七皇子元离,只比元泯小一岁。

元离虽然寄养在皇后名下,也算是嫡子,但地位总归低下,又不得皇帝喜欢。

除此之外,便只有尚在襁褓里的十七皇子和十九皇子。

太子地位是很稳固的。

但这元泯在这个朝里的话语权一般,因为皇帝正值壮年,还有一个皇叔雍王在。他在继承皇位这件事上最大的优势是名正言顺,这也是他现在唯一的资本。

29.

妃子们都已坐好,翘首以盼,大概都很期待这位宋朝的永昭公主。

永昭也没让她们失望,最终得了一句「惊为天人」的赞美。

皇后抓着永昭的手,笑着说派人去请了太子,或许不多时就会过来。

可惜,没等来太子,却等来了太子身边的女官。

「奴婢赵阿明见过皇后娘娘、各位娘娘、永昭公主。」来者一身宫装,是标准的女官打扮,发髻一丝不苟,钗环简洁大方。

永昭眯着眼,细细地打量着这个传说中的太子心尖人。

皇后道:「太子不肯来?」

赵阿明:「太子近来政务繁忙,无暇前来。」

皇后冷哼一声:「既然如此,那便罢了。」

永昭笑道:「皇后娘娘,永昭第一次来元朝,还没好好看过宫里呢,左右是赵姑娘在,不如让赵姑娘陪永昭去逛逛吧。」

「也好,永昭你是个性子好的。」皇后转头对赵阿明道,「赵阿明,既然太子不来,那你便陪永昭去逛逛吧。」

赵阿明抬头,与巧笑倩兮的永昭对视,半响才道:「奴婢遵旨。」

「前方是飘渺阁,此阁高一百米,屹立几十年不倒,先祖赐名……」

赵阿明滔滔不绝地说着,永昭忽然道:「阿明姑娘。」

赵阿明一顿,尊敬地道:「永昭公主有何吩咐?」

「你进宫多久了?」

赵阿明一愣,说:「二十三年。」

「二十三年啊,本宫未见过太子,不知太子是什么样的人?」

30.

赵阿明一愣,随即又明白过来,未来的太子妃自然是想了解自己未来的夫婿,这样才能投其所好。

于是她道:「太子殿下是陛下的老来子,疼爱得很。三岁时便识文断字,七岁能作诗,八岁习武,十岁时便跟着陛下去过前线,十二岁时进出御书房辅佐陛下,十七岁能独自处理政务。太子如今二十一岁,爱民如子,勤勤恳恳地辅佐陛下,已然是能够独当一面、当之无愧的东宫太子了。

「但是,殿下平日里忙于政务,常常忘记用膳,也时常去各州县视察。殿下喜欢有才情的人,最喜燕云十七州的琵琶,也喜南宁的雪花酥饼,喜欢看古籍典藏,喜欢军事政论,殿下是……」

赵阿明一时说得忘形,一偏头瞧见永昭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她连忙跪下:「是奴婢逾越了。」

永昭手更快,抢先一步将人扶起,「赵姑娘这是哪里的话。」

「永昭公主……」

「无妨。赵姑娘,方才见你那般高兴,想来这位太子殿下定是极好极好的人。」

赵阿明说:「对,太子殿下是极好极好的人。」

永昭笑得意味深长。她怎会不知,赵阿明便是南宁的人,做的雪花酥饼更是一绝。

不过,燕云十七州的琵琶倒是奇了。

会这门技术的都是早年间燕云十七州的燕云鼓楼的人,这楼早在景元二年就被徐知野亲自带兵围了,被烧了个精光。

而会琵琶的人便更少了,只有四人,当时被称为「燕云四季」,分别对应春夏秋冬,都是十三四岁的姑娘。

莫非,当年那「燕云四季」还有存活的人?

31.

