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春山

出自专栏《花千醉:不过一场朱砂泪》

中宫皇后诞下了最受宠的公主,公主一出生便被赐下封号永昭。

永昭十七岁那年,递到皇帝桌子上的求亲折子数不胜数。

永昭倾心于年轻的将军。

将军却凭一身军功求娶了她的庶妹。

曾经的「昭昭若是不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这些早已不作数了。

1.

华丽的宫殿里,红衣女子静静地坐着,五个头戴红花、腰围红带的婆子有条不絮地为她打扮。

端着白玉瓷托盘的丫鬟两列排开,个个噤若寒蝉。

金凤含珠的凤冠,满头珠钗压着青丝,金丝流苏静静垂下,铜镜中的女人慢慢抚上了自己精致的脸。

竹熙姑姑为永昭簪上最后一支钗,笑着说:「公主殿下今日真是美极了。」

永昭也勾起嘴角:「竹熙姑姑辛苦了。」

一抹明黄身影出现在镜中,一众丫鬟没来得及行礼便被屏退。

「女儿参见父皇。」

皇帝连忙扶住她,「永昭,朕派了两万人与你一起,必将你平安送到元朝。」

「女儿叩谢父皇。」

满城的红幔,轿子穿过喧嚣的人声,在皇帝的注视下,绕城三圈后出了上京。

「这次元朝派了雍王和丞相来接亲,已经足够有诚意了,陛下。」贤妃站在皇帝身边。

皇帝望着城外,冷哼道:「便是他元朝皇帝亲自来接,也是应该的。」

「公主,故人有信。」

军队走了一天,终于歇了会儿脚。永昭卸了满头的珠钗,接过华菱递来的书信。

「永昭亲启。」

字迹清晰有力,永昭当然知道是谁写的。

「万念珍重。」

短短四字,让她只得低头苦笑。

那曾经的洛神降临,曾经的上京无人不识卿,曾经的「昭昭若是不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或许这些早已不作数了。

永昭研磨,提笔。

宣纸上,是景元二十五年最后的风雪。

「多谢。」

2.

队伍行走了三天三夜,已经离上京远远的了。

当山间虫鸣四起,万物争相复苏时,巡查队在队伍后方竟抓到了一个人。

「公主,末将看他鬼鬼祟祟地跟着队伍许久了,确定不是老百姓才抓了他的。」

永昭掀开帘子,看着地上灰头土脸的男人。

小将军道:「雍王和丞相说,全交由公主殿下决定。」

「你先下去吧。」

「是。」

永昭绕着男人走了几圈,问:「赵懿,你怎么在这儿?」

坐在地下的男人嘴巴一咂,马上嚎道:「好你个永昭,认出我来了还取笑我!」

永昭唤人打来清水,让二公子洗了脸,又让人拿来了吃的,赵懿这才开始哭诉。

「偷偷跑出来钱还被骗了,赵懿你怎么这么傻啊哈哈哈哈。」永昭笑得开心,丝毫不顾及赵小公爷的名声。

赵懿怒道:「你还笑!我还不是为了来送你!永昭你个没良心的!」

「本公主有什么好送的?!」

「是是是,公主殿下有三千车陪嫁,王军护送,好得很。小爷我巴不得你寻不得良人,过去了一直被欺负,哭鼻子都找不到梯子上房顶看月亮。」赵懿没好气地说。

永昭不笑了,看着他,问:「你也认为我过去没有好结果?」

赵懿一下子没了声,一直埋着头。

「永昭,你给我听好了,你是大宋最高贵的嫡公主,就算远嫁了那宋沅然也不可以越过了你去。若是元朝有人敢欺负你,你修一封家书,小爷我直接赶过来灭他全家。」赵懿凶巴巴地说。

永昭扑哧笑了出来:「好,赵懿,本公主派人送你回去。」

3.

「好。」赵懿站起身拍了拍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衣服,「我走了哦。小爷我真的走了哦。」

「嗯,你赶快走吧。」永昭托着下巴,浅浅地笑着。

跟着华菱走了十几步,赵懿突然又回过头,正好遮住了初升的红日。

「昭昭,你千万别受委屈了。」

「好。」

「昭昭,我赵懿永远是跟你一头的。」

「好。」

「昭昭……保重!」

泪水划过永昭的脸,落进青草地里,她起身往反方向走。

赵懿已经不见了。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

突然回头,泪流满面的永昭好像看见了十六岁的自己。

那时的自己不是满头珠钗,也没有凤冠霞帔,也不是现在这般,像死板的山,无声的潭,更没有站在青草地里。

那时的永昭公主耀眼夺目,是初升红日的第一抹朝阳,是上京城里开得最灿烂最美的花,是人人为之称赞的一切美好的象征。

她站在人声鼎沸繁华热闹的上京城里,站在来来往往无人敢忽略她的人群中,站在伸手可摘星,抬头可望月的高台上。

她也站在小将军的心上。

4.

景元五年,闷热的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十几个婆子忙里忙外,太医院的太医全聚集在殿外。

「陛下放心,皇后娘娘洪福齐天,定能平安生产。」德全看皇帝转来转去,宽慰道。

上京的夏日闷热得很,恰逢边塞军情焦灼,无论地方还是上京都是干旱连连。

皇帝一摸额头,闭上双眼。

产房里忽然传来婴儿响亮的哭声。

与此同时,一士兵跑了进来,双手奉上一卷军报,「陛下,边塞捷报!」

皇帝愣在原地,德全反应快,连忙扶住皇帝。

昏暗的天地突然被照亮,一声闷雷响起,瓢泼大雨随之而来。

德全一边扶着皇帝往走廊上去,一边示意蹲在地上的士兵跟上。

皇帝看着那捷报和大雨,稳婆抱着一个孩子走了出来,说:「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是位公主。」

「哈哈哈哈哈好啊!好啊!好啊」皇帝连叹三声,「天佑我大宋,公主降世,夜降甘霖,大军捷报!好啊!」

这出生的公主就是永昭,如天降祥瑞,大宋因她的到来变得更好。皇帝与皇后更是如神仙眷侣。

所以她一出生,就是大宋最尊贵的女人。

今日是永昭在国宴上献舞的日子。

国宴上,帝后与天同庆,上祭祖宗,下祝子民。

永昭八岁时,拜师于国手舞师谢摇曳。

「公主殿下今日定要好好打扮,将那一群贵女全都比下去。」华菱笑着说,为永昭簪上珠花。

永昭看着镜中的自己,满意地说:「今日还是稳重些好,我可不能给师傅丢脸。」

「也对。」华菱说,「公主殿下肯定会惊艳四方的。」

5.

