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皇弟还那么小,陛下刚失去了皇后,现在又要失去最疼爱的女儿。你向陛下请旨,赐我殊荣无数;向镇国公修书一封,为赵小公爷谋了好职位;你给所有人安排好了结局,那你自己呢?」
永昭笑着说:「我马上就要奔赴新的结局啦,师傅。」
谢摇曳看着她,没再讲话。
或许皇后看见她这副模样,也会开心。
她不会给任何犯错的人机会。错过了就错过了。
宋沅然端坐在喜床上,手里拿着红扑扑的苹果。
她刚坐没一会,霍平芜便推门而入。
「隼华公主。」
宋沅然笑着说:「霍将军这般急切,连喜酒都还没喝就进来了。」
霍平芜仿佛耐心耗尽,上前一步扯下红盖头。
宋沅然一愣,笑意还在嘴边未来得及撤下。她正想开口,抬头却看见他面如寒霜。
20.
「你怎么了?」宋沅然不解。
「臣已按约定娶了隼华公主,该把解药给臣了。」霍平芜说。
宋沅然突然慌了,说:「什么解药?什么约定?」
霍平芜凝视着她,见她好像真的不知道,挥袖想走。
宋沅然立刻起身抱住他的腿,「今日是你我大婚之日,你不能走!」
「隼华公主,你嫁过来后,无论做什么,都与微臣无关。」霍平芜一字一句地道。
「什……什么?」宋沅然呆住了。
霍平芜抽腿想走,宋沅然回过神来,紧紧抱住他,「你不能走!你不能走!我是公主!你我是夫妻!」
「隼华公主,你母妃给我母亲下毒,逼迫我娶你,你还想与我做夫妻?」霍平芜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宋沅然已经有了哭腔,说:「那是母妃做的事,我一件都不知道,我什么事都没做错,你不能这样对我!」
「是吗?」霍平芜蹲下来,捏住她的下巴,「你跟贤妃给皇后下毒;永昭公主有的,你也要一份;你做得不如她好,便说他人总是偏爱永昭。宋沅然,你做过的事,我都知道。你安分点吧。」
霍平芜今日穿着一身红衣很好看,这是宋沅然第一次近距离地看他。
可是他说出口的话那么冰凉,让宋沅然如坠深渊。
霍平芜甩开她出了门,却看见永昭就站在门外。
「霍将军这身格外好看。」
霍平芜一愣,道:「公主殿下怎在这里?」
永昭的身后是竹熙和华菱。
「霍将军是要进宫吗?」
「你……」霍平芜有些愣,「殿下怎么知道?」
永昭示意了一下华菱,然后对霍平芜说:「贤妃没有解药,那个毒,恐怕无药可解,不过有抑制之法。华菱跟着太医学了好几日,会一点。明日本宫会以隼华身子不适的由头,让张太医来将军府。」
霍平芜看着她,却不知该说什么。
「你都知道?」
永昭笑着说:「我都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
「霍将军,你难道还要本宫嫁给你做妾吗?」
「……」
霍平芜不再言语,永昭也转过身了。
「天色已晚,本宫先回去了,霍将军记得把华菱平安送回。」
她走了。
霍平芜对着永昭的背影深深一拜,「微臣听命。」
21.
贤妃一日比一日疯癫,清醒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
宋帝这几日忙着朝廷事务并不知晓,又或许知道。永昭命人瞒着消息,连宋沅然回宫那日都没见到贤妃。
永昭这两月深居简出,直到婚前三日。
「公主殿下,各宫的娘娘都送来了贺礼,还有……」华菱捧着手里的盒子,欲言又止。
永昭正在描眉,毫无波澜地道:「说。」
华菱道:「霍将军送来了一盒碧波湖的海棠花。」
永昭手一顿,专心地描完眉,然后打开了雕花漆木累丝的盒子。
大朵大朵的海棠花,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现在已经入秋了,怎么会有这么多海棠花呢?
