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阑珊

真正让他神志不清的,还是那一柄寒光熠熠的匕首。

它就那么冰冷的,插在我胸前,鲜血潺潺。

我豁出了我的命,去换取他的信任。

在被抬出去的时候,我看见了胡安。

看清了他努力抑制,却忍不住震惊的脸。

他瞪大的双眼好像在问,问我为何如此不珍惜自己。

但我想,他知道答案。

19

荀夜在暴怒中仍有冷静。

他这个人有着寻常人没有的暴戾与凶狠。

他没有杀那个行刺的宫女,而是亲自给她用上了残酷的极刑。

在惨烈的痛楚下,那宫女一五一十地交代出了自己的主子——张贵妃。

荀夜很惊疑,也产生了犹豫。

大概凭他对张贵妃的了解,不认为张贵妃有能力做这种事。

不用想都明白,这是令国公的授意。

也只有他有这个能力突破重重防卫,让一个带匕首的宫女在这么近距离的位置行刺。

可是荀夜产生了犹疑。

他已经在前不久刚刚查抄了定国公陆家满门。

他不能在这么短期的时间内,又去追责令国公的罪名。

这样做,会扰乱人心,扰乱军心。

让所有的武将、忠臣,都对他这个皇帝产生怀疑。

对自己的安危,产生担心,动摇超纲。

而这正是我乐于看见的事!

他不能处置令国公,那就永远要对我心里怀着一分愧。

毕竟我此刻胸前还插着一柄匕首躺在这里。

不能保护心爱之人,不能追究行刺者的责任,对他这么骄傲的人而言,是何等痛苦的一件事!

为了让他更纠结,我痛的哭了起来。

「荀夜……荀夜!」

我疼痛不止,倒不是假装出来,只是表达出了这份疼痛的剧烈。

有些痛,我不会说出来。

比如对陆戎的思念,为陆家的不平。

可这一刻的肉体之痛,我要整个皇宫的人都听见!

在我凄烈的叫声里,荀夜把气撒给了太医。

太医们没一个人敢上来拔匕首,生怕出什么意外担待不起。

「荀夜,你来,我相信你。」

我虚弱的望向荀夜,对他表现的无限真挚。

可就在这一刻,我竟然在他的眼里看出了恐惧。

一个帝王,一个打娘胎出来就骄傲、尊贵、屹立不败的九五之尊。

在这一刻,竟然也产生了恐惧。

他含着泪,走到我身前,握住我的手臂:「宁宁,忍一忍。」

我轻笑,轻轻闭眼,以眼角滑落的泪水,来粉饰我这绝佳的演技。

「只要是你,即便死,我也愿意。」

荀夜忽然落泪,他仿佛想起了曾经那些夜里他对我的虐待与忌恨。

想起了我们年少时曾在一起做过的许多事,许多在他看来美好过的回忆。

他泣不成声,手握住了刀柄,狠狠用力——

20

我仿佛死了一次。

其实在那匕首被拔出来的瞬间,我有想过上天会不会判我去死。

让我结束这场闹剧。

可它还是给了我机会。

我豁出去的性命,得到了收益。

「恭喜贵妃,贺喜贵妃!」

我昏昏沉沉,半梦半醒,躺了足足一个月。

才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躺在明熹宫里。

这本是张贵妃的宫殿,但此时,宫里已无张贵妃。

贵妃,只有一人。

就是我姜雨宁。

可我并不知他们因何贺喜。

喜儿前来,小心的将我扶起,告知:「恭喜贵妃娘娘,已经有两个月身孕!」

我心底一凛,连脊背都染上寒意。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激动动气,将肩前的伤口扯出血。

喜儿畏惧的低声又回了一遍:「娘娘……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21

……我有了孩子。

荀夜的孩子!

我气恨的捏紧被子,从未感觉自己拥有一副这般肮脏的身体!

我的肚子里,有一个属于他的孩子,流着他的血液!