众人齐聚国宴,帝后坐于高台上,永昭出场了。

身着一身大红色衣衫的她宛如红日,让天地间寂静下来。

圣坛上,她翩翩起舞。

风云为之铺下台阶,山鸟也为她奏乐。

清音不断,连绵不绝。

永昭闭上了眼睛。

这是永昭人生的转折。

这一场盛典后,传闻中的永昭公主名声大噪。

夜里,华清池设宴,高门显贵纷纷携子女赴宴。

国宴与华清池宴每年都有,往年的国宴都是谢摇曳亲自上场,今年,因为永昭前不久才举办了震惊全国的及笄礼,谢摇曳正巧身子不适,便由永昭来顶替了。

华清池宴不算奢华,却也隆重。

往年的华清池宴,成全了不少金玉良缘。

觥筹交错间,众人各怀心思。

永昭公主的盛名早已如雷贯耳。今年,终于等到公主及笄了。

而公主花容月貌,才华横溢,听闻之前有人递了折子想要求娶,皇上驳回了,给的理由是,永昭还小,朕还想多留几年。

谁不知道,永昭公主从小备受宠爱,是皇帝与皇后手心的宝贝。

宴会上的人各怀鬼胎,有人为财,有人为权。

歌舞未尽兴,镇国公忽然举起手中的酒杯,道:「陛下,臣如今看公主殿下已及笄,也该让公主进上书房了。」

皇帝摇摇头,无奈地笑道:「朕就知道你要说这个,爱卿放心,明日朕就安排永昭进上书房。」

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镇国公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女子就应该像皇后一般,腹有诗书气自华,又能为国安民心。

6.

永昭进上书房的那天,是个大晴天。原本上书房里也就五个人,加上她,便是六个。

她被安排在第一排的位置,旁边坐着的是她的青梅竹马,镇国侯府的小公爷赵懿。

一上课,她与赵懿便跟唱双簧一般,你一句我一句地接话。

张太傅对他们俩是又爱又恨,爱他们才华横溢,恨他们捣蛋顽皮。

张太傅:「好了,现在来试试对个对子,谁先来啊?」

永昭立刻举手道:「春风过柳梢。」

赵懿:「细数姿色俏。」

永昭:「打马绕上京。」

赵懿:「折花赠娇娘。」

永昭看向他,赵懿眨眨眼,一脸得意,心想:看你还有什么招数。

永昭狡黠一笑,说:「海棠晓月朔风来。」

赵懿的脑袋卡壳了,这是个绝对啊。

永昭笑意盈盈,一脸得意。

张太傅轻笑着摇头,开口道:「可有人对得上永昭的这个对子?」

见众人纷纷默不作声,张太傅便点名了:「霍平芜,你可知道?」

永昭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男子,长发束冠,光打在他身上,让人移不开眼。他仿佛静谧山林里挺拔的翠竹,又宛如盛开在烈日下的海棠。

霍平芜起身,抱拳说:「弟子不才,愿斗胆一试。」

永昭默默想,霍平芜果然很知礼数,这样一比,赵懿就像只猴子。

7.

众人看着霍平芜,很期待他的表演。

「鸢尾逐星凯风起。」

众人纷纷叫好,赵懿直接跳上了桌子,恨不得跪下来给他叫好。

只要有人压了永昭一头,赵懿就很开心。别问为什么,问就是小时候永昭推他荡秋千,不小心把他推进了湖里,害得他在皇后娘娘面前出了丑。这事他现在还记得。

张太傅笑着说:「好对。」他又问永昭,「公主认为如何?」

永昭说:「早听闻贤妃娘娘的侄子能文能武,宛如文昌星下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公主殿下过誉了。」霍平芜想了想又道:「公主殿下才是才华横溢,宛如洛神降临。」

永昭浅笑着回应,便转过了头。

两人互相吹捧罢了。她再多看一眼,就要被他那外表迷惑了。

不过,洛神降临,倒是第一次有人这样赞美她。

每天的生活很无趣,永昭总是自己找乐子,赵懿经常会给她带外面的新鲜东西。

永昭便每日和赵懿斗嘴。

霍平芜来了几个月便没来了。

永昭忽然想起他,看了看后边的空位,问赵懿:「霍平芜怎么不来上书房了?」

赵懿正在练字,他的字张狂得很,多次被夫子批评,被皇上笑话,这几日不知是怎么了,练得勤快得很。

听到此话,赵懿不耐烦地说:「听闻他父亲被任命为定国大将,即将出征边塞,他被拘在家中习武了。」

「这样啊。」

永昭若有所思地点头,那出征当天,他们肯定会进宫的。

8.