永昭伸手拿出两朵花戴在头上,问:「好看吗?」
「公主是上京最美的姑娘。」
第二日,永昭公主只身赴碧波湖。
霍平芜身着一身黑衣,静静地站着。
「霍将军不会在此处站了一夜吧?」永昭道。
「公主殿下。」霍平芜转身行礼。
「霍将军,还没祝贺你大婚……」
「永昭,」霍平芜出言打断她,「你的礼那日就已经送到了。」
两人都沉默下来。
「其实国力尚可支持一战,只要陛下许我出兵,不用另征税,三月内我必打下元朝。」霍平芜毫无征兆地开口,说出口的话却让永昭觉得可笑。
「曾经在上书房时,赵懿说要把整个国家统一,把别人都灭掉。你当时告诉他,若有战争,无论是百姓还是朝廷,都会受苦,若是可以,和平才是最好的。」永昭说,「现如今,一个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换来长期和平的法子摆在你面前,你却不用,你到底想如何?」
22.
「永昭,元朝没那么简单,况且,那元朝太子心里有人了。」
「那又如何?霍平芜,你既已求娶我的妹妹,就不必说这些了,难道你想当汉成帝吗?」永昭的一字一句直抓心窝,霍平芜神色苍白,溃不成军。
永昭见他如此,自嘲道:「赵氏双姝确实貌美。」
霍平芜艰难地道:「昭昭,此举非我本意。」
永昭笑道:「没关系,霍平芜,你可一定要好好的,不然,我可是会难过的。」
或许是感觉到永昭心意已决,再无回旋余地,霍平芜敛下面容。
永昭转身离去。
却听霍平芜在身后道:「既如此,那微臣便祝公主顺遂,予公主无忧高枕。祝昭昭独行八百丈天堑,信步自在。祝昭昭于千山万壑中回身,做世间第一等,此间最上乘。」
永昭突然觉得很冷。
他在最后教会我的是,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可我偏要起婆娑,织艳火,自废堕,闲骨骼,永藏荒虚,剜心截舌,独吞絮果。
23.
永昭披上嫁衣的那一日,贤妃难得清明,亲自来送礼。
在妆镜前,她恶毒地笑着,悄悄地告诉永昭:「永昭公主您猜猜,您的母后是怎么死的?」
永昭精心保养过的手,握紧了又松开。
最后她笑着说:「贤妃娘娘可要安好啊,不然您猜猜您的女儿和儿子会如何度过后半生?」
贤妃状若癫狂,「你敢动他们?他们可是陛下的子女!」
永昭起身,说:「父皇的子女,要为他排忧解难,而不是只为自己。」
「永昭!你怎么敢?!」
永昭从凤仪宫出嫁,自皇宫起,满城的红幔,整个上京都是张灯结彩。
三千车陪嫁,典籍、珠宝、美玉、铺子、良田、银票、笔墨纸砚无数。丫鬟、护卫更是数不胜数。
甚至上京百姓每人都分得了一小块金子,金子上雕刻着永昭二字。这是皇帝专门令人赶制出来的。
在千千万人的注视下,永昭公主的凤撵出了城。
当夜,贤妃在宫里发病了。
皇帝披衣而来,贤妃在屋里惨叫,一声胜过一声。
皇帝拧眉问:「这是怎么了?」
太医道:「回陛下,娘娘这是毒素缠身了。」
「可有解法?」
太医摇摇头,继而说:「贤妃娘娘神志不清,浑身上下都是脓包,而且烧得厉害,恐怕……」
「能否让她清醒片刻?」
太医有些迟疑,说:「若施以针灸,或许可以。」
德全给皇帝搬来椅子,皇帝坐下来,缓声道:「把宫殿围起来,把贤妃带出来。」
贤妃被带了出来。
她白日里穿的那身华服已经破旧不堪,分不清是她自己扯的还是怎么弄的,她嘴里胡言乱语,不知在说些什么,手不停地挠着身体。
脓包抠破了,带着血腥味,还流出白色的浓浆,恶心异常。
太医下针的一瞬间,贤妃恢复了清明。
24.