我愤怒的打翻了药碗,弄疼自己。

愧责的去扇自己的脸。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通禀,荀夜正朝这里来。

我极力平静,无力的躺回去,双目空洞的望着天花板。

荀夜像变了一个人。

他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变回了以前的样子。

成了当初那个因为喜欢我,而丧失了所有骄傲,只剩下笨拙与冲动的少年。

看到他柔弱又小心望向我的眼睛,我就明白,我获取了他的信任。

我终于让他相信,我对他有感情,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再续前尘。

他坐在床边,手掌覆盖上我的小腹,轻轻抚摸,柔声的问。

「你能感觉到吗?我们的孩子……宁宁,这是我们的孩子。」

他说这话时,神光奕奕,是一种不能自已的感动神情。

他还没有孩子。

这将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还在他心心念念去霸占的女人肚子里。

他当然感到开心。

我苦涩的扯了扯唇角。

问:「陛下,要杀臣妾的刺客,抓到没?」

荀夜微顿,含糊其辞。

「那宫女畏罪自尽,张贵妃也已被贬为庶民……」

「贬为庶民?!」

我提高声音质问:「原来在陛下的眼里,我的命,只不过是让她贬为庶民?!」

荀夜喉结轻轻滚动,我竟从他眼中看到几分仁慈。

他伸过手来,轻轻摩挲我的脸,为张氏求情。

「宁宁,张氏是个傻女人,她不过长了一张与你相似的脸,从来也没得到我的半分真心,她毁了脸,被贬为庶民,已经是最痛苦的事,何必一定要她的命?」

我才发现,原来他荀夜的心底还有仁慈!

只可惜,这份仁慈没有我的份,也没有一点给为他们荀家流血立功的人!