「公主去了何处啊?」夫子拿着书走进上书房,看到第一排空着的位置,问道。

赵懿抬起头说:「回夫子的话,永昭这几日往勤政殿跑得勤,也不知公主殿下是发了什么疯。」

夫子想了想,摇着头无奈地笑了笑。

霍平芜退出殿已是午后,他今日与父亲一起进宫禀事,明日便要出征了。

陛下留了他父亲单独叙话,他一人退了出来。

「霍平芜!」

霍平芜转身,看到一紫衣女子正站在他身后。

「永昭公主。」

「听闻你要出征了。」

「回公主,是。」

永昭笑着说:「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抓起霍平芜的袖子,不由分说地抓着他往前走。

霍平芜明明可以轻松挣开,并义正言辞地说,公主这不合礼数。

他却顺着那一点力往前走。

霍平芜看着自己被抓住的袖子,有一瞬间的失神。

宫里的人见了此景,纷纷避让。

如果霍平芜此生不曾见过洛神降临,定然会被眼前的景象迷了眼。

然而,此刻洛神就在他身边。

漫天的烟火落进盛开的繁花中,都不及他身边那人。

「霍平芜,本公主祝你一路过关斩将,早日得胜归来。」

霍平芜抿了抿嘴,说:「臣谢公主。」

一个冰凉的东西贴上霍平芜的手腕。

他一低头才发现,是一根红色的绳子。

「这是本公主特意挑选的,可以保平安。」

他看向身旁的女子,笑着道:「臣谢公主殿下,定不负公主殿下所托。」

回到府里,霍平芜才发现,这红绳上还穿着一小块玉,上面用极细的朱砂笔,写着「平安」二字。

霍平芜细细摩挲着玉,闭上了眼睛。

母亲身体一向不好,父亲常年行军打仗,家中没有其他女眷,他出征向来是没有人去求什么平安的。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他求了平安。

永昭身为大宋的公主,为他送行,表面上祝他过关斩将,得胜归来,背地里又悄悄地求他平安。

「小姑娘。」霍平芜握着那一小块玉,轻声笑道。

9.

霍家父子出征后,京里没什么变化。

倒是皇后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弱。

永昭日日陪着她,整个凤仪宫里全是药味。

近来战事越发吃紧,皇上在勤政殿连待了三天不曾出门,十几位大臣也跟着在里面。

永昭站在海棠花下,向面前的老者低声询问:「柳太医,母后的病如何了?」

柳太医颤颤巍巍地说:「回公主殿下,皇后娘娘的身子已经垮了,老臣如今只能用些药材先吊着。」

「还能拖多久?」

「最多两个月。」

「下去吧。」

永昭捂着嘴,一个人蹲在树下。屋里的咳嗽声延绵不绝,她低声呜咽,却又不敢出声。

我的母亲啊。

那个如今躺在床上无法起身、脸色苍白的女子,从前是那么温婉动人,笑起来宛如和煦的春风,是朝野上下无人不称赞的国母。

她以前会悄然出现在永昭的身后,简单明了地为永昭讲解典籍里生涩难懂的道理。她也会在永昭胡闹时,严厉地责骂与惩罚后又温声教导。

明明,她之前还好好的啊。

皇后没能撑到两个月,不足半月便去了。

永昭晕了过去。

皇帝得知消息,从勤政殿出来时,满脸的胡碴。

皇后为了不让皇帝担心,愣是让下人瞒着,不去叨扰皇帝。

国事为重。

皇帝踏进凤仪宫的那一刻,忽然觉得时间过了好久好久。

久到仿佛嫣儿为他红袖添香,为他洗手作羹汤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待我忆卿时,卿已别世间。

10.

永昭醒来时,皇帝正守在床边。

见到床上的人醒来,皇帝连忙握住她的手,招呼太医进来:「昭昭,你感觉怎么样啊?」

「父皇。」永昭的脸色白得如纸,紧紧地抱住他。

皇帝也紧紧地抱着多日未见的女儿,心疼地哄道:「昭昭乖,昭昭不怕,父皇一直在这儿呢,昭昭。」

国丧过后,一场大雨持续了半月有余。

好不容易有了个大晴天,赵懿终于得了机会进宫。

永昭往日最喜欢与赵懿斗嘴,也最喜欢跟着赵懿出去玩了。

从前,永昭早早地便等着他。

而今日,赵懿进门了,永昭还毫无反应地坐在窗前练字。

「昭昭,小爷我带你去钓鱼,你去不去啊?」

「不想去。」

赵懿没法,最后只能向皇帝求了个恩典,把永昭带出宫了。

马车一路向城外驶去,去向闻名的碧波湖。

到了目的地,赵懿便消失不见了。

永昭独自一人站在湖边。

身后忽然有声响,永昭闭了闭眼,轻轻说道:「今日天气真好。」

「的确,是个艳阳天啊。」

永昭猛地转身,一身盔甲的霍平芜正站在她面前。

追星赶月莫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

11.

霍平芜从勤政殿出来时已是傍晚,永昭才知道,原来是霍母病重,他这才赶回来了。

一月后,大军便班师回朝。

殿外站在一个小宫女,手里拿着贤妃的手令,说是邀霍将军一聚。

霍平芜低下头,情绪不明地看了那笑意嫣然的小宫女一眼。

「皇后仙逝不过半月,你打扮得如此艳丽,要给何人看?」

那小宫女的小脸瞬间变得惨白,她跪下慌乱地道:「奴婢知错!」

「告诉贤妃娘娘,平芜家中老母尚在等候,改日再来拜访。」

「你怎么还对小宫女发火?」永昭道。

霍平芜紧抿着嘴。

永昭苦笑道:「贤妃娘娘人蛮好的,只是后宫无主,那些个小宫女难免认为后宫又要迎来新主人。」

「公主,夜深了。」

「本宫确实该回去了。」永昭笑着说:「霍将军,再见。」

回去的路上,副将有些不明所以。

自家将军虽然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却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发火。

许是副将垂着头走得太过专心,霍平芜停下来了他都没发现,径直撞上了霍平芜的后背。

「将军!」

霍平芜扫了副将一眼,轻飘飘道:「在想什么?」

「将军,属下……」

霍邱正打算如实道来,霍平芜立刻道:「自己去领罚。」

霍邱的一张脸垮下来,他干巴巴地说:「属下遵命。」

12.