贤妃一见到皇帝,便哭着闹着爬过来,「陛下!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皇帝问:「你有何冤屈?」
「陛下,那永昭公主记恨臣妾,因皇后娘娘身逝,便怀恨在心,给臣妾下毒,还给沅然使坏!」贤妃原本滔滔不绝,忽然看见皇帝的脸色,止住了哭诉,「陛下,臣妾……」
皇帝问:「林燕,朕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陛下……」
「朕此生只有嫣儿一人,于你,你的父亲拿命护住了朕,所以朕接你进宫,你与嫣儿姐妹以相称,她教导你礼仪,给你殊荣,为你挑选夫家。你设计朕,让朕不得不纳你为妃,这宫里,就你和嫣儿两位,她待你,可有半分不好?」皇帝的语气里带着悲伤、愤怒,贤妃不回答,盯着地面。
「你在她之前诞下皇子,她视如己出。大皇子生来体弱,你又急于求子,对孩子动辄打骂。朕这才发觉,你好像不是最初的那个林燕了。是朕太糊涂,只想着国事,没在后宫插手。朕忘了,朕的嫣儿,从小被宠着长大,不会你这恶毒妇人的伎俩。」
皇帝靠着椅子上,眉目间尽是疲惫。
「将贤妃囚禁于延禧宫,不得踏出延禧宫半步,对外就说贤妃突染时疫。」
「奴才领旨。」
皇帝起身离开。
贤妃如死泥般瘫倒在地。
她好像又回到了父亲亡故,兄长在外征战,自己在上京举目无亲的那日。
宫里来了人,说接她入宫。
她随着那小太监进宫,沐浴更衣,戴上好看的簪子,穿上漂亮的裙子。
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她见着了当今的皇帝皇后。
那时,皇帝才刚登基半年。
皇帝身着一身红衣,玉树临风,上京的那些翩翩公子都逊色半分。
皇后也是一身红衣,戴着凤冠,美艳无边。
两人携手转过身来,一齐对着她笑。
皇后真的很美啊。
25.
过了山间,便到了燕云十七州。
「公主殿下,已经到燕云十七州了。」华菱道。
永昭掀起帘子,看见了一座尖塔。红色的塔尖上还有一颗明珠。
「那可是护国寺?」
华菱瞧了瞧,笑着说:「殿下好眼力,那边是护国寺,听说近日智息大师刚结束游历回到了护国寺,殿下可要去瞧瞧?」
永昭抿了抿唇,道:「去看看吧。」
带着一大堆侍卫,永昭浑身都不自在。
护国寺前有一万三千阶台阶,永昭站在最下面,看着上面的雾气,轻叹一声。
「我幼时最怕爬梯子。」永昭扶着华菱的手说,「那时母后总是带着我去爬芸山的梯子,我总是嫌那梯子难爬,可是每次爬上去后,总是能得到甜甜的糕点。」
「公主……」华菱于心不忍。
「不妨事,华菱,这一万三千个台阶走完,可灭我心中难事啊。」永昭轻声哀叹道。
待永昭走到大殿门口,早已是午后了。
一小和尚站在殿门口朝她作揖,「恭迎永昭公主凤驾。家师有请。」
永昭抬手扶着发髻,问道:「小和尚从师何人啊?」
「公主去了就知道了。」
永昭拍了拍华菱的手,示意她等在此处,跟着小和尚去了内殿。
老和尚闭目养神,端坐在席上。
永昭进来后,那人未动也并未开口。
永昭自顾自地拿起桌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自顾自地坐好。
「大师为何要请我过来?」
「姑娘尚有佛缘,不过多次剑走偏锋,睚眦必报,做事从不留有余地,本也是好事,可是殿下又有放不下的事。老衲劝殿下苦海回身,早悟因兰,方可留得善终啊。」和尚未睁开眼,却吐出来一大段话。
永昭笑着说:「大师,何为善终啊?我的心中只有章法,多谢大师指点了。」
「多谢大师的茶水。茶水是极好的,就是有点剌嗓子。」永昭一口喝完茶水,起身离开。
智息睁开眼,无声地笑了笑。
26.