三日后,太子大婚,娶的是大宋的嫡公主永昭公主。

排场大得惊人,宋朝前来观礼的是镇国公和霍将军。

永昭是从宋朝使馆出嫁的。

宋朝使馆驻扎的大使名为周年,年纪轻轻大有作为,舌战群儒不在话下。

但是他脾气硬,看见谁都想说两句。宋帝烦了他,便打发他来了元朝。

原本永昭在这边是有府邸的,宋朝的人在大婚前三个月便赶过来了,到了元朝按照这边的规格仪制重新赶制婚服。

永昭拿着一把扇子,身穿大红喜服,头戴金丝东珠凤冠,看着周年走来走去,他很不安稳。

「周大使这是怎么了?」

周年一顿,拱手道:「回公主殿下,臣有一位朋友想见公主殿下一面。」

永昭道:「够了周大使,本宫早些年常听父皇称赞你,只道你是忠良贤臣,如今看来,也只是滥用职权为亲友谋便利的人罢了。」

周年看了看永昭,奈何隔着扇子,并不能看到她的表情。

他说:「公主殿下此言差矣,臣这位朋友或许殿下……」

「够了!」永昭说,「若是周大使等不及,便先退下。」

周年闭嘴了。

永昭看着前方,却怎么也忍不住泪水。

人人都告诉我,和亲是大义之举,公主殿下实乃大宋女子表率,霍平芜却想法设法地告诉我这是错的。

何为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错,是霍平芜错了。

宋沅然有母亲疼爱,为她谋划,却要拿我母后的命来作跳板。

那我偏要她失母,失去夫家,要她痛不欲生。

霍平芜,你没有选择我,不是我的良人。你姑姑害死了我母后,我们俩便没有可能。

绝无可能。

32.

元泯如提线木偶一般,将永昭迎回东宫。

刚进新房,永昭便摘下了头冠,竹熙拦都来不及。

「太子妃,不可这般。」

永昭笑着说:「姑姑行行好吧,这冠子压得永昭喘不过气了,放心吧,今日那元泯是不会来的了。」

竹熙有些心疼,叹了口气:「太子妃便算得这般准?」

「那是自然。」永昭招呼人给她拿些吃的,这才恭恭敬敬地端坐好。

过了许久,瑜湖突然求见,永昭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却没想到这次的事更大。

「太子妃安,皇上皇后请您移步正厅。」

永昭低声道:「瑜湖姑姑可知出了何事?」

瑜湖叹了口气,说:「太子妃还是赶紧跟奴婢去吧,晚了可就坏了大事了。」

永昭摸不着头脑,只能跟着赶忙前去。

正厅里,跪了一地的人。

太子、赵阿明、太子身边的贴身太监和一些宫女。

皇上面如寒霜,皇后忧心忡忡,正厅里还坐着心怀鬼胎的雍王。

永昭见此,心里暗道:这是什么大事?人都来齐了。

她敛下表情,恭恭敬敬地走上前去,道:「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永昭坐吧。」皇后勉强一笑。

永昭在一旁坐下来,轻声道:「这是发生了何事?」

「太子吃多了酒,不小心走错了房间……」

后面的话不用再说,皇后担忧地望向皇帝,又看了看永昭,道:「赵女官向来严谨知礼,定然不会做出这般丑事……」

赵阿明忽然一拜,「回皇上皇后,是奴婢见太子吃醉了酒,起了攀龙附凤的心思,这才勾引太子殿下,都是奴婢的错,请陛下责罚。」

皇帝终于抬眼,看了看赵阿明,「你……」

元泯立刻打断皇帝,说:「父皇,是儿臣故意的,莫要责怪赵女官,您要罚就罚儿臣!」

皇帝将手中的东西砸了过来:「逆子!」

33.

正厅里安静下来。

永昭知道了,这是在看她的态度。

赵阿明还想争辩:「太子殿下怎会知道奴婢在何处……」

一只手突然压在她的肩上,赵阿明一愣。

永昭穿着大红的喜服,金钗都还没摘下,在灯火中摇晃,闪到了赵阿明的眼。

「父皇,母后,儿臣认为太子殿下人中龙凤,定然不会行如此苟且之事。」永昭道,「而赵女官久在宫中,又怎会不知道宫里的规矩?依儿臣看,恐怕事情另有隐情。」

皇后有些惊讶,瞧了瞧永昭,也满是担心地说:「永昭说得不错。」

皇帝站起身,缓缓说:「宋帝教导出来的女儿,果然名不虚传。」

永昭勾唇:「多谢父皇夸奖。」

「那依永昭看,应当如何?」

永昭道:「太子殿下今日吃多了酒,歇在新房里了。父皇母后今日高兴,也吃了不少酒,便留在东宫了。赵女官……赵女官从小在宫中长大,定然熟悉这宫里的事务。儿臣初来乍到,生疏得很,母后体恤儿臣,太子心疼妻子,便将贴身女官赵阿明赐给太子妃协助她。」

