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渡

听说我克夫,缠绵病榻的四皇子铁了心要娶我,说活得太痛苦了,希望我帮帮忙。

后来我抓着俩娃,满心疑惑:不是,你怎么还没上路?

他:那劳烦皇后再努努力?

1

我回京的第一天,就克死了第一任未婚夫。

礼部尚书家的嫡子,在春风楼喝完花酒从楼上摔下来,没了。

虽然在这之前我也没怎么见过这位,但这克夫的名头,我是坐实了。

按照丞相府上上下下的说法——

「大小姐十年没回京,人家李公子都活得好好的,怎么这才一回来,人就出事儿了?」

「就说她命不好呗!」

「嗤,什么大小姐?要不是咱们夫人可怜她,她估计这辈子都要待在那苦寒之地孤独终老了!」

哎。

我都说了让我一人儿待在老家挺好的,谁让我那便宜爹耳根子软,非要让我回来?

为了彰显他这位续弦的大度,还真是煞费苦心。

其实我在丞相府的身份的确比较尴尬,因为我娘是我爹的原配。

原本两人家里都穷,也还算相配,结果我爹考中了状元,一路平步青云。

我娘就在这京城一众王妃夫人堆里,显得格格不入了。

后来没多久,我娘去世,我便被送回了老家,说是为了养病,其实就是为了给人家腾地方。

不过我也不在乎,毕竟在老家自由自在,比在京城开心多了。

所以回京以后,我很抑郁。

我爹现在那位夫人出身世家,除了生了一个女儿再无所出之外,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她甚至还贴心地帮我爹纳了好几个妾。

就是这么些年,也没见孩子落地就是了。

于是,我爹终于想起了我来。

一个女儿,旁的不说,起码可以用来联姻啊!

结果没想到婚期都还没定,人没了。

后来我爹又帮我定了镇南将军府的小公子,结果这位出去和人比赛狩猎的时候,从山崖上摔下去,也没了。

我克夫的名头响彻京城。

于是我决定上山去拜拜佛,去去晦气。

结果这一去还真挺有用,第二天,皇上就下了圣旨,赐婚我和四皇子。

我:「……」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四皇子生来体弱,人人都说他活不过弱冠,以至于他虽然生了一张清隽绝伦的脸,这些年却依旧无人肯嫁。

「大小姐,这可怎么办啊!老爷和夫人居然同意了!」

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丫鬟幼兰急得团团转,

「您这要是一嫁过去就守——呸呸呸!那可怎么办?」

我安慰她:「皇命不可违啊。再说,守活寡守死寡,不都差不多嘛。往好了想,说不定我还没嫁过去,人就没了呢。」

顾之芳,也就是我那位同父异母的妹妹,笑着跟我说恭喜:

「四皇子天人之姿,温润如玉,将来一定待姐姐极好的。真是让人好生羡慕。」

我:「你要真羡慕,那平妻的位置,给你留着?」

她的脸色瞬间僵住,闭上了嘴。

但四皇子可能到底是有点子真龙气运在身上的,居然硬生生抗到了大婚。

洞房花烛夜,我看着眼前墨发黑眸,清绝羸弱的男人,陷入沉思。

……是不是应该直接休息了?

然而没等我躺下,男人率先扣住了我的手腕。

「久仰顾大小姐之名,恳请顾大小姐给我一个痛快。」

我:「……???」

我迟疑半晌:「……四殿下,臣妾这边自然是没问题的,但您身子弱,要不今晚……还是算了吧?保重身体要紧啊。」

云璟沉默了一瞬,似乎咬着牙。

「……我说的是克夫的事儿。我这病挺磨人的,有劳你,帮帮忙。」

2

我很为难。

虽然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宰猪杀鸡的事情没少干,可杀人咱是真没做过啊!

再说,新婚夜,夫君死在了我床上,我以后改嫁多不方便啊。

我眼含热泪,捧住云璟的手:「殿下说的哪里话?臣妾既然已经嫁给您,自当与您相守。」

云璟眸光微动,旋即缓缓露出一个清淡的笑。

烛光摇曳,这男人笑起来真好看,就是脸色过分苍白,活脱脱一朵我见犹怜的小白花。

「顾大小姐温婉贤淑,芳华正好,我怎么能让你为了我搭上这一生。」

并没有打算一起殉葬的我:「……」

我一字一句:「殿下,您气运在身,一定能好起来的。」

起码也得给我撑过这一段!

好不容易离开丞相府,没了那几双阴沉沉的眼睛盯着,难得能有几天逍遥日子。

虽然云璟是个病秧子,但也是皇家的病秧子。

只要他还活着,这个面子就总是要给的吧?

本着能抱一天大腿是一天的原则,这王妃我必须当的尽心尽职!

只要把这男人哄高兴了,将来多给我留点银子也是好的啊!

想到这,我眼眶一红,低声道:「殿下,您现在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丞相府那点破事儿全京城人都知道,这句话一出,是个人都能联想到我在丞相府过的什么可怜日子。

此时不卖惨,更待何时?

云璟一怔。

良久,他摸了下我的头发,低声喟叹一声。

「你我既为夫妻,我自当护你。」

我殷殷切切地帮他盖好被子,又盈着一滴泪,抿唇冲他一笑。

「殿下,您真好。」

……

云璟是四皇子,封号翼王,我也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翼王妃。

在王府的日子非常快乐。

我每天早上亲自给云璟煎药,午后陪他看书,晚上给他暖床——当然,字面意义上的意思,纯纯工具人罢了。

他身子不好,常年畏寒,这才初秋就用上了汤婆子。

而我自小乡间长大,爬树逮鸟一个不落,身体嘎嘎棒,整个一个小火炉。

于是我就自觉承担起了给他暖被窝的任务。

他大多会看一些诗经或者佛经,静静靠坐在软塌上,雪衣墨发,简直仙气飘飘。

——好像随时都能仙去的那种仙。

每每看到这样的场景,我看医书的热情就会十分高涨。

虽然不指望他能完全好起来,但是他能多活几天,我就多享乐几天啊!