永昭绕开华菱,从另外一个门离开了房间。
护国寺很大,安静得很。
绕过一大片竹林,便见着了姻缘树。枝叶茂盛,每一根枝条上都系着红色的丝带。
永昭伸手,想去抓那飘扬在空中的丝带,蓦地抓了个空。
「何人?」永昭偏头,却见着一黑衣男子直愣愣地站着。
那男子本呆呆地看着,被这声一喝,红着脸垂下头,「在……在下……赵煜晨,唐突姑娘了。」
永昭没有说话,赵煜晨也就没动,一直保持作揖的动作。
「姑娘……」赵煜晨试探着抬头,那如花似玉的姑娘正望着他。
脸一红,赵煜晨又匆忙垂下头。
永昭笑着说:「公子安好。」
赵煜晨问:「姑娘可是来这寺里祈福的?」
「我是跟着小姐一起来寺里的,找不到正殿的路了。」永昭道。
「哦,姑娘,你从这里……」赵煜晨给永昭指了路,然后方才告别。
赵煜晨直至上了马,才反应过来,懊恼道:「竟忘记了问姑娘姓甚名谁。」
这边,永昭顺着赵煜晨指的路来到了正殿。
如来佛的神像端庄威严,永昭收起笑容,从小沙弥手里买了三炷香。
护国寺的香是极好的,清新的檀香味扑鼻而来,香上面还缠着金线。
她在旁边的案桌上点燃了香,缓步走到蒲团前。
她未曾下跪,却带着最诚恳的敬意,也没有说任何祝福的话语,只是久久未动。
若是我问心无愧,那便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撼动我了。
我以高香敬神明,抵我心中意难平。
27.
「贫道为姑娘求了一支签。」一个声音传来,永昭抬眼看去。
一和尚穿着又灰又旧的长袍,手里拿着一支签。
永昭没接,也未看那支签。
「上好的签。」老和尚笑着说。
「多谢大师。」话虽这样说,永昭却没有伸手接。
「贫道空徽见过永昭公主。」
「空徽大师,这签我不能要。」
「为何?」空徽很是不解。
永昭道:「我知你是前来报恩的,不过,那一碗水于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于我却是救命之恩。」
「大师以自身缘法为我求得上上签,我心里感激。若是因此坏了你的佛法,那便不是我本意了。大师慈悲为怀,一心向善,即便那日我没有给大师那碗水,想来大师也不会如何的。」
「公主,缘法自然,心法自然。」空徽说。
永昭笑道:「我有自己的路要走,无需他人多言,也无需他们助我。」
28.