永昭话毕,几人都有些惊讶。

皇帝大笑:「皇后可听明白了?」

「臣妾明白了。」皇后满脸笑意地起身。

皇帝笑着出门,只道:「永昭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啊。」

永昭转身行礼,送皇帝出门,转身,收起了笑意。

34.

皇帝身边的太监将太子请走了。

永昭扶起赵阿明,赵阿明低着头轻声道:「奴婢谢太子妃。」

「不必多谢,本宫只希望能够在这宫里地位稳固,赵女官是聪明人,应该懂本宫的意思。」

赵阿明说:「奴婢明白。」

太子第二日便被宣召进宫,进来南方水患严重,朝中大臣都焦灼得很。

朝中商讨多日也没个决策,元泯这几日都忙得很,常常夜深才到家,每日书桌上都会有一碗据说是太子妃亲手熬制的羹汤。

而永昭也在赵阿明的协助下接手东宫。

这日,皇后设宴于花厅,邀了各家女眷。

说是赏花,实则是相看,为七皇子挑选妻子。

永昭身着紫衣,坐在皇后身边,身后站着的是赵阿明和华菱。

觥筹交错,几个世家女旁敲侧击地打听太子房中的事,一点都不关心七皇子。

永昭被问得烦了,只得说:「妹妹们若是喜欢太子,求皇后娘娘给个恩典便是,东宫可太冷清了。」

众人见状,纷纷闭嘴。谁要上赶着去嫁啊?

永昭笑着起身,说要去花园转转,刚伸手想搭上赵阿明,一小姑娘挤了上来。

「太子妃姐姐,不如让语儿陪您去转转吧。」

看着这小姑娘蓝色的衣裙,漂亮的簪子,永昭眼睛一闪,笑着说:「好啊。」

果不其然是个想嫁给太子的。

一离了花厅,语儿便施施然地开口:「太子妃姐姐应当还不知道语儿的身份吧?」

永昭直截了当地开口:「孙太傅嫡次女孙妙语。」

孙妙语一愣,然后道:「没想到太子妃居然知道。应当是太子哥哥和你说的吧?」

呵,小姑娘,有没有可能,我早就把你们调查得一清二楚了?

35.

孙妙语自顾自地道:「太子哥哥与语儿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嘴上自然是记挂语儿的,太子妃姐姐可莫要生气。」

「当然不会了。」永昭一脸温柔,「太子说了,三月后,便要迎娶孙妹妹和蒋家姑娘为侧妃,前几日还叮嘱我好好准备呢。」

孙妙语脸色一僵,蒋家姑娘可是京中才女。

「当真?」

「自然啦,本宫怎么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永昭笑眯眯地看着孙小姑娘鼻子一抽,用帕子掩面,悲伤离场。

太子嘛,自然是要纳妾的。

只是元泯没和他说,但是,若他要顺顺利利地登基,有三朝元老孙太傅和戍边猛将蒋将军的助力定然会更好。

三月后,太子妃便张罗着为太子纳妾。

到时候就算赐下来的不是这两人,她也得厚着脸皮去要来。

永昭一个人在花园里游玩了一番,开心得很。

这个花厅连接着入宫之路与议事馆,今日皇帝召见了太子和几位大臣在此议事。

「姑娘。」

永昭猛地转头,见到了熟人。

赵煜晨身着官服,笑着对她道:「姑娘,又见面了。」

「原来你是当官的啊。」永昭也笑,是有些巧了。

「正是,姑娘是进宫来赏花的吧。」

「对。」

赵煜晨笑,却只能道:「天色已晚,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

「去吧,赵大人。」

赵煜晨从议事馆出来时,已是傍晚。

太子的车驾候在门口。赵阿明立在一旁,见他出来,道:「兄长。」

赵煜晨笑着问她可好。

元泯说:「赵兄不如跟我回太子府吧。」

赵煜晨说:「本来我紧赶慢赶,就是为了回来参加太子的婚礼,没想到错过了,这酒定然是要补上的,只是不是今日。太子殿下,臣还有事,得先行一步了。」

元泯无奈,只得应了,目送赵煜晨往花园去了。

36.