但幼兰还是忧心忡忡:

「可是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啊!要是小姐能有个一儿半女傍身,以后也就不愁了。」

我放下手里正给云璟缝的大氅,默默看她一眼。

「殿下对我这么好,我还给人家提这种高要求,是不是不太合适?」

这不纯纯难为人家云璟吗?

幼兰像是要哭了。

「奴婢知错了!」

我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温润熟悉的嗓音。

「你说的也有道理,何错之有。」

???

我腾地一声站起来,转身。

「殿、殿下!?」

云璟站在门边,一身白衣,唇角含笑。

他温声问道:「妙妙想要孩子,情理之中,怎么能算是高要求呢?」

我后脑勺一凉。

3

我有一瞬间的迷惑。

嗯……怎么不算呢?

想归想,这话我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殿下?」

我过去拉住他微凉的手,心底更凉——这男人到底来了多久了!

「幼兰不懂事儿,您别在意。」

我把他的手放到唇边吹了吹,

「您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入秋了,这几日风大,您受凉了可不好。」

我一边说,一边冲着幼兰挤眼睛:「还不快去把我给殿下炖的川贝雪梨汤端来?」

幼兰一溜烟跑了。

云璟咳嗽几声,脸色越发苍白:

「咳、咳咳——妙妙安心,你心中所想,本王、咳、本王一定竭尽所能……咳、咳咳……」

我:「……」

不是,你都这样了,竭尽所能好像也……没什么希望……吧?

当然,再怎么说尊贵的四皇子也是个男人,这话多少有点儿伤人自尊了,自然也不能讲的。

我情真意切地捧住他的手。

「有一个和殿下的孩子当然是最好的。但不管怎样,在妙妙心里,殿下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啊。」

啧。

生活不易,妙妙演戏。

云璟眼睫微动,黑色的眼瞳静水深流。

良久,他缓缓笑开:「妙妙可要说话算话。」

我忙不迭点头。

我尊贵的夫君,我的大腿,我的靠山,这世上当然没人比您更重要了!

王府上下都知道我和四皇子恩爱非常了。

这消息甚至传回了丞相府。

因为我爹寿宴这天,云璟亲自陪我回去了。

我爹虽然是丞相,但云璟毕竟是有封号的皇子,他纡尊降贵陪着一起来,可算是给足了面子。

——给我的面子!

整场寿宴,顾之芳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直到她娘亲蒋氏有意无意提起了她和太子的婚约,她才又重新笑起来,眸中得色难掩。

对,她刚刚和太子云铭定了婚约,太子侧妃。

她笑盈盈道:

「姐姐和翼王殿下琴瑟和鸣,真是羡煞旁人。要是以后我和太子殿下也能这般就好了。」

我放下了筷子,仔细思考了一下,有点为难:「那……沁阳郡主怎么办?」

沁阳郡主是大夏唯一的异姓王燕王的长女,身份尊贵,比起公主也不差。

同时,她也是太子未来的正妃。

顾之芳的脸色顿时僵住,又连忙挽救:

「不是。我绝对没有要和沁阳郡主争的意思!我、我只是想着以后好好伺候太子殿下,就像姐姐你对翼王殿下一般,虽然相识的时间短,但感情真好。」

嗯?

这是在暗示我故意讨好云璟,对他是装出来的深情?

虽然确实是这样,但你当众说出来就不好了。

我放下筷子,憋了口气,微微红了脸,三分羞涩地看向一旁的云璟。

「殿下……生的好看。」

众所周知,云璟随了他母妃,的确是几位皇子里面最好看的。

至于太子云铭,嗯……他很像当今圣上,挺敦实的。

我诚恳地看向她:「不过感情也是可以培养的,时间久了,感情自然就深啦。」

顾之芳的五官扭曲了一下。

身侧的云璟似乎低笑了一声。

4

我和云璟相知相爱的传闻传遍了整个大夏,以至于秋猎的时候,圣上还特意把我也喊去了。

身为翼王妃,我当然是有资格去的,但关键就在这啊!我嫁的这个男人,他那一把娇弱的身子骨,和秋猎有丁点儿关系?

别说去骑马打猎,他能在京城远郊的深秋寒风里站半个时辰,我怕是就要提前走上守寡的路了。

但幼兰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八卦,两眼汪汪地看着我。

「小姐,听说四殿下这次可都是为了您才去的啊!」

???

「怎么说?」

幼兰掰着手指头:

「四殿下打从娘胎里出来身子就弱,因此从未参加过秋猎。只三年前那次,太子殿下请了一位名医帮四殿下调理身体,四殿下果然好转了许多,圣上很是高兴,赏了太子,还特地让四殿下去了秋猎。结果四殿下在那受了寒,回来躺了一个月,差点儿就——」

幼兰压低了声音:

「为这事儿,圣上发了好大的火呢,直说太子请的是个庸医,重罚了太子不说,还把那大夫给流放了!」

我:「……」

这事儿好像没什么不对,又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其实说到底,还是云璟自己身体不好,但谁让他长了一张和他母妃极其相似的脸呢?