这一刻我表现得很生气,不是表演,而是真的生气。

于是,未能掩敛住自己心中的愤恨。

好在,经历过这一场生死,荀夜不再怀疑我对他的情。

只是认为我因为他对张氏的处置而生气。

他俯下身,轻柔吻我的唇,在我耳边低语。

「等我们的孩子一出生,我就立他为太子,以此补偿你,别生气了,乖乖,别气坏身子。」

听着他的温柔细语,我顿时消了气,心底提起一抹希望来。

太子……

只要我当孩子成为太子,以后就是皇帝。

那么,就可以为陆家正名,还以他们开国功勋的名誉。

陆戎的赫赫战绩,也会重新被写进史书里。

我必须隐忍。

我必须洗去蒙蔽在陆家家名前的这一块污泥。

让他们祖祖辈辈为这片土地、为皇家流过的鲜血,世世代代,为后人所铭记。

22

掌握人心很容易。

自从皇后被幽禁,宫里的人就明白过来,那个被变为庶人的张贵妃,原来不过是我的替身。

我才是皇帝真正爱的人。

所以,就算皇后被解禁,也没人再对有以前尊敬。

不管她交代人做什么事,他们都会提一句。

「这要先去过问明贵妃,如今宫里的事,是明贵妃在打理。」

皇后对我嫉恨,却无能为力。

因为我的腹中,还怀着一个『太子』。

「别那么得意,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儿子?」

御花园里,百花争艳,我们每天都要有几次这样的对峙。

我脸上虽然在笑,却也深知如果这孩子不是儿子,会有多致命。

但表面仍旧嘴硬:「太医说了,一定是儿子。」

皇后被气得砸了许多东西。

而后她在背后说的坏话,就传进了我嘴里。

「怀上算什么本事,怀的是儿子算什么本事,能生下来才算本事!」

凤栖宫的奴婢原模原样的把她的话学来给我听。

连说话的语气形态都学了七八分。

她的眼神不是愤怒,而是阴冷。

看来,她要害我的命。

怎么看,都是要豁出去。

有了这份警醒,我开始万分注意自己的饮食。

把身边的人都替换成了绝对清白能够相信的宫女太监。

却没想到,她用的,是另一种方式。

23

三月十三,花朝节。

皇后在自己宫中摆下家宴,特来邀请。

谁知道她有什么阴谋诡计,我不去。

却没想到,荀夜会替她亲自来请。

「就给皇后这个薄面,如何?」

我已有七个多月身孕,本欲借此推辞,荀夜却说什么都要我去。

在凤栖宫,我见到了胡安。

他留了胡子,眉头紧拧,看上去非常疲惫,又好像非常恐惧。

自始至终,他都没能看我一眼。

他的神情,让我还未进殿,内心就开始不安,以至于真的有些头晕。

荀夜将我揽在怀里,手把手的扶着我跨过台阶。

柔声地说:「来,小心一点。」

我心中不安,伏在他胸口低语:「既不能不来,那就让我早点回去。」

荀夜欣然答应:「可以。」

说这话的时候,他忽然故意表现得十分亲密,大庭广众的就来吻我的唇。

在我们身前,跪在案几前侍奉茶点的一个太监忽然跪地。

手里的果子、银盘,洒落一地,发出了叮叮咣咣的声音。

皇后本远远在前,听到这动静,迫不及待地前来呵斥。

「你这奴才,怎么做事的?仔细惊了明贵妃的胎气!」

皇后如此大声地呵斥,表现得一副很关心我的样子,本就令我反感。

只是没想到,荀夜也没轻易放过的意思,去呵斥那人。

「哪里来的太监,这么没规矩?难道平时没人教你怎么做事?」

荀夜这一句话的暗示很明显。

显然是觉得我把后宫打理的没了规矩。

我天真地以为,这是他想把后宫之权交还给皇后做的戏。

直到,那太监抬起了脸。

锋利的眉宇,再熟悉不过的一双星眼,却早已丧失往日的光辉。

他还是忍不住看我一眼。

这一眼,像一支毒箭刺进了我的心,毒素蔓延,使我浑身麻痹。

他!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已经……

混乱的思绪从脑海中炸裂。

我头皮发麻,脊背发凉,四肢都僵硬。

抓着喜儿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甲几乎嵌进她肉里。

她咬着牙隐忍,同时用力握住了我的腕子,暗暗的使着劲提醒。

我定在那里,如置身数九寒天。

却也在心中刺痛,脊梁发寒的那一刻冷静。

我看清了荀夜笑容底下暗藏的冷冽,他在等,等我的失态。

我也看见了皇后呵斥的表面下充满的期待,她在等。

等我像上次一般痛彻心扉,失心疯,等我控制不住自己去与脚下的那人相认。

抑或者,干脆体力不支的倒地,失去这个孩子。

这一刻,阖宫静寂。

好像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在等待我的反应。

等一个鉴定。

一种结局。

无尽的寒冷凝聚在我的眉宇,冷冽却叫我无比清醒。

那一刻,我没了痛意,没了情绪。

只有无比的清醒。

「大好的日子,惹皇后娘娘和皇上生气,拉出去,打十板子。」

我故作无事,故作漫不经心,实则汗流浃背。

若非现在是春天,我还穿着几层衣,必然要被看出来。

可荀夜是谁。

他怎么会轻信。

他冷笑一声,说:「惹朕生气,才打十板子?不应该处死?」

我捏紧喜儿的手,表面上很镇定,露出笑意。

「不过是打翻了个果盘子,陛下就要他命,传出去,百姓岂非要说陛下是个暴君?这日后宫里的人,岂非都要战战兢兢?」

荀夜勾了勾唇:「是,宁宁说得有理,朕可不能做暴君。」

不能做暴君?

这话说得何等讽刺。

我忍耐住冷笑的冲动,脚下已经没有了一点知觉。

喜儿命宫女前去收拾了地上的狼藉,本想将他赶出去。

谁料皇后开言:「贵妃娘娘救你一命,今晚你可得好好侍奉在前,感念她的宽厚、仁慈。」

这话,她在说给伏在地上的人听。

也在说给我听。

地上那个人……

他佝偻着脊背,早已不似往日那般高大、英俊。

他瑟瑟发抖的身体,皇后每说出一个字,便颤抖一次。

我咬紧牙关,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眼睛却酸胀得有些难以支撑。

手指也不受控制地抖动。

我不断吞咽,咽着胸口不断翻涌而上的冰冷气血,吞咽着那些随记忆一同涌动的眼泪。

模糊着双眼,坐在荀夜手边,任由他揽我入怀。

然后在喜儿捧上安胎药的时候,假装喝药,偷偷用衣袖拭去眼泪。

24

他没死。

陆戎没死。

可这一刻,我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整个家宴,我都如同一只瓷偶,麻木地坐在那。

求生的本能还在支撑着我故作轻松的表演,谈笑风生。

时不时还把皇后怼得脸色发白。

胡安守在门外,拳头攥得发白,眼泪和汗一同沿着头盔的边沿滑落。

而他,陆戎。

大名鼎鼎的陆将军,此刻佝偻着身躯,顶着一张满是疤痕,苍白阴柔到我快要认不出的脸。

颤抖着手,将荀夜授意他剥好的果子,递上前来。

那只手……

是我在梦里无数次梦见的手。

上面有一道被匕首划出的伤痕,太深,所以成了一道抹不去的疤痕。

我曾无数次捧着那只手抚过我的脸,亲吻他的疤痕,送他出征,等他回来。

我曾倚靠在他坚实的胸膛前,把玩着他手掌中的疤痕。

笑着说道,即便他成了老爷爷,也是整个京城最英俊神武的老爷爷。

这时候他都会搂住我,告诉我:「有我在,你永远都安全。」

谎言……

都是谎言!