霍平芜一直未去见贤妃,宋沅然却偷偷来看过他几次,虽然次次都被拒之门外。

今日,宋沅然又拿着食盒偷偷来到霍府门口,门口守着的霍邱昂首挺胸,一脸正气地说:「二公主请回吧,我们将军没时间。」

宋沅然不死心,继续说:「小将士,本宫不进去,请你帮我把食盒送进去。好吗?」

霍邱摆头,道:「二公主莫要为难属下。」

宋沅然出来一次不容易,仍旧不甘心地说:「小将士……」

「二公主可莫要为难他了。」赵懿摇着扇子从拐角走出来,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

「赵小公爷怎么也在这里?」宋沅然挑眉。

「二妹,偷偷出宫可是要挨罚哦。」永昭身着锦衣华服,贵气逼人。而宋沅然出来只穿了宫女的服饰,两相对比,宋沅然头都抬不起来了。

「二妹还是早些回去吧,莫要让贤妃发现了又罚你。」永昭笑着说。

她转而对霍邱道:「劳烦小将士帮忙通报一番,就说永昭和小公爷前来给将军送礼了。」

霍邱认识这位公主,是他家将军那日在碧波湖遇见了便走不动道的公主。

13.

三日后,华清池设宴,庆贺霍老将军归朝。

霍老将军带着半生战场的风霜,带来了一封元帝的信。

半月后,元朝的雍王与丞相带着诚意和礼物来求娶大宋的公主为元朝的太子妃,以示两国之好。

当今皇帝只有两子两女,嫡长公主是永昭,二公主是宋沅然。

答案好像已经注定。

宴后,宋沅然哭肿了眼睛,求着贤妃为她求情,她不想远嫁。

贤妃当然心疼自家女儿,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贤妃精明了一世,抱起宋沅然心疼道:「那霍平芜撑死不过是臣,你若和亲,便是太子妃,待太子登基,便是皇后。女儿啊,这其中的利害你不懂吗?」

宋沅然悲痛欲绝:「母妃,儿臣此生非霍将军不嫁!」

贤妃当然明白,元朝的格局不简单,嫁过去容易,想要坐稳那个位置难。

自家女儿什么心性她也明白,去了恐怕不会好过。何况,皇后已死,她为何又不能拼一拼呢?

三日了。

贤妃在勤政殿前晕了又醒,醒了又去跪,却丝毫无法动摇帝王的心。

霍平芜前来汇报军情,在门口等候传召时,贤妃突然开口道:「听闻霍将军前日与永昭同游,这夏日里蚊虫多得很,霍将军倒是身强体壮,可莫要染了什么东西带给了家里的体弱之人。」

「多谢贤妃娘娘关心。」霍平芜淡淡地回。

「哈哈,霍平芜,你们不会好过的。」

这几日贤妃求遍了家族,却如同石沉大海。

谁人不知,帝后的心尖尖便是永昭,若是宋沅然不嫁,谁人来嫁?

无人敢说,也无人敢问。

霍平芜皱眉,未置一词,只当贤妃是疯魔了。

14.

当夜,霍平芜再次进宫。

冒着倾盆大雨,霍平芜敲响了贤妃的殿门。

贤妃勾起嘴角,轻飘飘地说:「本宫就知道你会来。」

「贤妃娘娘有话直说,要如何才肯给出救我母亲的解药。」雨水落在他的脸上,平白增添了一些落魄。

贤妃疯了似的,笑着说:「本宫的哥哥不愿意帮本宫,侄子,你可得帮。你求娶沅然吧。」

霍平芜抬头深深地看了贤妃一眼,她半隐在黑暗中,仿佛从深渊爬出来的鬼魂。

她怎么突然变成这般模样了?

第二日,天气放晴,霍小将军在朝堂上以一身军功求娶二公主宋沅然,朝野震惊。

皇帝震怒,将手边的所有东西砸向他。

霍平芜的额角冒出了血珠,顺着脸落下,滴落在大殿的地上。

小将军却依然挺直了背,未曾松口。

今日的阳光甚好,霍平芜刚一出来,就被闪到了眼。

他伸手一挡,有个人抱上了他的胳膊。

霍平芜一甩手甩开了宋沅然,一抬眼便瞧见了一身紫衣的永昭。

她的身后是竹熙和华菱,是满园的春色。她头上的簪子金光闪闪,就连耳坠都那么精致。

而他的身后,是宋沅然。

两人对视间,仿佛过了一生。霍平芜有些挪不开眼。

直到宋沅然又攀上他的胳膊,永昭才反应过来,笑容依旧耀眼,「原来霍将军早已与二妹心意相通。」

霍平芜喉咙一哑,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宋沅然抢着道:「霍将军年少有为,妹妹倾慕已久,只是不知霍将军心中也有妹妹。」

话落,她害羞地低下了头。

永昭依然在笑,笑得泪花都出来了,「既然如此,那我便祝贺妹妹觅得良人,祝霍将军得偿所愿了。」

若是你早已与她心意相通,那你前日附在我耳边说的「昭昭若是不停留,平芜尽处是春山」还做数吗?

若是不作数,你又何必说这些来哄骗我呢。

15.