传闻当年的容妃可是艳冠六宫,圣宠不衰,虽然出身平庸,但愣是靠着一张脸在宫里站住了脚。

可惜红颜薄命,生云璟的时候大出血,直接去了。

这么一想,云璟似乎比我还可怜几分。

我好歹还记得我娘长什么样子,但云璟却连见都没见过呢。

「原本这次圣上也是不打算让四殿下去的,但四殿下说,您从北漠来京这么久,还没怎么出门见识过这京城的热闹,这机会难得,他想陪您一起。」

幼兰捂住嘴,满眼磕到了的神色。

「虽然四殿下身子不好,但待您是真的没的说啊!」

我犹豫了一下:「话是没错,但是宫里这些人嘴也太碎了吧……」

这话云璟自己都没同我说过呢,他们怎么一个个知道的比我这个正妃还清楚。

幼兰睁大眼:「那您不去?」

「怎么不去!」我挺直了腰板,「殿下待我真心,我当然也是一样!」

呜呜呜好久没吃烤兔子了,皇家猎场的兔子,一定很肥吧?

……

我猜得没有错,猎场的兔子的确很肥,好得很,唯一不好的是,我迷路了。

准确地说,是我和云璟一起迷路了。

这事儿说来挺无语的,本来我和云璟,一个真药罐一个装端庄,就算去了猎场,也应该待在暖和的帐篷里打叶子牌等着吃——不是,等着太子他们满载而归。

但是大约是天气太好,阳光照在林间,树影斑驳,落叶堆叠,也让人不自觉放松起来。

我想去捡几个松子,云璟欣然应允。

本打算就在边缘活动一下,结果捡着捡着,再抬头,我就发现我们居然迷路了。

更悲伤的是,还下雪了!

「京城也会下这么大的雪吗?」

躲在一处好不容易找到的山洞里,我望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有点晃神,

「我还以为,只有北漠才有这么大的雪呢。」

云璟偏头看我一眼:「想家了?」

我用力点头。

想啊!

想我的大冰湖,想我的雪雕,想我的烤兔子——

我不禁悲从中来。

云璟清淡一笑:「那以后有机会,本王陪你回……咳、咳咳……」

一阵寒风吹来,他又咳嗽起来,薄唇苍白。

我忧心忡忡,连忙上前帮他顺气,结果拍着拍着,云璟头一歪,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我呆了。

完了,我好像真的克夫啊!

大雪封山,云璟被冻死在这可怎么办!?

5

想了半天,看着云璟越发苍白的脸色,我牙一咬,干脆出了山洞。

然后,我从雪地里扒拉出一截树杈,自制了一把弹弓,打了只兔子回来。

山洞内,篝火静静燃烧,兔子滋啦冒油。

我抱着云璟往篝火那边挪了挪,眼巴巴望着烤得焦黄香气四溢的兔肉。

要不……我先吃?

谁知道云璟什么时候能醒?

这么一想,我就直接伸出手,撕了一条腿肉下来。

然而我还没来得及咬,云璟忽然动了下,竟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立刻扑了过去:「殿下!您醒了!」

云璟冲我虚弱一笑,而后目光下移,定格在了我的手……上的兔腿肉。

他的神色似乎有些茫然:「妙妙,这是……哪里来的?」

直接说这是我打来的,多少有点不合适了,毕竟我是端庄温柔的翼王妃。

我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夫君可能承受力不是很强大,还是温柔点好,嗯!

我摇摇头,轻声:

「妙妙也不知道呢,刚才殿下晕了过去,我就出去捡了点树枝回来烧火,结果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只兔子晕在了山洞门口。可能是……饿晕了?」

云璟望着油滋滋亮晶晶的兔腿肉,沉默一瞬:「……应该是吧。」

我忍着心疼把肉递了过去:「殿下先吃点填填肚子吧,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人找来了。」

我们是下午迷路的,这会儿外面天色已经全黑了,鬼知道那些侍卫什么时候能找过来。

我得先给云璟续命啊!

云璟顿了下,可能的确是饿了,还是接了过去。

我又扭头盯上了另一条兔腿。

没关系,一人一只也不错!

然而没等我动手,云璟忽然道:「烫手,等下我来。」

我愣了一下,而后就看到他拿出了一把精致漂亮的匕首,耐心地将肉片好。

这匕首上面镶满宝石,我一直觉得就是个装饰品,毕竟这次是秋猎,云璟虽然不上场,挂个匕首来充充场面也不错。

没想到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篝火映照在他清俊绝伦的容颜上,恍若谪仙。

我晃了一下神。

老实说这男人的确是精准踩在我的审美线上的,对着这么一张脸,我那三分演技也能发挥出七分了。

大约美色昏头,云璟把片好的兔肉递过来的时候,我下意识凑过去直接吃了。

然后不小心咬了一下他的手指。

我愣了。

云璟也愣了。

等回过神来,我直接炸了。

云璟轻轻眨了眨眼,忽而一笑。

「怎么,不好吃吗?」

我:「……」

这话是不是哪里不对劲?是不是!?

我难得脸上一躁:「殿下也吃点吧,您身子畏寒,多吃点暖暖。」

这话我是真心的,因为云璟真不是一般的怕冷,都在火堆旁边待了这么久了,他的手还是凉的。

但他肠胃一直也不太好,吃了一点就停下了,半靠在一旁的石壁阖眼休息。

我只能含泪将剩下的都解决了。

浪费不好,浪费不好。

不过我这人做事儿也是有原则的,既然吃了人家的,那肯定要投桃报李。

云璟似乎又睡着了,我摸了摸他的手,还是凉的。

这一夜过去,他要是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那我岂不是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么一想,我抬手去解他的衣服。

云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睁开了眼睛。

篝火跳跃,映在他漆黑的眸底,看不清晰。

「妙妙?」他轻声询问,好像还没清醒。

我贴了过去,又将之前为他缝制的大氅披好,环抱住了他劲瘦的腰身。

嗯……嗯?