「阿明,明日邀你兄长来府里可好?」元泯问。

赵阿明不答,只道:「太子殿下快上马车吧,太子妃还在等您。」

次日,元泯并没能如愿邀赵煜晨过府喝酒,因为他们二人连同十二位官员一同被派往南方治理水患,调查贪官污吏。

太子这一走便是三个月,纳妾的事,也搁置下来了。

永昭这三个月日日与赵阿明一起,泡新开的花茶,埋下亲手酿制的烈酒,过得好不乐哉。

待到开酒之日,永昭喝了个大醉,抱着酒坛子不肯撒手,躺在贵妃椅上,说什么都不进屋。

赵阿明回来时,便见着了这一幕。

永昭脸色泛红,穿着薄薄的紫色纱衣,斜躺在贵妃椅上。

花朵飘落,一幅怡然美人图出现在眼前。

赵阿明上前,屏退众人,伸手抢过永昭的酒坛子,无奈地道:「太子妃,说好的等奴婢回来一同开酒的呢?」

永昭捧着赵阿明的脸,道:「阿明,你知不知道,前两日我的阿妹怀孕啦。」

「阿妹怀孕了?」赵阿明细细回想,太子妃在出嫁前好像是有个庶妹,貌似是嫁给了当朝一位姓霍的将军。

「对啊,本宫的阿妹怀孕了。」永昭笑着笑着,眼泪却突然流了下来,「阿明你说,霍平芜他,到底喜欢过我吗?」

赵阿明惊住了,一下子捂住永昭的嘴,确定周围没什么人才敢松开。

她定定地看着永昭,仿佛揭开了神秘东方神女的面纱。

为什么太子妃不介意太子心有有她,还把她带在身边?

为什么太子妃对待事情总是淡如水,好像什么都不在意?

为什么太子妃会对她那么好?

为什么太子妃的屋里会挂着那幅字?

「昭昭若是不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

37.

一切好像都有了答案。

赵阿明却并没有觉得这样冒犯了太子,反而认为,这才应该是永昭啊。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公主殿下,如骄阳,似烈日。

她捂着嘴,抱住了永昭。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呢?

让你的庶妹嫁给了你的心爱之人。

让你这个最受宋帝宠爱的永昭公主远嫁。

赵阿明替永昭擦去泪水,轻声地、宛如亲人一般叫着她:「昭昭,有我在。」

永昭看着赵阿明,仿佛一个迷了路的孩子。

这一年来,她怀揣着萤火独自行走于茫茫大漠,浑身冰凉,触不着地。

她在花前月下人安好的时候起舞,在寂寥无人的夜里放声高歌。

无人懂她,她也不敢把心事与他人言说。

终于有一天,有个人撕破了她的面纱,带着暖意拥抱她,并告诉她,昭昭,我在。

终于,永昭抱着赵阿明失声痛哭。

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我大概是永远都学不会了。

我只会起婆娑,织艳火,自废堕,闲骨骼,永藏荒虚,剜心截舌,独吞絮果。

第二日,华菱将永昭叫了起来。

「太子妃快起来,皇后娘娘宣咱们进宫呢。」

永昭眯着眼,阳光穿透窗户纸打在她的脸上。

华菱惊呼:「太子妃!你脸上是什么?!」

永昭不自觉地摸了摸脸,问:「什么怎么了?」

华菱从一边拿过铜镜,永昭接过来,看了半响又丢开,把头埋进被子里,闷声道:「本宫今日非得进宫不可吗?」

脸上红印交错,在明净的脸上甚是明显。

「是皇后身边的瑜湖姑姑亲自来接太子妃的,恐怕……」华菱道。

永昭猛地起身:「给本宫梳妆!」

38.