永昭进入勤政殿时,皇帝正在看奏章。

「昭昭,你怎么来了?」皇帝扯出一抹笑容。

「父皇,昭昭有事求您」

皇帝仿佛已经知道了她要说什么,道:「昭昭,前几日你回来与朕说,那霍平芜与你已心意相通,可是今日他……他应是有隐情的。」

「父皇,女儿知道。但那又怎么样?女儿是来解父皇燃眉之急的。」永昭从华菱手中的食盒里端出糕点,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哦?什么燃眉之急?」

「女儿请求远嫁元朝。」

皇帝怒道:「胡闹!」

永昭连忙道:「女儿知道父皇一时难以接受,但是女儿心意已决!」

「昭昭,你莫要意气用事,大宋那么多的好男儿,何必?!」皇帝心里悲痛万分,却也知道永昭一开口,那便是已下决定。

永昭和她母妃一样,都是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更改。

「父皇,女儿愿意为您分忧。女儿知道您不喜战争,我军虽然势如破竹,百姓却日日因战争受累。若用女儿一人便可换来和平,何乐而不为呢?」

永昭轻声细语的安慰,让那个威严的男人终于落泪。

「昭昭,别人对这和亲都避之不及,你可知那元朝,雍王野心勃勃,太子能力只是尚可,更何况人心难测,你若是过得不好,朕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你母后?」皇帝掩面而泣。

永昭靠过去,抱住自己的父亲,「父皇,您要相信您亲手培养出来的女儿,过得好不好,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

千言万语不必再说,宋帝深深地看着这个自己从小便捧在手心的女儿,叹了口气。

两个女儿,天差地别。

16.

永昭出来后,并没有回去,而是去了溪园。

「师傅回来了吧?」

竹熙回道:「回公主的话,谢大师已经到了几个时辰了,也传了话来。」

「走吧。」

谢摇曳是谢太傅之女,身份尊贵,教习公主礼仪、舞蹈,居于宫中,住的地方叫溪园。

永昭去时,谢摇曳正在描眉。

她熟练地接过宫女手里的螺黛,为谢摇曳描眉。

谢摇曳二十有六,至今待字闺中,美貌如花。

「昭昭刚去了勤政殿?」

「嗯。」

「求了与霍小将军的赐婚?」

永昭的手一顿,她若无其事地说:「不是,去求了和亲的旨意。」

谢摇曳虽这几月因身子不适在行宫休养,却也听闻了些风声,闻此诧异道:「为何?」

「霍平芜以一身军功不惜触犯天颜也要求娶宋沅然,本宫才不嫁他。」

「其中或有隐情?」

「肯定有,那又怎么样?」永昭的语气带着高傲,「没有后悔的路,他既然选择了,那便与本宫无缘。」

谢摇曳挑眉,问:「昭昭不会后悔?」

「永不后悔。」

「不愧是昭昭,对待男人便该如此,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机会让他悔过自新。」谢摇曳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满意地点头。

「师傅又是没给哪个男人机会?」

「顽皮,还敢拿师傅打趣。」谢摇曳有些担忧,「元朝可并非宋朝,又没有人护着你,到时候……」

「师傅放心,既然去了,那我便不会被人欺负了去。」永昭笑。

一偏头,她却忽然看见了一抹黑衣。

永昭站起身来,「我该回去了,师傅。」

谢摇曳也起身,「臣恭送公主殿下。」

永昭对着谢摇曳跪下,朗声道:「蒙先生教导,今永昭对先生三拜,一谢教导之恩,二谢袒护之心,三谢先生将一生舞技教导。此后,愿先生心魔不再,平安顺遂,安度一生,也希望师傅此生能得圆满。」

她对着谢摇曳三拜辞别。

17

幼时,永昭偷看谢摇曳练舞被抓住,抱着她的裙子不肯撒手。

后来,永昭想拜她为师,扬言要让她成为这京城中裙摆最大、钗环最美的女人。

再后来,宋沅然也吵着闹着要拜师,来学了三日,受不了便走了。

谢摇曳与母后,便是永昭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

她们教导她为人处事,细心地照顾她。

她这十几年来平安顺遂,就是因为有这两人的教导与照顾,还有父皇的袒护与偏爱。

而她,也要用这一生来回报他们。

永昭刚走出谢摇曳的房间,一转角看见了一身黑衣的徐知野。

「微臣参见公主殿下。」

「丞相大人,」永昭微微俯身,「来找师傅吗?」

徐知野:「有些事情需要找她确定。」

「嗯。」永昭微微点头。

徐知野侧身让开。

这几月并没有什么大典,没有什么事是需要国手确定的。

都是徐知野私心罢了。

永昭走到门口,忽然转头,看着一身黑衣的徐知野,轻声笑道:「竹熙,本宫真的很希望师傅能圆满。」

竹熙道:「公主殿下希望谢国手能圆满,那便一定能圆满。」

「但愿如此。」永昭笑着走远了。

和亲的圣旨一出,举朝震惊。

赵懿多次进宫想求见永昭公主,皆被拒之门外。

他去求见了皇帝,被骂着赶了出来

皇帝勒令镇国公将赵懿禁足,直到永昭出嫁。

霍平芜也递了好几次奏章,字里行间皆是愿带兵出征,踏平元朝。

皇帝视而不见。

终于有一次,霍平芜在早朝时当众提出要出兵,皇帝怒火攻心,将奏章再次摔到了霍平芜的头上。

18.

永昭赶到时,太医在里面为皇帝诊脉,外面跪着一群大臣。

霍平芜为首,跪在最前面。

永昭进去看了父皇,又走出来。

紫色的裙摆飘动宛如蝴蝶,永昭一脸平静,走动间,连钗环都不曾动半分。

她缓步走到诸位大人面前,「诸位大人为何如此执着战事?」

霍平芜挺直了腰板,道:「国之和平不需要一个女人来换取。」

众臣皆附议。

「万万不可助长了元朝气焰。」

「微臣认为,国力充足,尚可一战!」

「……」

永昭垂下眼,看着霍平芜道:「若国力不弱,自是不需要用和亲来维系和平,可是诸位大人在京城中呆久了,可去看过千里之外的青州?可知道临近元朝的燕云十七州虽无战火,百姓却仍旧食不果腹?