这男人看着柔弱,居然还有腹肌呢啊……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在他脖颈蹭了蹭。

「我身上热,给殿下暖暖。」

云璟没说话,呼吸似乎静了一瞬。

但他的身子好像是比方才热了些。

我很高兴,抬头去看他,正好瞧见他微红的耳尖。

有用!

这男人的气色都好多了!

我抱他抱得更紧,争取把身上的热量都透过薄薄的里衣都传递过去。

「您觉得好些了吗?」

云璟闭上眼,喉结滑动了下,声音微哑。

「……嗯。」

6

一觉到天亮。

早上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我身上披着大氅,云璟正站在山洞口往外看。

他负手而立,清晨的阳光洒落,他竟似乎比外面的皑皑积雪更清冷。

「殿下?」

我摸了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系好的衣服,抱着大氅过去,却看到云璟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

「您没睡好吗?」

我感觉我这小暖炉当的挺称职的啊!

云璟唇角弯了弯:「无碍。」

他朝着外面指去:「好像有人找来了。」

我万万没想到来的居然是沁阳郡主。

燕王善骑射,沁阳郡主作为他的长女,在这方面也很是出了名的厉害。

「翼王殿下,翼王妃。」

沁阳郡主看到我们俩还活着,明显松了口气,

「终于找到你们了。」

我屈膝行礼道谢,又忧心忡忡:「殿下许是受了寒,得赶快找太医。」

沁阳郡主摆摆手:「太医们这会儿都没空,不过我府上随行大夫也来了,让他给翼王殿下看看吧。」

沁阳郡主用的人,医术当然没得挑,不过……什么叫这会儿太医们这会儿都没空?

我没忍住问出声,沁阳郡主摆摆手:「啊,没什么,就是太子被刺杀了。」

我:???

没记错的话,那好像是您未来的夫君吧?

沁阳郡主大约也意识到这语气好像太敷衍,又添了一句:「没死,就是胸口中了两剑。」

我:「……」

云璟眉心微蹙:「怎么回事儿?」

「听说好像是三殿下干的?」沁阳郡主说着,脸上又露出嫌弃之色,「第一剑是偷袭,躲不过去还情有可原,怎么还能被刺中第二剑?」

她身后的仆人和侍卫齐齐低头,装没听见。

我:「……」

太子虽然敦实,但是更擅长读书,武艺方面一般般。

也难怪沁阳郡主会是这么个反应了。

加上她身份尊贵,就连当今圣上都要敬她爹三分,她就更毫无避讳了。

就算太子在这,只怕她这话都照说不误。

我跟着云璟往前走,脚下的积雪忽然塌了一下,差点跌倒。

还好云璟及时揽住了我的腰。

「妙妙,没事吧?」

日光下,他长睫微垂,冷风吹来,他的唇色似乎又白了几分。

我脸一红。

不是害羞,是丢人。

我!

纵横乡野小霸王!居然沦落到让药罐子扶了!

羞耻!丢脸!

我连忙抱着他的胳膊:「没事儿没事儿,我好得很!」

沁阳郡主八卦的眼神在我们两个之间来回转,脸上忽然露出了奇妙的微笑。

「看来昨晚翼王妃照顾翼王殿下,甚是辛苦啊。」

???

说话就说话,你笑什么?!

云璟没理她这话,只抬手摸了下我的额头,眉心微凝。

「你发烧了。」

他这才看向沁阳郡主:「麻烦先给妙妙看看。」

沁阳郡主啧了声,一脸遗憾地冲着后面的大夫招了招手。

……

回去之后我才知道,这一晚上发生了好多事。

三殿下派人刺杀太子,导致太子重伤,圣上震怒,将三殿下压入天牢。

一夜之间,朝堂震动。

而我和云璟因为被困在山里一整天,完美错过。

不过云璟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大雪封山,他的病情又严重了,直接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我坐在院子里开始发愁。

「幼兰,你说,顾之芳和太子的大婚推迟了,该不会我的守丧要提前了吧?」

幼兰眼神绝望。

我:「你也觉得有可能是不是?」

一道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夹杂着几声咳嗽。

「……本王答应过要同妙妙生一个孩子,如今尚未完成,应该、咳咳、应该不会的……」

7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有的人活着,她已经死了。

我想此时此刻我的眼神应该比幼兰更绝望。

背后说人家,被抓一次还不算,居然又来了第二次!

我迅速调整了心态,转身一头扑到了云璟怀里。

「殿下!您可算醒了!」

云璟被我撞得晃了下,但最后还是站定,似笑似叹,摸了摸我的头。

「哭什么。」

我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委屈巴巴:「妙妙不想一个人吃饭睡觉,殿下以后都陪着妙妙好不好?」

余光里,幼兰疯狂冲我眨眼睛。

——小姐!这大庭广众的,大家都听着呢!

但我哪里还顾得上害羞?

我要再不表表深情,这还有救吗?

云璟手一顿,旋即轻笑一声。

「好。」

真是其人将死,其言也善。

我看云璟越发顺眼了。

这男人虽然身体不太行,但人确实不错。

云璟偏头又咳嗽了两声,这才温声问道:

「对了,听说沁阳郡主给你下了帖子,请你去郡主府赏花?」

我摇摇头:「殿下身子不好,我无心过去。」

云璟笑了笑:「我没事儿,难得你在京城能有个投缘的朋友。不然我陪你去?」

虽然他已经醒了,但我哪儿能让他来回折腾?万一又病了呢?