带着赵阿明到了椒房殿,永昭才知道,皇后今日又请了许多世家女。

不过,会见到雍王倒是她没有想到的。

「儿臣永昭给母后请安,给皇叔请安。」

皇后笑着将她拉过来,让她在身旁坐下,两人仿佛亲密无间的母女一般。

永昭笑意盈盈,顺着便坐了下来。

见到她来了,雍王便说要去找皇帝议事,匆匆离开。

永昭见状,侧头对华菱低语几句,华菱垂头离开。

往常皇后根本不会说什么,今日却不一样。

皇后见华菱往外走,叫住了她:「华菱这是要去哪儿?」

永昭立刻笑着说:「是儿臣将给父皇母后准备的宋朝糕点落在府里了,喊华菱去取。」

说着永昭示意华菱快走,一边拉着皇后说:「那糕点啊,娇气得很,放不久,但是味道确实是极好的。儿臣做女儿时,最爱那道糕点。」

说完她看着下面坐着的世家女说:「到时候将糕点给诸位姐妹分一分。」

华菱出了椒房殿,却没有回东宫,而是寻了宋帝为永昭安排在宫里的人。

永昭被抓了,连同赵阿明一起,和一群世家女被绑在了椒房殿。

皇后提着剑,一男子对她拱手:「皇后娘娘,王爷说任凭皇后处置。」

那男子戴着面纱,永昭却认得他的那把剑,名为披露,是雍王的心腹秦淮的佩剑。

皇后一听此话怒道:「他让本宫挟持这些世家女,又不插手,怎么,难道事发之后他要把本宫推出去,平息世家的怒火吗?」

秦淮说:「娘娘多虑了,王爷现在正在完成大业,暂时抽不出手来罢了。」

皇后一把甩开他,恶狠狠地说:「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瑜湖说:「娘娘,这些人怎么办?」

皇后在屋里渡步,只说:「等消息。」

39.

太子元泯和一些青年俊杰都在南方治理水患,分不开身,朝中的大部分都是老臣。

牛马蛇鬼做多了,也就都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

如今,雍王与皇后勾结,带兵围了皇宫,三千御林军恐怕已经所剩无几了。

皇帝会在哪里呢?

永昭靠着柱子懒洋洋地开口:「你早就已经牵扯进去了,现在作壁上观也没用了。」

皇后横了她一眼,「来人,给本宫把她的嘴塞住。」她咯咯地笑,「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永昭,虽然本宫不敢动你,但这可是元朝,不是你的大宋皇宫。」

外面忽然吵闹起来,一太监跑进来禀道:「回娘娘,太子妃身边的丫鬟,闹着要找太子妃。」

皇后笑道:「本宫正找她呢,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刚往前走了两步,那太监打扮的人突然跳起,一把匕首横在了皇后的脖子上。

皇后惊呼一声,外面的人鱼贯而入。

来了二十几人,一瞬间扭转了局势。

一男子快步过来给永昭松绑,扶起她:「末将于锦救驾来迟,还请永昭公主恕罪。」

永昭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问:「华菱呢?」

于锦有问必答:「华菱姑娘不会武功,跟进来难免耽误事,便留在使馆了。」

永昭点头,又问:「外面如何?」

「回殿下,雍王带领五千精兵围了皇宫,元帝在几位老臣的掩护下现如今躲在了御书房,仅剩下一半的御林军了。外面很乱,出入口全有重兵把守。方才进来时,周大使已经派了快马去通知太子了。」

40.

永昭思量片刻,当机立断道:「这些世家女,你留两个人守着,等外面平息一些了再护送她们出去。」她又摸出一块腰牌,「把阿明送出去,再去找周年,喊他调兵来救我,就说雍王抓了永昭公主。」