「若是永昭一人和亲能换来两国互通,换来百姓和平,幸福安康,不费一兵一卒,不动一枪一刀,不用将军百战死,不用家人分离,何乐而不为?

「朝廷是诸位大人的朝廷,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相信诸位大人比永昭更清楚。在朝为官,为百姓谋福,一心为民,既然是对老百姓有利的事,那便该办。」

一片静默。

镇国公率先开口:「公主大义!」

众臣附议:「公主大义!」

霍平芜一直未开口,紧抿着唇。

永昭一抬头,看见宋沅然正往这边来。

她笑着说:「霍将军要成亲了,怎么还这般心系战事?可莫要辜负了本宫二妹的一片真心啊。」

霍平芜的脸又惨白了几分。

看着宋沅然的身影,永昭笑了起来。

我的好妹妹,你和你的母妃,都别想好过。

你们要是过得好,本宫可是会难过的。

19.

宋沅然也要出嫁了。

是永昭亲手写的圣旨,婚期定在半月后,很仓促。这是宋沅然亲自选的良辰吉日。

原本,永昭并不想看见两人成亲的。可是宋沅然仿佛就是想争这一口气,偏要在她前面成亲。

永昭也就随宋沅然去了。

两国联姻是大事,宋帝只会把阵仗搞得更大、更隆重。

但宫里人手就那么多,这样一来,宋沅然的婚事就更显草率。

永昭亲自去宣的旨。将圣旨递到霍平芜手中时,她笑靥如花。

那日晴空万里,宋沅然穿着自己亲手绣的婚服,从庆春殿出嫁。

永昭站在城墙上,静静地看着宋沅然。

「真羡慕啊。」谢摇曳走过来,「你又是何苦呢。」

「师傅,我希望他能有一个圆满的婚宴。」

「我知道,所以你安排了五个绣工极好的绣娘去帮宋沅然,所以你控制住了贤妃防止她去闹,所以你让整个太医院研究如何解他母亲的毒,可是你明知贤妃没有解药,到最后恐怕也只有抑制之法。你告诉陛下,霍平芜忠心耿耿,霍家忠心耿耿。」谢摇曳一口气说到底。

「你的皇弟还那么小,陛下刚失去了皇后,现在又要失去最疼爱的女儿。你向陛下请旨,赐我殊荣无数;向镇国公修书一封,为赵小公爷谋了好职位;你给所有人安排好了结局,那你自己呢?」

永昭笑着说:「我马上就要奔赴新的结局啦,师傅。」

谢摇曳看着她,没再讲话。

或许皇后看见她这副模样,也会开心。

她不会给任何犯错的人机会。错过了就错过了。

宋沅然端坐在喜床上,手里拿着红扑扑的苹果。

她刚坐没一会,霍平芜便推门而入。

「隼华公主。」

宋沅然笑着说:「霍将军这般急切,连喜酒都还没喝就进来了。」

霍平芜仿佛耐心耗尽,上前一步扯下红盖头。

宋沅然一愣,笑意还在嘴边未来得及撤下。她正想开口,抬头却看见他面如寒霜。

20.

「你怎么了?」宋沅然不解。

「臣已按约定娶了隼华公主,该把解药给臣了。」霍平芜说。

宋沅然突然慌了,说:「什么解药?什么约定?」

霍平芜凝视着她,见她好像真的不知道,挥袖想走。

宋沅然立刻起身抱住他的腿,「今日是你我大婚之日,你不能走!」

「隼华公主,你嫁过来后,无论做什么,都与微臣无关。」霍平芜一字一句地道。

「什……什么?」宋沅然呆住了。

霍平芜抽腿想走,宋沅然回过神来,紧紧抱住他,「你不能走!你不能走!我是公主!你我是夫妻!」

「隼华公主,你母妃给我母亲下毒,逼迫我娶你,你还想与我做夫妻?」霍平芜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宋沅然已经有了哭腔,说:「那是母妃做的事,我一件都不知道,我什么事都没做错,你不能这样对我!」

「是吗?」霍平芜蹲下来,捏住她的下巴,「你跟贤妃给皇后下毒;永昭公主有的,你也要一份;你做得不如她好,便说他人总是偏爱永昭。宋沅然,你做过的事,我都知道。你安分点吧。」

霍平芜今日穿着一身红衣很好看,这是宋沅然第一次近距离地看他。

可是他说出口的话那么冰凉,让宋沅然如坠深渊。

霍平芜甩开她出了门,却看见永昭就站在门外。

「霍将军这身格外好看。」

霍平芜一愣,道:「公主殿下怎在这里?」

永昭的身后是竹熙和华菱。

「霍将军是要进宫吗?」

「你……」霍平芜有些愣,「殿下怎么知道?」

永昭示意了一下华菱,然后对霍平芜说:「贤妃没有解药,那个毒,恐怕无药可解,不过有抑制之法。华菱跟着太医学了好几日,会一点。明日本宫会以隼华身子不适的由头,让张太医来将军府。」

霍平芜看着她,却不知该说什么。

「你都知道?」

永昭笑着说:「我都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

「霍将军,你难道还要本宫嫁给你做妾吗?」

「……」

霍平芜不再言语,永昭也转过身了。

「天色已晚,本宫先回去了,霍将军记得把华菱平安送回。」

她走了。

霍平芜对着永昭的背影深深一拜,「微臣听命。」

21.

贤妃一日比一日疯癫,清醒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少。

宋帝这几日忙着朝廷事务并不知晓,又或许知道。永昭命人瞒着消息,连宋沅然回宫那日都没见到贤妃。

永昭这两月深居简出,直到婚前三日。

「公主殿下,各宫的娘娘都送来了贺礼,还有……」华菱捧着手里的盒子,欲言又止。

永昭正在描眉,毫无波澜地道:「说。」

华菱道:「霍将军送来了一盒碧波湖的海棠花。」

永昭手一顿,专心地描完眉,然后打开了雕花漆木累丝的盒子。

大朵大朵的海棠花,静静地躺在盒子里。

现在已经入秋了,怎么会有这么多海棠花呢?