于是我还是自己去了。

其实这初冬时节,赏什么花?沁阳郡主无非就是找人上门唠嗑罢了。

听说这段时间顾之芳往太子府跑的很勤快,做足了端庄贤淑的太子侧妃姿态。

而沁阳郡主不是骑马投壶,就是赏花品酒。

两相对比,难免显得沁阳郡主过于嚣张了。

但谁让人家有个厉害爹呢?

哪怕太子对此多有不满,也不敢明着说她半句不是,只能通过赏赐顾之芳来表达自己的偏宠,试图扳回一城。

「嗤,他赏的那些东西还入不了本郡主的眼呢,也就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拿来当个宝,成天炫耀。」

沁阳郡主抓了一把瓜子,一脸嫌弃。

我诚恳地点头。

这倒是实话,沁阳郡主深受宠爱,的确比太子阔气。

「哎,对了,你帮我挑挑,哪个好看?」沁阳郡主说着,让人送过来一堆画卷。

来的是一个身形清瘦的少年,眉眼冷淡,肩背挺直。

我好奇地打开,然后心情十分复杂。

合着你说的赏花,是赏男人?

虽然早就听说沁阳郡主府里养了一堆面首,但这么光明正大挑的阵仗,我还是第一次见。

见我一直不说话,沁阳郡主胳膊肘捅了捅我。

「自从当初知道你选择嫁给四殿下,我就知道你是个眼光好的!快帮我挑挑!」

我:「……???」

你这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我看了会儿,抽出一个:「这个吧。」

沁阳郡主看了眼:「季阳?你可以啊,这可是秋风阁新选出来的头牌,我花了不少银子呢!」

我压低声音:「其实我觉得这些都不如送画卷来的这位……」

沁阳郡主头也没抬,轻嗤。

「他怎么能和这些人比,家族落魄的小乞丐罢了。」

我瞬间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前任兵部尚书独子,肖琦。

几年前兵部尚书犯了大案,全家被抄,还是沁阳郡主出面,保住了肖琦。

可惜当年才华横溢的翩翩公子,一朝沦为贱籍。

肖琦似乎听见了,脸色却毫无变化,固执地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沁阳郡主把那幅画卷收起来,这才看向那少年。

「跟季阳说,我晚上过去找他。」

肖琦抿了抿唇,声线依旧冷淡:「是。」

等肖琦走了,我才道:「郡主既然喜欢他,何必如此?」

沁阳郡主看了我一眼。

「啧,可别瞎说,本郡主可是和太子定了婚约的。」

我:「……」

你刚才挑男人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

离开郡主府后,没想到在街上正好碰上顾之芳。

她上下打量我一圈,摸了摸头上价值不菲的红珊瑚簪子,笑得一脸得意。

「怎么,四殿下身子还没好吗?居然没陪着姐姐一起出来?」

我叹了口气。

「三殿下还没过头七呢,你戴这簪子会不会……不太合适?」

顾之芳神色骤然僵住。

8

说起来三殿下狱中自裁这事儿,还挺让人唏嘘的。

秋猎上,他派人行刺太子的事情暴露,圣上震怒,当即将他押入天牢。

但之后这件事却迟迟没有进展。

听说三殿下绝食威胁,说自己是被冤枉的,死活不肯认罪。

圣上大约也还顾念着那点父子情分,眼看太子的伤势逐渐好转,三殿下态度又如此决绝,就想着再查一查。

结果案子卷宗刚送到大理寺的桌案上,三殿下就在牢房一头撞了墙。

负责看守的狱卒当晚喝了酒,一时不查,等意识到不对,三殿下都凉了半晌了。

这事儿说来巧合实在是太多,许多人都说三殿下看圣上真的要重新查,心虚了,这才自行了断,还有个别人,则是将怀疑的目光投到了太子身上。

这个「个别人」,似乎还包括当今圣上。

不怪圣上多疑,主要他现在一共就四个儿子,二皇子早夭,四皇子云璟又是个活不过弱冠的药罐子,最小的五皇子今年才三岁,走路都摇摇晃晃。

于是,能有一争之力的,就只有太子和三殿下了。

现在三殿下死得这么蹊跷,大家当然免不了多想。

也就顾之芳这脑子单纯的大家小姐,满脑子想的都是无人能与太子相争,她这以后算是稳坐妃位了。

加上沁阳郡主越发不给太子面子,府中夜夜笙歌,他们这一纸婚约还不一定能撑到什么时候。

届时,顾之芳幻想一下后位,也不是不行。

她却没想这一切的前提是太子真的有本事坐上那个位置。

顾之芳脸色变幻,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

「姐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三殿下不顾孝悌,行刺兄长,本就其心可诛!如今他畏罪自杀,又有什么好说的?」

她说着,冷声一笑,眉眼间露出得色。

「姐姐可能还不知道,此次丰州雪灾,圣上特意派太子殿下去处理了吧?」

之前秋猎的那一场大雪并不是偶然。

在那之后,北方又陆续几场暴雪,丰州雪灾最为严重,数万百姓流离失所。

近日京城就多了不少丰州逃亡过来的灾民,衣衫褴褛,瘦骨嶙峋。

这个时候,圣上派太子去赈灾,某种角度来说,也算得上是委以重任了。

但到底是圣上主动,还是没其他儿子可选,被迫如此,可就不好说了。

反正他总不能让云璟去吧?腊月寒风一吹,圣上再失去个儿子可怎么办?

也难怪顾之芳这么张扬,满脸写着高兴。

我点点头:「确实是个辛苦差事。」

天寒地冻的,哪儿有待在屋子里烤火舒服?