有兵驻扎在使馆,不过元帝不知道,那是宋帝专门安排的五千精兵。

「殿下您不出去吗?」

「大局未定,我若是走了,恐怕就等不到太子回来了。」

「殿下,元朝若是覆灭,末将便护送殿下回大宋。」

「于锦,雍王狼子野心,若是他登基,战乱将会不断。」

于锦沉默,半响后说了句:「末将明白。」

赵阿明被带出去了,永昭看了看,提起一把剑,说:「现在,便把那句话实现。」

「公主殿下,切勿以身犯险。」于锦急忙道。

永昭笑着说:「当然不会。」

入夜后,一阵厮杀声响彻天际。

周年带着兵杀了进来。

彼时的永昭,正被雍王押着与皇帝对峙。

雍王:「皇兄,若是永昭公主死在了元朝,你猜宋帝会不会派大军压境?若是不想让永昭死在皇宫外,那你自己便走出来吧哈哈哈。」

话音刚落,一支箭穿过了他的胸膛。

永昭一愣。

埋伏在一边的于锦立刻飞身而上,抱着永昭滚到了一边。

周年来了。

胜利的呼号响彻天际,皇帝却迟迟未出现。

雍王被压在地上时,手还在抠着地。

周年在外面大声道:「臣周年,救驾来迟!」

出来的是孙太傅,他胡须斑白,灰头土脸的,他对永昭道:「太子妃,陛下请你和周大使进殿。」

永昭有种不好的预感。

41.

元帝病了,而且病入膏肓,躺在床上毫无生机。

见永昭进来,他道:「永昭。」

「陛下。」

他扬手,永昭蹲下来看着他说:「陛下有何吩咐?」

元帝眼里有泪水落下,「宋帝养了个好女儿,你若是生为男儿,就算是做帝王也是成的。朕羡慕啊,泯儿虽仁义,却没有帝王该有的杀伐决断,也没有辨认忠良的能力。永昭,朕知道,你想回家去,可是朕只想留下你,不然朝里的那些老东西恐怕不服。权衡利弊这些事,还要你来为泯儿把控。」

「永昭明白。」

「朕恐怕等不到泯儿回来了,这皇位,便交由你了……」

元帝紧紧地握住永昭的手,永昭感受到了掌心的那块布料。

不出意外,那是兵符。

永昭眼里泪光微闪,她替元帝合眼后,站起身来,看向后面的周年,说:「把御书房围起来。」

孙太傅一愣,几个大臣慌张起来,道:「太子妃这是做什么?」

永昭当然不会解释。

她令人将各位大臣送回各府,世家女也送了回去。每家都派了重兵把守。

永昭开始接触元帝留下的东西。

第一日,孙太傅等一些老臣、重臣被召进宫。

第二日,一些边缘官员被召进宫。

第三日,犯事官员与有交集的全部被绞杀。

第五日,一切回归正轨。

第十日,太子回来了。

永昭却因太过操劳,累倒了。

万历五十六年,皇帝驾崩,太子泯登基,改建昭;封太子妃宋氏为皇后,居椒房殿;尊皇后张氏为太后,居福康宫。

42.

那一日,永昭在椒房殿里午睡,突然被惊醒。

她披着斗篷起身,取下悬挂在床头的那幅字。

火舌迅速吞噬了纸张,火星子张牙舞爪地跳着舞。

清晨,赵阿明前来看望她。

永昭躺在贵妃椅上,浅浅地笑着。

「昭昭,今日天气很好,我们去御花园逛逛吧。」

「阿明,我想回家啦。」

「啊?」

赵阿明再转头,永昭已经闭上了眼睛,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回家了。

赵阿明一愣,呆呆地道:「昭昭……」

建昭六年,皇后宋氏仙逝,万古同哭,帝极悲,辍朝十日,为其空悬后位六十二年。

【霍平芜番外】

1.

永昭的死讯传来的那一日,霍平芜在碧波湖喝了一夜的酒,第二日刚醒便进宫了。

宋帝罢朝了三日,在勤政殿召见霍平芜。

「臣霍平芜参见陛下。」

宋帝冷眼看着他,霍平芜道:「臣有隼华公主与其母妃谋害先皇后的证据,请陛下过目。」

宋帝终于抬起了头。

霍平芜休妻,自请镇守边疆,无召不回京。

贤妃谋害先皇后,证据确凿,贬为庶民。宫人前去宣旨才发现,贤妃早已身亡。

隼华公主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自行前往静心庵,终生不得出。

事后,宋帝在勤政殿哭得像个孩子。

霍平芜镇守在宋元交界处的燕云十六州。

次年,霍平芜在边疆迎接了元帝。

元帝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男子,旁边跟着的是宠冠六宫的赵贵妃。

边疆设宴,宴会中霍平芜离了席,宴会上的喧嚣让他有些心神不宁。

他才走几步,便碰见了赵贵妃。

他转身欲走。

赵贵妃却突然站起身,叫出了他的名字:「霍平芜。」

「末将参见赵贵妃。」

「霍将军,久仰大名。」

霍平芜不解,问:「何来久仰?」

赵阿明笑,道:「昭昭提起过你,在一次酒后。她念着『昭昭若是不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

「什么?」霍平芜怔怔地看着她。

赵阿明说:「本宫该走了。」

2.