永昭伸手拿出两朵花戴在头上,问:「好看吗?」

「公主是上京最美的姑娘。」

第二日,永昭公主只身赴碧波湖。

霍平芜身着一身黑衣,静静地站着。

「霍将军不会在此处站了一夜吧?」永昭道。

「公主殿下。」霍平芜转身行礼。

「霍将军,还没祝贺你大婚……」

「永昭,」霍平芜出言打断她,「你的礼那日就已经送到了。」

两人都沉默下来。

「其实国力尚可支持一战,只要陛下许我出兵,不用另征税,三月内我必打下元朝。」霍平芜毫无征兆地开口,说出口的话却让永昭觉得可笑。

「曾经在上书房时,赵懿说要把整个国家统一,把别人都灭掉。你当时告诉他,若有战争,无论是百姓还是朝廷,都会受苦,若是可以,和平才是最好的。」永昭说,「现如今,一个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换来长期和平的法子摆在你面前,你却不用,你到底想如何?」

22.

「永昭,元朝没那么简单,况且,那元朝太子心里有人了。」

「那又如何?霍平芜,你既已求娶我的妹妹,就不必说这些了,难道你想当汉成帝吗?」永昭的一字一句直抓心窝,霍平芜神色苍白,溃不成军。

永昭见他如此,自嘲道:「赵氏双姝确实貌美。」

霍平芜艰难地道:「昭昭,此举非我本意。」

永昭笑道:「没关系,霍平芜,你可一定要好好的,不然,我可是会难过的。」

或许是感觉到永昭心意已决,再无回旋余地,霍平芜敛下面容。

永昭转身离去。

却听霍平芜在身后道:「既如此,那微臣便祝公主顺遂,予公主无忧高枕。祝昭昭独行八百丈天堑,信步自在。祝昭昭于千山万壑中回身,做世间第一等,此间最上乘。」

永昭突然觉得很冷。

他在最后教会我的是,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可我偏要起婆娑,织艳火,自废堕,闲骨骼,永藏荒虚,剜心截舌,独吞絮果。

23.

永昭披上嫁衣的那一日,贤妃难得清明,亲自来送礼。

在妆镜前,她恶毒地笑着,悄悄地告诉永昭:「永昭公主您猜猜,您的母后是怎么死的?」

永昭精心保养过的手,握紧了又松开。

最后她笑着说:「贤妃娘娘可要安好啊,不然您猜猜您的女儿和儿子会如何度过后半生?」

贤妃状若癫狂,「你敢动他们?他们可是陛下的子女!」

永昭起身,说:「父皇的子女,要为他排忧解难,而不是只为自己。」

「永昭!你怎么敢?!」

永昭从凤仪宫出嫁,自皇宫起,满城的红幔,整个上京都是张灯结彩。

三千车陪嫁,典籍、珠宝、美玉、铺子、良田、银票、笔墨纸砚无数。丫鬟、护卫更是数不胜数。

甚至上京百姓每人都分得了一小块金子,金子上雕刻着永昭二字。这是皇帝专门令人赶制出来的。

在千千万人的注视下,永昭公主的凤撵出了城。

当夜,贤妃在宫里发病了。

皇帝披衣而来,贤妃在屋里惨叫,一声胜过一声。

皇帝拧眉问:「这是怎么了?」

太医道:「回陛下,娘娘这是毒素缠身了。」

「可有解法?」

太医摇摇头,继而说:「贤妃娘娘神志不清,浑身上下都是脓包,而且烧得厉害,恐怕……」

「能否让她清醒片刻?」

太医有些迟疑,说:「若施以针灸,或许可以。」

德全给皇帝搬来椅子,皇帝坐下来,缓声道:「把宫殿围起来,把贤妃带出来。」

贤妃被带了出来。

她白日里穿的那身华服已经破旧不堪,分不清是她自己扯的还是怎么弄的,她嘴里胡言乱语,不知在说些什么,手不停地挠着身体。

脓包抠破了,带着血腥味,还流出白色的浓浆,恶心异常。

太医下针的一瞬间,贤妃恢复了清明。

24.

贤妃一见到皇帝,便哭着闹着爬过来,「陛下!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皇帝问:「你有何冤屈?」

「陛下,那永昭公主记恨臣妾,因皇后娘娘身逝,便怀恨在心,给臣妾下毒,还给沅然使坏!」贤妃原本滔滔不绝,忽然看见皇帝的脸色,止住了哭诉,「陛下,臣妾……」

皇帝问:「林燕,朕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陛下……」

「朕此生只有嫣儿一人,于你,你的父亲拿命护住了朕,所以朕接你进宫,你与嫣儿姐妹以相称,她教导你礼仪,给你殊荣,为你挑选夫家。你设计朕,让朕不得不纳你为妃,这宫里,就你和嫣儿两位,她待你,可有半分不好?」皇帝的语气里带着悲伤、愤怒,贤妃不回答,盯着地面。

「你在她之前诞下皇子,她视如己出。大皇子生来体弱,你又急于求子,对孩子动辄打骂。朕这才发觉,你好像不是最初的那个林燕了。是朕太糊涂,只想着国事,没在后宫插手。朕忘了,朕的嫣儿,从小被宠着长大,不会你这恶毒妇人的伎俩。」

皇帝靠着椅子上,眉目间尽是疲惫。

「将贤妃囚禁于延禧宫,不得踏出延禧宫半步,对外就说贤妃突染时疫。」

「奴才领旨。」

皇帝起身离开。

贤妃如死泥般瘫倒在地。

她好像又回到了父亲亡故,兄长在外征战,自己在上京举目无亲的那日。

宫里来了人,说接她入宫。

她随着那小太监进宫,沐浴更衣,戴上好看的簪子,穿上漂亮的裙子。

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她见着了当今的皇帝皇后。

那时,皇帝才刚登基半年。

皇帝身着一身红衣,玉树临风,上京的那些翩翩公子都逊色半分。

皇后也是一身红衣,戴着凤冠,美艳无边。

两人携手转过身来,一齐对着她笑。

皇后真的很美啊。

25.