顾之芳一拳打在棉花上,脸憋得通红,最后只给了我一个轻蔑的眼神。

「姐姐还是早点回去照顾四殿下吧,毕竟他那身子……呵,这相处的时间,过一日就少一日,姐姐可得好好珍惜。」

我同情地看她一眼。

「是啊,不比你,太子和沁阳郡主都身体康健,这以后你伺候他们的日子,倒的确是长着呢。」

顾之芳脸都气白了,扬手就要打过来:「你!」

她这一巴掌没能落下,就听一道疏淡平静的嗓音传来。

「顾二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顾之芳一惊,回头看去。

一辆马车不知何时来的,帘子被掀开,露出半张清冷如玉的脸容。

云璟。

9

他黑眸静静望过来,似乎只是一句平淡的询问,顾之芳却打了个寒颤。

「四、四殿下……」

我也挺意外,迈着小碎步跑了过去。

「殿下,您怎么来了?」

云璟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

「家中一个人待着实在无趣,便想来接你回去。」

他说着,又看向顾之芳,唇角微微弯起,眼中却没有笑意。

「本王没记错的话,妙妙是你的长姐,另外,顾二小姐好像还没嫁入太子府吧?如此作为,似乎不妥。」

言下之意,她哪儿有资格对我扬巴掌?

顾之芳慌张不已。

她再嚣张,云璟的身份也高出她许多,何况她一直以来的形象都温婉大方,如今被云璟撞破,怎么能不紧张无措?

「殿、殿下!我、我没有——」

一阵风吹来,我顾不上搭理顾之芳,连忙上了车。

「殿下,咱们早些回去吧。」

云璟望向我,薄唇微抿,声音清冷。

「顾妙妙,我虽身子弱,但护自家夫人,还是做得到的。」

嗯?

这男人怎么好像生气了?

啊,也是,顾之芳敢对我动手,可不就是打他的脸吗?

我一把将帘子放下来,又过去拉他的手,耐心哄道:

「您还知道您身子弱呢?这风一吹,等会儿又要受凉了,为这种人不值当。」

回头头疼脑热的,不还是我负责暖床啊?

云璟一愣,安静片刻,眼帘微垂,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皇兄能力出众,她自然也底气十足。若我身子能好些,妙妙也不会受此委屈。」

我随口道:「她觉得太子好,我还觉得殿下好呢!今年雪灾这么严重,赈灾可是个麻烦事。哪里比得上咱们在家清闲?」

谁成想我这张嘴开了光,一个月后,负责赈灾的北直隶巡抚蒋明侵吞赈灾款三十万两白银的消息被捅了出来。

蒋明,是蒋氏的嫡亲哥哥,也就是我那位便宜爹的大舅子。

更关键的是,他是太子的左膀右臂。

这也是为什么顾之芳能高攀太子,在一众京城贵女中脱颖而出,占了太子侧妃的位置。

当然,现在那些贵女可能都在家里暗自庆幸躲过了这一波麻烦。

犯了这么大的事儿,不说抄家问斩,蒋家此后也注定要落败了。

对太子而言,更是损失惨重。

幼兰剪了两支梅花进来,一边插花一边八卦道:

「听说太子发了好大的火呢!还说要取消婚约,二小姐在府里摔了东西,好几天没出门。」

啧。

可不得哭吗,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她和太子虽然还没成婚,但分外相亲相爱?

还好最近沁阳郡主拉到府里的面首越来越多,还个顶个的漂亮,险胜一局。

要不然这脸上多难看?

但没想到的是,太子和顾之芳的婚约没取消,反而在几天后的朝会上,太子当堂下跪,为蒋明求情了。

「皇兄心地仁厚,蒋明追随他许久,又是未来侧妃的亲舅舅,哪里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斩。」

云璟放下一枚棋子,轻声一叹。

我狐疑地盯着棋盘,怎么黑子又连起来四个了!?

这男人真的没有趁我去吃点心偷偷动手脚吧?

云璟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顿了顿,平静解释道:

「……妙妙,这上面一共十三枚棋子,我若拿了,你岂会看不出?」

「……哦。」

!!!

那岂不是我之前偷拿的他都知道!?

我心虚地咳嗽一声。

「殿下真厉害!若以后孩子能有殿下一半聪慧就好了!」

云璟动作一顿,薄唇似是掠过一抹极淡的笑意。

「像妙妙更好。」

10

幼兰听到这番对话,就开始兴冲冲地猜测以后生男生女了。

我看着她手边粉嫩嫩的给小孩子准备的衣服,斟酌着道: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生不了?」

幼兰大惊失色:「什么!?」

我摆摆手:「别这么震惊,我就是随便一说。」

毕竟我和云璟吧……嗯……还没……咳咳……

但这话当然不好说出口的。

幼兰不知内情,忧伤地道:「就算不能生,那也该是殿下——不会是您啊!」

我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不愧是我的丫头,什么时候都向着我!

但其他人可就不这么想了。

我嫁给云璟好几个月,肚子一直没动静,宫里都开始各种明示暗示,要给云璟纳妾了。

我很迷惑。

不是,皇后,你那唯一的儿子惹他老子发了那么大的火,你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些事儿?

回府以后我才知道皇后为什么突然心情大好,甚至有空操这些闲心了。

——以我爹为首的众多朝臣,为太子进言了。

太子之前为蒋明求情,惹得圣上大怒,要求他在太子府自省一个月。

结果一个月还没到,群臣上谏,说太子宅心仁厚,这才做出此事,更重要的是,雪灾愈发严重,诸多事务还亟需太子去处理。

最近圣上的身体也不太好,入冬以后生了好几次病。

这个时候,太子当然得肩负起重任。

皇后觉得稳了,很显然,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我:「……」

于是我只能去找云璟,同他委婉说了纳妾的事儿。

「殿下,皇后娘娘说吏部尚书家的三小姐仰慕您已久,您意下如何?」

云璟眼帘微掀。

「妙妙此话何意?」

我回忆了一下:「李家三小姐虽然是庶出,不过听说性子温柔,且下的一手好棋,若她进府陪伴,殿下这日子许是能有趣许多。」

云璟反问:「所以,妙妙不生气?」

我诧异:「我生什么气?」

云璟凤眸微眯,再开口时,声调莫名淡了几分:

「若她来了,以后或许就不能日日陪妙妙用餐安寝了。」

啊?