赵贵妃带着夜色来,又带着夜色走,独留霍平芜一人站在原地。

他好像彻底失去了终其一生不可得的心爱之物。

听闻元帝赴京参加华清宴的那一夜,觥筹交错间,他掏出一枚玉佩。

「这是?」

元泯说:「陛下,这是永昭公主之物,一直流落在元朝,今日由在下奉还。」

宋帝在宴会上,泪如雨下。

这是永昭及笄那日,帝后亲自为永昭雕刻的玉佩,用的是上等的羊脂玉,正面是永昭二字,背面刻着国玺。

最后的最后,他们称她为永昭公主。

永昭的名字,镌刻在宋元的大地上。

之后,宋元经济互通,成就景元盛世。

五年后,冬。

初雪。

霍平芜在军营中刚巡完营,突然心口一痛。

他捂着心口,视线模糊地抬头,忽然看见了一朵海棠花。

他咧嘴一笑,仿佛看到了一身紫衣的永昭在向他挥手。

「昭昭……」

三日后,霍平芜死在了军营中。

按他的遗嘱,将士们把他们尊敬的霍将军的骨灰撒在了元朝的土地上。

你不肯再见我没关系,让我最后再守着你吧。

番外赵懿

1.

「小爷我可是上京鼎鼎有名的小公爷,你一个小姑娘也敢和小爷比?」三岁的赵懿第一次进宫,插着腰仰着头看着站在楼梯上的永昭。

永昭嘁了一声,说:「本公主管你小公爷小女爷,欺负本公主的宫女就是不行。」

话毕她上去就是一脚,把赵懿踹得摔在了地上。

赵懿坐在地上,哭着说:「小爷我才没欺负她,小爷我只是想吃那糕点。」

两人的相识充满戏剧性,还有点搞笑,此后,赵懿便时常入宫来找永昭玩。

五岁时,两人一起去溪园偷看谢摇曳练舞。

六岁时,两人一起去摘碧波湖的海棠花,结果掉进了湖里。永昭回去后害了好久的风寒,赵懿被镇国公罚跪祠堂三天三夜。

八岁时,赵懿带永昭去马场骑马。

十岁,他们俩一起打赌,谁能在秋猎里猎得第一只兔子。

十三岁,永昭常年穿男装出行,与赵懿穿街走巷,划船投壶,好不快活。

十四岁,永昭收心了,待在宫里专心练舞。

十五岁,永昭进了上书房。从此,她穿男装出行的日子便再也没有了。

后来,赵懿听闻永昭喜欢看字画。他思来想去,只觉得别人的字画都是俗物,于是发愤图强,决定痛改前非。

他天天练字练到想吐,半夜还留在上书房。

那日,他写出了一幅极好看的字,正逢他们两人认识的第十三年。

他打听到永昭去了勤政殿,便带上字兴高采烈地往那边去。

路上他却见到那一袭紫衣的女子牵着另外一名男子,一起看烟花。

她说,祝霍平芜过关斩将,早日得胜归来。

2.

赵懿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去的。

回去后,他买醉青楼,流连花街。

直到,噩耗再次传来。皇后去世了。

赵懿还是在吃酒时,从别家公子嘴里得知这个消息的。

他一路跑着,只想着永昭这时一定需要他陪,她一定在哭。

可惜天不顺人意,宫门落锁了。

他回到家里,看见自家父亲身披白衣,见他回来冷哼道:「逆子,你还知道回来?」

次日他跟着父亲入宫,没见到皇帝,也没见到永昭。

听闻永昭晕过去了。他心急如焚,却终是无能为力。

半月后,雨过天晴。

赵懿终于见到了永昭。

他向皇帝求了恩典,带她去碧波湖。那里的海棠花开了,很好看。

到了碧波湖,赵懿目标明确,要亲手为他的昭昭摘海棠花。

「今天天气真好。」

「的确,是个艳阳天。」

一捧海棠花掉在了地上。

赵懿靠着树,垂头苦笑。

你这样死板的山,只会为他动心,对吗?