「贵妃娘娘!」

情绪惹动了我的胎气,我痛苦的倒进了荀夜的怀,不断出冷汗。

喜儿机敏,立刻说皇后宫中的饮食有问题,混淆了视线。

可荀夜不会信,当陆戎出现,他就对我只有恨,只剩恨。

他淡淡看着我,目光冷冽,也不叫太医。

只是冷冷问:「因何不适,是心,还是身体?」

我捂着发痛的肚子,哭得梨花带雨。

「孩子,荀夜……我们的孩子……」

看着我痛苦的脸,荀夜犹豫了须臾,还是唤了太医。

25

他到底没有完全丧失神智,还是在意这个孩子。

只是陆戎的出现,让他也陷入了一种巨大的恐惧和羞辱里。

显然,陆戎能够回来,也是他的意料之外。

他没有杀陆戎,反倒将他召到了御前。

羞辱陆戎,比杀了他,更让荀夜能够感受到一种惩戒的快感。

听前庭的太监说,他对他百般羞辱。

甚至让他脱掉衣服,将残缺的身躯展现出来,转圈跳舞给他看。

可不是所有人都如他那么变态。

有很多熟识陆戎的侍卫、受过陆戎恩惠优待的宫女太监,都心疼他的遭遇,为他感怀。

也就是透过他们,我才知道,原来当年陆戎只剩一口气,被拉出去丢进了乱葬岗。

可他没有死,他被有识之士救了起来,一直漂泊在外面。

直到被皇后的族人遇见。

这些年,皇后一直授意家人去民间寻找和陆戎长相相似的人。

却没想到,找见了本尊。

难怪。

难怪她得意地一看见我就几乎要笑出声来。

原来,是她拿到了那柄足以将我刺死的剑。

胡安就侍奉在御前,他每天都能看得见荀夜是如何羞辱陆戎。

他每一天都想拔剑刺向荀夜。

他哭着来明熹宫,跪在我面前。

「阿姐,只要你一句话,我就杀了那个狗贼!」

我冷笑,拭去眼角的泪,望向天边的明月。

「杀了他,然后你偿命?」

胡安的眼睛里仿佛含着血,一片猩红决绝。

「我不怕死!我不能再眼看着将军被他这样羞辱下去!」

我垂眸。

「定国公已死,如今令国公手握兵权,一人独大,荀夜根本不敢动他,否则凭上次他对我的行刺,荀夜早就可以定罪,为何没定?」

对眼下的局面,胡安也很明白,他逐渐意识了过来。

我进一步解释:「皇后的父亲乃当朝丞相,一旦皇帝出事,他们一文一武,很快可以控制当朝局势,你以为需要偿命的只有你而已?皇后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荀夜一死,她就会要我的命,然后拥立他们的人为太子,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