好像是啊!我怎么忘了这一茬?

但……

「殿下身份尊贵,妙妙本就不该想着一人霸占的。若能有人一起来伺候殿下,殿下开心,妙妙自然也就开心啦!」

我眨眨眼,情深意切,做足了一位识大体的翼王妃的姿态。

然而没想到的是,云璟这次居然不吃这套。

他将手里的书随意扔到了桌上,淡声道。

「本王这身子,有妙妙一个就够累了,再纳人进府,许是够呛。」

我:……???

回过神来,庭院里伺候的几个丫鬟小厮看我的眼神已经十分不对劲。

我一股火直窜天灵盖!

云璟!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啊啊啊!

11

我的怨气很重,非常重!

本来这翼王妃当的好好的,全府上下对我的评价都是满分,现在可好,被云璟一句话给毁了!

什么叫有我一个就够累了?你干什么了!?

我天天伺候你吃药穿衣暖被窝,你呢!?

我愤而离席,跑去郡主府赏花了。

「你真这么说的?」沁阳郡主一脸赞叹地鼓掌,「厉害,太厉害了。」

我烦得要死:「以前没发现这男人怎么这么难伺候?像我这么端庄大方善解人意的正妃去哪里找?」

他还不乐意了?

沁阳郡主啧了声,从箭筒里抽了一支箭。

「但凡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不可能安然看着他和旁人在一起。你倒好,不但不吃醋,还主动撮合,你让四殿下怎么想?」

我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

那这意思……云璟岂不是看出来我从前都是装的了?

难怪他当时神色不怎么好看呢!

任谁被骗了,这也高兴不起来啊!

我往旁边瞄了一眼,小声嘟囔:

「那肖琦看着你天天和这么多公子在一起,也没个吃醋的样子,看来他也是真不喜——」

咄!

沁阳郡主射出了满怀怨气的一箭,前面那当人形靶子的清秀小公子脸都白了。

箭羽于他头顶上方一寸的位置微微发颤。

咦,有点眼熟,好像是上次那个什么秋风阁的头牌,叫季阳的那个?

不过这看着好像没画像那么好看啊……这年头的人都怎么回事?一个二个都弄虚作假的?

沁阳郡主难得恼怒:「谁稀罕他喜欢了!」

我摊手:「行行行,您不稀罕,这满京城可多的是公子少爷排着队喜欢您呢。」

沁阳郡主一把将弓箭扔了,回头凉凉看我一眼。

「花赏完了,你回家吧。说不定四殿下现在还在府里等着你呢。」

我心一凉。

……

我灰溜溜回了王府,开始盘算资产。

要是云璟生气不要我了,那我就只能带上盘缠回老家了。

好在云璟家底丰厚,成婚这几个月来,他也总时不时送我东西,算下来能换不少钱。

天色已经黑了,幼兰在旁边絮絮叨叨。

「……听说今天您走以后,殿下就一直待在书房了,到现在都没出来,也没用膳呢。」

我狠狠咬了一口小厨房送来的酱肘子。

管他呢!爱吃不吃!

「殿下肠胃一直不好,现如今饿过了时辰,怕是又要疼的厉害……」

我咕嘟咕嘟喝了几大口樱桃酒酿。

「近来天气也冷,殿下一个人若是再受了寒,估计又要卧床不起了……」

我:「……」

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

刚来到书房外,就听到里面传出几道压抑的咳嗽声。

心里积攒的那股子火气瞬间烟消云散,还隐隐带了点后悔。

算了,这男人估计都没多少日子可活了,我和他计较那么多干嘛?

旁的不说,成婚这段日子,云璟待我的确是没得挑。

我刚要抬手敲门,房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夜色浓郁,微风小雪。

五彩琉璃灯的光映在他清冷如玉的容颜上,镀了一层暖色,那双墨色眼眸深处,似乎也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这一霎,我突然莫名觉得,他等我很久了。

12

白天刚吵了架,此时再见,多少有点儿尴尬。

我只能硬邦邦开口:「殿下身子经不起折腾,这么晚了还没用膳,回头受罪的还是您自己。」

云璟轻声道:「妙妙不在,吃不下。」

我:「……」

我好恨!为什么我这个人总是吃软不吃硬!为什么他微微苍白着一张脸淡声说出这一句,我就觉得真的是我过分了!

我深吸口气,把热好的饭菜端过去。

「多少吃点,暖暖胃。」

今晚的云璟好像格外听话,我让他用膳,他就真的坐下吃了个干干净净。

我:「……」

这男人要是冲我发一顿脾气也就罢了,这样反倒是搞得我心里过意不去了。

吃完后,云璟偏头看向我。

「我还以为妙妙不要我了。」

被沁阳郡主强行赶回来,并且已经清点了盘缠的我:「……」

深吸口气,我理了理思路,缓声道:「殿下是我夫君,夫妻一体,我怎么会抛下殿下一人?」

云璟就那么静静看着我,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

我顿时心虚起来,毕竟白天我还让人家纳妾呢!