永昭和霍平芜的事传遍了整个上京。

赵懿成天买醉。

他以为永昭婚期将近,到最后传来的却是隼华和霍平芜成婚的消息。

那时,他在青楼里。

他听完自嘲一笑,用两根手指挑起酒壶,往杯子里倒酒。

后来他进宫,偶然遇见她去霍府宣旨,他便陪了她一路。

隼华也在,穿着一身宫女装,一看就是偷溜出来的,真是不知礼数。

3.

再后来,就是永昭和亲的消息了。

赵懿进宫想见永昭,却一直未得见。

他干脆进宫求娶永昭,被皇帝驳了。

这事还被镇国公知道了,他被关在了屋里。

赵懿想尽了办法出去,甚至以死相逼,把镇国公气得半死。

就这样闹了三天,谢摇曳来了。

和谢摇曳谈了一番后,赵懿又安定下来了。

永昭出嫁那日,全城同庆。

赵懿没去,趁镇国公出门,偷偷跑了出去。

在黎元郡,他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永昭。

昭昭,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呢?你和霍平芜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要答应和亲?

见到永昭,他原本有千言万语想问,最后却什么也问不出口。

他只说:「昭昭,你千万别受委屈了。」

「好。」

「昭昭,我赵懿永远是跟你一头的。」

「好。」

「昭昭……保重!」

笨蛋昭昭,小爷我看见你哭了。

后来,赵懿并没有接受永昭为他谋求的官位。

他一人一马,游历天下。

他去了燕云十六州,去护国寺为永昭求了上上签。

大师却说她无福缘。赵懿气得把大师打了一顿。

他去了江南,在朦胧烟雨中,写下了一句诗。

他还去了白彦山,以前和永昭总是想来这里。可惜山高水远。

4.

现如今,赵懿来了,折下了白彦山最高的那棵树的枝丫。

他又去了元朝京都,品着最好的酒楼的酒,在醉眼迷离里叹一曲春风。

他忽然想起,十一岁那年,与永昭一起去酒楼吃酒。她那时拜在谢国手席下,日日刻苦练习。

两人都喝醉酒时,永昭突然拿起旁边小厮的剑,站在桌子上舞了一曲。

他又想起一起去摘海棠花时,她将花别在头上,转过头在微风夕阳里问他美不美。

赵懿当时回答的什么来着?

昭昭是上京最美的女子。

他吃完酒便离开了,不敢去见永昭,怕一发不可收拾。

却未曾想,那便是他离她最后一次那么近了。

赵懿本在外游历,听闻元朝皇室更迭,永昭已经成为了皇后。

赵懿觉得自己应该去见她一面了,上京却有事绊住了他的脚步。

镇国公去世了。

赵懿在家守孝三年,又因大哥繁忙,他无奈留在了上京。

又是三年过去。

那日,赵懿原本正在院里看花,却突然心口一痛。

他蜷缩着身子,捂着胸口,泪流满面,不知道何故。

赵懿心痛不安,第二日便进宫了。

他在宫门口看见了前来报丧的元朝人。

5.

后来,赵懿从上京出发,去了元朝。

他又在酒楼喝酒,见到一男子,心情烦闷。

那人是个自来熟的,或许也是心里难受,无从发泄。

那人拿着酒壶过来,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本以为她是世家小姐,还想着去求亲的。」

「你去了吗?」

「没有。」

「为什么?」

「她已嫁作他人妇。」

那人道:「她那么美,那么好,大义在前,命在后,不怕骂名,勇敢果决。我这一生从没有见过这般的女子。」

赵懿笑道:「好巧,我便见过一个。」

那兄弟说他叫什么来着,哦,叫赵煜晨。

赵懿一生游历江湖,看遍人世冷暖。

直到迟暮之年,赵懿再次回到了碧波湖,于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溺于湖中。

那晚的月亮那么美,若是此刻不想你,倒显得我不通人情。

昭昭云端月,此意寄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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