到了元朝,元帝和元后带着文武百官在皇宫门口迎接。
一般的公主和亲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阵仗。大家心里也都知道,这不是一般的公主。
普通公主都是出嫁才有封号,永昭可不一样,一出生便是尊贵的嫡公主,封号加身,从小备受宠爱,为国祈雨,安国求福。
远远的,队伍已经出现了。
雍王下马,对皇帝行礼。
永昭也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轻纱掩面,一身紫衣尽显高雅。
众人赞其实在美丽。
「永昭拜见皇上、皇后。」
「永昭请起。」元帝笑着将人迎进宫。
永昭被安排居于双溪居。
三日后,元帝设宴于琉璃宫,为永昭公主接风洗尘。
五日后,永昭与太子完婚。
永昭到达的当日,便吩咐竹熙前去探查各个铺子、良田的情况。
「奴婢瑜湖见过永昭公主。」
永昭正在梳妆,见此道:「请起。」
「永昭公主,晚上皇后娘娘在御花园设宴,带公主认识一下皇室宗亲。」
「好,本宫立刻就去。」永昭侧脸,示意华菱。
华菱很是上道,掏出一枚金瓜子递给瑜湖。
永昭先到了椒房宫给皇后请安,再陪着皇后一齐去御花园。
皇后已是中年,是继后。
而当今的太子,即将与永昭成亲的那个人,是先皇后的儿子,皇帝的嫡长子,元泯。
永昭早已将元朝的格局摸了个一清二楚。
元帝貌美风流,宫里妃子众多,皇子有过不少,存活下来的却稀少得很。
除了太子元泯,还有一位宫女所生之子七皇子元离,只比元泯小一岁。
元离虽然寄养在皇后名下,也算是嫡子,但地位总归低下,又不得皇帝喜欢。
除此之外,便只有尚在襁褓里的十七皇子和十九皇子。
太子地位是很稳固的。
但这元泯在这个朝里的话语权一般,因为皇帝正值壮年,还有一个皇叔雍王在。他在继承皇位这件事上最大的优势是名正言顺,这也是他现在唯一的资本。
29.
妃子们都已坐好,翘首以盼,大概都很期待这位宋朝的永昭公主。
永昭也没让她们失望,最终得了一句「惊为天人」的赞美。
皇后抓着永昭的手,笑着说派人去请了太子,或许不多时就会过来。
可惜,没等来太子,却等来了太子身边的女官。
「奴婢赵阿明见过皇后娘娘、各位娘娘、永昭公主。」来者一身宫装,是标准的女官打扮,发髻一丝不苟,钗环简洁大方。
永昭眯着眼,细细地打量着这个传说中的太子心尖人。
皇后道:「太子不肯来?」
赵阿明:「太子近来政务繁忙,无暇前来。」
皇后冷哼一声:「既然如此,那便罢了。」
永昭笑道:「皇后娘娘,永昭第一次来元朝,还没好好看过宫里呢,左右是赵姑娘在,不如让赵姑娘陪永昭去逛逛吧。」
「也好,永昭你是个性子好的。」皇后转头对赵阿明道,「赵阿明,既然太子不来,那你便陪永昭去逛逛吧。」
赵阿明抬头,与巧笑倩兮的永昭对视,半响才道:「奴婢遵旨。」
「前方是飘渺阁,此阁高一百米,屹立几十年不倒,先祖赐名……」
赵阿明滔滔不绝地说着,永昭忽然道:「阿明姑娘。」
赵阿明一顿,尊敬地道:「永昭公主有何吩咐?」
「你进宫多久了?」
赵阿明一愣,说:「二十三年。」
「二十三年啊,本宫未见过太子,不知太子是什么样的人?」
30.
赵阿明一愣,随即又明白过来,未来的太子妃自然是想了解自己未来的夫婿,这样才能投其所好。
于是她道:「太子殿下是陛下的老来子,疼爱得很。三岁时便识文断字,七岁能作诗,八岁习武,十岁时便跟着陛下去过前线,十二岁时进出御书房辅佐陛下,十七岁能独自处理政务。太子如今二十一岁,爱民如子,勤勤恳恳地辅佐陛下,已然是能够独当一面、当之无愧的东宫太子了。
「但是,殿下平日里忙于政务,常常忘记用膳,也时常去各州县视察。殿下喜欢有才情的人,最喜燕云十七州的琵琶,也喜南宁的雪花酥饼,喜欢看古籍典藏,喜欢军事政论,殿下是……」
赵阿明一时说得忘形,一偏头瞧见永昭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她连忙跪下:「是奴婢逾越了。」
永昭手更快,抢先一步将人扶起,「赵姑娘这是哪里的话。」
「永昭公主……」
「无妨。赵姑娘,方才见你那般高兴,想来这位太子殿下定是极好极好的人。」
赵阿明说:「对,太子殿下是极好极好的人。」
永昭笑得意味深长。她怎会不知,赵阿明便是南宁的人,做的雪花酥饼更是一绝。
不过,燕云十七州的琵琶倒是奇了。
会这门技术的都是早年间燕云十七州的燕云鼓楼的人,这楼早在景元二年就被徐知野亲自带兵围了,被烧了个精光。
而会琵琶的人便更少了,只有四人,当时被称为「燕云四季」,分别对应春夏秋冬,都是十三四岁的姑娘。
莫非,当年那「燕云四季」还有存活的人?