也顾不得想这件事怎么最后就成了我的错,我扣了扣桌角,想了半天,还是放低了声音。

「……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会让殿下生气。明明当年我爹爹迎娶蒋氏进门的时候,所有人都很高兴。」

云璟眸光微动。

我盯着瓷白的杯子,脑子里不断闪回很久之前的那些画面。

我以为我已经忘了,但原来一幕幕,都还如此清晰。

我记得院落里挂满了喜庆的红绸,锣鼓喧天,欢声笑语。

我也记得我跪在祠堂,桌案上摆着刚刻好的我娘的墓碑。

「殿下若是不喜,回头我去和皇后娘娘说。」我道。

云璟却道:「不必。」

嗯?

我奇怪抬头,却正好撞上云璟看过来的目光。

他薄唇微弯。

「只要我们有了孩子,其他人便不能多说什么了,不是吗?」

嗯???

我迟疑着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话没说完,身前的男人倏而靠近,微凉的吻落下。

我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衫,却触碰到他衣下坚韧温热的肌理。

呼吸交错,樱桃酒酿留下的清淡酒气在这一刻突然浓郁,令人浑身燥热,脑子昏沉。

我软着手推了他一下:「……殿、殿下……您这身子还、还是不要勉强了吧……」

声音破碎在他的唇齿间。

模模糊糊中,才听到他似乎低笑了一声,声音暗哑勾人。

「不勉强。为妙妙,应该的。」

……

沁阳郡主第二天满怀八卦之心地跑过来了。

「怎么样怎么样?后来怎么样?」

我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沁阳郡主眼睛亮的惊人:「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位和,快跟我展开讲讲!」

我:「……」

你郡主府那么多面首,每天找一个给你讲,都能一个月不带重复的,你非要来问我?

何况不说这事儿还好,说起来我更难受了。

沉默许久,我终于迟疑着开口:

「……我觉得殿下好像真的要不行了。」

沁阳郡主满脸问号。

我忧心忡忡,小声道:

「……听说人死之前,好像都会回光返照的?」

13

沁阳郡主一脸无语地走了。

「见过炫耀的,没见过这么炫耀的!顾妙妙你太过分了!」

我:???

我又做错什么了?

这不是你主动问的吗?再说我夫君都这样了,我能不担心吗?

但我没想到,比云璟先不行的,居然是太子。

圣上还是要了蒋明的命,毕竟这事儿在民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

结果没想到蒋明在最后关头反咬太子一口,说当初三殿下行刺太子,乃太子暗中策划栽赃,后来三殿下狱中自裁,更是太子一手促成。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为了皇位戕害兄弟,本就是圣上的忌讳,更何况太子做的这么绝?

一夜之间,太子被废,皇后也受到牵连,被打入冷宫。

整个朝堂风声鹤唳。

我都想为顾之芳哭两声了。

听说她嫁衣都已经绣好了,结果这一波三折的,最后也没能成功嫁入太子府。

你说这谁想得到呢?

不过好在她亲舅舅蒋明和太子纠葛极深,她和太子也算是某种角度的锁死了。

果然兜兜转转,是你的还是你的。

但我也没什么精力去关心他们了,因为……我怀孕了。

「太好了太好了!」幼兰欢天喜地,「以后就算四殿下有什么,小姐也不必忧心了!」

我也松了一口气,义正辞严推开了云璟。

「殿下不必再努力了,多养养身子吧。」

有那么一瞬间,我竟似乎从云璟脸上看出了一丝失望。

「……哦。」

这男人真的没救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没几天活头了?

我更悲伤了。

照这个趋势,说不定娃连爹的面儿都见不到!

沁阳郡主听闻这消息,大手一挥,送来了一大堆礼物。

我揉了揉差点被闪瞎的眼睛,泪光盈盈地看过去:

「郡主太客气了,这礼物实在是太贵重——」

「你说哪件?」沁阳郡主扫了一圈。

「……」

草率了。

怎么能拿我的那点私房钱和沁阳郡主的家底儿比?

正想着,小厮来报,说我爹来了。

沁阳郡主嗤笑:

「太子倒台,蒋家被抄,之前出面求情的顾丞相自然也不免受到牵连。把你送回北漠那等苦寒之地十年不管不问,现在倒想起还有你这个女儿了?」

其实我想说我在老家真的挺快乐的,但沁阳郡主说的话也的确在理。

嫁给云璟这半年来,我爹一次都没过问过我在府里的日子,现在登门拜访,显然是没办法了。

再怎么说,云璟也是四殿下不是?

大约是看出来我的为难,沁阳郡主挑了挑眉:

「正好我在京郊有座宅院,专门引了温泉水来的,很是暖和,要不要去那儿打叶子牌?」

「这……」我迟疑了一瞬。

云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摸了摸我的头发,温声道:

「妙妙想去尽管去,岳父大人这里交给我就是。」

我当即道:「郡主诚心相邀,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然后我就跟着沁阳郡主走了。

离开院落的时候,正好看到管家去到了云璟身旁,低声说着什么。

「……顾相已经在前厅等了许久了,殿下您看……」

云璟偏头咳嗽起来,好一阵才停下,拢了拢大氅,疏淡的眉眼间带了几分歉意。

「妙妙随沁阳郡主出去了,本王又刚染了风寒,若是见了面,传给岳父大人就不好了。你去传话,就说等过段时间本王身体好些了,必定带妙妙亲自登门拜访。」

我:「……」

这就是你说的交给你?

14

人家只是要丢命了,你感染的可是风寒啊!

看得出来,孰轻孰重云璟拿捏得很清楚。

沁阳郡主回头看了眼,调侃:「哟,怎么,心疼你爹和他那一大家子了?」

我皱起眉:「再怎么说那也是我亲爹。殿下怎么能就那么把人晾在前厅干等了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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