胡安在我的分析下逐渐清醒,才明白,杀掉荀夜,不会解决任何问题。

我们的背后没有势力,讽刺的是,我能有今天,凭借的不过是荀夜对我的那份执念而已。

杀了他,就等于杀了我自己。

也就等于陆家、陆戎,再也没有能够沉冤昭雪的那一天。

我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捂住自己隐隐作痛而有些窒息的脖颈。

就仿佛有另一只手,扼在那里。

「他,现在成了一个太监,他的背后,是因为他而被污蔑受辱的陆家满门,你认为,他想要的是杀掉荀夜?是苟活下去?还是……别再活下去?」

「阿姐!」

胡安被我的话惊吓的瞪起了眼睛,难以置信。

我垂下眉眼,拭去眼中不受控制滚落的眼泪。

「胡安,你了解将军,我也了解将军,我之所以活到今天,怀着贼人的孩子,不过是为了一件事,这也一定是他想要的东西——清白、尊严!这才是他想要的东西!」

26

这一年的初秋,京城下了一场大雪。

老人们说,只有有人含冤,才会下这样的大雪。

临盆前的一个月,我来到了养心殿。

陆戎正被罚跪在殿前,一丝不挂,还被强行掰开,将残缺的身体暴露在前。

好似就是有人想要他以这样耻辱的模样,暴露在人前。

唯有这样,才能够解恨。

我从他身边掠过,没有停顿,没看他一眼。

却在踏入门槛的瞬间,听到身后隐忍的呜咽。

我红了眼圈,却强忍着酸楚扯出一抹微笑走进了养心殿。

荀夜正躺在榻上,十分惬意,由刚进宫的江南姑娘给他弹小曲听。

瞧见我来,他神色慌了一瞬,先是将那姑娘赶开,又因为门外的场景而心慌意乱。

像一个做了坏事被母亲发现的小孩。

我轻笑,故作不以为然,端出亲手为他做的茶点。

他仍旧不安,搂着我,被炉火烤的温热的大手在我高挺的孕肚上游转。

「这么冷的天,不好好待在宫里养胎,怎么还亲自来?」

我清冷的笑,淡淡开言:「听闻陛下得了位新人,容颜娇艳,生得一副好嗓音,特来看看。」

荀夜局促了一瞬,揽着我的肩,盯着我的眼睛看。

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没看出我对另一个人的挂怀。

他忽然受宠若惊,欢欣雀跃,像个寻常人家被妻子吃醋了的夫君一般搂着我哄。

「不过闲来消遣,宁宁也要介怀?」

我仍旧不悦,冷眼看他:「比我唱的还好听?」

荀夜故作神秘,不予置评。

我唤人取我月琴来。

见我主动取琴唱曲,荀夜颇有兴致,毫无防备的吃下了我备的茶饮。

然后昏昏欲睡,很快睡去。

炉火快要燃尽。

养心殿的宫人太监瞧皇帝睡着,便取了被褥给他盖。

喜儿端了一杯热茶来,神色冷冽,站在我眼前,迟迟不肯递来。

我苦笑,摸了摸她的脸,捧着那杯热茶,走到养心殿前,他的面前。

他身上洒满了雪。

原本健壮的身体,瘦骨嶙峋。

只是那些疤痕,象征荣耀的疤痕还在。

那是他的战绩,是他一次次从地狱归来,获取的不死证明。

而今日,他将死在我的手里。

我艰难的跪地,伸出手,拂开他身上的雪。

他的唇被冻得苍白,发紫。

他始终垂着眼,不肯看我一眼。

我望着他,近在咫尺,好似从前。

看他这样狼狈,却又离我这么近,这一刻,我竟没那么伤心。

我轻柔抚摸着他的脸,凑在他的耳边,告诉他:「陆家失去的一切,我都会替你夺回来。」

他已被冻僵,流不出眼泪,嘴也张不开。

胡安扶着他的肩,掰开他的嘴,我将那杯下了剧毒的热茶灌进了他的嘴里面。

他的身体渐渐温暖,像融化的冰雪。

他忽地倒了下来,靠着我的肩,干涸的双唇里,努力的发出声音。

可离别震耳欲聋,我什么都听不见。

只隐约听到他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强调出的那两个字。

——平安。

27

平安。

平安……

我日思夜想,也不解其意。

最后,只好将它用作我腹中孩儿的名字。

陆戎的死,没有人怀疑。

反正,他在那里跪一夜,也会冻死。

都是死。

得知陆戎已死,荀夜还很惋惜,却也解了一大口气。

以至于我说孩子小名叫平安时,他也没反对。

28

十月,我临盆。

明熹宫内内外外都换成了自己的人。

前些日子里联络好的朝臣,也趁着这个时机前去检举令国公和丞相的不法行径。

将荀夜绊在御书房,不能来这里。

孩子出生,哭声洪亮,是个女儿。

喜儿抱来给我看,神情很是焦急。

我看了她一眼,眉眼都像极了荀夜。

我看了她好几眼,深深铭记在心,又赶紧忘记。

我伸出手,将她掐死,换成了我早就备好的男婴。

29

我的孩子被立为了太子。

丞相和令国公为此不断上奏反对,表示皇帝还年轻,还有机会和皇后生嫡子。

不应该去立庶子。

令国公早就不得荀夜之信。

加之朝臣不断密奏令国公与丞相密谋,荀夜对丞相也有了颇多顾忌。

如今他们又一起上奏来反对他立平安为太子,算是彻底惹恼了荀夜。

只是一时之间,他也不能铲去两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于是,我和胡安把造反的日子定在了平安百岁宴的这一日。