31.
三日后,太子大婚,娶的是大宋的嫡公主永昭公主。
排场大得惊人,宋朝前来观礼的是镇国公和霍将军。
永昭是从宋朝使馆出嫁的。
宋朝使馆驻扎的大使名为周年,年纪轻轻大有作为,舌战群儒不在话下。
但是他脾气硬,看见谁都想说两句。宋帝烦了他,便打发他来了元朝。
原本永昭在这边是有府邸的,宋朝的人在大婚前三个月便赶过来了,到了元朝按照这边的规格仪制重新赶制婚服。
永昭拿着一把扇子,身穿大红喜服,头戴金丝东珠凤冠,看着周年走来走去,他很不安稳。
「周大使这是怎么了?」
周年一顿,拱手道:「回公主殿下,臣有一位朋友想见公主殿下一面。」
永昭道:「够了周大使,本宫早些年常听父皇称赞你,只道你是忠良贤臣,如今看来,也只是滥用职权为亲友谋便利的人罢了。」
周年看了看永昭,奈何隔着扇子,并不能看到她的表情。
他说:「公主殿下此言差矣,臣这位朋友或许殿下……」
「够了!」永昭说,「若是周大使等不及,便先退下。」
周年闭嘴了。
永昭看着前方,却怎么也忍不住泪水。
人人都告诉我,和亲是大义之举,公主殿下实乃大宋女子表率,霍平芜却想法设法地告诉我这是错的。
何为错?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错,是霍平芜错了。
宋沅然有母亲疼爱,为她谋划,却要拿我母后的命来作跳板。
那我偏要她失母,失去夫家,要她痛不欲生。
霍平芜,你没有选择我,不是我的良人。你姑姑害死了我母后,我们俩便没有可能。
绝无可能。
32.
元泯如提线木偶一般,将永昭迎回东宫。
刚进新房,永昭便摘下了头冠,竹熙拦都来不及。
「太子妃,不可这般。」
永昭笑着说:「姑姑行行好吧,这冠子压得永昭喘不过气了,放心吧,今日那元泯是不会来的了。」
竹熙有些心疼,叹了口气:「太子妃便算得这般准?」
「那是自然。」永昭招呼人给她拿些吃的,这才恭恭敬敬地端坐好。
过了许久,瑜湖突然求见,永昭早已准备好了说辞,却没想到这次的事更大。
「太子妃安,皇上皇后请您移步正厅。」
永昭低声道:「瑜湖姑姑可知出了何事?」
瑜湖叹了口气,说:「太子妃还是赶紧跟奴婢去吧,晚了可就坏了大事了。」
永昭摸不着头脑,只能跟着赶忙前去。
正厅里,跪了一地的人。
太子、赵阿明、太子身边的贴身太监和一些宫女。
皇上面如寒霜,皇后忧心忡忡,正厅里还坐着心怀鬼胎的雍王。
永昭见此,心里暗道:这是什么大事?人都来齐了。
她敛下表情,恭恭敬敬地走上前去,道:「儿臣拜见父皇母后。」
「永昭坐吧。」皇后勉强一笑。
永昭在一旁坐下来,轻声道:「这是发生了何事?」
「太子吃多了酒,不小心走错了房间……」
后面的话不用再说,皇后担忧地望向皇帝,又看了看永昭,道:「赵女官向来严谨知礼,定然不会做出这般丑事……」
赵阿明忽然一拜,「回皇上皇后,是奴婢见太子吃醉了酒,起了攀龙附凤的心思,这才勾引太子殿下,都是奴婢的错,请陛下责罚。」
皇帝终于抬眼,看了看赵阿明,「你……」
元泯立刻打断皇帝,说:「父皇,是儿臣故意的,莫要责怪赵女官,您要罚就罚儿臣!」
皇帝将手中的东西砸了过来:「逆子!」
33.