过了山间,便到了燕云十七州。

「公主殿下,已经到燕云十七州了。」华菱道。

永昭掀起帘子,看见了一座尖塔。红色的塔尖上还有一颗明珠。

「那可是护国寺?」

华菱瞧了瞧,笑着说:「殿下好眼力,那边是护国寺,听说近日智息大师刚结束游历回到了护国寺,殿下可要去瞧瞧?」

永昭抿了抿唇,道:「去看看吧。」

带着一大堆侍卫,永昭浑身都不自在。

护国寺前有一万三千阶台阶,永昭站在最下面,看着上面的雾气,轻叹一声。

「我幼时最怕爬梯子。」永昭扶着华菱的手说,「那时母后总是带着我去爬芸山的梯子,我总是嫌那梯子难爬,可是每次爬上去后,总是能得到甜甜的糕点。」

「公主……」华菱于心不忍。

「不妨事,华菱,这一万三千个台阶走完,可灭我心中难事啊。」永昭轻声哀叹道。

待永昭走到大殿门口,早已是午后了。

一小和尚站在殿门口朝她作揖,「恭迎永昭公主凤驾。家师有请。」

永昭抬手扶着发髻,问道:「小和尚从师何人啊?」

「公主去了就知道了。」

永昭拍了拍华菱的手,示意她等在此处,跟着小和尚去了内殿。

老和尚闭目养神,端坐在席上。

永昭进来后,那人未动也并未开口。

永昭自顾自地拿起桌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自顾自地坐好。

「大师为何要请我过来?」

「姑娘尚有佛缘,不过多次剑走偏锋,睚眦必报,做事从不留有余地,本也是好事,可是殿下又有放不下的事。老衲劝殿下苦海回身,早悟因兰,方可留得善终啊。」和尚未睁开眼,却吐出来一大段话。

永昭笑着说:「大师,何为善终啊?我的心中只有章法,多谢大师指点了。」

「多谢大师的茶水。茶水是极好的,就是有点剌嗓子。」永昭一口喝完茶水,起身离开。

智息睁开眼,无声地笑了笑。

26.

永昭绕开华菱,从另外一个门离开了房间。

护国寺很大,安静得很。

绕过一大片竹林,便见着了姻缘树。枝叶茂盛,每一根枝条上都系着红色的丝带。

永昭伸手,想去抓那飘扬在空中的丝带,蓦地抓了个空。

「何人?」永昭偏头,却见着一黑衣男子直愣愣地站着。

那男子本呆呆地看着,被这声一喝,红着脸垂下头,「在……在下……赵煜晨,唐突姑娘了。」

永昭没有说话,赵煜晨也就没动,一直保持作揖的动作。

「姑娘……」赵煜晨试探着抬头,那如花似玉的姑娘正望着他。

脸一红,赵煜晨又匆忙垂下头。

永昭笑着说:「公子安好。」

赵煜晨问:「姑娘可是来这寺里祈福的?」

「我是跟着小姐一起来寺里的,找不到正殿的路了。」永昭道。

「哦,姑娘,你从这里……」赵煜晨给永昭指了路,然后方才告别。

赵煜晨直至上了马,才反应过来,懊恼道:「竟忘记了问姑娘姓甚名谁。」

这边,永昭顺着赵煜晨指的路来到了正殿。

如来佛的神像端庄威严,永昭收起笑容,从小沙弥手里买了三炷香。

护国寺的香是极好的,清新的檀香味扑鼻而来,香上面还缠着金线。

她在旁边的案桌上点燃了香,缓步走到蒲团前。

她未曾下跪,却带着最诚恳的敬意,也没有说任何祝福的话语,只是久久未动。

若是我问心无愧,那便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撼动我了。

我以高香敬神明,抵我心中意难平。

27.

「贫道为姑娘求了一支签。」一个声音传来,永昭抬眼看去。

一和尚穿着又灰又旧的长袍,手里拿着一支签。

永昭没接,也未看那支签。

「上好的签。」老和尚笑着说。

「多谢大师。」话虽这样说,永昭却没有伸手接。

「贫道空徽见过永昭公主。」

「空徽大师,这签我不能要。」

「为何?」空徽很是不解。

永昭道:「我知你是前来报恩的,不过,那一碗水于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于我却是救命之恩。」

「大师以自身缘法为我求得上上签,我心里感激。若是因此坏了你的佛法,那便不是我本意了。大师慈悲为怀,一心向善,即便那日我没有给大师那碗水,想来大师也不会如何的。」

「公主,缘法自然,心法自然。」空徽说。

永昭笑道:「我有自己的路要走,无需他人多言,也无需他们助我。」

28.

到了元朝,元帝和元后带着文武百官在皇宫门口迎接。

一般的公主和亲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阵仗。大家心里也都知道,这不是一般的公主。

普通公主都是出嫁才有封号,永昭可不一样,一出生便是尊贵的嫡公主,封号加身,从小备受宠爱,为国祈雨,安国求福。

远远的,队伍已经出现了。

雍王下马,对皇帝行礼。

永昭也在侍女的搀扶下走下马车,轻纱掩面,一身紫衣尽显高雅。

众人赞其实在美丽。

「永昭拜见皇上、皇后。」

「永昭请起。」元帝笑着将人迎进宫。

永昭被安排居于双溪居。

三日后,元帝设宴于琉璃宫,为永昭公主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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