30

平安百岁宴。

听名字就很吉利。

只是入宫来赴宴的大臣们都很不开心。

他们不喜欢我的孩子,不喜欢这个太子。

宫宴的气氛很是沉重压抑,不过没关系。

很快,我就会结束这一切。

荀夜也很不开心,因为他发现,自己逐渐地丧失了人心。

他想极力挽回,却又有点为时已晚的意味。

只能跟他的大臣们持续冷战。

整个宴会,只有我表现得开心。

我抱着平安,走到皇后娘娘面前,握着他的小手给她举杯。

「来,给母后敬酒呀太子。」

我故意没叫他平安,而是太子。

皇后的鼻子都被气歪,瞪了我一眼,不予理会。

荀夜刚要与她质问,骤然间,殿外刀光剑影,熊熊烈火燃烧了起来。

宫人们慌乱一片,尖叫、逃窜,逃进殿里。

打翻了席间的果盘。

胡安引领着一队侍卫冲了进来,满身是血,大声地吼道:「令国公与丞相密谋造反,叛军已经杀到殿外,快点护驾——!」

荀夜惊愕地起身,似是不能够相信。

殿内的朝臣们也不能够相信。

令国公和丞相本人更是愕然。

然而,门外的『叛军』已经举着刀剑冲进了殿内,胡乱厮杀!

皇后大惊,都这个时间了,还去向荀夜哭喊:「陛下,陛下!臣妾的父亲……」

她话还没说完,后背已经刺进一柄长剑。

她蓦地回头,看清我的脸,看清还握在我手中的剑,震惊的张大嘴。

却只说出一个『你』。

鲜血迸溅,浸湿了她胸前的东珠与翡翠。

她狼狈倒地,混同这世间最昂贵的首饰与身份,一同倒进血里。

而另一边,胡安也正拿铠甲下的衣襟擦拭着长刀上的血。

踩着令国公与丞相的尸体,冷冷向众人道了一句:「叛贼已伏诛,请陛下安心,诸位大人安心。」

可荀夜到底是荀夜,他很聪明,当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他愤怒的瞪大眼睛,指着我的鼻子,朝我走来。

「是你——!」

然而,没走两步,他就截然而停,无法呼吸。

他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脖子,大口喘着气,却喘不上气。

我冲上去,握住他指着我的那只手,笑中带泪。

「是我,我就是陛下最爱、最想得到的人,我怀中的,就是陛下钦点的太子。」

荀夜痛苦的倒地,一双眼睛愤怒地想要吃人。

他曾无数用这双眼睛将我死死按在地狱,以爱之名,啃我的骨血,要的命。

但这双眼睛,不久之后,只会成为一件摆在我寝殿前的饰品。

31

皇帝中毒暴毙。

令国公与丞相密谋、造反。

证据确凿。

杀入宫殿的人对令国公和丞相的指使供认不讳。

不足一岁的小平安登基。

我成了太后,垂帘听政。

用了足足七年,我才剪清了朝中令国公与丞相的旧党羽。

那些怀疑那次宫变的人,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暴毙。

整个朝野上下,只留想要效忠于我的人。

胡安被我封为大将军,手握重兵。

他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为陆家沉冤昭雪,提用了许多因为当年定国公谋逆案而遭到贬斥的武将人才。

我夜夜失眠,梦里总会下雪。

总会有一个小女孩出现,却看不清容颜。

得知这件事,爹爹给我送进宫一个族中的小侄女给我做伴。

长的极美,嘴又甜。

胡安总来凤栖宫议事,带着他那个五岁多的小儿子。

他们两个小东西倒是一见钟情,日日腻在一起。

只是我这小侄女好淘气,脾气秉性倒像个男孩子。

这一日我才逛进园子里,就瞧见她爬在树上,而顾小将军正焦急的躲在下面。

我的平安,是个好孩子,乖孩子。

他也喜欢小芸,但是不敢像顾小将军那样紧随在前。

只是偷偷地派遣了好多太监去周边,还暗自威胁:「如果表妹出什么事,朕要你们的命!」

瞧他发狠的样子,我脑海里浮现一个人。

却又很快甩甩脑袋,将他忘记。

这时候,远处传来小芸蛮不讲理的清脆声音:「你滚开!别在这里碍事!」

顾小将军才不听她置气,直接上去将她拽下来,护在怀里。

她个没良心的小东西,还不领情,对顾小将军拳打脚踢。

只听顾小将军深深叹气,拨动她额前凌乱的碎发,柔声说了一句:「我只想要你平安,笨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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