正厅里安静下来。
永昭知道了,这是在看她的态度。
赵阿明还想争辩:「太子殿下怎会知道奴婢在何处……」
一只手突然压在她的肩上,赵阿明一愣。
永昭穿着大红的喜服,金钗都还没摘下,在灯火中摇晃,闪到了赵阿明的眼。
「父皇,母后,儿臣认为太子殿下人中龙凤,定然不会行如此苟且之事。」永昭道,「而赵女官久在宫中,又怎会不知道宫里的规矩?依儿臣看,恐怕事情另有隐情。」
皇后有些惊讶,瞧了瞧永昭,也满是担心地说:「永昭说得不错。」
皇帝站起身,缓缓说:「宋帝教导出来的女儿,果然名不虚传。」
永昭勾唇:「多谢父皇夸奖。」
「那依永昭看,应当如何?」
永昭道:「太子殿下今日吃多了酒,歇在新房里了。父皇母后今日高兴,也吃了不少酒,便留在东宫了。赵女官……赵女官从小在宫中长大,定然熟悉这宫里的事务。儿臣初来乍到,生疏得很,母后体恤儿臣,太子心疼妻子,便将贴身女官赵阿明赐给太子妃协助她。」
永昭话毕,几人都有些惊讶。
皇帝大笑:「皇后可听明白了?」
「臣妾明白了。」皇后满脸笑意地起身。
皇帝笑着出门,只道:「永昭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啊。」
永昭转身行礼,送皇帝出门,转身,收起了笑意。
34.
皇帝身边的太监将太子请走了。
永昭扶起赵阿明,赵阿明低着头轻声道:「奴婢谢太子妃。」
「不必多谢,本宫只希望能够在这宫里地位稳固,赵女官是聪明人,应该懂本宫的意思。」
赵阿明说:「奴婢明白。」
太子第二日便被宣召进宫,进来南方水患严重,朝中大臣都焦灼得很。
朝中商讨多日也没个决策,元泯这几日都忙得很,常常夜深才到家,每日书桌上都会有一碗据说是太子妃亲手熬制的羹汤。
而永昭也在赵阿明的协助下接手东宫。
这日,皇后设宴于花厅,邀了各家女眷。
说是赏花,实则是相看,为七皇子挑选妻子。
永昭身着紫衣,坐在皇后身边,身后站着的是赵阿明和华菱。
觥筹交错,几个世家女旁敲侧击地打听太子房中的事,一点都不关心七皇子。
永昭被问得烦了,只得说:「妹妹们若是喜欢太子,求皇后娘娘给个恩典便是,东宫可太冷清了。」
众人见状,纷纷闭嘴。谁要上赶着去嫁啊?
永昭笑着起身,说要去花园转转,刚伸手想搭上赵阿明,一小姑娘挤了上来。
「太子妃姐姐,不如让语儿陪您去转转吧。」
看着这小姑娘蓝色的衣裙,漂亮的簪子,永昭眼睛一闪,笑着说:「好啊。」
果不其然是个想嫁给太子的。
一离了花厅,语儿便施施然地开口:「太子妃姐姐应当还不知道语儿的身份吧?」
永昭直截了当地开口:「孙太傅嫡次女孙妙语。」
孙妙语一愣,然后道:「没想到太子妃居然知道。应当是太子哥哥和你说的吧?」
呵,小姑娘,有没有可能,我早就把你们调查得一清二楚了?
35.
孙妙语自顾自地道:「太子哥哥与语儿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嘴上自然是记挂语儿的,太子妃姐姐可莫要生气。」
「当然不会了。」永昭一脸温柔,「太子说了,三月后,便要迎娶孙妹妹和蒋家姑娘为侧妃,前几日还叮嘱我好好准备呢。」
孙妙语脸色一僵,蒋家姑娘可是京中才女。
「当真?」
「自然啦,本宫怎么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永昭笑眯眯地看着孙小姑娘鼻子一抽,用帕子掩面,悲伤离场。
太子嘛,自然是要纳妾的。
只是元泯没和他说,但是,若他要顺顺利利地登基,有三朝元老孙太傅和戍边猛将蒋将军的助力定然会更好。
三月后,太子妃便张罗着为太子纳妾。
到时候就算赐下来的不是这两人,她也得厚着脸皮去要来。
永昭一个人在花园里游玩了一番,开心得很。
这个花厅连接着入宫之路与议事馆,今日皇帝召见了太子和几位大臣在此议事。
「姑娘。」
永昭猛地转头,见到了熟人。
赵煜晨身着官服,笑着对她道:「姑娘,又见面了。」
「原来你是当官的啊。」永昭也笑,是有些巧了。
「正是,姑娘是进宫来赏花的吧。」
「对。」
赵煜晨笑,却只能道:「天色已晚,姑娘还是早些回去,在下还有事,先行一步。」
「去吧,赵大人。」
赵煜晨从议事馆出来时,已是傍晚。
太子的车驾候在门口。赵阿明立在一旁,见他出来,道:「兄长。」
赵煜晨笑着问她可好。
元泯说:「赵兄不如跟我回太子府吧。」
赵煜晨说:「本来我紧赶慢赶,就是为了回来参加太子的婚礼,没想到错过了,这酒定然是要补上的,只是不是今日。太子殿下,臣还有事,得先行一步了。」
元泯无奈,只得应了,目送赵煜晨往花园去了。
36.
「阿明,明日邀你兄长来府里可好?」元泯问。
赵阿明不答,只道:「太子殿下快上马车吧,太子妃还在等您。」
次日,元泯并没能如愿邀赵煜晨过府喝酒,因为他们二人连同十二位官员一同被派往南方治理水患,调查贪官污吏。
太子这一走便是三个月,纳妾的事,也搁置下来了。
永昭这三个月日日与赵阿明一起,泡新开的花茶,埋下亲手酿制的烈酒,过得好不乐哉。
待到开酒之日,永昭喝了个大醉,抱着酒坛子不肯撒手,躺在贵妃椅上,说什么都不进屋。
赵阿明回来时,便见着了这一幕。
永昭脸色泛红,穿着薄薄的紫色纱衣,斜躺在贵妃椅上。
花朵飘落,一幅怡然美人图出现在眼前。
赵阿明上前,屏退众人,伸手抢过永昭的酒坛子,无奈地道:「太子妃,说好的等奴婢回来一同开酒的呢?」
永昭捧着赵阿明的脸,道:「阿明,你知不知道,前两日我的阿妹怀孕啦。」
「阿妹怀孕了?」赵阿明细细回想,太子妃在出嫁前好像是有个庶妹,貌似是嫁给了当朝一位姓霍的将军。
「对啊,本宫的阿妹怀孕了。」永昭笑着笑着,眼泪却突然流了下来,「阿明你说,霍平芜他,到底喜欢过我吗?」
赵阿明惊住了,一下子捂住永昭的嘴,确定周围没什么人才敢松开。
她定定地看着永昭,仿佛揭开了神秘东方神女的面纱。
为什么太子妃不介意太子心有有她,还把她带在身边?
为什么太子妃对待事情总是淡如水,好像什么都不在意?
为什么太子妃会对她那么好?
为什么太子妃的屋里会挂着那幅字?
「昭昭若是不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
37.
一切好像都有了答案。
赵阿明却并没有觉得这样冒犯了太子,反而认为,这才应该是永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